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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谴

永禄四年夏。落日刚刚坠入天际,四个养着鸬鹚的渔人到长良川旁来抓鱼。打头的两名渔人两只手上都拎着只鸬鹚,紧随其后的一名渔人手拿船桨,肩背竹篓,篓里面放着一小壶酒还有几只酒杯。落在最后的那名渔人,右胳膊挟了个草席卷起的包裹,左胳肢窝挟着捆火炬。这几人身上衣服都破破烂烂的,言行举止却和那些散漫惯了的寻常渔人完全不一样,显得英气逼人。
拎着鸬鹚的两名渔人,一个大约四十多岁,身形瘦削。另一个三十五六岁的样子,长着张国字脸,一身的肌肉。挟着草席卷和火炬的渔人三十岁左右,身材魁梧,目光敏锐。拿着船桨的那名渔人年纪最大,五十来岁的样子,满头白发,个子矮矮的,很是显眼。
这地方在长良川的西岸。傍晚的时候,东岸的稻叶山投下暗影,山巅城池的白璧映射着落日余晖。这片地区,河水在东岸汇聚,西岸就有了一片滩涂。
如果是在白昼,河岸上的柳树会卷起叶片,以抵御炎炎烈日。但到了太阳落山以后的现在,柳叶都伸展开了,安享这清凉时分。几人往下游行去。滩上的砂石受了一整天的炙晒,现在还有余温。
这会儿,挟着草席卷和火炬的大个子渔人对国字脸那个说:“要是能捕到香鱼就好了。”
国字脸渔人扫视了一下前面河岸上丛生的树木,回话说:“有了这几只鸬鹚,想捕香鱼还不简单吗?”
话毕,他还发出了笑声。笑声一起,他右手拎着的鸬鹚就扑腾起翅膀,想要飞起来。挟着火炬的大个子渔人也向前看了看,开口说:“正是,我们有鸬鹚,不愁捕不着香鱼。主要看能不能让鸬鹚听使唤……”说着他也笑了起来。
前边有一幢高大的建筑座落在树丛掩映间,光线虽然昏暗,屋瓦还依稀能看见。那儿归属于日莲宗法国寺,是法华寺别院。
其余两名渔人也看向寺庙方向……长良川有一条小分流自前方斜斜穿流而过,延伸向一片竹林。岸边拴着两三条小船,都隔着些距离。四名渔人往小船那边行去。挟着火炬的大个子渔人又瞄了眼国字脸,对他说:“那蠢物歇在别院中,整日里像个僧人般打坐,但是谁晓得他安排了什么场面……”
拿船桨的渔人不等他说完就截断了他的话头。
“单靠‘香鱼’,能安排出什么场面啊,嗐!‘香鱼’这事儿,我们还是到船上谈吧。”
听他这么说,大个子渔人不由缩了缩头,闭口不说了。几人闷不吭声地往岸边走。
在这几人以外,还有两名带着鸬鹚来捉鱼的渔人,正把一条小船推进河中。天光越发黯淡了。
“有人先行一步了,我们别耽搁了。”拿桨的渔人这样吩咐道。他把船桨搁到船上。
带着火炬的渔人也把拿着的东西都扔到了船上,开口道:“这就启程吧。”
他往竹林那边行去。船就拴在竹竿上,他解开了绳子,不一会儿,低矮的小船就滑进了河里。船从河底的鹅卵石上驶过,咔嗒咔嗒直响。
月朗星疏。大个子渔人燃起一支火炬,固定在船头。小船划进长良川的主干,逆水行驶,去往法华寺别院前面的那方水域。
河面上亮起零散的点点灯光,带着鸬鹚来捉鱼的渔人们接连出发。这几人也把鸬鹚放进河里,国字脸立在船首,瘦个子立在小船当中,这两人是专门照看鸬鹚的。掌舵的则是那个大个子,年纪最长的人操桨。鸬鹚们在主人的驱使下潜入河里,不一会儿又浮上来,循环往复,就这样不停捉着鱼。从鸬鹚嘴中逃出的鱼翻着鳞光闪闪的白肚皮,掉回河中。还不时有鱼跳出河面。等鸬鹚捕捉到四五条鱼以后,它们的主人就会收回“缰绳”,捏着鸬鹚的脖子,把它吞下的鱼倒出来。饿着肚子的鸬鹚紧盯住水里的鱼,蓝眼睛格外清亮……
五六条捕鱼船不知不觉行驶到了一处。操桨那个人蓦地高声说道:“鱼就抓这些吧,够我们下酒了。没必要多造杀孽。”
掌舵的大个子也说:“不错,不错,没必要多造杀孽,我们这就去喝酒吧。”
船首的渔人扭头瞧了瞧身周那些渔船,也跟着说:“也对,这些鱼已经够了。”
他背后的渔人马上回应:“那就上岸吧,到别院那儿,寻一处凉快的地儿,喝酒去吧!”
船首的渔人接话说:“成,那我们就到别院那儿纳凉去。”
几人牵着“缰绳”收回鸬鹚。不用继续干活儿的鸬鹚欢快地拍打起翅膀,任由轻风吹过它们巨大的喉囊。
“那我们就划到别院去吧。”操桨的这样说。
几人掉转船头,往别院方向划去。
“民众们还在过着水深火热的生活呢,你们却这么逍遥……”他们右方的渔船上传来嘲笑声。
操桨的人听见了,“旁边那条船上还有人笑我们呢。”
目的地在下游,顺水很快就到了。那所别院位于断崖上面,几人在船上,抬起头就可以瞅见许许多多的树根。小船离断崖越来越近……
“要是这里有浅滩,我们还可以生个火烤鱼。如今只好拿醋冷拌了。”
“这就下手吧。”
船首的火炬不知何时熄灭了。船上寂然无声。
过了一阵子,才有人低声开口说:“喝过了壮胆酒,到动身的时间了。万不能等闲视之,让那狗东西给逃了!”
说话的是那个操桨的人。船上响起细细碎碎的摩擦声。过了一阵子,声响就平息下去,万籁俱寂。
法华寺别院。
稻叶山城的掌权者斋藤义龙正在这里消暑,他是斋藤道三的儿子,而斋藤道三是织田信长有颇深的渊源,他是织田信长的岳父,人们常说的“美浓蝮蛇”,正是斋藤道三。此时的斋藤义龙身体微胖的样子,他倚着扶手,令人把油灯挪得远一些,免得那热浪阵阵扑面。两名妙龄女子就跪坐于他身后,为他打着扇子。透过庭院中树木的间隙,能看到河面上零零星星的渔火。
弘治二年春,斋藤义龙亲手杀了自己的两名庶弟喜平次、孙四郎,又于鹭山击败了自己的父亲,正式执掌美浓,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斋藤义龙极其爱洁,特别在夏季,他每天一定得泡个凉水澡。这几年,每到了夏季,他就会微服而行,到这法华寺别院来,享受院内水池的清凉。
“过来给我揉揉肩。”斋藤义龙开口,一边微微移动身体,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
他身后左侧的女子搁下扇子,应声道:“是。”她起身行至斋藤义龙背后为主人捏肩。
恰在此时,屋子外面响起喧哗声。斋藤义龙有些难以置信。他扭头去瞧,正瞧见院中影影绰绰的人影。
“谁在那儿?”
同一时间,有伙人疾步奔进套廊——这来的正是那四名渔人。几人的装束还和先前相同,只在手上执了锋锐的大刀。
“我等要除暴安良,诛杀弑父的叛贼!我是道士孙八郎的儿子孙太郎!”目光锋锐的大个子渔人喝道。
“我是长井与右卫门!”身形瘦削的渔人喝道。
“筱山七五郎在此!”国字脸喝道。
“我是竹腰藤九郎!来此是要替先主道三报仇雪耻!弑父叛贼,拿命来!”个头矮小、头发全白了的渔人高喊道。
这四人全是道三的下属,一心要替旧主雪恨,诛杀斋藤义龙。女子们惊得乱喊乱叫,狼狈而逃。
不料,就在这危急当口,斋藤义龙却突然失去了踪迹——有道电光在屋内一闪而逝。长井和筱山立时倒毙。竹腰骇然失色,刚舞动起手中的大刀,就听到清脆的金属交击声,大刀像是砍到了某样东西。
同一时间,一只双眼凶恶内泛银光的大蛤蟆现身于屋内!蛤蟆三跳两跳,瞬间就出了套廊,“咚”一声跳入幽暗的池塘里,隐没不见。
“啊!”
竹腰的心神都被那离奇出现的大蛤蟆吸引了过去。正在此时,旁边屋里候着的十来名近侍冲了过来,差点就把道士和竹腰给包围了。
“道士!我们还是先撤吧!”
竹腰一面出手杀掉一名冲向他的年轻侍卫,一面喊道。他先一步跃到了庭院里,穿过池塘边的路径,钻入了陡峭山崖间的树林里。
“别想跑!”
道士也解决了两名侍卫,乘机逃到了院子里。他一逃到山崖间,就高喊了声:“呵!”
他跳下去,掉入漆黑一片的河里。
竹腰和道士到了间掩映在草丛中的小祠堂。之前,竹腰借助那些树根跃到了小船上,捞起自山崖间跳进河里的道士。两人乘着船顺水往下游去,好不容易才寻觅到一处隐秘之地登了岸。
“我们上什么地方避一避……”
“上尾州去投奔织田大人也不是不行……”
两人商讨着将来。竹叶上的夜空一片灰暗,只有寥寥数颗孤星,散发着清冷而微弱的光。
“哈哈哈哈哈……”
一阵畅快的大笑就于此时从周围传来。两人目瞪口呆——因为有位步履蹒跚的老人家现身于他俩面前。老人拄着的手杖,比他本身还要高。
“那只怪物你们杀不掉吗?这倒也不能怪你们,你们现今还不是它的对手。是不是有一道迅疾如风的电光杀死了你们的伙伴?哎呀,太不幸了。你们应当都看到有一只银眼的大蛤蟆了吧?”话说到这里,老人再次笑起来,“不过,自古都是邪不压正,等有一天你们看到月现晕轮、白蛇飞升到北斗七星上了,就再到这里来,那时老夫自会让你们如愿以偿。切记,必须赶在天亮之前抵达这里。”
道士和竹腰顿时佩服得五体投地,对他行起大礼。
“哈伊!”
“哈伊!”
“还有……竹腰和我没缘分,道士那天要独自前来。”
“哈伊!”
“哈伊!”
两人伏地了老长时间,可很久都没听到老人再开口说话,仰首一瞧,老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竹腰和道士折返他们的容身处,一心等待老人所说的时候到来。要把日子过下去,他们必须时常去捕猎。
有一天早上,他们携带弓箭到了一处辽阔的旷野。临近黄昏的时候,二人才终于寻觅到一头鹿的踪迹,可追到最后也没能追上。
等道士醒觉时,已经不知道竹腰到哪儿去了。他赶紧沿来路往回折返。
“竹腰!竹腰!”
他在林间小道上边走边连声呼唤,回应他的却只有风吹树叶的哗哗声。道士寻思,反正这么喊下去也找不着人,不如回容身处等着吧。
树林里阴森森的,一点光线都没有。道士一心想早些走出这林子,然而地面满是朽败的枝叶,踩在上面实在是走不快。等终于走出林子到了旷野上,却看到挂在天际的月亮竟是血红的一轮。
道士一见月亮有异,就记起老人所说,仔细瞧去,却发现月亮上只是笼了一层薄雾,并不见晕轮,他只好接着向前走。旷野上荆棘丛生,又有许多的树枝挡着道路,很是妨碍他赶路。
道士早已累得筋疲力尽了。还好他在系于腰间的皮囊里放了兽肉干,倒是不愁饿着。他寻思着,还是先寻处祠堂或是寺庙,歇一晚上,到第二天再回去吧。
他就一边赶着路,一边留心哪里有能落脚的地方。
一泓清泉自草丛间蜿蜒而来。道士嗓子里正发干,赶紧俯身喝起水来。喝完了水,他仰头一望,就看到有幢小房子正位于前面的树荫底下,内里似乎有人在生火。道士喜不自胜,立马往那边赶去。不过,他倒不是想在那房子里借宿一晚。
他到了房子前面往里一瞧,只见有个老妇人正在火炉旁坐着,炉子上烧着个锅子。老太太身后,还坐了个肌肤白皙的女人。
“打扰了,劳烦您一下,我因追逐猎物迷失了路径,就想问问,这里是何处呢?”道士向主人家打听。
老太太仰头回他说:“您是迷了路?实在难为您了。这里叫‘镜’,您要是不嫌弃我这里,就在此歇上一晚如何?这里夜间还是蛮凉爽的。”
“能有个落脚的地方我就不胜感激了。我自己有吃的。”
“快进屋来吧。”
“叨扰了。”
道士踏入玄关,脱掉草鞋,弓箭挎在身后,坐到了老妇人身旁的草垫子上。
“老身去给您弄些吃食煮上,您还请到旁边的房里休息休息吧。阿道,赶紧领着客人去。”老妇人嘱咐那个女人。
“您不用劳烦了,我自己带了吃的,只需要有可以歇着的地儿就成。”
道士先行起立,等那女人领他过去。女人这才起身,大为困窘地说:“请跟我来。”
她掀起屋子尽头的一道门帘,进入内里。里面是个小房间,光线较为昏暗。道士躬身跟进去。
“枕头在那里。您只管休息好了。”
女人话说完,就松开了帘子。房间里充斥着一股怪异的气味。
“真不敢相信,竟在这样的地方找到了落脚处……”
道士把弓箭取下来,倚墙放好,又搁好佩刀,这才坐下。这房间里开着窗户,月光透窗照进来。原先以为里面的微光是灯光,没想到竟是月光。道士将系在腰间的皮囊解下,取出几块肉干食用。吃完后,他把当作枕头用的树根扯过来,就地躺了下去。
他实在乏极了,一闭上眼睛,就沉沉睡了过去。
正睡着,道士突然察觉枕旁似乎有个什么东西,他眯瞪着眼睛瞅去——他是面向右侧躺着的,而就在他眼前,一只巨大的蛤蟆正对着他。它的嘴张得大大的,宛如血盆,眼睛滴溜溜乱转。道士大吃一惊,操起搁在枕头旁边的佩刀就砍了过去。
轰!天地震晃。道士一个飞身,夺窗而逃。
他在遍布树枝和荆棘的草原上逃了一阵子,才发觉身后并没有谁来追他。他站住了,扭身一瞧:那边就是他走了无数次的村间小路。道士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顺便仰起头看向天空的月亮。
那轮明月眼见要坠落西方天际了,但是月亮周围,却有了晕轮。
“呀!”
道士赶紧瞧向北面天际,只见北斗七星正掩映于云间,而在其上,分明有一道蜿蜒而上的白色光带。
道士放下刀,瞠目结舌。
道士没有踏上那条回村的路。他往河岸旁的竹林那边行去,然后抵达了那天的那座小祠堂,等待着天亮。没过多会儿,胡子花白、步履蹒跚的神奇老人就现了身。
“你来啦。昨天夜里你破开了怪物的诅咒,它也就不再具备魔力了。我这有个宝贝,能让你得偿所愿。你拿着它去找到那怪物,然后将盖子打开。不过,切记,在见到怪物以前,盖子绝对不能开。”
一把小巧的红土壶出现在老者举着的左手掌上。
“祠堂里面有套服装。你一会儿就穿上它们,等到今天丑时,就能正大光明地自正门进入别院。”
老者把壶递给道士,道士恭敬万分地接过了。
等他再抬头时,老人又已消失了。他遵从老人的交待,进祠堂一看,果然看见有套服装:袈裟一领、头陀袋一件、草帽一顶,还有手套和脚套……这显然是云游僧的装束。
道士穿好这些,等到了丑时,就向法华寺别院行去。
别院正门守着十来个护卫,不过道士没有受到任何阻拦,顺顺当当地就进去了。他先是进了左侧的厨房,然后潜入厨房旁边的林木间,通过书院到达后院。就见有两名侍卫正在小马扎上坐着打盹。
池塘就在这后院里。而在池面上,正浮着那只大蛤蟆。
天赐良机!道士赶紧揭开红土壶。壶盖一开,一缕青烟缭绕而出,幻作一条白蛇,缠向池面上的蛤蟆,紧紧地捆缚住它,不给它机会进入水底。
“大人不行了!”
正当此时,书院那边响起叫喊声……原来,斋藤义龙犯了热病,已经在床上躺了两三天了,而就在这瞬息之间,他的病势突然加重,死去了。
《织田军记》记载:“义龙势大,执掌美浓,无人可挡,却于永禄四年暴毙,盖因犯下滔天过错,承受天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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