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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疫隔离。当然,丹沃斯想。那位医生被派去接蒙托娅了,还有玛丽那些关于巴基斯坦的问题,并且他们所有人都被安置在这个单独的、设施齐全的房间里,门外还有个病房看护在监守。
“那就把她们带到沙尔文楼吗?那些美国人?”芬奇还在问。
“警察有没有说为什么隔离——”丹沃斯停住不说了。吉尔克里斯特正在打量他;拉提姆正在茶具车那儿忙乱,试着撕开一个糖包;那位女医生睡着了。“警察有没有说过为什么设置预防措施?”
“没有,先生。他们只是说牛津及牛津近郊地区被隔离了,还有,可以联系国家卫生局咨询对此事的说明。”
“你联系过他们了吗?”
“我试着联系他们来着,但是电话没打通。所有的线路都占线。那些美国人一直试着给埃利那边打电话取消她们的演奏会,也占线。”
牛津及其近郊地区。那意味着他们除了在所有的街道上设置路障以外,也对地铁实施了停运,还有通往伦敦的城铁,难怪电话线路堵塞了。“那是多久前的事?你们出发去伊弗里村的时候吗?”
“那是快到三点的时候,先生。从那以后我一直在四处打电话找您,后来我想,也许您已经知道这事了,然后我就开始给医院打电话。”
那时我还不知道这回事呢,丹沃斯试着回忆施行检疫隔离的必需条件。原来的规定要求存在“无法辨识的疾病或怀疑存在传染”的情况时,需要施行检疫隔离——但这些规定是在那次世界大流感之后最初那阵恐慌中通过的,从那以后每隔几年它们都会被修订和降低强度,所以丹沃斯完全不清楚现在它们是怎样的。
他倒是知道,几年前在西班牙一个城镇,一场拉沙热注释1  在得到遏制前肆虐了三个星期,导致了报纸上一场小题大做的恐慌,所以规定变成了“完全无法辨识的危险传染病”。当时该地的医生没有进行病毒分析,把所有乱七八糟的事情搅在一起,到后来大大推动了一把施行强制隔离的提案,只不过丹沃斯不清楚最后这一条例有没有贯彻下去。
“我是不是应该把她们安排在沙尔文楼的房间呢,先生?”芬奇又问。
“好的。不,暂时先把她们安置在学生活动室。她们可以练习她们的转调鸣钟或随便什么玩意儿。去拿巴特利的档案,然后打电话告诉我们,就打这个号码。然后你还得找出关于贝辛格姆的消息,你可以稍后再去安排那些美国人的住处。”
“她们非常沮丧,先生。”
我也是,丹沃斯想。“告诉那些美国人我会想想就现在的情况能做些什么,然后给你回电。”说完,丹沃斯挂断了电话,他看着屏幕暗淡下去。
“您不会是等着告诉贝辛格姆您那些认为此次失败应归咎于中世纪研究组的恶意揣测吧?”吉尔克里斯特质问道,“而且事实上正是因为您的技术员使用毒品使得此次计划受到危害,关于这一点,我会在贝辛格姆先生回来时亲自向他汇报的。”
丹沃斯看了看他的电子表。四点半。芬奇说他们被拦下来的时候差一点儿三点。那是一个半小时之前了。近些年来牛津只有过两次临时检疫隔离。一次后来被证实是注射后产生的过敏反应,而另一次什么也不是,只是一个女学生的恶作剧。那两次隔离都在他们得出血液检查结果后立即取消了,甚至都没花上十分钟。在救护车里时玛丽已经取了血样了,当他们进到急诊部时丹沃斯看见装血样的玻璃瓶已经递交给了住院医师。这段时间足够他们取得检查结果了。
“我肯定贝辛格姆先生也会很有兴趣听听您的技术员是如何让这次实习计划受到损害的。”吉尔克里斯特继续说道。
丹沃斯心想,巴特利的低血压,呼吸吃力,升高的体温,看上去这是传染病的症状。在救护车里时玛丽就说巴特利那样高的体温可能是某种感染,但丹沃斯以为她指的是局部感染,葡萄状球菌感染或阑尾炎什么的。那会是什么病呢?早在20世纪天花和伤寒就已经被彻底消灭了,脊髓灰质炎在这个世纪被根除。细菌在特定的抗体面前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而抗病毒的工作进行得如此之好,甚至都不再有人患感冒。
“真是非常奇怪呀,您对中世纪研究组采取的预防措施抱以如此大的关注,自己却没采取什么措施审查自己的技术员是不是嗑药了。”吉尔克里斯特含讽带讥地说道。
丹沃斯依旧默默不语。
“我想用下电话。”吉尔克里斯特仍在同他说话,“我非常同意我们需要贝辛格姆在这儿接管所有事宜的提议。”
丹沃斯仍然握着电话,似乎有些怔忡。
“您是想阻止我给贝辛格姆打电话吗?”吉尔克里斯特问道。
拉提姆站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他的双手张开来,好像觉得丹沃斯会冲过来攻击他们俩似的。“怎么了?”
“巴特利没有吸毒,”丹沃斯对吉尔克里斯特说,“他生病了。”
“我看不出来您是怎样能够没经过审查就宣称知道事情缘由的。”吉尔克里斯特应道,目光直直地盯着手机。
“我们正处于检疫隔离中,”丹沃斯说,“是某种传染性疾病。”
“是病毒性疾病,”玛丽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我们还没有对它进行序列测定,但是初步的免疫双扩散试验结果显示那是病毒感染。”玛丽端进来一个实验室托盘,托盘里高高地堆着医疗器械和纸盒。
“实验显示那可能是种黏病毒,”玛丽把托盘放在一张茶几上,“巴特利的症状与之非常吻合:高烧、定向力障碍、头痛。那肯定不是一种逆转录酶病毒或小核糖核酸病毒,这是个好消息,不过我们要全部完成免疫双扩散试验还得花上一些时间。”
玛丽拖了两张椅子到桌子旁边,然后在其中一张椅子上坐下来:“我们已经通知了伦敦的世界流感防治中心,并给他们送去了样本以进行鉴定和测序。在我们得到肯定的免疫双扩散试验结果之前,需要按照国家卫生局法规的要求施行暂时的检疫隔离。”她戴上一双乳胶手套。
“流行病!”吉尔克里斯特嚷道,朝丹沃斯投去愤怒的一瞥,好像在指责他阴谋策划了此次检疫隔离以败坏中世纪研究组的声誉。
“只是可能存在流行病的情况。”玛丽纠正道,撕开一个纸盒,“到现在为止还没流行开呢,巴特利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例病患。我们已经进行了一次校区计算机检索,巴特利的周围尚未出现其他病例,那也是个好消息。”
“他怎么会感染病毒?”吉尔克里斯特问道,依然瞪着丹沃斯,“我猜丹沃斯先生也没有费神去审查下这个。”
“巴特利是大学的雇员,”玛丽应道,“他应该参加了例常的开学体检和抗病毒接种。注册办公室放圣诞假了,我没联络上注册主任,没有巴特利的医保号我也不能打电话去要他的病历档案。”
“我已经派我的秘书去我们学院的财务办公室看看是否有学校档案的硬盘拷贝了,”丹沃斯说,“我们应该可以找到他的医保号。”
“太棒了,”玛丽说,“要是我们知道了巴特利接种过哪些抗病毒疫苗,在多久以前接种的,就能知道更多我们正在处理的这种病毒的情况了。他也许有不良反应史,也有可能是他遗漏了一次季节性接种。你知道他信奉的宗教么,丹沃斯先生?他是个新印度教徒吗?”
丹沃斯摇了摇头:“他信奉英国国教。”他心里明白玛丽在暗示什么。新印度教徒相信所有的生命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包括“杀害”病毒——因此他们拒绝进行任何接种或疫苗。大学基于宗教理由给予他们弃权证书,但不允许他们居住在校内。“巴特利有开学检疫许可证,没有那个他永远不可能被允许操作跃迁网。”
玛丽点点头,好像已经得出了结论:“就像我所说的,这很有可能是不良反应。”
吉尔克里斯特开口准备说话,但当门开启的时候又停了下来。那个在门口监守的护士进来了,她带着面具,穿着防护服,戴着乳胶手套的手中拿着铅笔和一叠纸。“作为预防措施,我们需要对那些跟病患接触过的人进行抗体检测。我们需要血样和体温,我们还需要你们列出所有你们接触过的人,还有乔德哈里先生接触过的。”
那个护士递给丹沃斯几张纸和一支铅笔。最上面是一张入院登记表。下面的一张标题是“一级预防对象(Primaries)”,分成数行,标记着“姓名、地点、时间。”最下面一张纸和它完全一样,只除了标题是“二级预防对象(Secondaries)。”
“因为巴特利是我们唯一一例病患,”玛丽说,“所以我们把他看做索引病例(index case)。我们还不知道确切的传播方式,所以你们必须列出与巴特利有过任何接触的每一个人,哪怕只是瞬间接触。每一个他说过话,触碰过,有过任何接触的人。”
丹沃斯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巴特利俯身于伊芙琳上方的那一幕,他调整着她的衣袖,移动着她的胳膊。
“所有可能被传染的人。”玛丽说。
“包括我们所有人。”那位医生补充道。
“嗯。”玛丽肯定道。
“还有伊芙琳。”丹沃斯说。
有好一会儿玛丽看上去完全想不起来谁是伊芙琳。
“英格小姐进行了全谱系的抗病毒接种以及T-细胞注释2  增强,”吉尔克里斯特说,“她不会有危险的,对吧?”
阿兰斯医生只犹豫了一秒钟:“嗯,今天上午之前她与巴特利没有过任何接触吧,是不是?”
“丹沃斯先生仅仅在两天之前才把他的技术员借调给我,”吉尔克里斯特几乎是从护士手中一把抢过纸笔,“当然,当时我以为丹沃斯先生对他的技术员施行了与中世纪研究组相同的预防措施。不过现在事情变得很明显了,他没有那样做。我会将您的失职告知贝辛格姆的,丹沃斯先生。”
“如果伊芙琳与巴特利的首次接触是在今天上午,她就很安全。”玛丽说,“吉尔克里斯特先生,您能帮我个忙吗?”她指着椅子,吉尔克里斯特便走过去坐下来。
玛丽从护士手中拿过一叠纸,拿出题着“一级预防对象”的那页。“任何巴特利接触过的人是‘一级预防对象’,任何您所接触过的人是‘二级预防对象’,我希望您在这张纸上列出过去三天内您和巴特利一起接触过的所有人,还有您所知道的他曾接触过的人。”她拿起那张标着“二级预防对象”的纸,“在这张纸上,列出您接触过的所有人及相应时间。从这会儿开始,然后往前推。”
她把一个测温胶囊塞进吉尔克里斯特嘴里,撕去一个便携式监视器的纸包装,把它固定在他的手腕上。护士把纸分发给拉提姆和那位女医生。丹沃斯坐下来,开始填写自己那份表格。
丹沃斯完全想不起来他最后一次进行开学抗病毒接种的日期了。他在那几项后面打了问号,转而开始填写“一级预防对象”那张表,他把自己的名字写在最上面,然后是拉提姆、吉尔克里斯特、那两位医生。那位女医生又睡着了,她一只手里摸着那些表格,胳膊交叉着压在胸口。丹沃斯不知道是不是需要列出巴特利图入院时接收他的那些医生和护士。他写下“急诊处全体医护人员”,然后在后面打了个问号。
蒙托娅。
还有伊芙琳。“什么地方出问题了……”巴特利那样说过。他是不是指这次传染病?在他试着得到定位数据的时候,他是不是已经意识到自己病了,所以跑出来,到酒馆告诉他们他已经传染给了伊芙琳?
酒馆里。除了那个酒吧招待外那儿没有别的人了。还有芬奇,不过他在巴特利去那儿之前已经离开了。丹沃斯抽出那张“二级预防对象”的表格,在上面写下芬奇的名字,然后回头在“一级预防”对象表上写下“酒吧招待——羔羊和十字架酒馆。”
酒馆空荡荡的,但街道可不是。他能在脑海里看到巴特利正从在进行圣诞购物的人群中挤出一条路来,看到巴特利与那位撑着花伞的妇女相撞,看到巴特利在那个老人和那个带着白色小猎狗的小男孩身边用手肘推搡出一条路来。“和他有过任何接触的每一个人”,玛丽那样吩咐道。
他的目光越过房间落到玛丽身上,她正举着吉尔克里斯特的手腕,一边仔细地填着一张表格。难道她打算从这些名单中的每一个人身上取血样测体温吗?那是不可能的。巴特利仓促而失控地飞奔回布拉斯诺斯学院的途中触碰到了无数人,和无数人擦身而过,冲着无数人呼过气,那些人中没有一个丹沃斯或巴特利本人能再次指认出来。毫无疑问在去往酒馆的路上他和同样多的人有过接触,甚至更多,而那些人又会在繁忙的商店里再接触多少其他的人呢?
他写下“大量购物者和步行者,高街”,画了条线,然后试着回想他还在其他什么场合见到过巴特利。直到两天前他才要巴特利去操作跃迁网,当时他从伊芙琳那儿得知吉尔克里斯特打算起用一名一年级的实习生。
当丹沃斯打电话去的时候,巴特利刚从伦敦回来。那天伊芙琳正在医院进行最后的检查,结果良好。那时候她不可能与巴特利有过任何接触,而在那之前他一直待在伦敦。
星期二的时候巴特利去找过丹沃斯,想告诉丹沃斯他已经检查了那个一年级生的坐标,并做了一次全面的系统检查。丹沃斯没在,所以巴特利留了张条。伊芙琳也在星期二去了贝列尔学院,给丹沃斯看她的衣装,但那是在上午。巴特利在便条里写道他花了整个上午的时间进行跃迁网工作。而伊芙琳说过她打算在下午去牛津大学图书馆找拉提姆。但她可能在那之后回过跃迁网实验室,或者在她来给他看衣服之前到过那儿。
门开了,护士带着蒙托娅走了进来。她那恐怖分子式样的夹克和牛仔裤已经湿了,外面肯定还在下雨。
“发生什么了?”蒙托娅问玛丽。玛丽正在给吉尔克里斯特的血样瓶做标记。
“事情似乎是……”吉尔克里斯特边回答边用一团棉花按着手臂,站了起来,“丹沃斯先生没有在他的技术员操作跃迁网之前对其进行适当的防疫检查,现在那位技术员躺在医院里,高烧39.5度——他显然患了某种外来热病。”
“热病?”蒙托娅问道,看上去迷惑不解,“39.5度不算高呀。”
“华氏108度,”玛丽把血样瓶放到容器里,“巴特利的病可能是传染病。我需要做一些实验,而您得写下所有您和巴特利接触过的人。”
“好的。”蒙托娅应道。她坐在吉尔克里斯特腾出来的椅子上,扭身脱下夹克。玛丽擦了擦蒙托娅的手臂内侧,然后把一个新的小瓶接在一次性针头上:“让我们搞定它。我想回去继续我的发掘工作。”
“您不能回去,”吉尔克里斯特说,“您没听到吗?我们处在检疫隔离中,都是托了丹沃斯先生的福。”
“检疫隔离?”蒙托娅猝然一动,针头完全偏离了她的胳膊。刚才说到这种疾病可能具有传染性完全没对她造成影响,但这个检疫隔离的提法吓到她了。“我必须回去。”她向玛丽哀求道。
“直到我们得出血液检查结果。”玛丽答道,试着找到静脉抽血。
“那要多长时间?”蒙托娅问道,“那个带我来这儿的家伙甚至都没让我遮盖好发掘点或是关掉炉子,而外面的雨发疯一样地下着。我找到了一处墓地遗迹,要是我不回去的话,它就会被雨水全毁掉的。”
“直到我们从你们所有人身上取了血样并根据血样进行抗体实验以后。”玛丽抽了满满一管蒙托娅的血,量了她的体温,然后在她手上系上一个手环式监视器。
丹沃斯观察着玛丽的一举一动,心里揣测着她是否会说出真相。她没有说在他们得出实验结果后蒙托娅就可以离开,而只是说在他们得到结果之前蒙托娅得在这儿待着。然后呢?他们是不是会被带到隔离病房,进行一些医药治疗,或是进行更多的测试?
玛丽解开了蒙托娅手环式监视器的搭扣,然后递给她最后一份表格。“拉提姆先生,您是下一位。”
拉提姆站起身来,手里抓着表格。他慌乱地看了它们一眼,然后把它们放在刚才所坐的椅子上,向玛丽走去。走到一半的时候,他转身回去,拿起玛丽的购物袋。“你把这个落在布拉斯诺斯学院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把袋子递给玛丽。
“噢,谢谢您,”玛丽说,“请把它放在桌子旁边好吗?这些手套是消过毒的。”
拉提姆放下袋子,搁得稍微有点歪。围巾的末端耷拉出来,拖在地板上,他不紧不慢地把它折起来塞进袋子。
“我完全不记得把它落在那儿了,”玛丽看着他说,“经过所有这些刺激的事情之后,我——”她猛地用戴着手套的手捂住了嘴:“噢,我的天哪!科林!我彻底把他给忘了。现在几点了?”
“四点零八分。”蒙托娅答道,看都没看她的电子表。
“他原本在三点到的。”玛丽站起身来,震得血样瓶在容器里咔哒作响。
“也许没看到您他就自己去您房间了。”丹沃斯安慰她道。
玛丽摇着头:“他是第一次到牛津来,所以我说会去接他,可是直到刚才我甚至连想都没想到他。”她几乎是在自言自语。
“那他肯定还在地铁站里待着,”丹沃斯说,“用不用我去接他?”
“不用,”她答道,“你已经属于暴露人群了。”
“那我给车站打电话,你可以告诉他搭出租车过来。他在哪个站下车?玉米市场街?”
“嗯,玉米市场街。”
丹沃斯给查号台打电话,当他尝试到第三次时电话通了,他查到了车站的号码,然后拨了过去。依然占线。他挂断电话,然后再次按下号码。
“科林是你的外孙吗?”蒙托娅开口道,她已经把她那份表格扔到了一边。其他人看上去都没有注意到这一最新的事态。吉尔克里斯特正在填自己那份表格,他瞪着眼,好像那是又一个玩忽职守的证据。拉提姆很有耐心地坐在托盘旁边,袖子挽了上去。那位女医生还在睡着。
“他是我的侄孙,”玛丽答道,“他坐地铁来这儿和我一起过圣诞节。”
“检疫隔离什么时候开始的?”
“三点差十分。”
丹沃斯举起手来示意电话已经接通了:“是玉米市场街地铁站吗?”显然是的,他能看见检票口,还有一群人挤在一个看上去怒气冲冲的车站工作人员后面。“我打电话来想问问一个男孩,他在三点钟的时候搭乘地铁进站。他12岁,他也许是从伦敦上车的。”丹沃斯用手捂住话筒,问玛丽,“他长什么样?”
“他金色头发,蓝色眼睛,在他那个年纪里算高的。”
“高个子,”丹沃斯提高嗓门以盖过人群的嘈杂声,“他的名字叫科林——”
“坦普尔,”玛丽补充道,“蒂尔秋说他一点从大理石拱门注释3  站上地铁的。”
“科林·坦普尔。你们有没有看见他?”
“你他妈的问我有没有见到他是什么意思?”站长大声吼道,“我这儿有五百个人滞留在车站里,你还想问我有没有看到一个小男孩。看看这一片混乱。”
手机屏幕上的图像突然转为一片摩肩接踵的人群。转眼间,图像又转回站长的影像。
“这只是一次暂时的检疫隔离。”站长大声咆哮着,看上去每时每刻都把声音提得更高。“我对着满满一车站的人,他们想知道地铁为什么停运而我为什么没有为此做些什么。我一直在想尽办法不让他们把这个地方撕成碎片,我没空去担心一个男孩。”
“他的名字叫科林·坦普尔,”丹沃斯喊道,“他的姑祖母本来应该去接他的。”
“哦,那她为什么没来接他,好让我减少一个麻烦?我这儿已经有一大群不满的人想要知道检疫隔离会持续多长时间,而我为什么不为此做些什么——”电话突然断了,不知道是站长挂了电话,还是被一个愤怒的乘客从手里把电话抢走了。
“站长看见他了吗?”玛丽问道。
“没,”丹沃斯回答,“你得派人去找他。”
“哦,好吧。我会派个医院的人去。”玛丽说着,开始往外走。
“检疫隔离是三点差十分开始的,而他直到三点才会到,”蒙托娅开口道,“也许他晚到了。”
丹沃斯没想到这点。如果检疫隔离在他的列车抵达牛津之前就开始了,列车会被停在最近的一个车站,乘客们会改变行程或者被送返伦敦。
“再给车站打回去,”丹沃斯把手机递给蒙托娅,告诉了她号码,“告诉他们他乘坐的地铁在一点钟离开大理石拱门站。我去告诉玛丽给她的侄女打电话,也许科林已经回去了。”他走出房间来到走廊,想让那个护士去找玛丽,但是那个护士不在,玛丽肯定派她去车站了。
走廊里一个人也没有。丹沃斯看到了那个之前使用过的公共电话,然后快步走过去,拨了贝列尔学院的电话号码。他想让芬奇去车站找找看。要在那一片混乱中找到科林,估计一个人可不够。
“嗨。”一个女人接起了电话。
丹沃斯朝着刚才拨的电话号码皱起了眉,可他没拨错呀。“我找贝列尔学院的芬奇先生。”
“他现在不在,”那个女人说,她显然是个美国人,“我是泰勒女士。要留个话吗?”
这肯定是那些钟乐手中的一个了。她比他预想的要年轻些,几乎不超过30岁,她看上去非常娇弱,不像个鸣钟乐手。“请转告他一回来就给医院的丹沃斯先生打电话好吗?”
“丹沃斯先生?”她记了下来,然后猛地抬头看过来。“丹沃斯先生,”她以一种全然不同的腔调说道,“你就是那个应该对我们被滞留在此负责的人吗?”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国家卫生局施行了暂时性的检疫隔离,因为出现了一种无法辨识的疾病。那是一种预防措施。我对因此给你们带来的任何不便之处表示万分抱歉。我已经吩咐我的秘书妥善安置你们,此外如果有任何我能够为你们效劳的地方——”
“效劳?效劳?!你可以把我们送到埃利去,那就是你能为我们效劳的。今晚八点我的钟铃乐手们本该在埃利大教堂举行一场手铃演奏会的,而明天我们得去诺维奇。我们将在圣诞前夕敲响圣诞钟声。”
他不打算做那个告诉她她们明天去不了诺维奇的人。“我相信埃利那边已经知道了情况,不过我依然非常乐意致电埃利大教堂并且做出解释——”
“解释!?或者您也愿意向我解释解释?我以前从没遇到过这种剥夺公民自由权的事情。在美国,做梦也不会有人告诉你哪儿能去哪儿不能去。”
就是这种想法导致超过一千万的美国人在那次世界大流感中丧生,丹沃斯想。“我向您保证,夫人,这次检疫隔离只是为了保护你们,此外,我们十分愿意帮助你们重新安排你们的音乐会日期。与此同时,贝列尔学院将非常高兴地邀请你们作为我们的客人,我期待着与您的亲自会面。”
“绝不可能重新安排敲响圣诞钟声的时间,我们将要演奏一首新的钟乐:《芝加哥惊叹小调》。诺维奇教会正盼着我们去呢,我们打算——”
他按下了挂机钮。芬奇也许正在财务办公室里找寻巴特利的医疗档案呢,但是丹沃斯不想冒碰到另一个钟铃乐手的险了。他查到分区运输局的电话,然后开始拨号。
走廊尽头的门开了,玛丽走了出来。
“我正在试着给分区运输局打电话。”丹沃斯拨完剩下的号码,然后把话筒递给她。
玛丽微笑着挥手拒绝了:“没事了。我刚同蒂尔秋通过话了,科林乘坐的地铁停在了巴顿,乘客们被送上地铁返回伦敦了。她会去大理石拱门站接他的。”她叹了口气,“知道他要回家蒂尔秋听上去不太高兴。她本来计划同她的新男友一家一起过圣诞的,我想她更希望科林别在中间碍事,不过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了。我只是很高兴他不在这儿了。”
丹沃斯能听出她声音里的如释重负。他把话筒放回去:“情况有那么糟?”
“我们刚刚拿回初步的鉴定结果,确定是一种A型黏病毒——流感。”
他本以为情况会糟糕得多,是某种第三世界热病或逆转录酶病毒。在接种抗病毒疫苗前他曾经得过流感——那时候,他感觉糟糕透了,喉咙充血、发烧、浑身疼痛,持续了好几天才痊愈,什么药也没吃,就卧床休息和喝水来着。
“那他们会取消检疫隔离了吗?”
“还不会,直到我们拿到巴特利的病历档案,”玛丽答道,“我一直希望他只是错过了最近一次的抗病毒接种。如果不是,我们就得等到最终确定了传染源啦。”
“但那只是流感。”
“如果那只是一次小小的抗原性非连续变异,一到两个百分点,那就只是流感,”玛丽纠正丹沃斯道,“如果变量值很大,那就是流行性感冒。1918年的西班牙流感大爆发就是黏病毒引起的,它导致了两千万人死亡。病毒每隔几个月就发生一次突变,它们表面的抗原改变了,所以它们不能被免疫系统识别,这就是为什么季节性的抗病毒接种是必要的。但即使是季节性接种也无法对抗变量很大的病毒变异。”
“这次的就是?”
“我怀疑是。严重的突变大约只10年出现一次。我想那更可能是因为巴特利没有接受季节性接种。开学的时候他有没有进行过实地考察?”
“我不清楚。他也许接种过。”
“如果他进行过实地考察,他也许只是忘记为此做相应的防疫了,在这次的情况中,他所表现出来的症状都是冬季流感的症状。”
“那伊芙琳呢?她有没有进行季节性接种?”
“当然有,她进行了全谱系的抗病毒接种,还进行了T细胞增强。她被全方位地保护起来了。”
“即使这是流行性感冒?”
玛丽犹豫了几分之一秒:“要是她只是在今天早上暴露于巴特利携带的病毒,那就没事。”
“要是她在之前见过他呢?”
“知道这些只会让你担心,”她吸了口气,“免疫力增强和病毒抗体接种的时间是设定好的,以使她在传送开始之际立即处于最好的免疫状态。”
“但是吉尔克里斯特把传送提前了两天。”丹沃斯痛心地说。
“要是我没觉得一切都妥当了,是不会允许她进行传送的。”
“但是你没考虑到她在离开之前就暴露在流行性感冒病毒之中了。”
“我是没想到,不过那不会改变任何事情。她对此已经具有部分免疫力,并且我们不能肯定她是不是真的暴露其中了。巴特利几乎没接近过她。”
“要是她在更早的时候就接触到了病毒呢?”
“我就知道我不该告诉你,”玛丽叹了口气,“绝大多数黏病毒都有一个从12小时到48小时的潜伏期。即使伊芙琳在两天之前就接触到了病毒,她也具备了足够的免疫力以阻止病毒大规模复制,所以除了一些小的症状以外,不会导致任何糟糕的状况。但是这不是流行性感冒。”她拍着他的胳膊:“你忘记了时间悖论么,如果她确实暴露其中了,她就具有高度危险性。传送通道不会允许她通过的。”
“1320年的人们具备抵抗力的机会有多大?”丹沃斯问道。
“对现代的病毒?几乎没有。一种现代的病毒存在1800处可能的突变点。当时的人如果没有经历过完全相同的病菌,肯定非常容易受到感染。”
“我想看看巴特利,”丹沃斯说,“当他去到酒馆的时候,他说有什么地方出问题了。在来医院的途中他在救护车里也一直重复着这句话。”
“有什么地方出问题了,”玛丽说,“他患了严重的病毒性感冒。”
“或者他知道他传染给了伊芙琳,或者他没有得到定位数据。”
“他说过他得到了定位数据,”玛丽同情地看着他,“我想我让你别为伊芙琳担心是没有用的。伊芙琳去到她现在所在的地方比她待在这儿好得多,即使她身处那些你坚持瞎想个不停的暴徒呀盗贼呀之中,至少她不需要应付国家卫生局的检疫隔离制度讨价还价。”
丹沃斯微笑了起来:“更别提那些美国转调鸣钟演奏者了,那时美洲还没被发现呢。”他走到门口。
走廊尽头的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了,一个提着提箱的大块头女人冲了进来。“您在这儿,丹沃斯先生,”她隔着老长一段走廊喊了起来,“我到处找您。”
“那就是你那些钟乐手里的一个?”玛丽转身望向走廊,看到了那个女人。
“比那更糟,”丹沃斯说,“是葛德森太太。”
  1. 拉沙热(Lassa fever)是由拉沙病毒引起的,主要经一种Mastomys鼠属、普遍称为“多乳鼠”的啮齿类动物传播的一种急性的、传染强烈的世界性传染病,主要流行于尼日利亚、利比亚、塞拉利昂、几内亚等西非国家,并于暴发后传入美国、英国、加拿大和欧洲。临床表现主要为发热、寒战、咽炎、胸骨后疼痛和蛋白尿,可出现多系统病变。 ​​​​​
  2. T-细胞,T淋巴细胞的简称,即胸腺依赖淋巴细胞(thymus dependent lymphocyte)。它是淋巴细胞的主要组成部分,具有多种生物学功能。成熟的T细胞经血流分布至外周免疫器官的胸腺依赖区定居,并可经淋巴管、外周血和组织液等进行再循环,发挥细胞免疫及免疫调节等功能,是人体中抵御疾病感染、肿瘤形成的英勇斗士。 ​​​​​
大理石拱门(Marble Arch),英国伦敦著名景点,高45英尺,由约翰·纳什于1827年仿造罗马康斯坦丁拱门建造,曾作为白金汉宫的主要入口。在1851年被移至伦敦海德公园东北入口处,其所处位置为伦敦最繁华的街道交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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