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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太阳系仪

「想当然耳啊!」当麦劳伦与其他人跟着班杰明走进太阳系仪室时,他口中嘟哝着。「我真的是太笨了!」

  「我们通通都很笨,」希斯补充道:「除了班杰明之外。」

  「我有比较多的时间能揣摩这东西。」班杰明说道,但他对希斯那拐角的称赞方式暗自得意。

  「但是那炼金术符号……」伏尔泰悄声道。

  「又是一种密码,」史特林突然说:「它们代表的不是元素──而是行星。」

  「对,没错,」麦劳伦赞成道。「那几组数字则代表三度空间里的坐标。」

  「那是太阳系仪的附件,」维希莉莎高声说道。「等一下,是颗新行星?」

  他们都围在班杰明身边,盯着那椭圆形物体看。「不是,是颗彗星或类似的星体。」史特林回答。「它的轨道一定是建造时便已含在内部,就像太阳系仪里既有的模型。坐标也是,我们才能将它插在正确的位置。」

  「而这里的这些数字则告诉我们,当我们把这东西插上时,应该把太阳系仪的日期设定在哪一天。」麦劳伦兴奋地继续说道。「你们看,木星一定是在这个位置,火星则在此处──史特林?」

  「来了。」那天文学家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走过房间,然后打开了一只班杰明从未见它打开过的柜子。里面有一块硬木板,上面安着数个光亮的铜轮。

  「我要你们站在预测好的位置上。」他说:「班杰明,你是火星;麦劳伦是木星;维希莉莎,我想妳很适合当金星【注:金星的名称为Venus,亦指「爱神维纳斯」与「绝代佳人」之意。】──」

  「那我就是水星了。」伏尔泰兴高采烈主动说道。

  「我怎么知道该站哪?」班杰明问。

  「第一个坐标代表行星在太阳平面上的位置,就标在地板上。」

  班杰明低头看到地砖上有一组同心的圆形线条,他自忖之前为何从来不曾注意到过。他猜想应该是那些飘浮的球体实太诱人。

  「第二个数字是太阳放射出来的光线,代表其角度。这个数字会将你摆在轨道上的正确位置。当然了,我们要同时使用两组数字,因为行星并不沿着正圆形的轨道运行,但我们的坐标系统却是以正圆形为基准。」

  「我懂了。」虽然班杰明已经猜出数字所代表的意义,但没有人对他说明过太阳系仪如何运作。而他没有问第三个数字有何作用:那个数字代表他与太阳系想象中平面的垂直距离,该平面是从太阳的赤道所延伸出来。

  他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并站在该处,留意到火星就在房间另一侧,几乎与他正对面的位置。维希莉莎、伏尔泰、麦劳伦和希斯排列完成整个星系,希斯扮演土星。班杰明注意到希斯是离他最近的。

  「好了,小心被撞到!」史特林提醒道。

  行星减慢速度后停了下来,当班杰明兴奋且出神地盯着看时,行星正沿着轨道倒着走。

  「我已经跑到前面去了,为了要验证我对木星卫星的一些计算。」史特林解释道。「我得再调回去几年。」

  当水星飕一声掠过伏尔泰时,他轻轻惊叫了一声,水星电光石火般地往回飞驰。维希莉莎笑着对经过的金星挥手。其他人都没有甚么危险,即使在这样的加速度状态下,地球以外的行星都仍是缓慢移动着,土星和木星爬行的样子宛如两根相同的时针。

  这样大约折腾了半小时,但班杰明终于让开,让火星填上他的位子。

  「看起来对了,」麦劳伦说,「或几乎对了。」

  「土星还是不太对劲。」希斯抱怨道。那颗带着光环的行星离他还有半呎远。

  「土星从来没对过,」史特林说。「我说过不只一次,法国哲学家预料说有第七颗行星是对的。不过这不打紧,牛顿的星体会放在──」他走过已静止下来的太阳系仪,注视着地上的标记。迟疑了一阵子,然后把那蛋形的物体举起,再放开手。「──这里。」

  那物体浮在原处。维希莉莎满心欢喜地鼓掌,班杰明也松了一口气。要是他之前想错了,他们不知道会多生气。

  「好了,大家请离开你们的位置。」史特林恳求道,同时走回柜子旁。

  班杰明退到房间的墙边。那个弹珠大小的球体完全不受重力的影响,继续悬停在火星轨道的内侧。

  「这是甚么时候的事?」维希莉莎问。「这次的修正是甚么时候呈现出来的?」

  「几个月前。」史特林告诉他。当他说话时,行星又开始转动了,速度非常非常慢。

  「现在是真实速度,」史特林说。「但我确定艾萨克爵士要我们看的一定是这个新物体的动作,所以我会加速。」

  「他干嘛要把事情搞得这么麻烦?」麦劳伦好奇道。「他一定是用亲合镜发现了这颗彗星,它也一定很小。为甚么不直接计算它的轨道,再把预测值拿给我们看就好了?」

  「一定是要我们亲眼看到某些事物。」维希莉莎指出。「有趣的事物。」

  「我正在加速,这样子一分钟会等于一天。」史特林道。

  现在已看得出来,地球和大多数的其他行星都沿着自己的地轴绕着圈圈,水星和巨大行星的卫星则顺着轨道一吋吋明显移动。班杰明紧盯着牛顿的扁球体看。「它在动。」他悄声道。

  麦劳伦靠得更近,一只眼睛简直是贴在上面看。「对,这轨道一定是呈大幅度的椭圆形,看到它朝太阳行进了吗?天啊,那速度!它必然是以每分钟一千哩的速度在移动!」

  「而且当然还在加速。」希斯补上一句。

  五分钟后──太阳系仪的五天,那物体移动的距离令人相当讶异。

  维希莉莎先发现了。「圣母玛莉亚,」她低声道。「你们看到了吗?看到了吗?」

  班杰明的思路一时间还转不过来,不过后来他便理解了。

  「啊,妈的!」麦劳伦咒骂道。

  他们又继续看了十五分钟,他们便全都理解了牛顿的用意。当那物体一头撞上地球的模型,发出乒的金属声响时,他们全都不意外。

  「还有一段铭刻数字的用意不明。」麦劳伦说。把那个模型取了下来,然后更详细观看。「只有两个数字,完全没有符号──九和零。」

  听到这里,班杰明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但他抓不住那是甚么念头。

  「这是那物体的大小。」史特林指出。

  「有可能。」麦劳伦耸耸肩。「但是怎么可能有东西的大小会是零?不管了,我要上天文台去。我要去看看那东西是不是真的在那个位置,还是这又是艾萨克爵士在发神经。希斯,帮帮我好吗?」

  「没问题,史特林?」

  那天文学家摇了摇头。「我要好好想想。如果我们告诉哈雷──」

  「哈雷?你疯了吗?」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彗星和类似的星体。」史特林执拗地回应。

  「詹姆士,我没有权力阻止你,但我求你在我们找到更多证据,并且能证实是艾萨克爵士的发现之前,先不要告诉哈雷。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争论发现者孰先孰后是没必要的。」

  「哈雷绝对不会──」

  「我知道,但是只要有这可能性,就不能让艾萨克爵士心烦意乱。」

  「还要想到另一点,」伏尔泰插话道,「因为此发现代表的是对王室的威胁,这项消息可是会实质上支持哈雷和他的好友们扣柙太阳系仪的──搞不好连亲合镜都会被没收。」

  「对不起喔,」维希莉莎道,她的声音从房间后升高。「更重要的不就是地球快要被彗星撞到了吗?光这一点,我就想立刻通知我的大使馆,警告他们!」

  「警告他们?」希斯说:「警告他们甚么?地球每天都被那类的东西撞击啊。」

  「这一个显然要比其他的大得多吧,希斯。」

  「但是模拟物当然在尺寸上会比较夸大。」

  「对,但是它还是很大。假使它的直径有数十万呎长呢?如此大的质量,加上它的速率──」

  「我知道。但我们都知道,我们的星球只有极少的地方有人居住,如此一来,彗星会酿成重大灾祸的机会就变小了。」

  「也许吧,」麦劳伦打圆场道,「而那太阳系仪还太原始,无法让我们得知撞击点会是何处。但无论如何,只要用亲合镜观察数个小时,再花点时间计算,我确定我可以找到大略的掉落位置。维希莉莎,妳好歹得等我一下吧?再去警告妳的人民。」

  打从班杰明第一次见到维希莉莎开始,便不曾看过她如此阴郁。「我会再等一天,不会再拖了。柯林,这颗彗星不到一星期就会掉下来了!」

  「我晓得。不过希斯有可能是对的。彗星撞地球应该会成为令人叹为观止的科学现象,大概除了南美或是所罗门群岛的倒霉野人外,不会有甚么危险。」

  维希莉莎似乎仍满腹狐疑,但她还是点了点头。「很好,」她回应道:「我要出去走走。」

  「维希莉莎,拜托──」

  「班杰明会陪我,」她怒声道:「以确保我不会通风报信。」

  麦劳伦叹道:「不要说蠢话,维希莉莎,我们当然会相信妳。」

  「想当然耳。好吧,班杰明,你不介意陪我的话?」

  班杰明松了一口气,维希莉莎并不是朝西走──那是外国大使馆的方向,而是朝城市的东南走。

  在大约五分钟的时间内,两人都不发一语。

  「班杰明,牵我的手。」维希莉莎轻声道。他伸出手,不过胸膛和腹部纠结的肌肉让他的手变得僵直、紧绷。

  「班杰明,你对于昨晚有甚么问题吗?」维希莉莎问他。

  「为甚么会发生那事呢?卡雷娜夫人?」他问。

  「我觉得你现在可以放心叫我维希莉莎了,」她说:「就这样发生了,班杰明,因为我喜欢你,因为我们喝了酒,而且因为我喜欢做那事。」

  「那么为甚么要挑上我呢?为甚么不是伏尔泰或其他人,年纪大一点的──」

  「你担心的就是这个吗?你的年龄?班杰明,在我的国家里,比你更年轻的男人就上战场了。我想在你的国家里也是吧。」眼前,在巷道的另一端,广袤的蓝色泰晤士河浮光跃金。「真不公平,对吗?」维希莉莎叹道。「你确实是很年轻,但是并没有像你想象的那样比我年轻多少。伏尔泰在爱情方面十分擅长。这在某些时候是很诱人的,但也让他变得有点……呃,敷衍了事。班杰明,你没有敷衍我。」

  「技术也不是很好。妳的意思是因为我是个菜鸟,所以妳才和我作爱?」

  「亲爱的,请往这个方向想。学习一定是透过他人的,而我有时很喜欢教导别人。还有──」他感觉她变得僵硬了起来。「就当作我很挑剔。班杰明,我过去在和男人相处时的运气很差。」

  「妳身上的疤──」

  「这一点我不想谈。」她说道,这一刻她显得相当冰冷。

  「所以妳也觉得我不会伤害妳。」班杰明嘟哝着。

  「不会伤害我?错,每个男人都会伤害人。温柔,体贴──没错,如果我教你如何温柔、体贴地作爱──教你如何在不伤害对方的情况下爱女人,那我们的性事都会更上一层楼。但当你找到你的真爱时──」她一定感觉到他在颤抖,因此停下脚步。他们之后走到河边的阶梯看台。泰晤士河在下方延伸,河面上起码有上百艘的小船。

  「不,我不会是那个人。」她轻柔地回应着他未说出口的想法,并吻了他的唇。他知道自己脸上显露着痛苦,恳求她爱他。

  「你太认真了,」她说:「总有一天当你回顾这一切时,会想起来这段时日有多好玩。」

  「其实,这就是我的问题之一,」班杰明道,试着挤出一丝微笑。「我记得的很少。」

  她调皮地捏了捏他的手臂。「嗯,如果你能放轻松点,也许我们可以看看要怎么解决这个问题。但是如果我发现自己让你更不快乐的话……」

  「来吧,我们到看台那边去。」她说。

  他们走到弗利特运河河口附近的看台上。朝着运河时,圣殿学院的高墙和高塔在左侧耸立着,自成一个小城市。在他们的右侧,古老而高耸的伦敦塔矗立在蜿延的河流旁。阶梯看台是一道长达一哩多的宽阔码头,朝着水面逐渐下降的阶梯为其特色,船只就在底端靠岸。铺上石头的看台上挤满了打扮得争奇斗艳、外出散步的富人、还有渔夫和吉卜赛人、以及乞丐和小贩。只要吸一口气便能尝到遥远海洋的咸味、渔获因午后阳光曝晒的腐味、烟草、馅饼、贝壳、以及下水道污水的恶臭。

  他们朝着伦敦塔走去,不过班杰明猜想他们是漫无目的的。

  「你真的很聪明,解开了牛顿的谜题。」

  「那其实很简单。就算我没解开,你们之中任何一个人也能解得掉。」

  「离题太远了。班杰明,你有许多的天分,你想过要念大学吗?」

  班杰明扭曲地笑着。「只是钱的问题,」他说:「我父亲希望我能在亚美利加上大学,但是我想那永远不可能实现。」

  「你很少提到你在亚美利加的家人。」

  班杰明重重叹了口气。「我在设法不要去想到他们。」

  「他们有这么差劲吗?」

  「不,我很爱他们。但是我背叛了他们,抛弃了他们。」

  「对我来说你的理由很正当。」

  「我可以假装毫不在乎,但当生命受到威胁时,我逃走了。」

  「事情一定比你所描述的还复杂得多。在这个人威胁你的生命之前,在你的兄长被杀之前,你不是也希望能获得自由?」

  她见他并未回答,便继续道。「我就是这样子的。在我生长的地方,女人不是个妻子,就是个母亲。我一直渴望更多的东西──见识这个世界,学些东西。但那不可能。」

  「不可能?但是妳来了啊。」

  「对,我是来了,」她沉思道。「但那还是不可能的。我得死过一次才能重生。」

  「死?维希莉莎,那是甚么意思?」

  「那不重要──说来话长。我也把许多事物抛在脑后,才能来到这里,但这是像你我这样的人所必须做的事。我们不是平凡人,正如牛顿,或是麦劳伦。」她咯咯笑道。「喔,我可没有说我和他们一样都是天才──」

  「我确实知道妳的意思。在波士顿的确永远不可能找到我想要的东西。」

  「你在这里找到了吗?」

  「有,有,但是……」

  「但是甚么?」

  「我把一切都抛到九霄云外。从亚美利加把我载过来的那艘船,彷佛也带我渡过了冥河。那就是我试图在想的事──就像是无法挽回的决定一般。当我站在船上望着海洋时,我只朝东看。我求船长让我看海图,我看遍了所有东方世界的地图,从印度到中国,就是不打开美洲的地图。」他摇摇头。「绝大多数时间我看的都是英国海岸线的地图,就在──」他蓦地停下口。

  「就在哪里?」维希莉莎道。「你人不舒服?」

  「不是不舒服,」他用沙哑的声音说道,「但是我得坐下。」

  「为甚么?」

  他甩开了她的手,找了一张空的长椅后倒在上面。他往上看着天空,它已在眨眼间变得太近,比德摩克里斯之剑【注:西塞罗《图斯库卢姆谈话录》一书中的典故。据说达摩克里斯的国王狄奥尼修斯在邀他参加盛宴时,在他头顶上用细线挂着一把出鞘的宝剑,以此表示大权在握的人往往朝不保夕。】还具有威胁性。

  「那些数字,」他说:「我知道是甚么意思了。」

  「甚么?」

  「伦敦。在新的系统里,代表的是经纬度。」他环顾四周,宛如仍在梦中。一个打扮时髦的男人大摇大摆走过,挂着的剑像条尾巴般摇晃。在看台的底端,一位身着蓝色大衣和三角帽的男孩正催促玩具小船赶快发射加农炮。

  「你说甚么?你的意思是这颗彗星会撞击伦敦?」

  「那就是牛顿想要告诉我们的。喔,天啊!难怪他提到索多玛和蛾摩拉。」

  「怎么会这样呢?」

  「就是会这样。只是数字,只是方程式,只是哲学家的呓语。」他阖上眼,试着思考,试着找出其他的解答。

  当他睁开眼时,维希莉莎已经走了,消失在人群中。她当然得走,要赶紧去警告她的同胞,那才是她所真正效忠的。牛顿的话语又回到他脑中,而且他也非常清楚了解到两件事情。第一件事是那老人真的疯了,疯得比任何人的梦魇还要糟糕。第二件事是他无法信任牛顿派的人──不信任麦劳伦、不信任维希莉莎、不信任所有人。他是孤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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