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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献

杰森满脑子只记挂着爱德华·罗顿快来了,忘了告诉我基金会还有另外一个客人:普雷斯登·罗麦思,现任美国副总统。大选快到了,罗麦思的声势一路领先。
大门戒备森严,基金会中心屋顶的停机坪上停着一架直升机。看得出来那是“红色警戒”的规格。上个月葛兰总统来访问的时候就是这种排场。我认识大门的警卫,他都叫我“大夫”。我每个月都会帮他检查一次胆固醇指数。他偷偷告诉我,这次来的人是罗麦思。
我刚走进诊所的大门就听到广播在呼叫我(莫莉今天没来,坐在柜台的是一个叫作露辛达的临时雇员)。广播叫我到主管区杰森的办公室。四名警卫陪我走到他的办公室,然后就离开了。办公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我很怕他叫我再给他吃药。昨天晚上帮他打针之后,他今天看起来好像完全恢复正常了。不过,只是暂时的。他站起来,朝我这边走过来,摊开手好像在跟我炫耀,他的手已经不会抖了。他说:“小泰,你看,这都要感谢你。”
“不用谢。不过,我还是要再提醒你一次……我不敢担保不会出问题。”
“我知道。只要熬得过今天就好。爱德华中午会到。”
“别忘了还有副总统。”
“罗麦思一早就来了。这个人的信条是‘早起的鸟儿有虫吃’。他已经和我们的火星大使开了好几个钟头会了。等一下我还要带他到园区里绕一圈,跟大家握握手,笑一笑。对了,讲到这个,你现在有没有空?万诺文想跟你聊聊。”
“如果没有人黏着他谈国家大事,我当然可以陪他聊聊。”如果民调靠得住的话,下星期的总统大选,罗麦思可能会是赢家,而且是压倒性的胜利。早在万诺文到地球之前,小杰就已经开始在罗麦思身上下工夫了。罗麦思对万诺文很有兴趣。“你爸爸会跟你们一起去视察园区吗?”
“会,不过那只是因为不让他去他会很没面子。”
“你发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吗?”
“不对劲的地方可多了。”
“你的身体还可以吧?”
“感觉还不错。不过你这个医生说了才算数。泰勒,我只要再熬几个钟头就好。应该没问题吧?”
他的脉搏跳得有点快,不过这还算正常。硬化的症状有效控制住了。本来药物可能会导致他情绪激动或是意识不清,不过,目前似乎看不出来。其实,他看起来容光焕发,情绪稳定,仿佛他的脑袋有一块神志清明的空间,愉快而平静。他把自己锁在了里面。
于是,我就去找了万诺文。万诺文不在房间里。他已经被移送到那个小小的主管餐厅去了。那里已经被警戒线隔离了,一群高大的安全人员围在外面,每个人耳后都塞着一条线圈。我经过保温餐台时,万诺文抬起头看到了我。那群安全人员围过来把我挡住,他挥挥手叫他们走开。
他坐在一张玻璃面的桌子前,我走过去坐在他对面。他盘子里有一块煎得太老的鲑鱼排。他用叉子把鱼排翻来翻去挑地方吃。他对我笑了笑,笑容很安详。我坐在椅子上尽量缩着身体,让自己看起来和他差不多高。我心里想,为什么没有人帮他找一张可以升高的椅子呢?
不过,这里的食物好像很对他的胃口。在基金会这段时间,他胖了不少。他那套西装是几个月前特别量身定做的,现在已经把他的腹部绷得紧紧的。那件搭配的背心扣子忘了扣。他的脸颊也变圆了,不过还是一样皱皱的,黑色的皮肤上有浅浅的沟纹。
我说:“听说有人来看你了。”
万诺文点点头:“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在华盛顿和葛兰总统见过好几次面,副总统罗麦思也见过两次。有人说,这次大选会把他送上总统宝座。”
“那倒不是因为他特别受人民爱戴。”
万诺文说:“我不够资格批评这位总统候选人。不过,他问的问题倒是很有意思。”
他似乎被副总统唬住了,我倒有点替他担心:“他想扮演圣诞老人的时候,当然是一脸慈祥。他这个副总统做得相当有声有色。可是他大半辈子都是国会里最不受欢迎的人物,因为他在三任总统任期内都担任党鞭。想过他这一关没那么容易。”
万诺文笑了起来:“泰勒,你以为我还在上幼儿园吗?你是担心我会被你们的副总统利用吗?”
“我不是说你天真,其实……”
“没错,在你们这里我还算是个菜鸟,我确实没办法完全摸透你们政治圈里的奥妙玄机。不过,我的年纪比普雷斯登·罗麦思大很多,而且我自己也当过政治领袖。”
“真的?”
“当了三年。”他说,从他的表情,看得出来他相当自豪,“我是‘冰风广东’的农业部长。”
“哦。”
“‘冰风广东’政府的辖区涵盖大部分的基里奥罗哲三角洲。不过,我的职位和你们的美国总统不一样。农业部没有核武器可以挥霍。不过,我倒是揪出了几个贪污的政府官员。他们伪造农作物的检验报告,虚报重量,把他们的差额卖给生产过剩的市场。”
“所以这是收取回扣的手段?”
“也可以这么说吧。”
“所以说,你们五大共和国也免不了会有人贪污?”
万诺文猛眨眼睛,显示出一种惊讶,像涟漪一样扩散到整个脸上:“当然会。怎么可能会没有人贪污?为什么那么多地球人都认定火星人不会贪污?如果今天我是从地球上其他地区来的,例如法国、中国、得州……那么,我谈到贿赂仿冒窃盗这些事情的时候,大概就没有人会大惊小怪了。”
“大概不会了。可是,火星和那些地方不一样。”
“是吗?既然你在基金会里工作,一定见过几个当年到火星去的人,第一代的火星人。你知道吗?跟你在一起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些男男女女是我们火星人远古的祖先,而你却是他们同时代的人。他们是那么神圣的人吗?为什么你会认为他们的子孙绝对不会犯罪?”
“那倒不是。不过……”
“不过这种错误的幻想几乎无所不在。甚至连你给我的那些书,那些在时间回旋之前就写出来的书……”
“你看过那些书了?”
“是呀,我迫不及待地看完了,看得很过瘾。这要谢谢你。可是,就连那些小说里,那些火星人……”
“有些人物大概看起来有点像圣人……”
他说:“他们感觉很遥远,很有智慧,看起来似乎很脆弱,实际上却很有力量。古时候的人。泰勒,对我们来说,你们地球人就是古时候的人。古老的种族,古老的星球。我忍不住会觉得有点讽刺。”
我想了一下,然后说:“可是,难道连威尔斯的小说……”
“他写的火星人在小说里几乎没有现身。火星人是抽象的,残酷、无情而邪恶。他们没有智慧,但是很狡猾。然而,你们好像有一句俗话,天使与魔鬼是孪生兄弟。不知道我有没有用错成语……”
“但那些比较当代的小说……”
“那些故事非常好看。而且,至少故事的主角是人类。不过,我觉得真正精彩的是故事里的火星景观,你不觉得吗?可是,就连那些景观也是可以任意改变的,每一座沙丘后面都可以隐藏着意想不到的命运。”
“布拉德伯里当然也……”
“他写的火星也不是火星。不过,我反倒觉得他故事里描写的俄亥俄州比较像火星。”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们也是人,火星也不是天堂。这我同意,不过这并不代表你就不会被罗麦思利用,变成他的竞选工具。”
“我希望你明白,我完全了解这种可能。说得更正确一点,我认为那是必然的。显然他们会利用我来谋取政治利益。只不过这样一来,权力反而落到我手上了。我有权决定答应或是不答应,乖乖合作或是宁死不屈。我有权决定说实话。”他又咧开嘴笑了,露出一口非常整齐的牙齿,雪白、闪亮,“或是不说实话。”
“这整个计划对你有什么好处?”
他摊摊手,火星人也和地球人一样喜欢做这个动作:“没什么好处。我是火星来的圣人。不过,我会很乐意看到复制体发射升空。”
“纯粹只是为了追求知识?”
“尽管我的出发点是很高尚的,我也必须承认,至少我可以多了解一点时间回旋的奥秘……”
“同时也挑战了假想智慧生物……”
他又开始眨眼睛了:“无论假想智慧生物是何方神圣,我衷心希望他们不要把我们的行动当成挑战。”
“万一他们认为是挑战……”
“怎么会呢?”
“如果他们认为这是挑战,他们也会认为是地球人在挑战,而不是火星人。”
万诺文又眨了好几下眼睛,然后又渐渐露出微笑,眼中有一种宠爱、赞许的神色:“杜普雷医师,没想到你自己心眼也不少。”
“是啊,真不像火星人。”
“确实很不像。”
“那么,普雷斯登·罗麦思把你当成了天使的化身吗?”
“这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最后对我说的几句话是这样的……”说到这里,万诺文的牛津腔突然消失了。他开始模仿普雷斯登·罗麦思的口气,模仿得惟妙惟肖,仿佛冬季的海边一样凶猛冷酷:“万诺文大使,能够和你谈话是我的荣幸。你的直言不讳令我这个华盛顿的老手也感到耳目一新。”
真是惊人的模仿。真难以想象模仿的人过去这一年很少讲英语。我告诉万诺文我很惊讶。
万诺文说:“我是个书虫,从小就开始读英语。读是一回事,讲是另一回事。不过,我确实有点语言天分。这也是他们会派我来地球的原因。泰勒,你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你再多带一些小说来给我看好不好?”
“恐怕火星人的科幻小说都被你看完了。”
“不是火星小说。随便什么小说都可以。随便什么小说,只要是你觉得很重要的、对你很有意义的、读起来愉快的,不管是哪一种小说都好。”
“一定有一大批文学教授会很乐意开书单给你。”
“我想也是。不过我想找的是你。”
“我不是专家。我只是喜欢看书,不过,我看书是很随性的,而且大部分是当代的书。”
“那更好。其实我常常自己一个人待着,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忙。我的房间住起来蛮舒服的,可是,没有经过严密的安排,我不能随便离开那个房间。我不能出去吃东西,不能去看电影,也不能到酒吧去跟人喝酒、聊天。本来我也可以叫那些警卫帮我找书,可是,要是他们找来的小说都是委员会审核批准过的那种,那就不是我想看的了。一本讲真话的书就像是一个好朋友。”
这是到目前为止万诺文最像是在抱怨的话,抱怨他在基金会里、在地球上的处境。他说,白天他还算蛮开心的,虽然想家,但陌生世界的新鲜感还是令他相当兴奋。对他来说,地球永远是一个陌生的世界。可是一到晚上,睡前的时刻,他会幻想着自己在火星上的湖边散步,看着水鸟成群结队掠过碧波荡漾的湖面,盘旋翱翔。想象中总是云雾缥缈的午后,漫天的古老沙尘从诺亚其斯的沙漠随风而来,把天空染成一片灰黄的光晕。他说,在梦境中,在缥缈的遐想中,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可是他知道,在巨石嶙峋的下一个湖湾,有人在等着他。也许是朋友,也许是陌生人,也许是他失去的家人。但他知道,他们会殷切地迎接他,拉起他的手越靠越近,最后拥抱在一起。然而,那只是一场梦。
他对我说:“当我读着那些书,仿佛可以听到他们的声音在我心中回荡。”
我答应再多带一些书来给他,不过,现在有事情要忙了。餐厅门口那边的警戒线起了一阵骚动,有一个安全人员走过来,说:“他们请你到楼上去。”
万诺文不再吃了。他开始从椅子上站起来。我告诉他下次再聊。
安全人员转过来对我说:“还有你。他们要你们两位一起过去。”
安全人员急匆匆地催促我们,把我们带到杰森办公室隔壁的会议室。小杰和好几个基金会的部门主管已经在那边等了。他们对面坐着政府的代表团,包括爱德华·罗顿,还有很可能会是下一任总统的普雷斯登·罗麦思。大家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我看着爱德华·罗顿。自从我妈的葬礼之后,我就没有再和他碰过面。他那种憔悴的模样已经开始会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生病了,仿佛他身体里面什么重要的东西已经流失了。他的白衬衫袖口浆得笔挺,手腕皮肤焦黄、骨瘦嶙峋。他的头发稀疏而松散,梳理得很草率。但他的眼神很灵活。每当爱德华愤怒的时候,他的眼睛总是炯炯有神。
至于普雷斯登·罗麦思只是看起来有点不耐烦。罗麦思到基金会来的目的只是为了和万诺文拍照。等万诺文正式在白宫亮相之后,这些照片就会公开发布。此外,他也要和万诺文讨论一下复制体计划的策略。他已经准备批准这项计划了。而爱德华此行则是为了挽回他的名声。他想尽办法打入副总统的选前巡回拜票活动,到目前还不肯放弃。
在基金会一个小时的行程中,爱德华不断地提出质疑,不断地冷嘲热讽。杰森手下各部门主管的每一句说明,爱德华几乎都会以警告的口吻挑剔一番。尤其当代表团绕过新盖的培养槽实验室时,爱德华更是炮火全开。人体冷冻部的主管珍娜·威利事后告诉我,每当爱德华爆出一个问题,杰森都从容不迫地一一反驳,仿佛事先已经过沙盘推演。如此一来更是火上浇油,爱德华怒不可遏。珍娜说,他看起来简直就像是“疯狂的李尔王痛骂不老实的火星人”。
万诺文和我进来的时候,战火还没有结束。爱德华紧靠着会议桌,身体向前倾,他说:“这是我的底线。这项计划没有前例可循,没有经过测试,而且它所运用的科技是我们无法理解、无法掌握的。”
杰森笑了一下。他面对的人是他所尊敬的长辈,却也是一个疯狂、暴怒的长辈,而他正在让那个长辈难堪。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微笑实在礼貌得有点怪异。他说:“显然我们所做的事情没有任何一件是完全没有风险的,不过……”
这个时候,我们进来了。在场有一些人没有见过万诺文。他们看看自己,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万诺文,仿佛一群受到惊吓的小绵羊。罗麦思清了清喉咙说:“各位,很抱歉,现在我必须和杰森以及刚进来的两位私下聊一聊,可否麻烦各位?几分钟就好。”
所有的人乖乖排成一列走出去,包括爱德华。然而,他的表情看起来并没有挫败感,反而有点洋洋得意。
门关上了。会议室里的空气凝成了一片绵软的死寂,像初冬的雪花一样飘落在每一个人身上。罗麦思没有先跟我们打招呼就直接问杰森:“我知道你先前提醒过我,可能会有人开炮。可是……”
“我知道这不好应付。”
“我不希望爱德华出局之后还在外面放冷箭。也许可能性不大。不过,他没有办法对我们造成真正的打击,若……”
“爱德华讲的话都没有事实根据。这我可以保证,他只是在无的放矢。”
“你觉得他已经老得不中用了吗?”
“他还没有糊涂到那个地步。不过,他的判断力有没有问题呢?我觉得有问题。”
“不过,你也知道他的攻击兵分两路。”
这是我第一次和总统坐这么近。或者说,未来的总统。罗麦思还没有当选,不过,他要进白宫只差一道行政手续了。目前还是副总统的罗麦思看起来有一点严厉,有一点阴沉。跟葛兰总统那种得州式的精力充沛比起来,他就像崇山峻岭的缅因州一样气象森然。他那副模样很适合参加国葬。竞选期间,他努力练习要多多微笑,可是笑起来还是很僵硬。有一些政治讽刺漫画喜欢夸大他皱着眉头、下唇凸出的样子,仿佛他刚刚把一句骂人的话吞回去。他的眼神冷得像马萨诸塞州鳕鱼角的冬天。
“兵分两路。你说的是我父亲暗示我的健康有问题。”
罗麦思叹了口气:“老实说,在复制体计划是否可行这方面,你父亲的批判没什么分量。他的观点微不足道,大概也就到此为止了。可是,没错,我必须承认,他今天告诉我的事情是有点麻烦。”他转过头来看着我,“这就是我要找你来的原因,泰勒·杜普雷医师。”
这个时候,杰森紧盯着我。他说话小心翼翼,口气尽量保持中立:“爱德华似乎对我有很严厉的指控。他说……他是怎么说的?他说我的脑部有致命的病变……”
罗麦思说:“一种无法治疗的神经退化,会干扰杰森的行动能力,导致他无法再监督基金会的运作。杜普雷医师,你有什么看法?”
“我想这个问题杰森自己可以说明。”
小杰说:“我已经说明过了。我已经向罗麦思副总统说明过我多发性硬化症的病情。”
这个毛病并非真正的问题所在。小杰是在暗示我。我清了清喉咙,然后说:“多发性硬化症没办法完全治好,但除了控制病情之外,还有很大的改善空间。目前,多发性硬化的病人和任何一个普通人一样,寿命差不多,行为能力也差不多。也许小杰不太愿意谈他的病情。那是他的权利。不过,多发性硬化症实在没什么好难为情的。”
这个时候,小杰很严厉地瞪了我。我搞不懂他是什么用意。罗麦思说:“谢谢你。”他口气冷冰冰的,“谢谢你提供的数据。除此之外,你认不认识一位马斯坦医师?戴维·马斯坦?”
我愣了一下,说不出话。那暗藏凶险的片刻仿佛捕兽夹锐利、森然的钢齿,稍有迟疑就万劫不复。
我赶快说:“是的。”可能回答得有点慢,短短的一瞬间。
“马斯坦医师是一位神经专科医师,对不对?”
“是的。”
“你从前找他咨询过吗?”
“我咨询过很多专科医师。这是医生工作的一部分。”
“我会这样问,是因为爱德华告诉我,你打电话给马斯坦,跟他研究杰森的病情,说是严重的神经失调。”
我终于明白刚刚小杰为什么会狠狠地瞪着我。有人走漏消息给了爱德华。是他很亲近的人,但那并不是我。
我不敢去想那个人会是谁:“不管是哪个病人有多发性硬化症的症状,我都会去咨询。我管理的基金会诊所做得还不错,不过,我们这里的诊断设备不够。马斯坦在医院里可以用得到比较完善的设备。”
我觉得罗麦思看得出来我在回避问题,但他把烫手山芋又丢回给小杰:“杜普雷大夫说的都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你信任他吗?”
“他是我的私人医师,我当然信任他。”
“我有话就直说了,别介意。我希望你身体健康,但我根本不在乎你有什么毛病。我在乎的是,你究竟有没有能力当我的靠山,达成我的需求,把这个计划执行完成。你办得到吗?”
“只要有经费,总统先生,绝对没问题。”
“万诺文大使,你的看法呢?你会不会觉得有风险?对于基金会的未来,你是否有什么顾虑或疑问?”
万诺文翘起嘴巴,露出七分的火星式微笑:“我没有任何顾虑。我百分之百信任杰森·罗顿。此外,我也信任杜普雷大夫,他也是我的私人医师。”
他最后那句话让我和杰森听了都吓了一跳,但似乎令罗麦思相当满意。他耸耸肩:“没事了,很抱歉扯到这个问题。杰森,但愿你的身体能够保持健康。我刚刚问问题的口气不太好,请不要介意。不过,爱德华都已经出手了,我总得应付一下。”
小杰说:“这我了解。可是爱德华……”
“不用替你父亲担心。”
“我不想看到他太没面子。”
“他会悄悄地出局,不会惊动任何人。我想,那是必然的结局。如果他还是不肯善罢甘休,想把事情闹大……”罗麦思耸耸肩,“在这种情况下,恐怕就要换别人来质疑他脑子有没有问题了。”
杰森说:“当然,我们都希望没有必要走到这个地步。”
接下来那一整个小时我都待在诊所里。整个早上莫莉都没有来,挂号的工作都是露辛达在办的。我跟她说了声“谢谢”,然后告诉她下午可以休息了。我想打几个电话,但我不想用到基金会的电话系统。
我在那边等。后来,等到罗麦思的直升机飞走了,他的护卫车队也从大门离开,我才开始清理书桌,思考接下来要做什么。我的手似乎有点发抖。那不是多发性硬化症,也许是愤怒吧。极端的愤怒与痛苦。我只想诊断痛苦,而不想自己体验。我翻着诊断统计手册的目录,想把痛苦埋在里面。
我经过柜台前面,正打算要出去的时候,杰森从门口走进来。
他说:“我想谢谢你,还好这次有你支持我。我想,这代表马斯坦的事情不是你去告诉爱德华的。”
“小杰,我不会干这种事。”
“我相信。但还是有个人去告密了。问题来了。我去看神经专科医师的事,有几个人知道?”
“你、我、马斯坦,还有马斯坦办公室里的人……”
“马斯坦不知道爱德华在找麻烦。他办公室的员工也不知道。爱德华一定是从我们身边的人查到马斯坦这号人物的。如果不是你,不是我……”
我知道他想说谁,莫莉。
“我们没有证据,不能冤枉她。”
“你当然会这样讲。跟她睡觉的人是你。我去找马斯坦的事,你做记录了吗?”
“办公室里没有。”
“家里呢?”
“有。”
“你拿给她看过?”
“当然没有。”
“也许她偷看了那些记录,而你却没有发现。”
“大概吧。”我心里想,绝对是。
“她不在这里,没办法问她。她有打电话来请病假吗?”
我耸耸肩:“她根本没打电话来。露辛达想联络她,可是她的电话没有人接。”
他叹了口气:“我不是真的怪你,可是泰勒,你不得不承认,在这件事情上,你的判断真的很有问题。”
“我会处理。”我说。
“我知道你很火大。你觉得自己受了伤害,很生气。我不希望你气冲冲地出去干傻事,把事情搞得更糟。不过,我要你好好想一想,你在这个计划里的立场是什么,你站在哪一边。”
“我知道自己站在哪一边。”我说。
我从车上打电话给莫莉,但她还是没接。我开车到她家里去。天气很温和。她住的那栋楼不高,外墙是灰泥涂料,草皮的洒水器喷着水雾,整栋楼看起来灰蒙蒙的。花园里的土飘散着一股菌类的气味,直飘进我车子里。
我沿着来宾停车场绕圈子,忽然看到莫莉站在一辆搬家公司破旧的白色拖车后面,正忙着叠箱子。那辆拖车连接在她那部三年的福特车后面。我把车子停在她面前。她看到我,嘴里好像说了什么。我听不清楚,但从她的嘴型看得出她好像在说“惨了!”,不过,我从车子里出来的时候,她并没有畏缩。
她说:“你不能停在这里!你挡到出口了。”
“你要去哪里吗?”
莫莉把一个纸箱放到拖车波纹形的地板上。纸箱上面写着“盘子”。她说:“你看我像在干什么?”
她穿着一条棕色的休闲裤、一件丁尼布衬衫,头发上绑了一条手帕。我一靠近她,她就往后退了三步,显然很害怕。
“我不会伤害你。”我说。
“你想干什么?”
“我想知道是谁收买你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是爱德华亲自找你的,还是他的手下?”
“狗屁。”她说,她在盘算自己和车门的距离有多远,“泰勒,让我走。你到底想怎么样?你问这个干什么?”
“是你自己自告奋勇找上门的,还是他先打电话给你的?这件事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莫莉?你是为了收集情报才和我上床,还是你第一次跟我约会之后才临时起意?”
“去你的。”
“他给了你多少钱?我想知道自己值多少钱?”
“去你的。那又怎么样?我不是……”
“不要告诉我你不是为了钱。我的意思是,不要告诉我你是为了什么原则。”
“钱就是原则。”她用手擦擦裤子,把灰尘擦掉。她看起来不那么害怕了,有了一点挑衅的姿态。
“莫莉,你想用这些钱去买什么?”
“我想买什么?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件事情是重要的,每个人都想买的。那就是死得痛快。死得干干脆脆、痛痛快快。有一天早上,太阳会出来,而且会越来越热,一直到整个天空都是火。泰勒,很抱歉,我想去一个比较舒服的地方生活,等待世界末日那一天来临。我会自己一个人待在某个地方,尽量让那个地方越舒服越好。当世界末日那一天早晨来临的时候,我希望自己能够有一瓶很贵的药,让自己舒舒服服地走到终点。我希望别人开始尖叫的时候,我已经睡着了。真的,泰勒。这就是我要的。在这个世界上,这才是我真正、唯一想要的。而且,我要谢谢你,谢谢你让我梦想成真。”她很生气地皱着眉头,但眼中却流出一滴泪水,沿着脸颊滚落,“麻烦你移一下你的车子。”
我说:“一间舒服的房子和一瓶药丸?你就为了这么点钱出卖我?”
“没有人可以照顾我。只有我能照顾自己。”
“听起来有点悲哀,我还以为我们可以互相照顾。”
“那就代表我必须信任你。讲得不客气一点,看看你,你这一辈子都在等待答案,等待救世主,要不然就是永远悬在半空中。”
“莫莉,我只是想保持理性。”
“噢,我知道。如果理性是一把刀子,我的血早就流光了。可怜的、理性的泰勒。不过我已经猜出你心里在想什么了。你是在报复,对不对?你每天都穿着圣人的衣服,打扮出一副圣人的样子。这个世界让你失望,所以你要报复。这个世界没有给你想要的东西,所以,你也就什么都不肯给这个世界。你只能给全世界一点同情,给全世界吃阿司匹林。”
“莫莉……”
“不要跟我说你爱我,因为我知道那是鬼话。你根本分不清楚什么是爱,什么是表现出爱的样子。谢谢你挑上我,不过你也可能会挑上任何人。泰勒,你信不信,不管你挑的人是谁,结果都会是同样的令人灰心。”
我转身走回自己的车子,有一点心神不宁。倒不是因为被莫莉背叛而感到震惊,而是因为我们会是这样的结局。我们之间的亲密一夕之间完全被磨灭,仿佛股票市场崩盘后的散股。后来,我又转身走向莫莉:“那你呢,莫莉?我知道你打听情报是为了钱。可是,你是为了打听情报才和我上床的吗?”
她说:“我和你上床,是因为我很寂寞。”
“你现在还寂寞吗?”
“我永远都很寂寞。”
我开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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