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马车里的政治权谋
爱翠安顺着那机器书写臂的流利动作写着，感到某种程度的愉悦。以拉丁文、英文和法文的线条所点缀的数学符号，述说着引人入胜但不完整的故事。法提欧已经要她将一部分的公式送给「同事」，这些人不晓得是打哪来的，没有一个人在回函上签名。她已被警告不要签上法提欧的名字，只签上字母F。现在这一封是三个M的答复。爱翠安比较喜欢三个M，而不喜欢一个M和两个M，这些都是她所取的代号，三个M看起来比较聪明，所以获得此名。不过，三个M没有提供法提欧所要找的答案，此时他正不耐烦地从她身后瞧着回函。
「这样不行啊！」他怒气冲冲道。
爱翠安希望自己明白原因。她看得懂绝大多数的往来信件，上面讨论的都是有关大型物质的运动。爱翠安很明白某种运动已经在计算当中，她几乎可以确定是轨道运动。目前这封信提到了关于亲合力的炼金术公式，不过她无法猜到是哪一种亲合力。看起来不像是重力、磁力或单指群集度，应该是在说吸引力而不是排斥力。
「这简直是在大海捞针。」法提欧边抱怨边穿过房间冲向古斯塔夫。「早知道我就不该告诉国王我们办得到！『我只差中介公式了。』我这样告诉他。还『只差』咧！照这速度看来，到世界末日时也只差中介公式！」
「我连怎么看出这结果是否正确都不知道。」古斯塔夫回应道。
「我们必须在贯彻任何事情前，先搞清楚我们的方向是对的。」法提欧说：「以及，不在一个月内搞清楚就来不及了！我到底是漏了甚么？答案一定很简单，一定是的！」
「我们会找出来的。」古斯塔夫向他保证。
「希望如此。我向国王说──」他突然住了口，可能是想起来爱翠安还在场。
如果我知道你想干甚么就好了，你这白痴，也许我就能帮得上忙。爱翠安在心里抱怨着。对她而言，这确实是最大的谜团。倘若她能理解运动的计算，以及未完成的炼金术公式之间的关系，便可以算出结果，并假装是两个M提供的，这人用了好几个秘书来帮他抄写。
门口传来响亮的敲击声，她若是去应门，就可能会漏掉一部分正在抄写的东西。但她才刚换过纸，没有理由不去应门。一旦公式在抄完并且换过纸，法提欧便会将之抽走，以便和古斯塔夫一同研究，如此一来，她是不会再有机会看得到那公式。
然而，她还是开了门。门外是位差僮，他向爱翠安鞠了个躬。「打扰了，」他说：「不过，是否有荣幸能传话给蒙谢弗雷小姐？」
爱翠安感到讶异，因为几乎所有的人都是来找法提欧的，偶尔会找古斯塔夫──从来没有人找过她。她随即想到了国王的邀请。「喔，当然有。」
「既是如此，小的很荣幸护送妳登上国王的马车，他要妳今天下午前往凡尔赛宫。」
「今天下午？可是……国王的娱乐活动是在明天啊。」
「是的，小姐。」差僮答复道，「上头交待我在这里等候妳将手上的工作做完。」
「我──」她无助地转头看着法提欧和古斯塔夫，希望他们能会意，但她发现两人直盯着她看。
「妳当然得马上过去。」法提欧轻声道。
爱翠安转头望着纸页。「我得先把事情给完成──要花一些时间，请等一下吧。」
爱翠安走回以太抄写机前，再度将之旋紧，紧张地等待讯息结束。
当爱翠安走近马车时，她发现车上已经有人──实际上，车里的那个男人正走下车。他把三角帽摘了下来并向爱翠安深深一鞠躬，她认出是何许人了。
「蒙谢弗雷小姐，」他说：「见到妳真好。」
「我也很高兴见到你，大人。」她答复道。她其实非常惧怕身兼外交大臣的托尔西侯爵尚─巴提斯特．科贝。托尔西约五十来岁，但他驻颜有术。近乎方形的脸下生着坚毅的脸骨，撑着不让皮肉下垂，他的举止活似一位年轻的火枪兵。只有眼睛和嘴角显现他真正的年龄和职责。与朝廷许多人相似的是，侯爵的面貌迷人，但笑里藏刀，深邃的眼神透露出蛇发女妖般的杀气。不过，此时的他看来很迷人，亲吻着她的手，服侍着她坐稳在马车内，然后才坐在她身旁。
「国王派马车来接妳的时候，我恰巧在巴黎。」托尔西解释道，「我请求恩准有此荣幸，能陪同妳前往凡尔赛宫。」
爱翠安低着头，琢磨着曼婷侬会如何回应这句话。「大人真好。」她终于说出口──不过这应该是最客套的回答。
阴暗而枯燥的巴黎街道在车外流逝着，他们在马车装饰的提灯投射出的浮光中移动。她看得到一张张被灯光照得略泛金黄色的脸孔，正望着他们远去，也看到巴黎市民在认出国王的马车之后的表情。最饥渴也最恚愤的那些人当众皱眉，然而绝大多数人表露出更为克制的不认同，少数人则是敬畏。巴黎对国王的普遍观感是极为怨恨的容忍。毕竟路易曾经拒绝承认这个伟大城市的存在，但他们的恚愤是源于数十年战争的影响。即便是科学新时代的光辉也无法掩蔽痛苦和饥馑。她了解这一点，虽然她的家族也名列贵族之林，但已家道中落，她年幼时也是三餐不继。幸好曼婷侬夫人和国王在她七岁时接纳她家人的请愿，允许她进入圣西尔学院。而圣西尔只收出身于没落贵族家庭的女孩。
大多数的巴黎人都没落了，只有少数人有贵族血统，因此他们几乎只能无欲无求。爱翠安觉得这种情势很危险，国王不应该忽视巴黎。在巴黎可以看得到整个法国，但在凡尔赛宫国王只看得到他自己。
「小姐在科学院里过得如何？」托尔西问。
「我在那里过得挺好。」她回答：「每个人都对我很好，工作也很有趣。还有，我得承认，我还有足够的闲暇时间追求自己的兴趣。」
「那妳的兴趣是甚么？我亲爱的小姐。」托尔西透着微笑问道。他的眼睛看起来几乎要合上了，彷佛对她的答案一点兴趣都没有。
「主要是音乐，」她回答：「还有写作。我希望有天能修出一部科学院史。」
「真有意思，」托尔西惊呼道，「而且值得称许。这么说来，妳知道我叔叔【此指与托尔西同名的尚─巴提斯特．科贝，是托尔西之父查理．柯贝之兄，一六六五至一六八三年间担任路易十四的财政大臣。】是创立这所科学院的功臣吗？」
「当然了，」爱翠安说：「怎么会有人不知道这事迹？」
「妳太客气了。」他转头面向她。「妳知道，」他仍然用亲切的口气说：「当初科学院创立之时，有十二位女性被提名为成员吗？」
我当然知道了。她觉得很不耐烦，不过回答的却是：「不知道，真的吗？」她希望自己的口吻听起来很惊讶。
侯爵笑着。「当时和现在不同，」他轻声道：「但我叔叔对女性的评价相当高：他深信女人也有能力进行科学方面的学术研究。当然了，没有任何一位的提名获得批准，之后也再也没有提名女性。不过正如我所说的，当时和现在不同。」
「一定是的。」安翠安认同道，马上露出了她那灿烂的笑容。「不过，我很好奇，女人是否真的适合朝这方向努力，那和我们的天性并不相配。」
「喔，不过有许多人不会同意妳的看法，我亲爱的小姐。其实我一直很想知道，为何妳本来已经在圣西尔当修女，却选择到国王的图书馆内任职。或许该这样子问，我很好奇妳是如何得到这个职位的。」
一股寒意涌上心头。难道托尔西知道她和其他人的底细？马车轮下的石子路扬起一阵尘土，乡间的清新气味取代了城市的霉臭味。「大人，我不知道。」她回答：「在夫人辞世之前，我就曾向她表达过我的志愿。」
「是没错，不过我不相信她就这样答应了。曼婷侬夫人和科学的渊源不大。」
「但是我已经向夫人解释过，我对科学没有兴趣。」爱翠安告诉他。
「是的，我也确定她很相信妳，就像我一样。」他回答得很矛盾。「妳要了解一件事，小姐，就是只要妳的兴趣不会危及国王，我就一点都不在乎。」
爱翠安蹙了蹙眉，对托尔西从暗示转为恼怒的口气感到讶异。「大人，」她沉着地回答：「我实在不晓得你在暗示些甚么。」
托尔西颔首，脸上的愉悦已经一扫而空。「非常好，那我就明讲了。」他说：「我还记得妳，妳是夫人底下一位很能干的秘书。妳很聪明，也晓得如何隐藏自己。当国王对某人感兴趣时，我也会对那人感兴趣。而当我对妳感到兴趣时，妳知道我发现了甚么？」
爱翠安只能直瞪着他，用笑颜掩饰惊惶。
「我发现你的职位是奥尔良公爵【注：又称波旁的菲利普二世，为序章曾出现的路易十四亲弟菲利普（波旁的菲利普一世）之子，也是路易十三的孙子，路易十四的侄子。】提供的？」
「甚么？」爱翠安愣住了，无法置信，因为她完全没料想到他会说出这名讳。
「是的，千真万确。妳知道这隐含着甚么意思？」
「大人，我……」
「妳看，妳看，妳担任夫人的秘书整整一年之久，妳不会都不晓得宫廷里的阴谋──即使妳和这些罪行一点关系都没有。」
爱翠安绞尽脑汁设法回话。奥尔良公爵？假使托尔西是在唬她，那接下来可更辛苦了。她听到自己用诡异的语调答复道：「我听说过其中一些传言，我知道奥尔良公爵有可能继承王位。」
「如果国王现在驾崩，他有可能会成为摄政王，但是国王的玄孙，也就是王太子【注：未来将继任王位的路易十五，是第一章曾提及的勃艮地公爵路易与萨伏女公爵玛丽．爱德莲之子】，会成为国王。其次的顺位是西班牙国王菲利普【注：西班牙国王菲利普五世，又称安茹的菲利普，他是「大王太子」路易──请注意，这是第一任王太子，已于一七一一年逝世──和巴伐利亚的玛莉亚．安娜的次子，也就是勃艮地公爵路易的弟弟，路易十五的叔叔。】，他也是国王的法定继承人。事实上，陛下与蒙特丝潘夫人的私生子缅因公爵在皇室里的顺位，甚至还高过奥尔良公爵。」
「如果奥尔良无意染指王位，」爱翠安勉强说道，「那你为甚么要这么在意他可能做给我的人情？」
「我可从没说过公爵不想染指王位，」托尔西说：「王太子只有十岁大，要是法国真的和敌国谈和，这些国家可不会坐视菲利普身兼两国王位。而且万一国王过世，国会不会理睬他的遗愿。他们绝对不会让私生子取代奥尔良统治法国，奥尔良是法定的王子。所以妳可以发现，公爵有可能成为国王──只要特定的意外一一发生。」
「你在说甚么？」爱翠安问：「你的意思是奥尔良打算杀掉国王和王太子？」
托尔西这回倒是露出了他真实的笑容，冷酷、无情，与他先前所表现出的和蔼面容完全不同。爱翠安发现自己比较喜欢这个脸孔，因为真实。
「我不会这样说，小姐。不过，公爵是国王已逝弟弟的儿子，不消说，妳也清楚他们两人间的不和。更糟的是，他是那个日耳曼女人佩拉汀公主的儿子。」
「我知道公主和我已逝的夫人素来不睦，」爱翠安说：「不过这与我何干？」
托尔西直接端详着她。「我不知道，」他响应。「不过如果妳知情，最好是现在就告诉我，不要让我透过密探发现妳在装蒜。」
爱翠安毫不掩饰地直接瞪了回去，但双唇却在颤抖。「上帝为鉴，我真的不知道，大人。」她说：「不过如果你打探出甚么消息，很希望你能告诉我。」
托尔西望着窗外。一阵沉默之后，他拉下窗户叫车夫把灯给熄掉。过一会，车厢内陷入一片黑暗。爱翠安感到自己颈部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不知道侯爵会做出甚么举动的恐惧突然袭向她。一段时间过去，没有发生任何事，黑暗看起来也不是那么地黑，因为天空中的星光和半轮明月为大地拂上了一层银色。在珍珠般的光芒中，托尔西的脸庞酷似一尊大理石雕像。「我有时很想知道，」他说话的声音细到几乎无法听到，「我们制造出来这些新式灯火是否会蒙蔽真相。」
安翠安保持沉默，片刻过后，托尔西低声轻笑。
「我相信妳的话，小姐，不过我建议妳倾耳注目。不要怀疑当下正有些棋局在进行，而妳正是其中的一枚棋子。我还不确定妳是王后还是卒子，但是两者都可能将国王一军──无论是哪一种，我都会亲自对付妳。」
「我明白，」爱翠安回答：「我没有兴趣当上王后，也丝毫不敢小看卒子。」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这样不行啊！」他怒气冲冲道。
爱翠安希望自己明白原因。她看得懂绝大多数的往来信件，上面讨论的都是有关大型物质的运动。爱翠安很明白某种运动已经在计算当中，她几乎可以确定是轨道运动。目前这封信提到了关于亲合力的炼金术公式，不过她无法猜到是哪一种亲合力。看起来不像是重力、磁力或单指群集度，应该是在说吸引力而不是排斥力。
「这简直是在大海捞针。」法提欧边抱怨边穿过房间冲向古斯塔夫。「早知道我就不该告诉国王我们办得到！『我只差中介公式了。』我这样告诉他。还『只差』咧！照这速度看来，到世界末日时也只差中介公式！」
「我连怎么看出这结果是否正确都不知道。」古斯塔夫回应道。
「我们必须在贯彻任何事情前，先搞清楚我们的方向是对的。」法提欧说：「以及，不在一个月内搞清楚就来不及了！我到底是漏了甚么？答案一定很简单，一定是的！」
「我们会找出来的。」古斯塔夫向他保证。
「希望如此。我向国王说──」他突然住了口，可能是想起来爱翠安还在场。
如果我知道你想干甚么就好了，你这白痴，也许我就能帮得上忙。爱翠安在心里抱怨着。对她而言，这确实是最大的谜团。倘若她能理解运动的计算，以及未完成的炼金术公式之间的关系，便可以算出结果，并假装是两个M提供的，这人用了好几个秘书来帮他抄写。
门口传来响亮的敲击声，她若是去应门，就可能会漏掉一部分正在抄写的东西。但她才刚换过纸，没有理由不去应门。一旦公式在抄完并且换过纸，法提欧便会将之抽走，以便和古斯塔夫一同研究，如此一来，她是不会再有机会看得到那公式。
然而，她还是开了门。门外是位差僮，他向爱翠安鞠了个躬。「打扰了，」他说：「不过，是否有荣幸能传话给蒙谢弗雷小姐？」
爱翠安感到讶异，因为几乎所有的人都是来找法提欧的，偶尔会找古斯塔夫──从来没有人找过她。她随即想到了国王的邀请。「喔，当然有。」
「既是如此，小的很荣幸护送妳登上国王的马车，他要妳今天下午前往凡尔赛宫。」
「今天下午？可是……国王的娱乐活动是在明天啊。」
「是的，小姐。」差僮答复道，「上头交待我在这里等候妳将手上的工作做完。」
「我──」她无助地转头看着法提欧和古斯塔夫，希望他们能会意，但她发现两人直盯着她看。
「妳当然得马上过去。」法提欧轻声道。
爱翠安转头望着纸页。「我得先把事情给完成──要花一些时间，请等一下吧。」
爱翠安走回以太抄写机前，再度将之旋紧，紧张地等待讯息结束。
当爱翠安走近马车时，她发现车上已经有人──实际上，车里的那个男人正走下车。他把三角帽摘了下来并向爱翠安深深一鞠躬，她认出是何许人了。
「蒙谢弗雷小姐，」他说：「见到妳真好。」
「我也很高兴见到你，大人。」她答复道。她其实非常惧怕身兼外交大臣的托尔西侯爵尚─巴提斯特．科贝。托尔西约五十来岁，但他驻颜有术。近乎方形的脸下生着坚毅的脸骨，撑着不让皮肉下垂，他的举止活似一位年轻的火枪兵。只有眼睛和嘴角显现他真正的年龄和职责。与朝廷许多人相似的是，侯爵的面貌迷人，但笑里藏刀，深邃的眼神透露出蛇发女妖般的杀气。不过，此时的他看来很迷人，亲吻着她的手，服侍着她坐稳在马车内，然后才坐在她身旁。
「国王派马车来接妳的时候，我恰巧在巴黎。」托尔西解释道，「我请求恩准有此荣幸，能陪同妳前往凡尔赛宫。」
爱翠安低着头，琢磨着曼婷侬会如何回应这句话。「大人真好。」她终于说出口──不过这应该是最客套的回答。
阴暗而枯燥的巴黎街道在车外流逝着，他们在马车装饰的提灯投射出的浮光中移动。她看得到一张张被灯光照得略泛金黄色的脸孔，正望着他们远去，也看到巴黎市民在认出国王的马车之后的表情。最饥渴也最恚愤的那些人当众皱眉，然而绝大多数人表露出更为克制的不认同，少数人则是敬畏。巴黎对国王的普遍观感是极为怨恨的容忍。毕竟路易曾经拒绝承认这个伟大城市的存在，但他们的恚愤是源于数十年战争的影响。即便是科学新时代的光辉也无法掩蔽痛苦和饥馑。她了解这一点，虽然她的家族也名列贵族之林，但已家道中落，她年幼时也是三餐不继。幸好曼婷侬夫人和国王在她七岁时接纳她家人的请愿，允许她进入圣西尔学院。而圣西尔只收出身于没落贵族家庭的女孩。
大多数的巴黎人都没落了，只有少数人有贵族血统，因此他们几乎只能无欲无求。爱翠安觉得这种情势很危险，国王不应该忽视巴黎。在巴黎可以看得到整个法国，但在凡尔赛宫国王只看得到他自己。
「小姐在科学院里过得如何？」托尔西问。
「我在那里过得挺好。」她回答：「每个人都对我很好，工作也很有趣。还有，我得承认，我还有足够的闲暇时间追求自己的兴趣。」
「那妳的兴趣是甚么？我亲爱的小姐。」托尔西透着微笑问道。他的眼睛看起来几乎要合上了，彷佛对她的答案一点兴趣都没有。
「主要是音乐，」她回答：「还有写作。我希望有天能修出一部科学院史。」
「真有意思，」托尔西惊呼道，「而且值得称许。这么说来，妳知道我叔叔【此指与托尔西同名的尚─巴提斯特．科贝，是托尔西之父查理．柯贝之兄，一六六五至一六八三年间担任路易十四的财政大臣。】是创立这所科学院的功臣吗？」
「当然了，」爱翠安说：「怎么会有人不知道这事迹？」
「妳太客气了。」他转头面向她。「妳知道，」他仍然用亲切的口气说：「当初科学院创立之时，有十二位女性被提名为成员吗？」
我当然知道了。她觉得很不耐烦，不过回答的却是：「不知道，真的吗？」她希望自己的口吻听起来很惊讶。
侯爵笑着。「当时和现在不同，」他轻声道：「但我叔叔对女性的评价相当高：他深信女人也有能力进行科学方面的学术研究。当然了，没有任何一位的提名获得批准，之后也再也没有提名女性。不过正如我所说的，当时和现在不同。」
「一定是的。」安翠安认同道，马上露出了她那灿烂的笑容。「不过，我很好奇，女人是否真的适合朝这方向努力，那和我们的天性并不相配。」
「喔，不过有许多人不会同意妳的看法，我亲爱的小姐。其实我一直很想知道，为何妳本来已经在圣西尔当修女，却选择到国王的图书馆内任职。或许该这样子问，我很好奇妳是如何得到这个职位的。」
一股寒意涌上心头。难道托尔西知道她和其他人的底细？马车轮下的石子路扬起一阵尘土，乡间的清新气味取代了城市的霉臭味。「大人，我不知道。」她回答：「在夫人辞世之前，我就曾向她表达过我的志愿。」
「是没错，不过我不相信她就这样答应了。曼婷侬夫人和科学的渊源不大。」
「但是我已经向夫人解释过，我对科学没有兴趣。」爱翠安告诉他。
「是的，我也确定她很相信妳，就像我一样。」他回答得很矛盾。「妳要了解一件事，小姐，就是只要妳的兴趣不会危及国王，我就一点都不在乎。」
爱翠安蹙了蹙眉，对托尔西从暗示转为恼怒的口气感到讶异。「大人，」她沉着地回答：「我实在不晓得你在暗示些甚么。」
托尔西颔首，脸上的愉悦已经一扫而空。「非常好，那我就明讲了。」他说：「我还记得妳，妳是夫人底下一位很能干的秘书。妳很聪明，也晓得如何隐藏自己。当国王对某人感兴趣时，我也会对那人感兴趣。而当我对妳感到兴趣时，妳知道我发现了甚么？」
爱翠安只能直瞪着他，用笑颜掩饰惊惶。
「我发现你的职位是奥尔良公爵【注：又称波旁的菲利普二世，为序章曾出现的路易十四亲弟菲利普（波旁的菲利普一世）之子，也是路易十三的孙子，路易十四的侄子。】提供的？」
「甚么？」爱翠安愣住了，无法置信，因为她完全没料想到他会说出这名讳。
「是的，千真万确。妳知道这隐含着甚么意思？」
「大人，我……」
「妳看，妳看，妳担任夫人的秘书整整一年之久，妳不会都不晓得宫廷里的阴谋──即使妳和这些罪行一点关系都没有。」
爱翠安绞尽脑汁设法回话。奥尔良公爵？假使托尔西是在唬她，那接下来可更辛苦了。她听到自己用诡异的语调答复道：「我听说过其中一些传言，我知道奥尔良公爵有可能继承王位。」
「如果国王现在驾崩，他有可能会成为摄政王，但是国王的玄孙，也就是王太子【注：未来将继任王位的路易十五，是第一章曾提及的勃艮地公爵路易与萨伏女公爵玛丽．爱德莲之子】，会成为国王。其次的顺位是西班牙国王菲利普【注：西班牙国王菲利普五世，又称安茹的菲利普，他是「大王太子」路易──请注意，这是第一任王太子，已于一七一一年逝世──和巴伐利亚的玛莉亚．安娜的次子，也就是勃艮地公爵路易的弟弟，路易十五的叔叔。】，他也是国王的法定继承人。事实上，陛下与蒙特丝潘夫人的私生子缅因公爵在皇室里的顺位，甚至还高过奥尔良公爵。」
「如果奥尔良无意染指王位，」爱翠安勉强说道，「那你为甚么要这么在意他可能做给我的人情？」
「我可从没说过公爵不想染指王位，」托尔西说：「王太子只有十岁大，要是法国真的和敌国谈和，这些国家可不会坐视菲利普身兼两国王位。而且万一国王过世，国会不会理睬他的遗愿。他们绝对不会让私生子取代奥尔良统治法国，奥尔良是法定的王子。所以妳可以发现，公爵有可能成为国王──只要特定的意外一一发生。」
「你在说甚么？」爱翠安问：「你的意思是奥尔良打算杀掉国王和王太子？」
托尔西这回倒是露出了他真实的笑容，冷酷、无情，与他先前所表现出的和蔼面容完全不同。爱翠安发现自己比较喜欢这个脸孔，因为真实。
「我不会这样说，小姐。不过，公爵是国王已逝弟弟的儿子，不消说，妳也清楚他们两人间的不和。更糟的是，他是那个日耳曼女人佩拉汀公主的儿子。」
「我知道公主和我已逝的夫人素来不睦，」爱翠安说：「不过这与我何干？」
托尔西直接端详着她。「我不知道，」他响应。「不过如果妳知情，最好是现在就告诉我，不要让我透过密探发现妳在装蒜。」
爱翠安毫不掩饰地直接瞪了回去，但双唇却在颤抖。「上帝为鉴，我真的不知道，大人。」她说：「不过如果你打探出甚么消息，很希望你能告诉我。」
托尔西望着窗外。一阵沉默之后，他拉下窗户叫车夫把灯给熄掉。过一会，车厢内陷入一片黑暗。爱翠安感到自己颈部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不知道侯爵会做出甚么举动的恐惧突然袭向她。一段时间过去，没有发生任何事，黑暗看起来也不是那么地黑，因为天空中的星光和半轮明月为大地拂上了一层银色。在珍珠般的光芒中，托尔西的脸庞酷似一尊大理石雕像。「我有时很想知道，」他说话的声音细到几乎无法听到，「我们制造出来这些新式灯火是否会蒙蔽真相。」
安翠安保持沉默，片刻过后，托尔西低声轻笑。
「我相信妳的话，小姐，不过我建议妳倾耳注目。不要怀疑当下正有些棋局在进行，而妳正是其中的一枚棋子。我还不确定妳是王后还是卒子，但是两者都可能将国王一军──无论是哪一种，我都会亲自对付妳。」
「我明白，」爱翠安回答：「我没有兴趣当上王后，也丝毫不敢小看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