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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Rigor of the Game 严酷赌局

一场赌博将奥利弗·阿克莱特(Oliver Arkwright)带到了希瑟库斯
(Sithicus)坑洼不平的小路上,在他二十有一年的赌徒生涯中,这种没头没 脑的旅行可不是头一遭。要是有人费心来打听的话,奥利弗会生硬地回答他,贪 婪是他进行这种搏命之旅的唯一动机。他自己其实很清楚。有钱才有衣食住行, 有些时候还能找个伴儿,可是他多少年前就想清楚了,他当上专业赌徒,仅仅 是因为向命运挑衅时的刺激。
于是这次他独身前来挑战。穿过贡达拉克(Gundarak)的边境之后已经又 走了三天,在希瑟库斯星月无光的暗夜里,奥利弗看到过粗矛长短的蛇,垂涎 欲滴双目如炬的狼。他一一解除了这些威胁,任何敢于挡在他和赌局之间的活障 碍只有一个下场——无情的闪电般的刀光。不过黑暗里还有些别的东西,这些鬼 魅似的玩意总像魔鬼一样大呼小叫。奥利弗怀疑,面对这些幽灵,他的刀派不上 什么用场。幸运的是,这位赌徒的才智比他的刀锋更加犀利,他设法躲开了那些 嚎叫的怪物,甚至在路边干涸的水沟里睡了几个小时。
现在,终于,他站在了破旧的门槛前,前方就是目的地。那是一间坐落在 路边的旅店,跟奥利弗频繁光顾的无数路边旅店别无二致,都是阴郁的所在。在 一个不知名的地方,那个两层楼高的大盒子散漫地躺在道路一侧,仿佛它想跑 到什么地方去找其他房子玩,结果累倒在半路懒得走下去了。所以它挤靠在森林 的边缘,失意又无助。只剩下旅店的招牌藐视万物。招牌上挂着一个穿甲骑士的 模型,一手紧握着木雕盾牌。另一只手高举长剑,正准备劈天斩日。
奥利弗给了骑士最简略的一瞥,然后边想着待会儿的事,边大步迈向门口。 过去三天的疲惫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兴奋的颤抖。
不过奥利弗的兴奋黯淡了一点,因为他发现门坚毅地将他挡在外面。他先
 
 
敲了一下,没有回应,一阵难受的担忧开始爬上他的脊背。他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他后退了一步,又看了看招牌。骑士的瓦灰色盔甲还有雕在盾上的徽记都让赌徒 心里的希望重新燃起——不会的,这里肯定是钢铁守卫(Iron Warden)。虽然 看起来很凄凉,但是这地方还没有荒废;房子一侧系着八匹马,它们在吃草, 另外,烟囱里还无精打采地冒着烟。
奥利弗拔出大砍刀,再度走近门口。“快点打开门,不然我就砸了!”他
用宝刀华丽的刀柄敲着木门,终于打破了里面的沉默。
 
因为门轴油上得勤,结实的大门无声地被推开了,一个硕大的圆脑袋从门 柱旁边探出来张望着。他可不像那门一样安静:“滚蛋!”
奥利弗撤了一步。那巨人的脑袋真是硕大无比,至少有正常人的两个大。他 的嘴像裂开的洞口,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满是血丝的双眼如同两道刀口,开 在剧烈皱折的眉毛下。
奥利弗把刚才的惊讶推在一旁,恢复了他老练的面孔,长途旅行导致的不 耐烦也挂在了脸上。“我听说这儿正在搞一个赌局。赌注很高。只开一个下午。”
巨人的表情依旧凶恶。“是吗?” “所以我是来赌钱的。”一阵假笑爬上了奥利弗的嘴唇,“事实上,我是
来赢钱的。”
 
赌徒把他风尘仆仆的斗篷向后一甩,潇洒地将刀插回鞘内。接着他拿起了 挂在腰带上的小皮钱包。“我猜得有入场费吧。”他说,倒出一个银币,“够了 吗?”
“只够说服我不要把你像帐篷杆一样楔进草皮里。”巨人咆哮道。他伸出一
只肉手去抓赌徒手里的硬币。 从半开的门向里望去,奥利弗看到这个粗野的家伙堵着入口,身体跟他的
巨头很成比例。赌徒站等手中的硬币被拿走。他像尸体一样静站着,同时打量这
个野人的身体是否灵巧。正在他左猜右想时,巨人摩挲着银币将它举到眼前。奥 利弗现在可以肯定,他能在对方出手之前,就把他的脑袋从树干粗细的脖子上 削下来。一念至此,赌徒心中暗喜,胆子也大了起来。
“我估计你没怎么出过门,这个硬币你肯定看着新鲜。”奥利弗懒散地说,
 
 
“背面盘绕的蛇说明它是索拉涅恩(Souragnean)。它,还有一堆其他东西,都 是我从穆萨德小姐(La Demoiselle du Musard)那赢来的。”
巨人把硬币揣起来,擤了擤鼻子,他的宽鼻子大概已经被打破过无数次了, 几乎看不出形状来了。“银子就是银子。”他说,显然对这硬币的来历不感兴趣。 “现在走吧,趁你还有腿能走。”
“我来这儿是为了赌一把的。”奥利弗重复道,“如果你想看我有没有更 多钱的话——”巨人嗤之以鼻:“我能看出来,你身上的硬家伙不够买门票的。 其他人都堆(带)了几箱子。”
奥利弗举起左手,露出嵌在袖口上的大块钻石。“这块小宝石是直接从贡
达拉克的棺材里拿出来的。要用银币来买这个美人话,得装满五大箱。” 他把手臂一翻,钻石袖链在午后的阳光里灿灿发光。“很漂亮,不是
吗?”他哄着巨人说到,“你一辈子都见不到第二块。”粗眉毛的看门人看得入
了神,此时奥利弗悄悄把右手滑向他的刀柄。 “注意他的刀,昂萨(Unthar)。”钢铁守卫里面传出一个甜美得近乎孩
童般的声音。“阿克莱特老师要砍人的时候,袖链总是比刀先出鞘。”
 
一个年轻的女子侧身绕过巨人,她的外表跟她的声音真是严丝合缝。她身 材矮小,留着女孩似的金色卷发,圆圆的脸蛋更显天真无邪。她穿的棉布裙是矢 车菊的蓝色,点缀着白色的蕾丝边,下沿经过裁剪,适当地盖住了她的玉腿。一 个被困野外的传教士妻子。至少这是她站到荒凉的旅店门口时给人的第一印象。 奥利弗知道她可不是这么简单。
“底西福涅(Tisiphone),”他轻声说。他脸上一下没了血色,就像白热
病患者一样苍白。自从进入希瑟库斯之后,这位赌场高手第一次感到害怕。
底西福涅甜甜一笑,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欢迎他。“很高兴再见到你,奥利 弗。都快两年了。我想,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里谢米洛(Richemulot)的那 局。”
奥利弗脑中闪现出了关于底西福涅的鲜活记忆。那局赌博发生在圣隆热
(St. Ronges)废城下面,在湿漉漉臭烘烘的下水道里。摇曳的火把映照出或明
或暗的手指,简直是吉普赛式的场景。
 
 
底西福涅跨坐在一具还在抽动的尸体上,满手是血。那个倒霉的男人打算 用一副灌了铅的色子,结果她赤手空拳把他的喉咙撕开了。她添着自己精心修剪 的指甲时,奥利弗还能听到她的笑声,看到她漂亮的脸蛋上阴森的笑容。
底西福涅礼貌地勾住奥利弗的一只手臂,将他带过门槛。“我听说你在贡 达拉克自己开了一个永久赌局。我挺吃惊地。你给我的印象是,你从来不在一个 地方待很久。”
“没错。我只有冬天在采登堡(Zeidenburg)的酒馆里干活。其他时候就到 处闲逛。”他看着年轻姑娘说,“有人告诉我说你最后跟雷尼耶(Renier)的人 对上了,然后在里谢穆洛被绞死了。”
她折下裙子的高领,露出光滑乳白的脖颈。“很明显,你不能听到什么都 信。说说,你觉得我这地方怎么样?”
他站在这间长形橡木酒吧的一端,这是个很好的观察点,他打量起整个房 间。光线很昏暗,不过比大多数酒吧整齐,甚至有些家的感觉。桌子很干净,地 面铺着新鲜的灯芯草。一整面墙都是壁炉,里面跳动着一枚小小的火焰。屋里仅 有的五六个男女围坐在火焰旁,仿佛扑向微弱光亮的飞蛾。
奥利弗警告自己不要放松。如果底西福涅是钢铁守卫的主人,那么这舒适
的外皮里面一定包着什么不祥的东西。“挺好的。”他不置可否地答道。 “几周前我赢了这地方的房契。”底西福涅边倒着一杯血红的葡萄酒,边
说道。她把酒杯滑给奥利弗,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那人的爸爸被精灵杀了,他
继承了这里,然后把它输给了我。” 赌徒努力保持着他机警的冷漠态度。“精灵?我以为他们只是神话。” “我希望如此。”底西福涅阴沉地说,“他们一般会避开大路,因为有索
思领主(Lord Soth)的巡逻队,不过山丘和林子里到处都是。他们是帮怪物,
凶猛、嗜血。他们折磨人的手段恐怖得你做梦都想不到。”她耸耸肩,长长地饮了 一口酒。“恐怖得我做梦都想不到。”
昂萨踩在灯芯草上的脚步声咣咣地传了过来,奥利弗才注意到巨人走了过 来,正好底西福涅也把话说完了。“要是你想在太阳落山之前结束的话,我们得 开始了。”野蛮的家伙说道。
 
 
底西福涅略略点头,昂萨笨重地走到酒吧中央,拽过一张精致的软面赌桌。 桌子四周有骨雕护栏,中间是一块长条的绿色毛布。桌子里面被白色的细线分成 了若干下注区。
“我欢迎大家来到钢铁守卫。今天下午的这局游戏用的是死人头色子。”底 西福涅边说着,边走到赌桌围栏边上庄家的位置。“对那些不熟悉这个游戏的人 来说,它就是一个本地版的双骰儿12,不过规则上有两个重要变化。”
她抄起一只半圆骰盘,把里面的东西——一对黑底白字的骰子——倒在手
里。“希瑟库斯的所有色子都没有一,而是死人头。” “多吓人呐。我现在可知道为什么以前从来没打算来这儿了。”说话的是一
个魁梧的男人,满身的高档衣服彰显纨绔之气。在这些参与者里,奥利弗只认识
他,一个嗜钱如命的骗子,名字叫多尔隆(Dorlon),他们在贡达拉克一起玩 过。
“你根本连皮毛都不知道。”底西福涅小声嘟囔着。骰子在她拇指和食指间 滚动着,直到两张死人脸都面朝赌徒们。“这个标志在决定点数的时候算作一点。 但是如果你在第一掷就掷出两个,你就爆掉了——完全爆掉。你要把所有东西都 交给庄家。”
奥利弗板着脸说:“所有东西?” “你不会在担心我想要你的灵魂吧?”底西福涅反问道。压抑的笑声让她
的嗓音有点刺耳。“‘所有东西’是指你带进守卫里来的所有钱币和珠宝。仅此
而已。”
 
底西福涅把骰子递给最近的参与者。黑色的方块在赌徒们中间传递着,这 样所有人都可以检查它是否被动了手脚。在大家检查骰子时,她继续描述游戏规 则。
 “另一个变化非常简单:如果有掷骰人掷出天然的七或十一点,庄家有机 会杀掉它。我投两个色子。如果都是死人头的话,掷骰人就输掉所有东西。如果跟 掷骰人的天然点数一样的话,他就赢双份。”
那些不怎么有经验的赌徒对这些苛刻的异常规则愤愤不平,不过奥利弗觉 得它们很诱人。庄家在双骰儿里总是有优势的,死人头的规则变化只是让爆掉的 危机更加严峻,输的时候更加彻底。真像是用没磨掉尖的武器比剑,这种比试奥 利弗时不时也会练上一把。
“第一个掷骰人。”昂萨含混不清地喊着,他现在成了管筹码的人。他举起 一个手指,指向一个长着老鼠脸的灰发女人。“你第一个来的,就第一个投。”
“我猜这也是庄家定的规矩?”奥利弗问道,“还有别的吗?” “没了。”底西福涅直率地说,“没有其他私规了。” 多尔隆在奥利弗身边咯咯直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难道你还盼她掖着什
么恶心的规则,想把烂赌鬼从高手里筛出去吗?这的人不是都像你那么经验丰
富的,阿克莱特,不过我敢跟你打包票,这儿没有好骗的低手。” “打听好所有私规,再把你的子儿放在绿布上。”奥利弗说,“只有烂货才不愿意问。”
 这尖刻的话让多尔隆蔫头耷脑,他闪身从奥利弗旁边走过,来到赌桌对面。 他在底西福涅身边徘徊了一下,等着其他参加者揶揄一下奥利弗。毕竟他的讽刺 也是针对他们的,因为没有其他人想到打听私规。
然而五个掷骰人一语不发。从他们悲凉紧张的表情中,奥利弗能够确定, 底西福涅召来的这帮人都是些低手,是些富有的土包子,他们很快就会爆掉。他 暗地里偷笑,算计起自己应该怎么下注。要是他玩得顺的话,在底西福涅收网之 前,他就能从这些人手里赢到一笔不菲的额外加注。
赌桌上的进展很快证明了奥利弗的判断。这位赌场高手从钱包里摸出来的第一个索拉涅恩银币,也是他放出来的最后一枚,而且他立刻就把它赢了回去。 
那五个低手不断地在愚蠢的加码中挥霍着金钱,而他平稳地建起了一座宝山。他 每每经过精密计算之后才决定加注,这时只有多尔隆会小心翼翼地躲开。那骗子 很清楚,只有在形势有利的情况下,奥利弗才会继续加码。
不到两个小时,新手们都被赶出了赌局。死人头一次又一次在桌上乐开了 花,它们缺乏双眼的凝视宣告着一个又一个选手的破产。随着这对骰子每次灾难 性的下落,奥利弗都会感到心跳微微加速,他的戒心在降低。一如既往,赌局的 严酷性深深诱惑着他。
多尔隆比那些烂赌鬼们也强不了多少,日落前不久,他终于也成了死人头 下的牺牲品。这位纨绔的骗子把他的毛边斗篷围在肩膀上,这时,奥利弗朝他弹 过去一个硬币。它消失在了多尔隆脚下的灯芯草里。“盘缠钱。”赌场高手说, “也许你可以把它付给精灵们,让他们放你一马。”
骗子捡起硬币,无言地离开了,不过奥利弗听到昂萨低低地咒骂着什么。 “有什么问题吗?”赌徒冷冷地问。 “昂萨曾经跟着索思的巡逻队去过一次,”底西福涅边说边铲起色子,把
它们递给奥利弗,“他亲眼目击了精灵们的所做所为。”
 
“也许你以后会看到他们砍人,”野人用低沉的声音说,“你会站得很近, 而且必须得看清一切,所有那些刀剑还有针。那之后我们再看看你敢不敢拿这事 开玩笑。”
底西福涅盯着巨人。奥利弗发现,那是里谢米洛那场鲜血赌局中出现过的 眼神。她甜美的面具裂开了一道缝,露出了潜藏在表面之下的可怕怒气。不过现 在她眼里还有些其他的东西。绝望,没准是。或者是恐惧?
“我们很快就要关门了。”底西福涅最后说道,“是索思领主的命令。天一 黑赌场就得关张。”
她在说谎。奥利弗确信无疑。他试图拼凑出一个原因,能为她的恐惧和她明
显的、孤注一掷的谎言做出解释,他意识到困扰着这个女人的事情是:她知道自己就要输了。 
“好的,”赌徒说,“我们最后做个了结吧。” 一个下午,奥利弗都尽量避免成为掷骰人。他常常都放弃掷骰,更喜欢跟
庄家一起押注加注,与赌客对抗,来赢得更好的位置。而现在,他把自己所有的钱财都堆在旁边的一张桌子上,用他从贡达公爵(Duke Gundar)那赢来的钻石袖链封顶。“这一投决定一切。”他冷静地说,然后抓起色子,扔在桌子中间。 
第一个色子死人头朝上,奥利弗五脏六腑全都拧紧了。他紧盯着另一枚色 子,它疯狂地旋转着跑到了角落里,好像要转到天荒地老。一阵绝望之情洗刷过 他全身。“快点。”他拖着长声叫道。
骰子落定,是个三。 “你的点数是四。”底西福涅用颤抖的声音说。
奥利弗自信地摇动着骰子。他在破产边缘走了一遭,不过好在全身而退。现 在想让他输就没门了。命运女神在对他微笑,他沐浴在她的光辉中,连死人头都 为之失色。
确信了自己的好运气之后,他再度掷出了骰子。 “两个二。掷骰人获胜。”底西福涅说。这几个字从她刺耳的叹息声中溜了
出来。奥利弗还没来得及祝贺自己,她就补充道:“我没法支付你的赌注。” 
“什么?”他大喊起来。 “单是那一个袖链的价值,就已经超过了我从多尔隆和其他人那里赢来的
所有银子。”底西福涅说。
奥利弗冲到她身边。“你没有别的东西了吗?没有宝石?地板底下没藏点
什么——我是说,包括原先的主人,都没有吗?” “我有守卫的房契。没别的了。” 底西福涅面颊上流下的热泪只是让奥利弗的心肠硬了起来。难道她以为我
是哪块田里出来的乡巴佬?演点戏就能把我打发了?“那我就只能赢走这个旅店了。”赌场高手说。
底西福涅无奈地耸耸肩,从赌桌下面抽出一卷文书。“这是房契。”她把它
丢给奥利弗。“钢铁守卫是你的了。” “我不会留在这儿的。要是你想替我照看这个地方的话,我们还可以商量
一下。”
 
“别,谢了。”底西福涅说。眼泪忽然间不见了,她声音里的颤抖也消失了。
她对昂萨打了个手势,“赶紧。太阳要落山了。” “你们要走了?”奥利弗结结巴巴地说,“不是还有精灵吗?” “我宁可碰到他们,也比待会来的那个强。”昂萨不加思索脱口而出,与
此同时,他从吧台后面取来了两个打点好的鞍囊,一边一个担在宽阔的肩膀上。
奥利弗的大砍刀滑出了鞘,它的曲刃就像蟒蛇一样嘶嘶作响。赌徒举刀当 胸,穿过酒吧朝底西福涅走去。“在给我解释清楚之前,谁都不能走。”他威胁 道。
此时旅店的前门打开了,走进来一个穿着盔甲的高大身影,在亮红金黄的 夕阳中显得异常黑暗。“轮到我上桌了,在我结束之前,谁都不能走。”一个仿 佛来自墓穴的声音更正道。
底西福涅和昂萨扑通跪了下去。“索思领主。”他们垂着头低声说。 黑玫瑰骑士慢慢走进房间。摇曳的烛光中,奥利弗能看到,索思穿的古旧
铠甲到处都是烧焦的痕迹,就像被扔到过焚化炉里一样。表面上错综复杂的纹路
原先大概是花朵和翠鸟,可现在伤痕累累,几乎已经分辨不出了。损坏最轻的图 案——胸甲上的一朵玫瑰——稍微残留着一点原始的亮红色调,不过尘埃或者 血迹,已经将它的花瓣沁成了黑色。
索思行走时,他蓝紫色的斗篷在身后飘动,活像一面被鬼气吹动的旌旗。 第一眼看去,那斗篷气派奢华,绣满了花纹。不过等骑士走近之后,奥利弗才注 意到那件织物已被血浸透了。如同希瑟库斯之王身上的其他东西一样,这件斗篷 也记载着遥远的胜绩,那些战争原本是以高尚的名义开启的,却在很久以前就 被狂热的可敬的男人们扭曲了,而这些人本身也在更久以前就被堕落侵染了。
骑士停在奥利弗面前一剑的距离,轻蔑地看着赌徒手里赤裸的刀刃。他打


 
 
量着面前的赌场高手,在黑暗的头盔里,他的眼睛像鬼火般莹莹发光,接着他 指了指他手里抓着的文书。
“你是钢铁守卫的拥有者了,”索思用空洞的声音说,“根据你所持的契
约内容,今天立即上任。你要用死人头色子跟我赌一局,胜者获得钢铁丘陵
(Iron Hills)守护之职。比试结束后,如果你获得了这枚项章,你就要带领我 的部队,在今晚与聚居此地的精灵作战。”
悲凉的呻吟从奥利弗的嘴唇间溜了出来。底西福涅并不是怕输。她害怕的是 不能在索思领主到来之前把房契抵出去。她骗了他,他才是最可悲的烂赌鬼。
正当索思领主转身走向赌桌时,另一个陌生人冲进了酒吧。虽然身穿宫廷 管家的华服,可是从他的铁跟靴子底算到光秃秃的脑瓜顶,他的身高也不够四 尺。他留着络腮连鬓胡,唇上的胡子也一样浓重,全都像陈旧的骨头一样白。尽 管数十年的岁月压弯了管家的肩膀,却丝毫没有减弱他的精力;他赶过来跟上 主人,一枚项章垂在他手里。“我把守护的徽章带来了,强大的主人。”他说道。 那声音听起来仿佛古树在风暴里摇摆。
“放在桌上,阿兹瑞尔(Azrael)。”索思领主回答道。
 
底西福涅跪着挪过来,她的声音里充满了那种惺惺作态的甜美和谦卑。 “请求您的原谅,索思大人,如果您这局游戏不需要我们的话,我们——”
管家的一巴掌让她闭上了嘴,她一头撞进昂萨身上。“索思大人没让你说 话。”阿兹瑞尔的声音轰响着。他在她满是鲜血的面前摇动着拳头。“要是你再随 便乱叫的话,我就把你的牙打掉。”
这次突然的攻击令奥利弗心下不安,而底西福涅对此的反应更让他直凉到 心底。她对着矮人磕头,然后跟昂萨一起爬到一个角落里,一路上祈求着领主的 宽恕。连这么个野蛮冷血的杀人犯都对他屈膝求饶,这位索思到底是何方神圣?
“过来,阿兹瑞尔,”索思说,“让我们来决定新的守护吧,这样我的部
队才能开始朝钢铁丘陵进发。” 希瑟库斯之王把守护的项章摆在绿布上。“这是我的赌注,”他拿起骰子
的时候提示说,“这是我带过来的唯一有价值的东西。”他几乎刚把两个乌木方
块拿到手里就洒了出去。
 
 
“两个死人头,”索思看都不看骰子就报出了结果,“我输了。现在这链
子是你的了。”
奥利弗恐惧地看着那一对骷髅头,它们狡诈地咧嘴笑着。酒吧的围墙似乎 都朝他挤压过来,架梁的房顶似乎也变矮了。他想要尖叫,可是屋里的空气不够 填满他的肺。过了一会儿,赌徒从牙缝里挤出一个简单的问题:“我也能掷一次 吧?”
索思点点头。“赢了你就自由了。因为我没有别的东西来支付你的赌注,我
只能为你提供这个。”
奥利弗用颤抖的手指拿起骰子。它们放在手里就像黑色的冰块,从他手掌 里吸收着热量,让他手指麻木。他攥紧拳头,可是那股寒气爬到了他手腕上。是 索思的触摸让骰子变冷的,他意识到。奥利弗心里咒骂着扔出了骰子。
“七点。”索思说。
奥利弗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赢了。”他柔和地呼吸着,努力说服
自己他是真的获胜了。他的手慢慢恢复了知觉。 “还没有。”黑玫瑰骑士说,伸手去拿骰子,“作为庄家,我可以投出双
死人头来杀掉你的投掷结果。”
索思的话打了奥利弗一个措手不及,就像黑胡同里突然出现一个持刀的刺 客。当他望向骑士时,他看到了某些斩断他希望的东西。索思腕上的皮手套滑了 下去。露出来的肉——几乎不剩下多少了——还有粗糙的碎布头挂在焦黑的骨头 上。不管这骑士是什么玩意,反正肯定不是活人。
奥利弗知道,索思领主掷出的任何骰子都会是死人头。他要完蛋了。 “不,”赌场高手脱口而出,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在说什么。“你没有杀骰的 机会。”
索思停了下来:“什么?” “死、私规。我拥有这个旅店,我能添加任何我想要的私规。”奥利弗想摆
出一副更权威的语调,可是惨遭失败。“我们开赌之前你就应该问清楚的。”
阿兹瑞尔疯狂地低吼着,朝奥利弗冲过去。当管家在酒吧里狂奔时,他的
面部扭曲模糊起来,就像透过雨淋过的玻璃窗看到的景象。他的脸拉长了。他的鼻子和嘴抻长成了猪嘴。双手变成了蹄子,前端有刀锋般的利爪。手臂和腿变粗, 成了动物的四肢。他全身都萌发出了粗糙的鬃毛,组成了一件浓厚的外套。阿兹 瑞尔的脸型和皮毛上的条纹标志着他变成了矮人和巨獾的可怕混合体。
奥利弗好不容易把刀从鞘里拔了出来,虽然他灵敏的身体久经战阵磨练, 却没法在獾人蹦上赌桌之前摆好架势。他恐慌不已,眼看着那疯狂的东西扑向他 的喉咙。他脑海里闪过一句祈祷的话:让我在阿兹瑞尔扯下我的头之前把刀横起 来。那样我至少还有可能拽着他一起死。
不过阿兹瑞尔根本没碰到赌徒。他刚跃过赌桌中间的时候,索思领主掀起 了沉重的木板,在空中把他砸了个正着。骨制围栏在獾人的头颅上碰得粉碎。他 落在一堆粉碎的木屑和撕裂的毛毡中。
“你说的对。”黑玫瑰骑士说,仿佛他跟奥利弗的谈话从来没被打断过。 “我应该在下注前问清私规。”
索思松手让骰子落到一把椅子上。依然投出了两个死人头。“你现在知道我 为什么用这个地方来招引赌徒了吧,阿兹瑞尔。他们比那些垂涎佣金的军人聪明 得多,那帮人操练都练傻了。”
獾人哼唧着爬起来。“您弄成守护的那些赌徒,跟您扔去打精灵的其他人 相比,都能多活至少两三天。”
奥利弗小心翼翼地朝门口溜去,不过索思用炽热的眼神阻止了他。“你哪
也不能去。”骑士说。 “可是你的赌注……”奥利弗开口道。
“我从阿兹瑞尔手里救了你的命,这已经绰绰有余了。”索思领主从赌桌 的残骸里收回了项章。他把它高高举起,检查了一下,然后转向底西福涅和昂萨。 “旅店的契约规定,假如钢铁守卫的拥有者逃避了他的职责,那我就有权从庶 民中选择一个人替代他。你们俩要一起承担这个工作。阿兹瑞尔,让他们做好启 程去尼德拉戛德堡(Nedragaard Keep)13的准备。”
昂萨张开洞口般的大嘴想要辩驳,可是底西福涅阴郁地摇摇头,制止了他。 “我们说不过他,”她悄声说,“整个希瑟库斯的私规都是他定的。”
 獾人赶着钢铁丘陵的两个新守护走进了黑夜,索思领主再度面对奥利弗。 “你不得离开这间旅店。”他说,“几周——也许一个月——之后我会回来,再 跟你玩一局,为了让你服役。毫无疑问,那时候我肯定会需要一个新的守护。”

索思伸手紧紧抓住了奥利弗的双手。死亡骑士的手掌让奥利弗感到了疼痛 彻骨的凉意,跟这比起来,之前骰子上散发的寒气真有如盛夏骄阳。他的双手迅 速麻木了,在那之前,他肉里感到针扎般的痛楚,而且那股痛感顺着胳膊在缓 缓向上爬。
“为了避免你想办法把房契输出去。”索思留下这句话后突然转身,大步 走出钢铁守卫的酒吧间。
奥利弗一直猜测着骑士隐晦话语中的含义,直到他用剧痛的双手抓起了骰
子。他必须得试试,必须得搞清楚索思对他做了什么。
 赌场高手瑟缩着把骰子扔到了一张桌上。两个死人头对他咧嘴大笑。在奥利
弗·阿克莱特短暂的一生中剩余的时间里,他每次投出的骰子也尽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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