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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ght and Sound 视与听

“开门!”我边喊边砸着巨大的金属镶边门缝,它将我与我的目的地分隔 开;乌木门板上木饰和铜环都纹丝不动。“开门!我说!”我叫起来,声音几乎 变成了嘶叫。“要是还有点公正之心,就快开门!”我再次狂暴地砸着大门。
身后闪电撕裂天空,勾勒出黑雨打湿大地的情景。天空隆隆地回应——我 很快记恨起这异样的天空,它宽广却又恶毒——几道闪电再度劈过,瞬时间照 亮了蓝石堡(Castle Blaustein)拒人千里的冰冷石块。我死死盯着面前的双开 大门,它有整整两人高,再往上就是环绕这座要塞入口的围墙。露出嘲弄表情的 石像鬼雕塑,曲里拐弯的板岩垛口,还有黑色钢具的阴影,都在此次闪光中, 烙印在我眼底。
大雨倾盆而至,吞没了我,浸湿了我的羊毛大衣。它贴在我发热的皮肤上, 很是难受。我把拳头高高举过头顶,怒视着眼前的巨石,然而雨水很快盖住了我 的脸和双眼,让它的形象湮灭在水汽里。我全身撞到门上,同时大吼起来:“快 来人。蓝胡子(Bluebeard)!”
头顶上的闪电回答了我,用白光和巨响填充了夜空,它暴虐的答复让我几 乎目不能视耳不能闻。不过我的感官又活分起来,因为面前的门开了:他们终于 动弹了。
我拼命关注着这一刻的动静,双眼都快从眼窝里瞪出来了。我知道,在门 打开他们允许我进入之前,其实也只过了几秒钟,可是那时时间就像悬停了一 样。我听到沉重的大门吱吱响着向里打开,绞链真该上油了。我看到惨淡的光芒 反射在门环上,这标志着它们敞开了胸怀。当城堡内温暖的空气迎接我时,我闻 到了湿烂灯芯草的骚臭味和牛脂蜡烛的腐臭味;那种虚伪的温暖让我不自在, 即便是在目前这种湿冷交加的状况下。
 
 
我立马举步前行,盯着猫在门边的男仆,走进了城堡。“立刻带我去见你 的主人。”我焦急地命令他。
那家伙在我身后关上了门,关好之后才抬眼看看我。然后他把瘦削的身体 转向我,挺直身子,庄严地点点头——我从来没料想到,这种穷乡僻壤的人也 摆出这幅神态。“我的主人将立刻接见您。”这便是他双唇紧闭的嘴里给出的刻 板回应。我们有一瞬间四目相对,然后他又把目光躲开,不过我还是捕捉到了他 眼中黄色的闪光,那是对上等人的憎恨。他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起一只枝形烛台, 率先踩着花岗岩地面走过大厅。
我跟着男仆穿过厅堂,在软绵绵的两朵烛光里,它的体积变得深不可测, 我们到了一座宽敞的楼梯前,它蜿蜒向上,然后分流进入不同的走廊。我的向导 选了左边的分支,昏暗的影子在光亮面前不断退缩。脚下的厚地毯,精美的墙纸, 墙上规律性出现的装饰挂毯,以及长过道里随处可见的家具我都不怎么太关心。 我们路过时,烛光将不少金银镶饰展现在我的余光里,不过我更是对它们毫无 兴趣。我的全付心思都放在了就要见到的那个男人身上,还有村民们告诉我的传 闻,还有那个人所做——
突然,仆役在一扇雕纹门前停了下来。他拉开门,站到一旁,通告道: “大人,您想接见的先生已经带到。”
我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匆忙中把仆人撞到了一边,然后我停在了离入口 不远处。在我高昂的情感的调控下,我的感官也瞬时敏锐起来。转瞬间我就看到 了汗牛充栋的书籍,这个大房间一端的壁炉,炉里欢快的火焰以及舒适华丽的 氛围。最终我的视线滑向、并锁定在那个男人身上,他慢慢从房间对侧的一张书 桌后面站起来。那位贴身仆人走过去又点亮了几根蜡烛,让黑暗的房间更亮堂了 一些。我跨步向前,不耐烦的话在我唇间酝酿。
“我猜是亨雷顿大人(Lord Henredon)?”在我开口之前,书桌后面的 男人插话道。他的话——听起来很舒服,带着一种松弛、亲切地腔调——让我迷 惑不已。我在他面前停住脚步,在他简单随意的风格之下,我莫名地缴了械。在 这片土地上,我从来没告诉过任何人我的真名;难道是萝蕾尔(Lorel)……? 我眯起了眼睛。
不过我的疑虑转瞬即逝,我立刻恢复了冷静。我微微低头,停顿了一下,
 
 
为此前的傲慢表示羞愧,然后说道:“我猜您是蓝胡子大人(Lord Bluebeard)11?”他饶有兴致地把左眉弯起,整个红色的嘴唇骤然抽动。他的胡 子,就像村民们告诉我的一样,实际上时一片黑色的阴影,在亮光里有几处散 发出蜡质的蓝色。他的身高跟我相仿,然而体重几乎超过我一半。他的脸庞呈圆 形,满是纵欲过度的痕迹,一想到他用他的厚嘴唇亵渎萝蕾尔,我就不禁反胃。 他的双眼中闪亮着一股狡黠,我本能地知道,这足以让他成为最危险的男人。他 朝一把椅子摆摆手——肥硕,三个手指上戴着戒指,不过我冷冰冰地微笑着拒 绝了。他的嘴唇再次整体抽动了一下,他跌回到身后的扶手椅上,他宏伟的腰围 被更宽敞的座椅环绕着。仆人点亮了最后一支烛台,站到主人背后。
蓝胡子盯着我说:“你跟你妹妹很像,亨雷顿。”他假惺惺地笑起来。“你 的眼睛跟她的一模一样。”他用红润的胖手抚摸着他的镶边马甲,他的怀表链叮 当作响。
我慢慢将身体前倾,把双手展开,撑在我们之间的桌子上,桌面镶着莫名 其妙的花纹。我生硬地答道:“你错了,先生,我妹妹是在我十四岁时被收养 的。”我平和地对他回以微笑。“不过这件事无关紧要,蓝胡子。重要的,当然, 是萝蕾尔。她在哪儿?我跑了这么远就是来看她的,我希望能马上见到她。”我 把声音和眼神都压得尽量冷。
那男人的表情毫无变化,除了他的左眉挑了一小下。他与我对视,一点点 吞食着我的目光,但我并没有屈服。接着蓝胡子用一只戴戒指的指头示意我的双 手。“请您坐下,亨雷顿。您的外套把我的书桌弄湿了。”
听他一说,我抬起头,但要是这时候发作的话就太粗野了。我僵硬地点点 头说道:“如您所愿。”我坐在身后的扶手椅里。这把不如蓝胡子自己那把宽敞 精致,不过依然铺垫得很好,它的软垫正好让我歇歇腿脚。不过我毅然把旅途的 记忆推开,把精力转回手头的事情。
“我妹妹就在这座城堡里,”我陈述道,“你把她拐出了家门,蓝胡子,
现在我希望能跟她谈一谈。” 他的左眉又扬了一下,我开始相信那是他的习惯动作。“您想现在谈?”
他慢吞吞地吐出了几个字,虽然很文雅。我渐渐发现他的言谈举止和他的外观格
格不入,他给我的第一印象是个粗鄙、没教养的人——这跟他高雅的宅邸和言语
 

11.蓝胡子(Bluebeard):法国作家查理·佩罗所写的民间传说中的人物,曾多次弑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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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成强烈的反差。 我趁机扫视了一遍这间屋子。墙壁从顶到底都是藏书。壁炉里,火焰欢畅地
歌唱着,用温暖欢迎我颤抖的骨头。我脚下的垫子厚重奢侈,颜色鲜丽图案错综。
千篇一律的红木家具为文人雅士的格调补完了最后一笔。我的目光掠过金银镶边 的烛台,返回到书架。我的学者之心向往着探索它们,不过我可没有这个余力。 我来这里是身为兄长来找妹妹的,也许——老天,我还是希望不要这样——来 给她报仇的。在我了解到那个带萝蕾尔私奔的男人之后,我陷入了深深地痛苦和 暴怒当中,它们驱策着我在这趟绝望之旅上不断前进。一阵痉挛传过我的下颌, 我边体味着自己舌头的血味,边把注意力转回东主。
我双手交叠,两指搭在最尖端,盯着蓝胡子。“是的,我想现在就跟我妹 妹谈话。”我跟他一样慢悠悠地说,“不然我就不得不相信,在她身上……发生 了什么事情。”我冷笑着,效法着他挑眉毛的动作。“我不能相信——像镇民们 告诉我的一样——您的这位夫人,也遭遇到了什么……不测,您说对吧?”他 回应我的笑容也跟我的同样冰冷。“当然了,亨雷顿大人。”他短促地大笑两声, 把目光偏开,“我能对您保证,先生,我妻子萝蕾尔没有遇到任何……不测, 按您的说法——显然我以前的妻子们也都没有遭遇那种事。”他的嘴唇扭了扭。
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也许我还来得及将真相告知萝蕾尔,把她从这个 怪物身边救出来。坦诚地说,我听到的关于蓝胡子的故事,跟我面前这个文雅绅 士的形象实在大相径庭,不过我排除我的疑虑,我认为他很快就会厌倦萝蕾尔, 然后她就会像他的前几任妻子般惨遭毒手。
“那您肯定并不拒绝我会见萝蕾尔了。”我顺理成章地说。我听到在说到妹 妹名字的时候,自己的声音突然一紧,我祈祷蓝胡子没有发觉。
他把头扬向一侧,仿佛在思考我的请求,然后对他的仆人做了个手势。 “算我怠慢了,亨雷顿大人,我还没有尽地主之谊。请允许我为您提供一些饮 品。”他的人很快回来了,端着一个银托盘,里面盛着两盅白兰地。
我感激地结果一盅,慢慢吮着。在烈酒滑过我喉咙时,我向后靠在椅背上。
 
 
“蓝胡子领主,”我坚持不懈地说,“我想现在见我的妹妹。” 那男人摊开双手,用一只捋着他柔滑的胡子,他的视线回到了我身上:
“啊,可是我必须告诉您,先生,我确实有些理由拒绝您与我的妻子会面。”
 
我眯起双眼:“什么,搞什——”我掩盖不住声音中的嘲讽,“这怎么可
能?”
 
“您之前曾经含沙射影地提到过,关于我前妻们……不合时宜的去世,这 是一例。”蓝胡子漠然地答到。
我又吮了一口酒,双眼逼视着眼前的男人,缓缓地说:“先生,那只是随 口一提而已——并不算是非难。”我面露苦相。“只要您让我见到萝蕾尔,跟她 谈一谈,我就会知道您是蒙受了诽谤和冤枉。”嘴里的某些神经抽动了一下,我 咬到了自己的嘴唇。我没有眨眼,继续说道:“可是,如果您不能交出我妹妹的 话,蓝胡子大人,我将会被迫相信您是一个杀人犯,一个疯子。那种情况下我会 杀掉您。”这次我的笑容十分浅显,但其中充满了我心中熊熊燃烧的决心。
蓝胡子扬起头,两边的眉毛都向上挑。接着他微微点头,低声说:“那如 果我允许我妻子见您呢?”
我身体前倾。“那么我会叫她跟我一起走,就在今晚,蓝胡子,因为你是 个怪物!”我大喊起来,再也无法克制自己。
那男人突然头向后拗,大吼起来。红润肥胖的拳头砸在书桌上,敲翻了他 的酒,粗野的笑声充满了房间。我觉得脸上发红,拼命努力要让自己冷静下来。 等他笑够了,他站起来,绕过书桌,坐在我旁边的椅子上。他探着身子,手肘放 在膝盖上,腰身从椅子边缘溢了除了。他的目光稳定,甚至有些愉悦,不过现在 里面染上了一点阴险的颜色,深得就像他的胡子。
“我觉得我不能允许这件事发生,亨雷顿大人。”他反对道,文雅的面具 再度归位。他袖口的边都翻了一折,一只袖口有点乱,他整理了一下。“我不能 让你带走我的爱人萝蕾尔,离开我家,然后散布这种关于我的……无稽的诽
 
 
谤。”一侧的青色眉毛挑了起来。 我咬了咬牙,然后缓慢地、小心翼翼地靠向蓝胡子,用双手抓起了他柔软
的翻领;在我公然的冒犯之下,我看到他的眼睛瞪圆了。接着我猛一用力,把他
提了起来。我紧箍住蓝胡子的衣领,还抓到了他身上的几片肥肉。蓝胡子向后缩 着,那仆人朝我们走过来,蓝胡子却对他的人摇摇头。仆人退了回去。我的东主 脸上的表情似乎是相当漠不关心,眉头也没皱,眼里也平静澄清。我不敢相信, 他那肥厚的嘴唇上竟然还有一丝气人的微笑。
蓝胡子用手轻拍着我用力绷紧的指节,说:“亨雷顿!真的有必要这么做 吗?我们肯定能以绅士的方式讨论这件事的吧?”
我有些为难,无言以对。他冷静地盯着我,一种无所谓的神情徘徊在他眼 里。在如此之近的距离内,他用来化妆的白檀和月桂叶的气味冲击着我的鼻腔, 我开始游移不定,觉得他自我描绘的那张绅士脸孔也并非不可信。但是我没有放 松双手,继续抓着这个大个子。
“是绅士就该让我现在去见我妹妹。”我无情地说,进一步攥紧了手。这次 他没退缩。
蓝胡子淡淡一笑,整个嘴唇挤成了一条缝。“说得真是点,亨雷顿,可是 我也得用自己的观点来回敬你。”他敲敲我胸口。“但是首先,是绅士的话就不 应该让他的东主站在这样的位置,亨雷顿大人。”一张恼人的鬼脸在他面部一闪 而过。“这是天下最荒谬的场景了——所以能不能请你坐下来,让我们继续讨论 这件事……像绅士一样?”他的嗓音在我听来柔顺平滑,但是我依旧不愿屈服。 他继续说道:“我能原谅您的不恰当举动,因为车马劳顿,以及对妹妹的深切 关心已经让您疲惫不堪了。”
我不甘心地收回双手。蓝胡子整了整衣服,默默示意我坐会椅子上。我颤抖 地坐了下去,摩挲着自己用力过度的关节,瞧着蓝胡子,他斜靠在书桌上,一 条腿搭在另一条上,露出脚上穿着的犊皮靴。
“你的观点呢,蓝胡子?”我简单地说,“我没心情陪你玩那套文明礼貌
 
 
的把戏。”
 
“我的观点是,您忘记了一点,先生。”他继续懒洋洋地说,“那就是,
也许是萝蕾尔自己想要留下来跟我在一起。” 我紧闭双唇。“那我也要自己搞清楚,蓝胡子。让我见她!” 蓝胡子举起一只手,戒指在烛光里闪闪发亮。“别着急,亨雷顿大人。您刚
才指控我是个杀人犯。不管我的妻子是否愿意跟您离开,您很可能会继续传播关
于我的谣言。我不能坐视不理。” 我咬着内唇,眉毛拧在了一起。我不耐烦地摇摇头。“如果萝蕾尔选择跟我
一起离开,或者她能说服我,让我觉得她在这里确实很幸福,那么……不论我
个人看法如何,我都会离开。不管怎么离开,我向你保证,我不会对任何人提到 你。”我眯起眼睛看着这个男人,他懒散地待在我面前。
“哦,我想你说的是,你不会再提到我,亨雷顿,可是你能用什么做保障 呢?我为什么就应该相信你呢?”他的语调带着一种假惺惺的姿态,更激怒了 我蠢蠢欲动的神经。
“因为我是个绅士,我对你做了保证。”我坚定地说。 “可是这对我还不够,亨雷顿。我需要保障。” “君子一言,蓝胡子,”我冷冷地回答,“快马一鞭。它足够成为保障
了。”
 
那男人对此报以哄笑。 我跳了起来。“把萝蕾尔叫到我们这里来,现在就叫,让我们俩决定这件
事!我对你发誓,我绝不会再提到——”
 
“怎么做?”蓝胡子打断了我的话。短短几个字轰轰地回响在整间屋里。 “你怎么发誓,亨雷顿?”这次是他抓起了我,一只红色的大手揪住了我的喉 咙。他边把我向上拽起,边攥紧了手掌,就像要把我的头从身上拽出去一样。他 几乎把我拉离了地面,我意识到我悲惨地低估了这个男人的力量。“你怎么对我
 
 
发誓呢,亨雷顿?我怎么能相信你不会再开口——在某一天对某个人?” 我咬紧牙关急促地喘息着,双手挣扎着想把喉咙上的钳子推开。“我的话,
蓝胡子!”
 
“你的话不够,亨雷顿!”蓝胡子喊起来。他的二目圆睁,和他满是痘痕 的鼻头和肥胖的面颊相得益彰。“我想要你的舌头!”
“我的——我的舌头?”我深咽了一口气。我几乎无法呼吸,视线开始模
糊。“什么……倒霉的戏法儿——?” “不是魔法,我的朋友!把你的舌头给我,要么你就永远也见不到萝蕾尔
了!”邪恶的愉悦感在他的声音中膨胀着。
 
我心中的某些地方燃起了力量,有了它们,我就能与这个抓着我的巨兽再 拼一把。我双手环绕在他的两根手指上,把它们用力向后掰。再有一点儿,我鼓 励自己,结果——
身后一双手粗鲁地擒住了我的手腕,把它们从蓝胡子手上拽开了。男仆凶 猛地将我的手臂在肩窝里扭转,他和蓝胡子一起把我扔回了椅子里。
蓝胡子的大手捏住了我的下颌。我痛得向后缩。“你怎么说,亨雷顿?”那 男人咯咯笑着说,“把你的舌头给我,你今夜就能见到你妹妹了。天亮之前,要 是她愿意跟你走的话,那就随你们便了。我甚至会废除婚约,你还能自己干那个 婊子!”他冷笑了一番,唾沫星子散落在他丰厚的嘴唇上。“你这些年一直想搞 她来着吧——跟你心里的欲望比起来,丢了舌头又算什么啊?这是我的低价了, 亨雷顿——其他东西都没法为你的话做担保!”
那男人手上加了劲,我看到他死死盯着我,眼里攒动着凶险残暴。各种念 头在我发了烧的脑子里横冲直撞。我是个学者,不能言语的话我怎么存活?然后 一个念头跑出来遮住了前一个,我不能接受心爱的萝蕾尔跟这个——这个恶心 的东西同床共枕。
“好的。”在出不了气的情况下,我嘶哑地说。恐惧让路给愤怒,我对他怒 吼道:“好的!拿走我的舌头吧,你个让人作呕的没教养的杂种!为了萝蕾尔 什么都行——”
蓝胡子大喝一声:“够了!”他把我的头砸在旁边的大理石桌面上,碎掉
 
 
的石块洒落在地板上。鲜血蒙住了我的双眼,我很幸运地晕了一阵子。 他撬开我的嘴,一阵恐惧击中了我。尽管是我心甘情愿的,本能却凌驾于
其上,扭动着踹着,我在他和他仆人的手下挣扎。我脱出了一只手,击打着蓝胡
子,不过这只手马上也被按住了——我根本斗不过他们两个。蓝胡子用蛮力把他 的鬼爪伸进我嘴里。我感到他的手指卷在我舌头周围,一个手指插进我喉咙。胆 汁和血液在我嘴里汩汩作响,一种绝对的、原始的恐惧化作尖叫从我体内的某些 地方涌出——我此前一直都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地方存在。
我不停歇地惨叫着。叫声萦绕在房间里,阻隔了其他一切,所有的思想, 所有的情绪,甚至所有的感官,直到……有什么别的东西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某些令人厌恶的东西,它狂暴地反抗着,随着它的响动我能感到一股疯劲在 抚摸我。我再次尖叫起来,想把那声音隐藏起来,不过没有成功:它追随着我越 潜越深,进入我心底,进入了我用以隐藏和保护自己灵魂的最后避难所。那个声 音跟着我,赶走了我心里其他健全的部分。
那就是我的舌头从根部撕裂的声音:那是在蓝胡子的不懈努力之下,肌肉 和组织间单薄的裂帛之音。
我的叫声变成了拙劣的漱口声,在那声音之上,我还能听到那疯子胜利的 阴笑,他高举着鲜血淋漓的残舌。我在朦胧中晕厥前,我想我听到他说:“你妹 妹就在隔壁的房间里,亨雷顿。能在天亮前离开的话,你们就留了两条小命。不 能的话,就等着给我折磨吧。”他顿了一顿,然后随意地补充道:“不过,目前, 我想我的人得给你止血……”
凶猛的大笑填满了我的双耳,之后我就不省人事了。 我不清楚自己失去意识有多久。醒来时一片恶心疼痛的薄雾笼罩着我。在绝
望中,我翻身坐了起来,周围漆黑一团。我的东主和他的仆人都不见了,他们只
给我留了一只蜡烛,还没有端正地坐在烛台上。我伸手摸着脸,一声低吟毫无困 难地从我喉咙里升起,为了避免被呛到,我被迫把嘴里的血吞了下去。不过我现 在没心思管我的身体状况。我心爱的萝蕾尔是我现在唯一的焦点——也是蓝胡子 的暴行能带给我的唯一安慰——我必须得找到她。
我迷迷糊糊地回忆起昏迷前听到的最后半句话。我摸出怀表,但是由于身 体虚弱,没有翻到。我蹒跚着拿起烛台,扫视着斗篷里,那里也没有任何计时工
 
 
具。我期待着能看到一只钟表,这样我才能知道还有多少时间用来寻找萝蕾尔。 虽然我知道夜已经很深了,我却并不怀疑萝蕾尔会立即跟我离开。尽管蓝胡子对 我施加了暴行,我妹妹会看到我,并立刻知道我是来接她的。我们会立刻离开这 个该死的城堡,以后在更从容的情况下,我可以用纸笔与她交谈。我现在只需要 找到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走到旁门前,记起蓝胡子好像说到什么隔壁的房间。我跌跌撞撞地穿过 翻倒的家具和打碎的古玩,差点扔掉手里的烛台。在门口,我脑中一阵错乱,我 停下来靠在冰凉的乌木上。我汇集起全身的力量。现在没时间停顿,现在不是举 手投降的时候。我反射性地吞了口吐沫,这个动作让我全身充满痛苦和畏惧。我 冒了这么大风险,付出了这么多;假如能救出心爱萝蕾尔,一切都值得。我狠下 心肠,打开了门。
屋里伸手不见五指,即使手里握着滴泪的蜡烛,在它的微光下,我的眼睛 还是花了很长时间才适应。我恍惚间分辨出一张巨大的四杆卧床的轮廓,它的帷 帐关着。萝蕾尔?我暗忖道。她的名字盘旋在我的喉咙里,可是我止住了它。我不 愿将她从睡梦中惊醒。
我踯躅到床边,掀起一边的帘子。我举起蜡烛,向内窥视。被子皱巴巴的, 我伸手温柔地把它拽了过来。哦,我是多么向往妹妹头上那金光闪闪的发丝啊! 可是我没有看到。我粗野地一层层掀着被褥,双眼疯狂地搜寻着。萝蕾尔——!
我突然听到身后一阵呜咽声,于是我猛一转身。我的蜡烛掉到了地板上, 蜡油四溅,然后熄灭了。我处于完全的黑暗中,但是并没有惊慌,我等着双眼适 应周围。面前几步的地方,透过一扇巨大的窗户,黎明前的微光射了进来。幸好 这时窗帘开着,这样我就能知道何时日出了。我看出了妹妹白色的身影,她身穿 睡裙坐在窗口的椅子上。
再过一小会儿,我的爱人,我在心里对自己说,默默祈祷着萝蕾尔能听到 我的心事。再过一小会儿,我会在苍白的光亮中出现在你面前,你会欢呼我的名 字,我们会离开这个炼狱般的地方。
我向前走了一步。 “不!”萝蕾尔尖叫起来,白皙的双臂捂住了脸庞,瑟缩在窗前。“不!
不要伤害我!不要过来!”

 
我向她奔过去,叫着她的名字——或者,不如说是试图叫她的名字。在她 的痛苦面前我忘记了自己的痛楚,她甜美的名字出口就成了混沌不清的呻吟。她 惨叫着,我跪在她脚边,伸手去触摸她。萝蕾尔对我乱挥着手臂,她黯淡地头发 飘散在可爱的脸庞上,她又一次大叫起来。我偷眼看了一下窗外:黎明即将到来。
我抓住她双臂摇晃着她,也许有点太过粗鲁了。她垂下头沉吟着,明显地 颤抖着,轻声说道:“不要伤害我。请不要伤害我。”又一次,在她的嗓音之下, 我无法控制自己,试图叫出她的名字。
萝蕾尔挣扎着从我手里跑出去,她被我喉咙里的怪声吓坏了,她痛苦的喊 声撕扯着我的心。哦,我亲爱的!我想。看看我!用你那碧蓝的双瞳看看我!只 要看一眼,你就会知道这是我,你的爱人。看看我!
我用一只手把她按在窗户上,不让她跑掉。在她肩膀后面,窗外,我看到 太阳爬上了山丘,我明白黎明已经近在咫尺。我用空着的手把她面部的金色发帘 扫开——
萝蕾尔尖叫……我惊恐地盯着……盯着我亲爱的萝蕾尔脸上,那两个血迹
斑斑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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