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科学之城
「班杰明，到了。」劳勃．奈恩一面说，一面用食指指着地平线。「白崖！【注：由白垩层所形成的白色崖壁，主要分布于欧洲（英法两国沿海的白崖最有名）、北美与澳洲西部。】英国终于到了！」
班杰明热切地点点头，深呼吸了一口，确定自己已嗅探到陆地的淡薄气味。坚固的柏克郡号在多佛海峡靠近泰晤士河河口处留下长长的航迹，令人不安的是东边法国的绿色海岸线，不过班杰明猜想自己看到的理应是当时在英国统治下的加莱【注：法国北部城市，临多佛海峡，距英国多佛仅三十四公里，是距英国最近的渡口。地理位置的重要性使其成为兵家必争之地。】。但假使他已经无意间送给法国某种新型武器，在这三个月的航行期间，法国应该已经将马伯罗的部队逼向大海了。柏克郡号上有配备以太抄写机，而且船长经常便更新许多新闻，他觉得应该能够得知法国的新攻势。
「我会爱上我现在看到的任何陆地，」班杰明说：「而且会对脚下所踩的任何土壤感到欣喜。」
「一星期后我们再来听你这样说吧，」劳勃说着，甩动着他那头厚实的褐发。他的眼睛变得和海水一样碧绿，也有可能是染上了白垩质崖壁上露出来的翠绿草地。「我这次离开了三年。我曾经说过我不会再想念英国，但现在我收回这句话。地球上有一些令人赞叹的景致，班杰明，但无论是印度或南海或加勒比海的海岸都不能与之比拟。」
班杰明耸耸肩。很难不去羡慕劳勃的旅游经验，但眼前航向另一个大洋的想法并没有办法让他打起精神。在起点和目的地之间只有千篇一律、无边无际的大海。远航会消磨掉所有的事物──包括对海豚和飞鱼的惊奇感，还有旅游的新鲜感。大家一次又一次讲着相同的事情。还好有劳勃在，他是军人之子，二十岁，已算是个探险家了。他有许多有趣的故事可以讲，有些应该是真的。劳勃在听了班杰明和黑胡子遭遇的事情后，便开始和他交换海盗故事，他们很快发现彼此有许多共同的嗜好。虽然劳勃看过的科学书籍不多，但他很快便能接受新观念。他们日复一日讨论着未来的生活，让班杰明不会一直回首过去。
「我在想我们可以去哪。」劳勃接着说。
「我们？」
「嗯，当然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不想把你一个人丢在伦敦啊！」
「我很高兴在伦敦有个导游和朋友，」班杰明很快说道。「我听说伦敦比波士顿还要大。」「还要大？喔，对啊，」劳勃回答：「伦敦！有世界上最好的食物、最棒的娱乐，还有最令人销魂的小妓女。」
班杰明觉得有点刺耳。「呃，我可能没时间做那种事。」
「喔，当然了，我的小哲学家。你得去找科学家之类的人物。我保证，我会拨时间让你体会一下欢愉的真谛。」
班杰明的脸红得像个猪肝，既气恼又尴尬。
劳勃拍了拍他的肩膀。「班杰明，不要被我蛊惑。只是闹好玩的，但是我真的想带你见识伦敦。」
「万分感谢。」班杰明道。
和风习习，几个水手嘶哑着嗓门在欢呼，班杰明认为这是个好的征兆。到了下午他们已经驶进泰晤士河河口。八十多天来，班杰明和劳勃第一次看到太阳下山。
黎明时分，他们已经能分辨出格雷森【注：位于泰晤士河右岸，伦敦下游的城镇。】那簇拥成一片的灰色房舍，以及提贝利【注：位于泰晤士河北岸，与格雷夫森德隔河相望。】的壮丽堡垒。
泰晤士河的河岸一片青翠，点缀着如画的村庄和田野。波士顿绝大多数的石造建筑物都不会比班杰明还老，他本来认为新造的那座教堂已经很大了。但这天早上的头两个小时里，他看到了足足有家乡的范努尔宅邸三倍大的两座庄园。这还只是乡下而已。伦敦会是何种光景？
他本来一直认为詹姆士过度夸大了波士顿的乡土特色，但班杰明现在怕的是兄长说的完全没错。顿时他觉得自己能遇到劳勃真是相当幸运。他知道自己的手指在胡乱游移，彷佛是不耐烦地等着打开一包礼物。再强的恐惧也无法掩盖掉他心中渐起的兴奋感。
当潮水退去时，他们果然得在距离伦敦三哩之处下锚。班杰明手指晃动的速度加快了五倍，即使是在该处也看得到伦敦的天际线，那景色实在是很惊人。它涵盖了整个北方和东方的地平线，房屋多到班杰明可以加以分门别类。他只能从教堂的尖塔估算出该城的规模，宛如二十来根指向上帝之道的手指，锐利翦影伸向紫红色的落霞。好似在一大群肩并肩的信徒中有二十个手舞足蹈的传道者。在这些庞然大物之中矗立着一座壮观的圆顶型建筑，劳勃指出那就是圣保罗大教堂。一旁的泰晤士河右岸耸立着风车的硕大身影；其中五座的巨大驱动器已在视野范围内，宽阔的风轮在傍晚的微风中吱嘎作响。
夜幕并非是同时降临的，北方的天空发着光亮，看起来很不寻常，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班杰明从来没看过的奇异景象，就连布莱斯维的幻术也不算什么。
此时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布莱斯维一直想避免光的侵袭。他可能是害怕每个城镇都变得像伦敦一样，撕毁了夜晚的黑色披风，可能还把力量由比黑夜还黑暗的事物中夺走。
「很神奇吧，对不对？」劳勃由附近的舷杆上说道。「就算是好几年前，当我还是个小孩子时，也没有像现在这样看过这么多的光。」他端详着班杰明。「我们来找艘船，用划船的方式前往城市吧。不到两个小时就可以抵达了。」
「用偷的吗？」班杰明回答，同时像是受惊了一般在胸口抱着拳。「天啊，当然不是，我们只是用借的啦……」
在他们身后，柏克郡号的灯光已经佚失在上千艘的其他船舰之中。正如一座城市，而河流本身就是一个城镇。商船和快船彷佛是它的礼拜堂，冲天的船桅有如尖塔。蒸汽画舫和游艇像是礼拜堂里穿着华丽的布道团；船屋和小船则俨然是民宅。当他们在这座漂浮的城镇中航向城市的炫丽光辉时，对话声在他们的四周起起伏伏，有片片断断的荷兰文、法文、西班牙文以及班杰明无从推敲的语言。
「我们在伦敦塔那里上岸后要跟他们说甚么？」当劳勃把桨拔出来时班杰明问道。
「没问题的啦，他们会以为我们是已经过核准上岸的。当他们发现事情不对劲时，你我已经到弗利特街了。而且我们毕竟没有造成任何损坏，船长可以在伦敦塔取回他的船──反正上面都写着柏克郡号财产了，显而易见。」
「非常好。」班杰明回应道。
晚上十一点左右，班杰明．富兰克林首次踏足科学之城。笼罩在他头顶上的是伦敦塔，兼具城堡、监狱和皇家铸币厂三大功能，无焰灯照耀着这座中古时期的伟大建筑。
伦敦塔后方是一整片无垠的石造建筑物群和灯光，在多达百万的茫茫人海中，班杰明只想航向一个人──艾萨克．牛顿爵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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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杰明热切地点点头，深呼吸了一口，确定自己已嗅探到陆地的淡薄气味。坚固的柏克郡号在多佛海峡靠近泰晤士河河口处留下长长的航迹，令人不安的是东边法国的绿色海岸线，不过班杰明猜想自己看到的理应是当时在英国统治下的加莱【注：法国北部城市，临多佛海峡，距英国多佛仅三十四公里，是距英国最近的渡口。地理位置的重要性使其成为兵家必争之地。】。但假使他已经无意间送给法国某种新型武器，在这三个月的航行期间，法国应该已经将马伯罗的部队逼向大海了。柏克郡号上有配备以太抄写机，而且船长经常便更新许多新闻，他觉得应该能够得知法国的新攻势。
「我会爱上我现在看到的任何陆地，」班杰明说：「而且会对脚下所踩的任何土壤感到欣喜。」
「一星期后我们再来听你这样说吧，」劳勃说着，甩动着他那头厚实的褐发。他的眼睛变得和海水一样碧绿，也有可能是染上了白垩质崖壁上露出来的翠绿草地。「我这次离开了三年。我曾经说过我不会再想念英国，但现在我收回这句话。地球上有一些令人赞叹的景致，班杰明，但无论是印度或南海或加勒比海的海岸都不能与之比拟。」
班杰明耸耸肩。很难不去羡慕劳勃的旅游经验，但眼前航向另一个大洋的想法并没有办法让他打起精神。在起点和目的地之间只有千篇一律、无边无际的大海。远航会消磨掉所有的事物──包括对海豚和飞鱼的惊奇感，还有旅游的新鲜感。大家一次又一次讲着相同的事情。还好有劳勃在，他是军人之子，二十岁，已算是个探险家了。他有许多有趣的故事可以讲，有些应该是真的。劳勃在听了班杰明和黑胡子遭遇的事情后，便开始和他交换海盗故事，他们很快发现彼此有许多共同的嗜好。虽然劳勃看过的科学书籍不多，但他很快便能接受新观念。他们日复一日讨论着未来的生活，让班杰明不会一直回首过去。
「我在想我们可以去哪。」劳勃接着说。
「我们？」
「嗯，当然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不想把你一个人丢在伦敦啊！」
「我很高兴在伦敦有个导游和朋友，」班杰明很快说道。「我听说伦敦比波士顿还要大。」「还要大？喔，对啊，」劳勃回答：「伦敦！有世界上最好的食物、最棒的娱乐，还有最令人销魂的小妓女。」
班杰明觉得有点刺耳。「呃，我可能没时间做那种事。」
「喔，当然了，我的小哲学家。你得去找科学家之类的人物。我保证，我会拨时间让你体会一下欢愉的真谛。」
班杰明的脸红得像个猪肝，既气恼又尴尬。
劳勃拍了拍他的肩膀。「班杰明，不要被我蛊惑。只是闹好玩的，但是我真的想带你见识伦敦。」
「万分感谢。」班杰明道。
和风习习，几个水手嘶哑着嗓门在欢呼，班杰明认为这是个好的征兆。到了下午他们已经驶进泰晤士河河口。八十多天来，班杰明和劳勃第一次看到太阳下山。
黎明时分，他们已经能分辨出格雷森【注：位于泰晤士河右岸，伦敦下游的城镇。】那簇拥成一片的灰色房舍，以及提贝利【注：位于泰晤士河北岸，与格雷夫森德隔河相望。】的壮丽堡垒。
泰晤士河的河岸一片青翠，点缀着如画的村庄和田野。波士顿绝大多数的石造建筑物都不会比班杰明还老，他本来认为新造的那座教堂已经很大了。但这天早上的头两个小时里，他看到了足足有家乡的范努尔宅邸三倍大的两座庄园。这还只是乡下而已。伦敦会是何种光景？
他本来一直认为詹姆士过度夸大了波士顿的乡土特色，但班杰明现在怕的是兄长说的完全没错。顿时他觉得自己能遇到劳勃真是相当幸运。他知道自己的手指在胡乱游移，彷佛是不耐烦地等着打开一包礼物。再强的恐惧也无法掩盖掉他心中渐起的兴奋感。
当潮水退去时，他们果然得在距离伦敦三哩之处下锚。班杰明手指晃动的速度加快了五倍，即使是在该处也看得到伦敦的天际线，那景色实在是很惊人。它涵盖了整个北方和东方的地平线，房屋多到班杰明可以加以分门别类。他只能从教堂的尖塔估算出该城的规模，宛如二十来根指向上帝之道的手指，锐利翦影伸向紫红色的落霞。好似在一大群肩并肩的信徒中有二十个手舞足蹈的传道者。在这些庞然大物之中矗立着一座壮观的圆顶型建筑，劳勃指出那就是圣保罗大教堂。一旁的泰晤士河右岸耸立着风车的硕大身影；其中五座的巨大驱动器已在视野范围内，宽阔的风轮在傍晚的微风中吱嘎作响。
夜幕并非是同时降临的，北方的天空发着光亮，看起来很不寻常，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班杰明从来没看过的奇异景象，就连布莱斯维的幻术也不算什么。
此时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布莱斯维一直想避免光的侵袭。他可能是害怕每个城镇都变得像伦敦一样，撕毁了夜晚的黑色披风，可能还把力量由比黑夜还黑暗的事物中夺走。
「很神奇吧，对不对？」劳勃由附近的舷杆上说道。「就算是好几年前，当我还是个小孩子时，也没有像现在这样看过这么多的光。」他端详着班杰明。「我们来找艘船，用划船的方式前往城市吧。不到两个小时就可以抵达了。」
「用偷的吗？」班杰明回答，同时像是受惊了一般在胸口抱着拳。「天啊，当然不是，我们只是用借的啦……」
在他们身后，柏克郡号的灯光已经佚失在上千艘的其他船舰之中。正如一座城市，而河流本身就是一个城镇。商船和快船彷佛是它的礼拜堂，冲天的船桅有如尖塔。蒸汽画舫和游艇像是礼拜堂里穿着华丽的布道团；船屋和小船则俨然是民宅。当他们在这座漂浮的城镇中航向城市的炫丽光辉时，对话声在他们的四周起起伏伏，有片片断断的荷兰文、法文、西班牙文以及班杰明无从推敲的语言。
「我们在伦敦塔那里上岸后要跟他们说甚么？」当劳勃把桨拔出来时班杰明问道。
「没问题的啦，他们会以为我们是已经过核准上岸的。当他们发现事情不对劲时，你我已经到弗利特街了。而且我们毕竟没有造成任何损坏，船长可以在伦敦塔取回他的船──反正上面都写着柏克郡号财产了，显而易见。」
「非常好。」班杰明回应道。
晚上十一点左右，班杰明．富兰克林首次踏足科学之城。笼罩在他头顶上的是伦敦塔，兼具城堡、监狱和皇家铸币厂三大功能，无焰灯照耀着这座中古时期的伟大建筑。
伦敦塔后方是一整片无垠的石造建筑物群和灯光，在多达百万的茫茫人海中，班杰明只想航向一个人──艾萨克．牛顿爵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