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重生
路易被时钟上紧发条的声音给吵醒。凡尔赛宫并不在乎阿波罗是否能看到它的光辉──它会径自带着他度过每一天。对路易而言，这就是力量，已经让他好几回免于疯狂，这次也是一样。
「陛下，今早可好？」路易─亚历山大，即是邦唐已靠得很近问道。
「我很好。」路易用尽他年老身躯的所有力量答道。他不需要看着自己的脸，就可以领悟到上面的表情，也了解如何挤眉弄眼做出细微的表情。由于他更深刻体认到自己目前的肌肉状态，因此更没有必要看着自己的脸。他担心的是看不到其他人的脸，无法读出他们的心思──低头垂视代表迫不得已的认罪，太灿烂的笑容象征谋杀的目光。一但他看到是谁想要杀他，他知道光用看的便能认出凶手。
到底是谁？哪个派系？奥尔良公爵的名字在他耳边呢喃了不只一次，但他不相信自己弟弟的儿子会干下此事。这侄子的神经很大条，而且最大的野心不过就是和全法国的女人上床。
有可能是英国间谍，正如托尔西与邦唐所明示的。这也自然是最令人满意的一种可能性，也是最有可能的一种。有个英国人在马厩那里被格杀了，这个人冒充是他的爱尔兰部队，为此假设提供了证据。
然而──马伯罗在战场上持续获胜。为甚么英国要干冒国际反对声浪的大不韪？除非不列颠经由某种管道得知法国与其国王正准备制造伟大的武器。杜利叶叫它甚么来着？牛顿加农炮？
还有其他可能性。有可能是旧贵族，这些混账在数年前策动了投石党运动【注：一六四八至五三年间法国内战的名称，为贵族特权阶级与高等法院法官试图削弱王权增长，所进行的一连串激烈抗争活动。虽然代表王权的摄政王太后安妮与马萨朗枢机主教一度屈居劣势，但最终仍获得胜利，许多贵族被放逐或流亡国外，自此无人能对法国王权做任何严重挑战，为路易十四的独裁政权铺了路。】。路易凭借着可靠且爱国的下级贵族支持，逐渐摧毁了投石党人。
但接下来的选择便匪夷所思了。路易和蒙特丝潘夫人的非婚生子缅因公爵，在王太子死后，有机会继任大统。但缅因也是唯一敬爱路易的孩子。还有，路易的孙子菲利普──他唯一仍存活的子嗣──西班牙国王，感谢他和盟友在对抗英国的战争之中予以支持。
「路易─亚历山大，」他说道，男仆正帮他披上长袍。「等下大臣会面过后，我想去打猎。」
「陛下，那事情发生才过三天……」
「我自己知道过了几天，路易─亚历山大。而且知道我已经好久没有打猎了。」
「皇家警察还没有完成调查，」邦唐提醒他。「现在还完全不能确定您在外头是安全的。」
「我不会龟缩在这里等死，路易─亚历山大。你可以尽量多派一点瑞士百人队──如果你希望，还可以从巴黎把整队的黑衣火枪兵给派来，但我无论如何今天下午都要去打猎。」
邦唐用依稀可辨的音量叹了口气。「遵命，陛下。」他回应。
有时路易怀疑，波旁家族搞不好根本没有狼族的血统，因为他不像吼叫的猎犬和号角那般燃起杀意。但他几乎可以闻到猎物的味道，感觉到她的恐惧以及想要活下去的坚定决心。就是这种狼一般的敏感性，让他得知他们正接近一只雄鹿。
要是他能够骑马就好了，而不是坐在这台为他准备的、有着轮子的庞然大物中巅簸着。要是他能看得见身边的朝臣就好了。
猎狗的声音逼近了，把那只鹿赶向他们，助手们从树丛中跑出来将那只大野兽的去路挡住，将牠逼向路易的双轮马车。要是他手上有一把毛瑟枪就好了──要是他能够看得见就好了！
睁开你的双眼，天使突然说道。王太子死后，那位天使经常和他说话。睁开你的双眼，我会让你理解天使是如何帮助你的。
路易睁开了他的眼睛，原本只有一片漆黑之处升起了一片灰色。他才正开始觉得讶异，眼中的世界就变得更亮了，到后来连细瘦的树枝和粗壮的老树都能分得出来了。
车夫让马车停了下来并等待着，然后竖起耳朵仔细聆听狗叫声的距离。路易不假思索便一脚踏上森林的地面。路易觉得这车夫的模样挺奇怪，外套和靴子清晰可见，但他的脸则宛如糊成一团的椭圆形。
「陛下？」车夫问道。路易一听到这声音便认出来是谁。
「伯川。」刘易斯叫他的名字。车夫的容貌立时浮现，变成了伯川那张长而红润、蓄着髭的脸。路易环顾四周，好奇地望着森林。树木构成了清楚的线条，和凡尔赛宫的廊柱一样整齐，宛如大理石制的一般。大约二十位骑马的朝臣瞠目结舌望着他，他们的脸就和伯川刚刚那样模糊。
他的猎人尚─克劳站得很近。他拘谨地喃喃自语，而他的脸也活似伯川的一样，变得清楚了起来。至于朝臣们的脸则还是如同没有五官的假人那般。
「尚─克劳，把你的武器给我。」路易说。
他把枪取了过来──最新型的一种来福火枪，不是那种会朝着目标射出光芒，或是上帝才明白是甚么鬼东西的科学怪武器。他已经下令禁止在打猎时使用那些武器。
一阵人声叫喊的同时，那只鹿猛地出现在视线内。路易彷佛是透过望远镜般看到牠，而那只野兽显得异常完美。事实上，那只鹿和他还是个小男孩所杀的那只鹿长得很像，没错，连肩胛骨上的黑斑都一模一样。牠的眼睛骨碌碌的，两只猎犬其实已经狠咬在牠的身上。牠的臀部渗满了血。
在五十步的距离时，那头野兽已知道自己犯了错，企图想要跳到别的地方，不再被带给牠痛苦的这群人所包围。但路易往牠的心脏射了一发铅弹，让牠安息。
「为何我的视觉这么奇怪？」路易稍后问了那位天使。
因为我是为你而看的，天使回答。你自己的双眼已经毁了。但我可以透过你来看，透过你的耳朵和你的皮肤。然后我就像是为你画了一幅画，所以你便也可以视物了。你必须了解这只是概略的视觉。
「这样真的是很奇怪。为甚么有些人有脸，其他人没有？」
当你认识他们时──你想起他们的长相时，我就能把它当做模特儿──这样我就能为你画出他们的长相。除此之外，我只能尽人事，路易。
「天使没有像人一样的眼睛吗？」他问。
不要放肆，天使回答。你或许是人世间最伟大的国王，但我的国王可是上帝，他可也是你的上帝。祂将你指派给我看管，你不可以质问我。
「对不起。」路易说道，但他心中颇为光火，因为居然连这位天使都能命令他。
我会原谅你这一次。你的问题的答案是否定的。我的天使之眼所能看到的东西，是你们人类的灵魂所无法承受的。你应该感谢我所赐给你的这份视觉的礼物，因为在我提供你视觉的同时──即使是透过此种间接的方式，我自己也承担了苦痛。
「我衷心感谢你0」路易回答。他突然感到害怕：天使可以把祂所赐予的取回，但奇怪的是，他的新视觉确实是种视觉。
到镜子前面，路易，我还要给你看其他东西，天使说道。
路易照着办了。
「妈呀！」他惊呼，对自己所见无法置信。镜中与他对望的是路易十四，没有戴假发；优美的栗色长发垂在双肩上。深栗色的胡髭贴在自己上唇上方。他的脸庞光润细致。他的体态修长，穿着长统机的双腿结实而匀称。
他又恢复年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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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今早可好？」路易─亚历山大，即是邦唐已靠得很近问道。
「我很好。」路易用尽他年老身躯的所有力量答道。他不需要看着自己的脸，就可以领悟到上面的表情，也了解如何挤眉弄眼做出细微的表情。由于他更深刻体认到自己目前的肌肉状态，因此更没有必要看着自己的脸。他担心的是看不到其他人的脸，无法读出他们的心思──低头垂视代表迫不得已的认罪，太灿烂的笑容象征谋杀的目光。一但他看到是谁想要杀他，他知道光用看的便能认出凶手。
到底是谁？哪个派系？奥尔良公爵的名字在他耳边呢喃了不只一次，但他不相信自己弟弟的儿子会干下此事。这侄子的神经很大条，而且最大的野心不过就是和全法国的女人上床。
有可能是英国间谍，正如托尔西与邦唐所明示的。这也自然是最令人满意的一种可能性，也是最有可能的一种。有个英国人在马厩那里被格杀了，这个人冒充是他的爱尔兰部队，为此假设提供了证据。
然而──马伯罗在战场上持续获胜。为甚么英国要干冒国际反对声浪的大不韪？除非不列颠经由某种管道得知法国与其国王正准备制造伟大的武器。杜利叶叫它甚么来着？牛顿加农炮？
还有其他可能性。有可能是旧贵族，这些混账在数年前策动了投石党运动【注：一六四八至五三年间法国内战的名称，为贵族特权阶级与高等法院法官试图削弱王权增长，所进行的一连串激烈抗争活动。虽然代表王权的摄政王太后安妮与马萨朗枢机主教一度屈居劣势，但最终仍获得胜利，许多贵族被放逐或流亡国外，自此无人能对法国王权做任何严重挑战，为路易十四的独裁政权铺了路。】。路易凭借着可靠且爱国的下级贵族支持，逐渐摧毁了投石党人。
但接下来的选择便匪夷所思了。路易和蒙特丝潘夫人的非婚生子缅因公爵，在王太子死后，有机会继任大统。但缅因也是唯一敬爱路易的孩子。还有，路易的孙子菲利普──他唯一仍存活的子嗣──西班牙国王，感谢他和盟友在对抗英国的战争之中予以支持。
「路易─亚历山大，」他说道，男仆正帮他披上长袍。「等下大臣会面过后，我想去打猎。」
「陛下，那事情发生才过三天……」
「我自己知道过了几天，路易─亚历山大。而且知道我已经好久没有打猎了。」
「皇家警察还没有完成调查，」邦唐提醒他。「现在还完全不能确定您在外头是安全的。」
「我不会龟缩在这里等死，路易─亚历山大。你可以尽量多派一点瑞士百人队──如果你希望，还可以从巴黎把整队的黑衣火枪兵给派来，但我无论如何今天下午都要去打猎。」
邦唐用依稀可辨的音量叹了口气。「遵命，陛下。」他回应。
有时路易怀疑，波旁家族搞不好根本没有狼族的血统，因为他不像吼叫的猎犬和号角那般燃起杀意。但他几乎可以闻到猎物的味道，感觉到她的恐惧以及想要活下去的坚定决心。就是这种狼一般的敏感性，让他得知他们正接近一只雄鹿。
要是他能够骑马就好了，而不是坐在这台为他准备的、有着轮子的庞然大物中巅簸着。要是他能看得见身边的朝臣就好了。
猎狗的声音逼近了，把那只鹿赶向他们，助手们从树丛中跑出来将那只大野兽的去路挡住，将牠逼向路易的双轮马车。要是他手上有一把毛瑟枪就好了──要是他能够看得见就好了！
睁开你的双眼，天使突然说道。王太子死后，那位天使经常和他说话。睁开你的双眼，我会让你理解天使是如何帮助你的。
路易睁开了他的眼睛，原本只有一片漆黑之处升起了一片灰色。他才正开始觉得讶异，眼中的世界就变得更亮了，到后来连细瘦的树枝和粗壮的老树都能分得出来了。
车夫让马车停了下来并等待着，然后竖起耳朵仔细聆听狗叫声的距离。路易不假思索便一脚踏上森林的地面。路易觉得这车夫的模样挺奇怪，外套和靴子清晰可见，但他的脸则宛如糊成一团的椭圆形。
「陛下？」车夫问道。路易一听到这声音便认出来是谁。
「伯川。」刘易斯叫他的名字。车夫的容貌立时浮现，变成了伯川那张长而红润、蓄着髭的脸。路易环顾四周，好奇地望着森林。树木构成了清楚的线条，和凡尔赛宫的廊柱一样整齐，宛如大理石制的一般。大约二十位骑马的朝臣瞠目结舌望着他，他们的脸就和伯川刚刚那样模糊。
他的猎人尚─克劳站得很近。他拘谨地喃喃自语，而他的脸也活似伯川的一样，变得清楚了起来。至于朝臣们的脸则还是如同没有五官的假人那般。
「尚─克劳，把你的武器给我。」路易说。
他把枪取了过来──最新型的一种来福火枪，不是那种会朝着目标射出光芒，或是上帝才明白是甚么鬼东西的科学怪武器。他已经下令禁止在打猎时使用那些武器。
一阵人声叫喊的同时，那只鹿猛地出现在视线内。路易彷佛是透过望远镜般看到牠，而那只野兽显得异常完美。事实上，那只鹿和他还是个小男孩所杀的那只鹿长得很像，没错，连肩胛骨上的黑斑都一模一样。牠的眼睛骨碌碌的，两只猎犬其实已经狠咬在牠的身上。牠的臀部渗满了血。
在五十步的距离时，那头野兽已知道自己犯了错，企图想要跳到别的地方，不再被带给牠痛苦的这群人所包围。但路易往牠的心脏射了一发铅弹，让牠安息。
「为何我的视觉这么奇怪？」路易稍后问了那位天使。
因为我是为你而看的，天使回答。你自己的双眼已经毁了。但我可以透过你来看，透过你的耳朵和你的皮肤。然后我就像是为你画了一幅画，所以你便也可以视物了。你必须了解这只是概略的视觉。
「这样真的是很奇怪。为甚么有些人有脸，其他人没有？」
当你认识他们时──你想起他们的长相时，我就能把它当做模特儿──这样我就能为你画出他们的长相。除此之外，我只能尽人事，路易。
「天使没有像人一样的眼睛吗？」他问。
不要放肆，天使回答。你或许是人世间最伟大的国王，但我的国王可是上帝，他可也是你的上帝。祂将你指派给我看管，你不可以质问我。
「对不起。」路易说道，但他心中颇为光火，因为居然连这位天使都能命令他。
我会原谅你这一次。你的问题的答案是否定的。我的天使之眼所能看到的东西，是你们人类的灵魂所无法承受的。你应该感谢我所赐给你的这份视觉的礼物，因为在我提供你视觉的同时──即使是透过此种间接的方式，我自己也承担了苦痛。
「我衷心感谢你0」路易回答。他突然感到害怕：天使可以把祂所赐予的取回，但奇怪的是，他的新视觉确实是种视觉。
到镜子前面，路易，我还要给你看其他东西，天使说道。
路易照着办了。
「妈呀！」他惊呼，对自己所见无法置信。镜中与他对望的是路易十四，没有戴假发；优美的栗色长发垂在双肩上。深栗色的胡髭贴在自己上唇上方。他的脸庞光润细致。他的体态修长，穿着长统机的双腿结实而匀称。
他又恢复年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