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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仙记

明治年间,有一个非常虔诚、一心修仙的人,名叫河野久,人称虎五郎,他自称俊八,在他修仙得道之后,道号至道。河野久是宫地严夫老人的弟子,宫地严夫曾经是宫里的掌典,一直坚信这个世界上是有神仙存在的,他把自己关于神仙的见闻故事都编纂在一起,题名为《神仙传记》。
明治四十三年,宫地严夫老人举办了一场关于神仙的讲演。有关于河野久的故事就被记录在这场讲演的笔记之中。
明治维新之前,河野久是一名藩士,在大阪的中之岛府中工作。明治维新以来,他便定居到了江户堀,此地也属于大阪政府管辖。河野久虔诚至极,不仅钻研各种神仙类的书册,而且一课不落地去听宫地严夫老人的课程。
到了明治七年的春天,河野久离开了大阪,在泉州的贝塚地区安定下来。此时的河野久已经完全沉迷在神仙道教之中,虔诚之心无与伦比。
宫地严夫老人形容河野久:“他总是极其认真地听我的课,坚定地认为神仙真切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只要信奉神仙、敬畏神仙,即便是普通人也可以修仙得道。为此,河野久下定决心修仙,盼望着自己可以见到神仙。他不仅坚持做好事行善举,还进入杳无人迹的犬鸣山中,在死亡的威胁下进行苦修。”
同年的十月份,河野久忽然做了一个梦,他认定这是一个“灵梦”,是神明的启示,于是下定决心要修仙。
明治八年三月份,河野久深入犬鸣山中进行苦修,每天都站立在瀑布之下,任瀑布冲刷自己,洗刷自己的污垢,以坚定自己的意念。 
才刚开始修行,河野久就遭遇了许多莫名的事。
八月六日那天,河野久爬到了大和的葛城山巅进行新的修行。他身穿一身白色道袍,坐在青草地上入定,放空自己的意识,在天地之间感受万物生息。从白天一直到深夜,他始终寸步不移。
等到星光遍地时,河野久突然听见林中传来呦呦鹿鸣,伴随着落叶窸窸窣窣的踩踏声,似乎有三两只鹿正在靠近。
河野久定神一看,发现有五只鹿围在自己的身边,似乎一点都不惧怕人类,在他的身边卧下又站起,怡然自得。但是河野久并没有因为这几只鹿而中断自己的修行,仍旧在草地上打坐。天亮的时候,五只鹿忽然全部消失不见,河野久依旧打坐着直到傍晚。
到了傍晚十分,河野久感到口渴难耐,于是步行寻找溪水。走了大约两三町的路程,他遇见了一个身着黑衣的奇怪男子,他的衣服上印有家徽,下身穿的是旧式的裙裤,一根绳子将长发束在脑后,腰上挂着一把二尺短刀。虽然外表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面容白嫩,但他的目光却炯炯有神,颇具沧桑的气息。
“这深山老林人迹罕至,你为何独自一人在这里?”男子问。
“我特意来此处修行,因为口渴,所以在找溪水解渴。”河野久老老实实地回答了。
“我知道溪流在哪里,随我来。”男子转身下山,河野久连忙跟在他后面。走过大片的杉树林与白桦林,再穿过一个山谷,在一个长满青苔的巨大岩石之下,一汪清泉碧波粼粼。
“就是这里了。”男子将泉水指给河野久。
河野久道谢之后,拿出随身的竹筒取水喝。这时候,夕阳已经下山,两个人又按照原路走回去。
“昨晚你在这山顶的时候,有没有看见什么奇景?”
“没有什么奇景,就是半夜的时候有几只鹿出现,在我身侧待到了日出才消失。”
男子听了笑着说:“不是‘几只’鹿,一共有两大三小五只鹿。”
河野久听见他亲见般的话语,心里大受震动,寻思着,眼前这个男子莫非正是自己一直在等候的神仙?
想到这里,河野久立刻五体投地,趴在地上道:“神仙大人,我眼拙没有认出您来,冒犯之处还请见谅,恳请神仙大人教我成仙之术。”
男子看着伏在自己面前的河野久,双眼散发出别样的光芒:“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是今晚我得回到住所中去,你若想成仙,就跟我一起去吧。”
“多谢大人,我誓死追随您!”
男子迈开双腿健步如飞,河野久不敢造次,尾随其后。一路上,他们行过草地、走过山谷、穿过树林……各种景色千变万化。夜风渐起,浓雾弥漫,星空慢慢被遮盖,男子似乎毫不疲倦,像风一样行走在夜色中。但河野久却坚持不住了,快速地前行让他精疲力尽,晕倒在地。等他醒来时,发觉口齿之间有淡淡的甘甜之气,随着这股甘甜,身上的疲倦感不复存在,简直如同熟睡醒来。
“再坚持一下吧,马上就到我的住所了。”男子一边帮河野久按摩着背部,一边鼓励他。河野久点点头,站起来继续跟随在男子的身后。
就这样一直走着,东方一点点发白。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过树叶洒落在两人身上的时候,一块巨大的岩石落入河野久眼帘,岩石的中间是一个天然洞府。
“进来吧,就是这里。”
河野久跟在男子的身后缓缓步入洞中,端正地坐在男子的面前,说:“我叫河野久,希望大人能收我为徒,教我修仙之法。请问,我们现在是在哪里?”
男子缓缓道来:“这里已经是吉野山的腹地,人迹全无,是天赐的修行良地。我本姓山中,原是神官,侍奉大和国君。当时,幕府将军乃是足利义满,其为人狂妄且心狠手辣,愤慨之下,我归退山林。应水初年生于凡尘,归退山林时,我约莫四十岁。早先与富士山中随仙官修行,修行数百年终于圆满得道,位列地仙,赐封‘照道大寿真’。再过几日,我将飞升,此洞府是我的暂居之处。见你一心求道,虔诚可嘉,故领你前来吸取天地日月精华,助你修行。”
照道仙人说话之时,朝阳腾出地平线,阳光映入洞府之中折射出温暖的光芒,五彩斑斓的鸟雀在洞口婉转啼鸣。河野久想起了自己晕倒时口中的甘甜之气,于是询问自己吃的是什么灵丹妙药。
“草木之中,森罗万象。”照道仙人淡淡地说了一句。
“这是……”河野久完全不能理解其中的意思。
照道仙人笑着解释说:“桂花树下无杂草,麻黄枝上无残雪。多看、细看、遍看,此山之中,仙药遍地。”
照道仙人开始耐心地讲解了许多神仙道的玄理妙术,直到傍晚时分,一天的讲授才结束。河野久将这些闻所未闻的见解牢牢记在心中,转而想起自己仍是肉体凡胎,误闯仙境实在是冒犯仙人,于是提出先离开此处,隔日再向照道仙人求教。
照道仙人点头赞许,亲自送河野久下山去。出了洞府,约莫走了一里地,两人来到溪流边。
此时密林已尽,山峰环绕,落日正圆,霞光遍地。照道仙人指着流水左下方的那座山峰,说道:“沿着水流行走直到那座山脚之下,然后一路往西便可到人境。若是再来拜访我,只需到此处静候,我自会来相见。”
河野久一边点头一边沿着溪水走,走走停停,不住地回头看照道仙人,只见浮云一片,渐渐遮住了照道仙人的身影。
夜晚,河野久夜宿在溪流口岸,第二天,河野久穿过吉野路,经过五条桥本,夜宿在笼鸟草堂。八月十日那天,河野久沿着纪州路,穿过了泉州的牛泷一带,在葛城山里又修行了两日。八月十二日,河野久终于回到了家。
此后的河野久时常爬上葛城山,并且多次前往吉野拜见照道仙人,照道仙人如约定所言,教授他各种玄奥秘法,有时还会在河野久的家里现身。
河野久把自己遇见照道仙人并受到仙人指点的经历记录在了一本书中,书名为《真话》,并把书送到了宫地严夫老人的手里。过后不久,河野久就离开了贝塚的家到了大阪,寄居在粕谷治助位于纪伊桥附近的家中。
明治九年的夏天,正在大阪授业的宫地严夫老人知道了河野久遇见照道仙人的事。宫地老人此时接受教部省的命令安排,教授神仙道的相关知识,河野久一直都是宫地老人的忠实听众。尽管河野久一课不落地来听讲,却与宫地老人没有交往。后来,长泽在仲为他们相互引见,河野久才带上礼物拜访宫地老人。
当河野久自报家门之后,宫地老人才知道原来遇见仙人的人也听过自己讲课。之后的河野久时常来宫地老人家拜访或是借宿,每顿只杯葛汤,让宫地老人感到不寻常。如此虔诚的河野久其实并不是独身一人,他的妻子是同乡,还育有一女,名唤阿米。河野久德妻子有一名兄长,名叫木村知义,他常与河野久一起拜访宫地严夫老人,还把河野久的书信、遇见照道仙人的经历都编纂成册,题名《至道物语》,送给宫地老人。
明治二十年,河野久从四月底开始进行辟谷修行,为期百日。以往的修行中,即便是不进食,河野久也总会稍微喝一些水。这次的辟谷修行和以前的不同,河野久下定决心不进食也不喝水。
到了七月,修行即将圆满结束,河野久突然把客栈的老板叫了过来。七月的天气炎热无比,河野久正倚靠在桌子边,见老板进来,便说道:“实在抱歉,请您倒两杯冰水给我可以吗?”
老板见河野久修行如此艰辛,马上倒了两杯冰水端给他。
“原本我打算滴水不进直到修行结束,但现在我得去一个地方,所以麻烦您了。”河野久轻声说道。
老板以为河野久要回贝塚去,劝说道:“这么辛苦的修行,您身体一定很坚持不住了吧,还是要好好休息呢。”
河野久谢过老板的关心,垂下头趴在桌子上。老板见他休息了,便退出了房间。
过了一会儿,他怕河野久会有别的需要,便推门去看。只见河野久依旧趴在桌子边,桌上的冰水已经喝掉了一杯,另一杯刚喝了一小口。
老板心想河野久一定是疲劳至极,刚刚睡着,于是悄悄退了出去。
再过了一会儿,老板重新进门去看望河野久,只见桌上的水杯毫无变化,但河野久依然静静伏在桌上,似乎酣睡正香,于是又轻轻关门,退了出去。
虽然退了出去,老板总是在意河野久没有再喝水。片刻之后,老板再次推门而入,轻轻推了推河野久,呼唤他的名字,却发现河野久此时已经离世多时了。
恰逢宫地严夫老人自东京去大阪处理一些事,在中之岛的友人家中偶遇了粕谷治助,这才得知河野久在二十日前过世的消息。
十四年后的春五月,皇典研究所开办了神仙道内容的研究会,各地的神职人士纷纷前往东京参加这次研究。一天,备前国的神职太美万彦与友人一起登门拜访宫地老人,此时的宫地老人正编写他的《神仙传记》。
万彦看见了宫地老人的书稿,于是问道:“老先生特意编撰神仙故事,是相信世间存有神仙,还是为了猎奇呢?”
宫地严夫老人一本正经道:“鄙人相信这世上定然是有神仙存在的,这本书我已经编写了许多年了。”
万彦听到老人的回答,当下没有再说什么。隔了几日,万彦孤身一人再次来登门拜访宫地老人,说道:“其实在下也相信世间有神仙存在,昨天碍于友人在旁,所以没有坦然承认。”
于是,万彦说起了自己听过的一个神仙故事。
在备前国有一个盲人,姓山形,名尊。山形尊自幼便双目失明,少时想学习音乐以谋生,但是记忆力十分差,不管老师怎么教都记不住。他偶然听说在安芸有一个严岛,坚持寒食,不用火加热饭食,以此向天神祈祷,祈求将自己的记忆力变得更好。
于是,十多岁的山形尊特意前往严岛,七天七夜不吃加热的食物,虔诚地祈求天神可以改善自己的记忆力,却没有任何显灵之事发生。绝望之下,山形尊决定了结自己的生命,于是跑到备前国和气郡内的板根附近,在一座大桥上准备自裁。
正在这时,和气郡熊山之上的仙人忽然降临在山形尊眼前,指引他进入深山福地,讲授各种神仙道法给他,还赐了数件神器给山形尊。第一件是乐器,通体银制,约莫两寸长;第二件是龟甲,水晶制成,大约一寸半长;第三件是一把铁扇;第四件是一把宝剑。神仙告诉山形尊,遇见神仙教授仙法的事不许向任何人提起,至少保密十年。
山形尊一直铭记于心,即便十年之后也没有提起过这事。
明治二十八年的时候,有三个外地人找到山形尊,说他们来自备前国的御野郡内金山一带,受到神明的指引来找山形尊。于是山形尊把自己遇仙的事和盘托出,并且用自己学到的仙法道术行医从善。从那以后,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山形尊的故事,纷纷前来。
万彦就是在那时拜山形尊为师的。山形尊规定弟子们不可以吃热食,并时常带弟子们登上熊山。因为不吃热食,往往可以听到仙人们演奏的仙乐,但是没有办法见到仙人。山形尊告诉弟子,熊山、吉野山、伯耆山都是仙界,吉野山的神仙常常和熊山的神仙相互往来。
某一次,山形尊带领着弟子们上熊山聆听仙乐,可是万彦却听见仙乐里有一些异样的音节。山形尊也无法解释,于是向熊山的仙人询问。仙人告诉他,这是因为最近来了一位新的神仙,演奏仙乐有些生疏。
山形尊又问是哪位仙人。熊山的仙人回答说:“这位仙人凡姓河野,名久,约莫十四五年前修仙得道。” 
听到河野久的名字,宫地老人有些惊讶,心想,此人大约是知道我认识河野久,所以才故意这么说的吧?于是宫地老人也没有再多说话。
此后,万彦多次前来拜访,谈论神仙道,宫地老人一番观察,发现万彦似乎确实不知道自己与河野久相识的事。宫地老人终于忍不住问起万彦:“你还记得原先跟我讲的一个故事吗?说的是一个叫河野久的人。你认识这个河野久吗?”
万彦一头雾水,不知道老先生为什么这么问,老老实实地表示不认识。
宫地老人取出了河野久早年亲自编写并赠给自己的书,还将河野久的故事一同告诉了万彦。万彦非常吃惊,立刻写信告知了自己的师父山形尊。
东京的研究会相关事务结束之后,万彦拜见了山形尊,把有关河野久在凡间的故事讲述了一遍。山形尊听过河野久的故事之后,立刻向熊山的仙人询问河野久的事。传说河野久居住在吉野的仙境里,偶尔也会到熊山的仙境之中。
宫地老人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感叹道:“河野的死果然不是简单的死亡啊,这种死亡其实是升仙,而不是死去。就像中国古代的异士李少君,还有平安时期的白箸翁一样。河野久遇到神仙且升仙得道的故事,证明了神仙确实是存在的。虽然各种神仙故事层出不穷,有的甚至更加有趣更加神秘,但都不是我所亲眼所见、亲身经历的事。但是河野久确实是我认识的人,他的故事比其他故事都有说服性。太美万彦已经是安仁神社的主神官,他可以证明河野久的事乃是真实无疑。因此,我要把河野久的事记录下来,给更多的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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