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桥梁
克蕾西立时反应，将剑柄猛力掷向古斯塔夫。结果命中他的眉心，而他右手拿的枪也发出了怒吼。那高大的红发女郎以猫一般的速度朝他弹跳而去，她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匕首，古斯塔夫及时将手臂横在面前，否则匕首刺中的将不是他的手，而是一只眼睛。
爱翠安依旧吃惊地看着那位赫然出现的天使，那是一只长有翅膀的虚幻生物，却不具有任何可分辨的人类五官。她突然做出了一个残酷的决定，她爬过被鲜血浸湿的床铺，向茶几上的水晶方块移动。在她身后，克蕾西和古斯塔夫互相攻击，玻璃和陶瓷器皿一一破碎。尼可拉斯到底是去哪了？
她按下了方块上的一个小按钮，在细微的喀一声后，它发出了低而富有旋律的曲子，然后音调便不断升高。当音调不再提升时，便是把圆球放入凹槽的时机。
克蕾西和古斯塔夫撞向了一面及地的大镜子，四肢纠缠在一起，眼睛好似闪着红色的火焰。当他们分开时，古斯塔夫乘隙一拳击中克蕾西的下巴，她的头猛地向后仰，挣扎着在地板上爬行，利沃尼亚人顿了一下，在站起身前一把将插在他腹部的匕首拧出来，喉咙发出可怕的喘气声。他的眼睛红得宛如撒旦，和爱翠安四目相对，她很想知道自己是否已经到了地狱。
「贱货！」古斯塔夫咒骂的模样相当冷酷。「妳们以为这么简单就可以毁掉我们的计划？」
「谁的计划？」爱翠安勉强问道，此时外头的门上传来了发狂似的敲打声。
古斯塔夫一面大笑，一面挥舞着那把匕首，朝着克蕾西一瘸一拐走去。
门猛然被打开了，冲进来四位瑞士百人队，纷纷亮出了手枪和利剑。
手枪开火时震天价响，两团火焰吞没了其中两名卫兵。他们倒在地上惨叫，爱翠安转身，感到困惑。她听不到手中的方块所发出的愈来愈高的声音，因为枪战声震耳欲聋。
古斯塔夫面向剩下来的卫兵，手中握着一把阔剑。
「她们要刺杀国王！」他朝着卫兵怒吼：「你们这些白痴，你们没看到吗？她们想要暗杀国王！」
卫兵只犹豫了一下，因为眼前的状况对他们来说已经很明显。
他们冲向古斯塔夫，但都被杀死了。他挥剑往下砍掉一名卫兵的腿，再回马一剑让另一位肚破肠流。
此时尼可拉斯从破损的窗户走了进来，脸上显出残酷的杀气，两手各拿着一把枪，朝着古斯塔夫的背后开枪。利沃尼亚人惨叫一声，转头将剑举起。尼古拉斯又朝着他的脸部开了第二枪，那金发男子倒在大理石地板上。
霎时间他们杵在原地互相对望；克蕾西颤抖着站起身，尼可拉斯还握着两把冒着烟的武器，爱翠安背靠着墙，剧烈喘着气，手中紧抓着水晶方块。然后尼可拉斯往前飞奔两步，用双臂紧紧环抱着她。「对不起，对不起，」他气喘吁吁地搂着她，吻着她的头发。「我看到他朝着窗户走来──」他似乎猛地发现她赤裸着身子，便四处寻找能给她穿上的衣物。
「喔，我的老天爷啊。」当他注意到那滩血泊和那天使时说道。
天使默然不语，也毫无动静，只是包覆着国王，并且用发光的眼睛凝视着他们。它的眼睛便是国王的眼睛──国王的新视觉一直都附在天使的眼睛上。在这恐怖的一天里，这个景象是最骇人的。
在等待了彷佛一个世纪那么久后，爱翠安蓦然听到了方块上传出来的音调。她的听觉又回来了，她的机器终于对到了国王的谐波。
「再见了，吾王。」她边说边将球体放入凹槽内。当触媒触发了与国王相符的以太振动时，便变得白炽耀眼起来。天使变得逐渐朦胧，宛如消散中的云雾，因此又显现出了路易的赤裸身形。他发出呻吟声，双手无助地摀住伤口。
但是，消失中的天使以比蜂翼还快的速度飞向爱翠安，她觉得看起来像是只蛾。一把黑色的镰刀或是爪子凌空朝她划过，尼可拉斯扑到他们之间，但是那漆黑的利爪穿过了他的身躯，彷佛他不存在，毫不费力戳进爱翠安的头。
那方块在她手中融解，随之而来的痛楚也使她盲目。
她恢复意识时是被克蕾西和尼可拉斯架着，一路冲过瞠目结舌的朝臣、粉刷好的天花板、大理石地板、还有可能是从手部传到脑部的疼痛所导致的晕眩感，这一切都有如梦魇。她张口往下看着她的身体，那只受伤的手已经完全不像是只手了，反而像是某种扭曲、发黑的──算了，等一下再想吧。
「我们要上哪去？」她喘着气问道。
「搭马车。侯爵答应要派马车过来。」尼可拉斯说。
「不！不要，我们不能离开！」
「她已经意识不清了，」克蕾西说：「看她的手。」
「不，听我说。」她必须要让他们理解。「我可以阻止它──那颗彗星。我知道怎么阻止它。」
他们正离开凡尔赛宫，进入混沌的夜色中。星星在空中迸发出光芒，一阵干燥的微风吹来，带着类似熔铁的味道。
「爱翠安，」克蕾西说：「我们要是回去，就会被逮捕并被处死。妳了解吗？我们意图刺杀国王而且失败了，我们不能回去。」
「那我会回去。」她一面说，一面试图想要将他们二人推开，但是他们轻而易举地制服她。
「他们可能已经来追我们了，」尼可拉斯说：「等一下会有更多的卫兵，满地尸体会让他们感到困惑，但是朝臣们记得我们，也会告诉他们我们的去向。」
爱翠安发现自己穿着一件彻底溅满了鲜血的礼服。
她的头脑很清楚，痛楚感让她的思绪变得敏感。那疼痛都是来自于手腕的位置，而手本身则已经没有任何感觉。
他们三人接近马车。爱翠安放松了下来，像是已为他们的决定所屈服。她感觉到他们的双手已放开，便把他们推开并拔腿狂奔。她跑了大概三码远后又仆倒在地。
「傻女孩！」克蕾西叫道：「别闹了！妳已经束手无策了！倘若妳真的晓得如何阻止那颗彗星，就到别的地方进行吧！」
「我需要法提欧的实验室！」
「那就没有办法了。爱翠安，已经药石罔效了！但如果妳能活着到其他地方进行，妳就可以──」
「甚么？我还能做甚么吗？让时光倒转？」
尼可拉斯从她身后将她抱紧，并强迫她登上马车。她发现自己一头撞在托尔西身旁。
「看在老天爷的份上，给我进来，别再鬼叫了。」他厉声道。
「我们失手了。」尼可拉斯告诉他。
「对，」托尔西木然响应道，「从你们的表情我就知道事情很不顺利。你们至少有伤到他吧？」
尼可拉斯重重将马车门关上，马车开始蹒跚前行。「他是受伤了。」
「那个机器有用吗？」托尔西问：「对马汀很有用。」
「我──我没有用它。」爱翠安坦承。
「有，她有使用那机器。」克蕾西持相反意见。
「我没有及时用它。托尔西，我知道如何阻止那颗彗星！我本来想试着告诉国王，想要说服他。」
「喔，天啊。」托尔西疲惫地嘟哝着。「完了，一切都完了。」
「她真的有用那机器，」克蕾西再说了一次。「使用的时机稍嫌太晚，但她有使用。」
「都是那东西，那个鬼影，」尼可拉斯解释道：「它攻击她的手。」
「它也有攻击你，」爱翠安说：「不对，它攻击的是那方块。我之前没料到透过以太所攻击的东西竟然会还击。我真笨。」
「这就表示那机器可能不管用。」克蕾西坚持道。
「也许吧。」爱翠安疲惫地同意道。
天将破晓时，马车戛然而止。托尔西走了出去，拨了拨他的裤子，并把假发和帽子扶正。
「我先告辞了。」他说：「马车会载你们到米迪区【注：法国南部区名，内辖亚奎丹、朗格多克与普罗旺斯三大区，南与西班牙接壤。】的一个小村庄，你们在那里会得到马匹、粮食以及假造的文件，可让你们到瑞士去。我还附上了地图，你们可以去找我的一个老朋友。」
「小姐需要一个大夫。」克蕾西说。
「村里面有一位。要小心大城镇和哨站──邦唐可能已经用以太抄写机把话传出去了。整个法国都会追捕你们。」
爱翠安想要回答，但是她觉得自己发烧了，头晕目眩。手腕的疼痛快要让她撑不下去了。
「您不和我们一起走吗？大人？」克蕾西代她询问。
托尔西微笑的样子很阴郁。「我背叛了我的国王，也算背叛了柯贝家族。我想要拯救法国，我也让法国失望了。但我不会抛弃法国。」
「大人，您真是一位真正的绅士。」克蕾西道，她站起身在他脸颊上吻了一下。
「谢谢妳，小姐，」他回答：「祝妳们二位好运。离这里不远处的后方有座桥梁，我和手下会去毁掉它，这样子我们就能把追兵挡得够久，让妳们深入乡间而不会被找到。这是我为两位能做的最后一件事。」语毕他点了点头便离开。
爱翠安算了算有十个人跟着他，全都身着火枪兵的黑色制服。接着她留意到尼卡拉斯脸上的坚定表情。
「不要走。」她用尽所有的气力说道。
「我会尽可能赶回来，」他说：「我真的很爱妳。」
她想抓住他，但她伸错了手；她闻到自己那残肢的焦味，差点晕了过去。
「克蕾西，阻止他。」她哀求道。
「托尔西在那桥上需要更多人手，所以我也该一起去。」
「她需要妳，克蕾西，」尼可拉斯说：「在我们两个人之中，妳比我更适合在未来的日子里照顾她。」
「很不幸，我也同意这一点。」克蕾西说道，声音微微颤抖着。「保重，吾友。」
「尼可拉斯。」爱翠安一面说，一面步下马车。
他停下身，板上眼。「嗯。」他说，已热泪盈眶，几乎看不清事物。
「我爱你，拜托，别……」
他再度摇了摇头，眼睛依旧没有睁开。「我会回来的。」他说。
接着他便跑离马车。少顷之后，马车摇晃着走了起来。
「我想我该把妳的手包扎起来。」克蕾西片刻后说道。
「不管它，我不在乎。」
「爱翠安，让这些男人死在自己的愚勇里吧。我们必须活下去，妳和我。我会照顾妳。」
「薇若妮卡，我爱他。」
「我知道，但就如同我以前告诉过妳的，假使有人能活……」
「妳看得到吗？薇若妮卡？妳看得到整个过程吗？」
克蕾西用手抱着她，并用另一只手抚弄着她的头发。「如果妳想知道。」她说。
「就看吧。」
当尼可拉斯和工兵把火药埋在桥下时，托尔西坐在马上。这一早天高气爽，总算是实实在在的秋天了。高耸的树木在迟来的寒风中打着哆嗦，落英缤纷，在水面上形成了成千上万艘小船。
「火药可能不太够。」工兵喊道，乌黑的脸庞相当焦虑。
托尔西耸耸肩。「本来就会这样，尽力去做吧。」
尼可拉斯从桥下伸出头。「一定要够用才行，我们一定要挡住他们。」
托尔西使了个眼神。「过来，尼可拉斯。」
尼可拉斯顺从地过去了，脸上的表情虽忧虑但很坚定。托尔西看着他一路走近。「你为甚么没有告诉我，你和这个女人相恋？」
「这不关你的事。」
「错了，很明显这不关你的事。我们已经合作好几年了，尼可拉斯，我从来没有看过你做出如此胡涂的决定。」
尼可拉斯不耐烦地挥挥手。「我的决定是正确的，」他怒气冲冲道。「而且我一直对你尽忠职守。」
「你没有杀掉国王。」
「那任务超过我们能力所及了。有种……东西……保护着他。」
「非常好。」托尔西说：「如果你的决定是正确的，那么请上马，把这座桥的事留给我。」
「你需要我帮你阻止他们。」尼可拉斯坚持道。
「错了，你看出来了吗？这就是我说的──有关你的决定的事，尼可拉斯。假使火药够用，国王的人马就会被挡住。假使不够，他们就会通过。但还有甚么办法能挡得住他们？」
尼可拉斯眉头深锁，他恍然大悟。「你根本不在乎挡不挡得住他们。」
托尔西挤出一丝微笑。「对，我不在乎。虽然我不想为你的爱人扮演『桥上的何洛修【注：古罗马英雄，据说他曾只身镇守台伯河上的一座桥梁，与大批敌军浴血奋战，使罗马人有充分时间将桥梁破坏。】』，但是这样子后人会记得我死得其所。你了解吗？」
尼可拉斯轻咬嘴唇。「你根本没必要赴死。」
「哼，尼可拉斯，我一辈子都是为了国王和法国而活。我晓得巴士底监狱【注：巴黎东侧的中世纪要塞，十七世纪时的首辅大臣李希留枢机主教率先将之当成国家监狱来使用。】长得甚么样子，我不要在那里度过余生。我的国家和国王──无论他们如何看待我──会知道我是光荣就义。但是你真的没有必要留下来，我的朋友。」
「我对你一直忠心耿耿，父亲。」尼可拉斯回应。
「你一直是个好儿子，达太安把你教养得很好。我感到很骄傲，好了，快走！」
此时在桥的对面，托尔西的毛瑟枪兵大声喊叫并排成两排，举起了武器。真是群好样的，他立刻就看到士兵们对付的目标。
至少有上百位的皇家骑兵朝他们疾驰而来。托尔西有一刻感到相当自豪；他仍是柯贝家的人，仍是声名显赫的人。在这节骨眼上，对方认为值得用一百个骑兵来对付他。
「可恶！」尼可拉斯咒骂道，同时奔向马匹和武器。
「上马就走，尼可拉斯，我求求你。」托尔西大喊。
「引信还没装好！」
「那不要紧，快点上马，孩子！」接着当第一波齐射的枪声响起时，他吓了一跳。那是他的士兵所开的枪，八把毛瑟枪几乎同时击发。当第二排士兵开枪时，他们便重新装填子弹。
但骑士回应的子弹如冰雹般倾注，他的三个士兵倒下了。滑膛弹呼啸入林，在托尔西和尼可拉斯周围回响着，尼可拉斯跪了下来，将毛瑟枪上膛，然后开火。托尔西耸耸肩，掏出自己的其中一把手枪，那是他叔叔留下来的一把令人赞叹的武器──是国王送的礼物。
尼可拉斯换了枪，端起他的滑膛枪并开火。
骑兵此时的第二次齐射将托尔西的毛瑟枪兵都解决了。工兵的尸体掉进河里，大概是被哪个神枪手或是流弹所命中。引信还没点燃。
「向火药射击。」尼可拉斯冷静地告诉托尔西，并向右边示意。「你往那边走就会看到了。射击火药。」他跳起来，掏出了他的高能枪和克里许马剑，然后往桥的方向跑去。
托尔西望着尼可拉斯离开，想到尼可拉斯不甚了解以太学。他之前是刻意要让敌人集结在桥上再引爆，他将手枪上膛，决意至死方休。
骑兵并不想和尼可拉斯展开近战，他们全部下马，往前形成了一堵火枪之墙。当尼可拉斯走到离桥一半的距离时，他们开火了。
尼可拉斯的身子猛烈回转，托尔西也感到有东西擦过了自己一边的肩膀，还有另一个东西击中了他的腹部。他惊讶地朝下看着迅速被血染红的衬衫。
「他妈的！」他说。
尼可拉斯发射了高能枪，红色的闪电狂啸而出，距离远到足以击中外侧那一排枪手。其中五个人应声倒地。尼可拉斯吼叫着，举起他的剑，托尔西则准备迎接下一排子弹。然而，骑兵的队长却从行列中走出，举起武器行了个礼。尼可拉斯尽管有些步履蹒跚，还是举剑就防御姿势。
干得好！他惹恼了骑兵，足以拖住他们好一阵子。不过这当然也毁了托尔西自己的计划，等到骑兵抵达桥上时，他可能已经失血过多，无法和他们决一死战。他叹了口气，尼可拉斯是个好儿子。身为父亲的一定要帮他。
托尔西踉踉跄跄地走到桥梁的一边，斜睨着眼望着那一桶火药，并且回头注视着尼可拉斯的行动，胸口感受到一种不寻常和不速而至的骄傲。
尼可拉斯的左臂已经没有知觉，然而他也不需要左臂。他只需要更多的鲜血，不然光他身上那几个枪伤就根本不够流了。
一名身着军官制服的男子向他敬礼。「我是克里维斯队长。放下你的剑，我们会好好对待你的。」他允诺道。
「一个队长向另一个队长喊话，」尼可拉斯喘着气道。「如果你同意和你的军队在这里等候一个小时，我就会向你投降。」
「一小时之内你就会伤重而死，」克里维斯指出。「如果你现在投降，我可以找个大夫来帮你疗伤。」
「只要你向我保证，我马上就会投降。」
克里维斯迟疑了一下，接着说：「老实跟你讲。要不是因为你的勇气和我的荣誉心，我早就让手下把你放倒。你和你的同伙攻击的是国王耶，先生！」
「国王对你这么好吗？我知道皇家军队对国王是甚么看法。躺在地上的那些人是火枪兵，都是为法国效忠的。你们之中有多少人愿意为一个被蛊惑的国王牺牲生命？」
「我的职责很明显。你说的话是不会影响我。」
「我本人便亲眼见到附在他身上的恶魔！」尼可拉斯咆哮道。他所得到的鼓舞便是那群人窃窃私语了起来。
「先投降，再来发表你的童话故事。」
尼可拉斯重重叹了口气。「先生，你是个正直的人，你大可撒个谎骗我缴械。在这个年头，有这种道德顾虑的人已经很少见。」
「我宁可相信你是错的。」克里维斯回应。
「接招！」尼可拉斯回答，「否则我就快失血过多而死了。」
克里维斯试探性敲击了他的剑身几次，灵巧地缩短两人间的距离。尼可拉斯坚不后退，一一化解掉对方的佯攻，然后克里维斯突然向前猛戳。尼可拉斯格开了猛刺而来的利刃，朝着对手的下盘回刺了一记下路招。克里维斯手腕一沉，将之挡了开来，但尼可拉斯已拉开距离，他在刀光剑影间悄然离身，倏地刺向队长的咽喉。克里维斯踉跄后退，尼可拉斯紧跟上前。很不幸他的左脚已经瘸了，他单膝跪下。克里维斯毫不犹豫──卫兵这一行里的每个人都晓得，尼可拉斯从未输过任何一场决斗。他的剑尖朝下。尼可拉斯的左手也废了，但还是能动。他及时将手抬起，当剑身没入直抵骨头时，他很欣慰唯一的感觉便是隐隐作痛。但他的回击则毫不留情，一剑穿心。克里维斯抽噎着倒下。
尼可拉斯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下一位，请上。」他喘息道。
在河的另一边，托尔西认为最好的方法就是靠近火药。用手枪射击可能会差上十几步的距离，尤其是像他这样正全身颤抖的人，能靠近的话就差不到一呎了。他在十步之外停了下来，因为他看到尼可拉斯依然在打斗。他一直看着，直到那小伙子获胜，点了点头。然后他走了最后几步路，将武器的枪管抵着木箱子。
「主啊，我将我自己托付予您，」他说：「请您审判我，不要处罚他人。」他又迟疑了一秒钟。「吾王，我敬爱您，」他低语道：「就是因为我太敬爱您了，我才……」接着他双唇一抿。觉得死亡让人脆弱的样子真是愚蠢。他狠狠扣下了扳机。
与其说尼可拉斯真的听到了爆炸声，不如说他感觉到了爆炸。他马上移动，用尽体内的最后一丝能量跳入河中。河水的感觉真好，有一刻他进入忘我的境界，以为一切都会没事。他使尽全力游着。
当他冒出水面换气时，他看到了那座桥梁。黑烟在它四周缭绕，但它依然矗立着。
紧接着他感觉到自己的背上像是有千军万马奔驰着，水再度覆没了他的头。在他下沉的同时，他好奇地看着包裹着他的红色寿衣，活像是枢机主教的红袍。
「他死了。」克蕾西温柔道。
爱翠安甚至并未颔首。她已经没有剩余的泪水和哀伤了。她的身体随着手臂上的脉搏而抽搐着。「妳的意思是他们没有毁掉那座桥？」她问克蕾西。
「没有，那座桥还在。」
「所以他们会在几个小时内就追上我们？」
「可能比那还要快。」克蕾西更正道。
「我们的车夫会继续往前走而不等我们？」
「对。」
「好吧，」爱翠安说：「我们应该下车，让他们追赶这辆空马车一阵子。我们以前曾经在树林里走过，就妳和我。」
「妳撑不住的，妳的手……」
「我在巴士底监狱也撑不到一百年的。」爱翠安回应道。
「我确定我们两个人都无法承受那种下场。」克蕾西保证道。
「不行。我还不想死，我还有事要做。」
从克蕾西的表情向来很难看出她的心思，但爱翠安觉得自己在她脸上看到了一丝自豪。
「很好，」对方同意道：「我们的确该用走的。」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爱翠安依旧吃惊地看着那位赫然出现的天使，那是一只长有翅膀的虚幻生物，却不具有任何可分辨的人类五官。她突然做出了一个残酷的决定，她爬过被鲜血浸湿的床铺，向茶几上的水晶方块移动。在她身后，克蕾西和古斯塔夫互相攻击，玻璃和陶瓷器皿一一破碎。尼可拉斯到底是去哪了？
她按下了方块上的一个小按钮，在细微的喀一声后，它发出了低而富有旋律的曲子，然后音调便不断升高。当音调不再提升时，便是把圆球放入凹槽的时机。
克蕾西和古斯塔夫撞向了一面及地的大镜子，四肢纠缠在一起，眼睛好似闪着红色的火焰。当他们分开时，古斯塔夫乘隙一拳击中克蕾西的下巴，她的头猛地向后仰，挣扎着在地板上爬行，利沃尼亚人顿了一下，在站起身前一把将插在他腹部的匕首拧出来，喉咙发出可怕的喘气声。他的眼睛红得宛如撒旦，和爱翠安四目相对，她很想知道自己是否已经到了地狱。
「贱货！」古斯塔夫咒骂的模样相当冷酷。「妳们以为这么简单就可以毁掉我们的计划？」
「谁的计划？」爱翠安勉强问道，此时外头的门上传来了发狂似的敲打声。
古斯塔夫一面大笑，一面挥舞着那把匕首，朝着克蕾西一瘸一拐走去。
门猛然被打开了，冲进来四位瑞士百人队，纷纷亮出了手枪和利剑。
手枪开火时震天价响，两团火焰吞没了其中两名卫兵。他们倒在地上惨叫，爱翠安转身，感到困惑。她听不到手中的方块所发出的愈来愈高的声音，因为枪战声震耳欲聋。
古斯塔夫面向剩下来的卫兵，手中握着一把阔剑。
「她们要刺杀国王！」他朝着卫兵怒吼：「你们这些白痴，你们没看到吗？她们想要暗杀国王！」
卫兵只犹豫了一下，因为眼前的状况对他们来说已经很明显。
他们冲向古斯塔夫，但都被杀死了。他挥剑往下砍掉一名卫兵的腿，再回马一剑让另一位肚破肠流。
此时尼可拉斯从破损的窗户走了进来，脸上显出残酷的杀气，两手各拿着一把枪，朝着古斯塔夫的背后开枪。利沃尼亚人惨叫一声，转头将剑举起。尼古拉斯又朝着他的脸部开了第二枪，那金发男子倒在大理石地板上。
霎时间他们杵在原地互相对望；克蕾西颤抖着站起身，尼可拉斯还握着两把冒着烟的武器，爱翠安背靠着墙，剧烈喘着气，手中紧抓着水晶方块。然后尼可拉斯往前飞奔两步，用双臂紧紧环抱着她。「对不起，对不起，」他气喘吁吁地搂着她，吻着她的头发。「我看到他朝着窗户走来──」他似乎猛地发现她赤裸着身子，便四处寻找能给她穿上的衣物。
「喔，我的老天爷啊。」当他注意到那滩血泊和那天使时说道。
天使默然不语，也毫无动静，只是包覆着国王，并且用发光的眼睛凝视着他们。它的眼睛便是国王的眼睛──国王的新视觉一直都附在天使的眼睛上。在这恐怖的一天里，这个景象是最骇人的。
在等待了彷佛一个世纪那么久后，爱翠安蓦然听到了方块上传出来的音调。她的听觉又回来了，她的机器终于对到了国王的谐波。
「再见了，吾王。」她边说边将球体放入凹槽内。当触媒触发了与国王相符的以太振动时，便变得白炽耀眼起来。天使变得逐渐朦胧，宛如消散中的云雾，因此又显现出了路易的赤裸身形。他发出呻吟声，双手无助地摀住伤口。
但是，消失中的天使以比蜂翼还快的速度飞向爱翠安，她觉得看起来像是只蛾。一把黑色的镰刀或是爪子凌空朝她划过，尼可拉斯扑到他们之间，但是那漆黑的利爪穿过了他的身躯，彷佛他不存在，毫不费力戳进爱翠安的头。
那方块在她手中融解，随之而来的痛楚也使她盲目。
她恢复意识时是被克蕾西和尼可拉斯架着，一路冲过瞠目结舌的朝臣、粉刷好的天花板、大理石地板、还有可能是从手部传到脑部的疼痛所导致的晕眩感，这一切都有如梦魇。她张口往下看着她的身体，那只受伤的手已经完全不像是只手了，反而像是某种扭曲、发黑的──算了，等一下再想吧。
「我们要上哪去？」她喘着气问道。
「搭马车。侯爵答应要派马车过来。」尼可拉斯说。
「不！不要，我们不能离开！」
「她已经意识不清了，」克蕾西说：「看她的手。」
「不，听我说。」她必须要让他们理解。「我可以阻止它──那颗彗星。我知道怎么阻止它。」
他们正离开凡尔赛宫，进入混沌的夜色中。星星在空中迸发出光芒，一阵干燥的微风吹来，带着类似熔铁的味道。
「爱翠安，」克蕾西说：「我们要是回去，就会被逮捕并被处死。妳了解吗？我们意图刺杀国王而且失败了，我们不能回去。」
「那我会回去。」她一面说，一面试图想要将他们二人推开，但是他们轻而易举地制服她。
「他们可能已经来追我们了，」尼可拉斯说：「等一下会有更多的卫兵，满地尸体会让他们感到困惑，但是朝臣们记得我们，也会告诉他们我们的去向。」
爱翠安发现自己穿着一件彻底溅满了鲜血的礼服。
她的头脑很清楚，痛楚感让她的思绪变得敏感。那疼痛都是来自于手腕的位置，而手本身则已经没有任何感觉。
他们三人接近马车。爱翠安放松了下来，像是已为他们的决定所屈服。她感觉到他们的双手已放开，便把他们推开并拔腿狂奔。她跑了大概三码远后又仆倒在地。
「傻女孩！」克蕾西叫道：「别闹了！妳已经束手无策了！倘若妳真的晓得如何阻止那颗彗星，就到别的地方进行吧！」
「我需要法提欧的实验室！」
「那就没有办法了。爱翠安，已经药石罔效了！但如果妳能活着到其他地方进行，妳就可以──」
「甚么？我还能做甚么吗？让时光倒转？」
尼可拉斯从她身后将她抱紧，并强迫她登上马车。她发现自己一头撞在托尔西身旁。
「看在老天爷的份上，给我进来，别再鬼叫了。」他厉声道。
「我们失手了。」尼可拉斯告诉他。
「对，」托尔西木然响应道，「从你们的表情我就知道事情很不顺利。你们至少有伤到他吧？」
尼可拉斯重重将马车门关上，马车开始蹒跚前行。「他是受伤了。」
「那个机器有用吗？」托尔西问：「对马汀很有用。」
「我──我没有用它。」爱翠安坦承。
「有，她有使用那机器。」克蕾西持相反意见。
「我没有及时用它。托尔西，我知道如何阻止那颗彗星！我本来想试着告诉国王，想要说服他。」
「喔，天啊。」托尔西疲惫地嘟哝着。「完了，一切都完了。」
「她真的有用那机器，」克蕾西再说了一次。「使用的时机稍嫌太晚，但她有使用。」
「都是那东西，那个鬼影，」尼可拉斯解释道：「它攻击她的手。」
「它也有攻击你，」爱翠安说：「不对，它攻击的是那方块。我之前没料到透过以太所攻击的东西竟然会还击。我真笨。」
「这就表示那机器可能不管用。」克蕾西坚持道。
「也许吧。」爱翠安疲惫地同意道。
天将破晓时，马车戛然而止。托尔西走了出去，拨了拨他的裤子，并把假发和帽子扶正。
「我先告辞了。」他说：「马车会载你们到米迪区【注：法国南部区名，内辖亚奎丹、朗格多克与普罗旺斯三大区，南与西班牙接壤。】的一个小村庄，你们在那里会得到马匹、粮食以及假造的文件，可让你们到瑞士去。我还附上了地图，你们可以去找我的一个老朋友。」
「小姐需要一个大夫。」克蕾西说。
「村里面有一位。要小心大城镇和哨站──邦唐可能已经用以太抄写机把话传出去了。整个法国都会追捕你们。」
爱翠安想要回答，但是她觉得自己发烧了，头晕目眩。手腕的疼痛快要让她撑不下去了。
「您不和我们一起走吗？大人？」克蕾西代她询问。
托尔西微笑的样子很阴郁。「我背叛了我的国王，也算背叛了柯贝家族。我想要拯救法国，我也让法国失望了。但我不会抛弃法国。」
「大人，您真是一位真正的绅士。」克蕾西道，她站起身在他脸颊上吻了一下。
「谢谢妳，小姐，」他回答：「祝妳们二位好运。离这里不远处的后方有座桥梁，我和手下会去毁掉它，这样子我们就能把追兵挡得够久，让妳们深入乡间而不会被找到。这是我为两位能做的最后一件事。」语毕他点了点头便离开。
爱翠安算了算有十个人跟着他，全都身着火枪兵的黑色制服。接着她留意到尼卡拉斯脸上的坚定表情。
「不要走。」她用尽所有的气力说道。
「我会尽可能赶回来，」他说：「我真的很爱妳。」
她想抓住他，但她伸错了手；她闻到自己那残肢的焦味，差点晕了过去。
「克蕾西，阻止他。」她哀求道。
「托尔西在那桥上需要更多人手，所以我也该一起去。」
「她需要妳，克蕾西，」尼可拉斯说：「在我们两个人之中，妳比我更适合在未来的日子里照顾她。」
「很不幸，我也同意这一点。」克蕾西说道，声音微微颤抖着。「保重，吾友。」
「尼可拉斯。」爱翠安一面说，一面步下马车。
他停下身，板上眼。「嗯。」他说，已热泪盈眶，几乎看不清事物。
「我爱你，拜托，别……」
他再度摇了摇头，眼睛依旧没有睁开。「我会回来的。」他说。
接着他便跑离马车。少顷之后，马车摇晃着走了起来。
「我想我该把妳的手包扎起来。」克蕾西片刻后说道。
「不管它，我不在乎。」
「爱翠安，让这些男人死在自己的愚勇里吧。我们必须活下去，妳和我。我会照顾妳。」
「薇若妮卡，我爱他。」
「我知道，但就如同我以前告诉过妳的，假使有人能活……」
「妳看得到吗？薇若妮卡？妳看得到整个过程吗？」
克蕾西用手抱着她，并用另一只手抚弄着她的头发。「如果妳想知道。」她说。
「就看吧。」
当尼可拉斯和工兵把火药埋在桥下时，托尔西坐在马上。这一早天高气爽，总算是实实在在的秋天了。高耸的树木在迟来的寒风中打着哆嗦，落英缤纷，在水面上形成了成千上万艘小船。
「火药可能不太够。」工兵喊道，乌黑的脸庞相当焦虑。
托尔西耸耸肩。「本来就会这样，尽力去做吧。」
尼可拉斯从桥下伸出头。「一定要够用才行，我们一定要挡住他们。」
托尔西使了个眼神。「过来，尼可拉斯。」
尼可拉斯顺从地过去了，脸上的表情虽忧虑但很坚定。托尔西看着他一路走近。「你为甚么没有告诉我，你和这个女人相恋？」
「这不关你的事。」
「错了，很明显这不关你的事。我们已经合作好几年了，尼可拉斯，我从来没有看过你做出如此胡涂的决定。」
尼可拉斯不耐烦地挥挥手。「我的决定是正确的，」他怒气冲冲道。「而且我一直对你尽忠职守。」
「你没有杀掉国王。」
「那任务超过我们能力所及了。有种……东西……保护着他。」
「非常好。」托尔西说：「如果你的决定是正确的，那么请上马，把这座桥的事留给我。」
「你需要我帮你阻止他们。」尼可拉斯坚持道。
「错了，你看出来了吗？这就是我说的──有关你的决定的事，尼可拉斯。假使火药够用，国王的人马就会被挡住。假使不够，他们就会通过。但还有甚么办法能挡得住他们？」
尼可拉斯眉头深锁，他恍然大悟。「你根本不在乎挡不挡得住他们。」
托尔西挤出一丝微笑。「对，我不在乎。虽然我不想为你的爱人扮演『桥上的何洛修【注：古罗马英雄，据说他曾只身镇守台伯河上的一座桥梁，与大批敌军浴血奋战，使罗马人有充分时间将桥梁破坏。】』，但是这样子后人会记得我死得其所。你了解吗？」
尼可拉斯轻咬嘴唇。「你根本没必要赴死。」
「哼，尼可拉斯，我一辈子都是为了国王和法国而活。我晓得巴士底监狱【注：巴黎东侧的中世纪要塞，十七世纪时的首辅大臣李希留枢机主教率先将之当成国家监狱来使用。】长得甚么样子，我不要在那里度过余生。我的国家和国王──无论他们如何看待我──会知道我是光荣就义。但是你真的没有必要留下来，我的朋友。」
「我对你一直忠心耿耿，父亲。」尼可拉斯回应。
「你一直是个好儿子，达太安把你教养得很好。我感到很骄傲，好了，快走！」
此时在桥的对面，托尔西的毛瑟枪兵大声喊叫并排成两排，举起了武器。真是群好样的，他立刻就看到士兵们对付的目标。
至少有上百位的皇家骑兵朝他们疾驰而来。托尔西有一刻感到相当自豪；他仍是柯贝家的人，仍是声名显赫的人。在这节骨眼上，对方认为值得用一百个骑兵来对付他。
「可恶！」尼可拉斯咒骂道，同时奔向马匹和武器。
「上马就走，尼可拉斯，我求求你。」托尔西大喊。
「引信还没装好！」
「那不要紧，快点上马，孩子！」接着当第一波齐射的枪声响起时，他吓了一跳。那是他的士兵所开的枪，八把毛瑟枪几乎同时击发。当第二排士兵开枪时，他们便重新装填子弹。
但骑士回应的子弹如冰雹般倾注，他的三个士兵倒下了。滑膛弹呼啸入林，在托尔西和尼可拉斯周围回响着，尼可拉斯跪了下来，将毛瑟枪上膛，然后开火。托尔西耸耸肩，掏出自己的其中一把手枪，那是他叔叔留下来的一把令人赞叹的武器──是国王送的礼物。
尼可拉斯换了枪，端起他的滑膛枪并开火。
骑兵此时的第二次齐射将托尔西的毛瑟枪兵都解决了。工兵的尸体掉进河里，大概是被哪个神枪手或是流弹所命中。引信还没点燃。
「向火药射击。」尼可拉斯冷静地告诉托尔西，并向右边示意。「你往那边走就会看到了。射击火药。」他跳起来，掏出了他的高能枪和克里许马剑，然后往桥的方向跑去。
托尔西望着尼可拉斯离开，想到尼可拉斯不甚了解以太学。他之前是刻意要让敌人集结在桥上再引爆，他将手枪上膛，决意至死方休。
骑兵并不想和尼可拉斯展开近战，他们全部下马，往前形成了一堵火枪之墙。当尼可拉斯走到离桥一半的距离时，他们开火了。
尼可拉斯的身子猛烈回转，托尔西也感到有东西擦过了自己一边的肩膀，还有另一个东西击中了他的腹部。他惊讶地朝下看着迅速被血染红的衬衫。
「他妈的！」他说。
尼可拉斯发射了高能枪，红色的闪电狂啸而出，距离远到足以击中外侧那一排枪手。其中五个人应声倒地。尼可拉斯吼叫着，举起他的剑，托尔西则准备迎接下一排子弹。然而，骑兵的队长却从行列中走出，举起武器行了个礼。尼可拉斯尽管有些步履蹒跚，还是举剑就防御姿势。
干得好！他惹恼了骑兵，足以拖住他们好一阵子。不过这当然也毁了托尔西自己的计划，等到骑兵抵达桥上时，他可能已经失血过多，无法和他们决一死战。他叹了口气，尼可拉斯是个好儿子。身为父亲的一定要帮他。
托尔西踉踉跄跄地走到桥梁的一边，斜睨着眼望着那一桶火药，并且回头注视着尼可拉斯的行动，胸口感受到一种不寻常和不速而至的骄傲。
尼可拉斯的左臂已经没有知觉，然而他也不需要左臂。他只需要更多的鲜血，不然光他身上那几个枪伤就根本不够流了。
一名身着军官制服的男子向他敬礼。「我是克里维斯队长。放下你的剑，我们会好好对待你的。」他允诺道。
「一个队长向另一个队长喊话，」尼可拉斯喘着气道。「如果你同意和你的军队在这里等候一个小时，我就会向你投降。」
「一小时之内你就会伤重而死，」克里维斯指出。「如果你现在投降，我可以找个大夫来帮你疗伤。」
「只要你向我保证，我马上就会投降。」
克里维斯迟疑了一下，接着说：「老实跟你讲。要不是因为你的勇气和我的荣誉心，我早就让手下把你放倒。你和你的同伙攻击的是国王耶，先生！」
「国王对你这么好吗？我知道皇家军队对国王是甚么看法。躺在地上的那些人是火枪兵，都是为法国效忠的。你们之中有多少人愿意为一个被蛊惑的国王牺牲生命？」
「我的职责很明显。你说的话是不会影响我。」
「我本人便亲眼见到附在他身上的恶魔！」尼可拉斯咆哮道。他所得到的鼓舞便是那群人窃窃私语了起来。
「先投降，再来发表你的童话故事。」
尼可拉斯重重叹了口气。「先生，你是个正直的人，你大可撒个谎骗我缴械。在这个年头，有这种道德顾虑的人已经很少见。」
「我宁可相信你是错的。」克里维斯回应。
「接招！」尼可拉斯回答，「否则我就快失血过多而死了。」
克里维斯试探性敲击了他的剑身几次，灵巧地缩短两人间的距离。尼可拉斯坚不后退，一一化解掉对方的佯攻，然后克里维斯突然向前猛戳。尼可拉斯格开了猛刺而来的利刃，朝着对手的下盘回刺了一记下路招。克里维斯手腕一沉，将之挡了开来，但尼可拉斯已拉开距离，他在刀光剑影间悄然离身，倏地刺向队长的咽喉。克里维斯踉跄后退，尼可拉斯紧跟上前。很不幸他的左脚已经瘸了，他单膝跪下。克里维斯毫不犹豫──卫兵这一行里的每个人都晓得，尼可拉斯从未输过任何一场决斗。他的剑尖朝下。尼可拉斯的左手也废了，但还是能动。他及时将手抬起，当剑身没入直抵骨头时，他很欣慰唯一的感觉便是隐隐作痛。但他的回击则毫不留情，一剑穿心。克里维斯抽噎着倒下。
尼可拉斯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下一位，请上。」他喘息道。
在河的另一边，托尔西认为最好的方法就是靠近火药。用手枪射击可能会差上十几步的距离，尤其是像他这样正全身颤抖的人，能靠近的话就差不到一呎了。他在十步之外停了下来，因为他看到尼可拉斯依然在打斗。他一直看着，直到那小伙子获胜，点了点头。然后他走了最后几步路，将武器的枪管抵着木箱子。
「主啊，我将我自己托付予您，」他说：「请您审判我，不要处罚他人。」他又迟疑了一秒钟。「吾王，我敬爱您，」他低语道：「就是因为我太敬爱您了，我才……」接着他双唇一抿。觉得死亡让人脆弱的样子真是愚蠢。他狠狠扣下了扳机。
与其说尼可拉斯真的听到了爆炸声，不如说他感觉到了爆炸。他马上移动，用尽体内的最后一丝能量跳入河中。河水的感觉真好，有一刻他进入忘我的境界，以为一切都会没事。他使尽全力游着。
当他冒出水面换气时，他看到了那座桥梁。黑烟在它四周缭绕，但它依然矗立着。
紧接着他感觉到自己的背上像是有千军万马奔驰着，水再度覆没了他的头。在他下沉的同时，他好奇地看着包裹着他的红色寿衣，活像是枢机主教的红袍。
「他死了。」克蕾西温柔道。
爱翠安甚至并未颔首。她已经没有剩余的泪水和哀伤了。她的身体随着手臂上的脉搏而抽搐着。「妳的意思是他们没有毁掉那座桥？」她问克蕾西。
「没有，那座桥还在。」
「所以他们会在几个小时内就追上我们？」
「可能比那还要快。」克蕾西更正道。
「我们的车夫会继续往前走而不等我们？」
「对。」
「好吧，」爱翠安说：「我们应该下车，让他们追赶这辆空马车一阵子。我们以前曾经在树林里走过，就妳和我。」
「妳撑不住的，妳的手……」
「我在巴士底监狱也撑不到一百年的。」爱翠安回应道。
「我确定我们两个人都无法承受那种下场。」克蕾西保证道。
「不行。我还不想死，我还有事要做。」
从克蕾西的表情向来很难看出她的心思，但爱翠安觉得自己在她脸上看到了一丝自豪。
「很好，」对方同意道：「我们的确该用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