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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舌鬼

晚上十点多,一轮明月挂在黑漆漆的空中。马路上弥漫着一层若有似无的薄雾,路灯有些昏暗,映得路边那两排梧桐树影影绰绰的。
马路对面是一大片空地,附近有很多烂尾楼。没办法,这几年经济不怎么景气,很多楼都没法完工。
周围很安静,只有偶尔的虫叫声,在空旷的郊外显得格外响亮。
菊江提心吊胆地经过一栋烂尾楼,打算去商店给犯胃病的母亲买些魔芋。
唉,要是当初听母亲的话,带弟弟一起来就好了。菊江边走边想,但是,母亲病了,怎么能让她自己在家呢?算了吧,自己上班的时候也经常走这条路,应该不会出什么事。菊江暗中给自己打气,还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
她走过路口,向右转,走了半町左右,到了一个三岔路口。
她走上了右侧的那条。
这条路上的路灯很亮,两侧布满商店,其中就有卖魔芋的。
可是,菊江没走多远,迎面就走来了两个醉汉,在大声吵嚷着什么。菊江皱了皱眉,她并不喜欢醉酒的人。不过,今晚听他们说话,倒也没有感到十分反感。
醉汉们走了过去,前面又出现了一位带着两个男孩的女人。
菊江要去的蔬菜店在一个杂货店旁边,左侧有一个咖啡馆。菊江快步地走着,已经可以听到咖啡馆里女子的谈笑声。
菊江突然想,“他”是否此时就在咖啡馆里呢?如果他知道自己晚上出来,一定会坚持送自己回家的。
他是菊江的同事,就住在车站的另一头,是个负责任的男青年。菊江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他的笑容,还有他笑起来露出的洁白的牙齿。
她走进蔬菜店,买了魔芋,用手绢轻轻包好。
那个男青年也许就在咖啡馆,菊江抬眼看到那里柔和的灯光,继续这样想着。但是,她不允许自己再做停留,只能边走边这样胡乱地想着。
马上又要到三岔路口了,眼看远离了光明和喧嚣,菊江又开始莫名地害怕起来。她更想那个男青年了。如果他在这里多好啊!甚至,随便什么人都好,只要能陪她走回去就行。
菊江向四周看了看。杂货店前倒是站着一个人,但他显然并不会和自己同行。右侧走过来一个像是劳工的人,那人朝菊江这边望了望,吓得菊江赶紧往前走。在菊江看来,与这样的人同行,本身就是一种危险。
菊江家就在三岔路口右边街道一直往下的小路上,但这条是远路,而且越是宽敞越是害怕碰见那些不想看到的东西。所以,她决定抄近路,左边的那条小路还有些亮光,月色正好。既然无论走哪里都不会有人作陪,何不走条小路,尽快到家呢?菊江打定了主意,踏上了这条铺满小石子的小道。
小路上长满了杂草,并不十分好走,菊江边走边想一些事情——她记得左手边的洋房里住着一位短发少女,她有一条小狗,菊江每天下班经过这里的时候,都可以看到女孩和她的小狗在院子里戏耍。
小狗小小的身体活像只小鹿,看上去着实可爱,但是,在这种情况下想起那些,又让菊江莫名其妙地害怕起来。她不由得回头看了看,还好后面什么都没有。要是有人跟着,那该有多吓人。
菊江长长地出了口气,继续往前走,很快就走到了近路的入口,从这里进去原本也是一栋民宅,如果不是天黑,完全可以看到这是一条被人踩出的小道。只是着小道周围全是不知名的野草,长得快跟小孩差不多高了,草的叶子像是秋枫的形状,上面还会结些红色的果实。
菊江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向着小路深处走去。可是,她刚走了一步,就猛然回过头来,好像……好像有人影?不对,又不见了。
菊江以为自己眼花了,就放下了心,走进了小道里。耳边有此起彼伏的虫鸣声,月光清凉地流在草叶上,照亮了周围的一些景物。
地表像是被人挖开了几处,有红土露出来,这段的草明显长得稍短了一些,路也是七弯八绕的。
菊江没有留意这些,只顾往前走着。忽然,她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她一下子回过头,发现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子正站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这下,菊江害怕极了,转过头就冲上了一处带坡度的红土地。
这是草丛中一片种米槠的高地,菊江不住地回头望,如果只是路人,一定不会跟着她,可那个男子分明跟在她身后,还加快了脚步,甩都甩不掉。
怎么办?他是坏人吗?菊江心一横,干脆又一个右转,冲到了米槠下面。
她再次回头看,那男子已经上了斜坡,菊江有些确定了,她滑下米槠另一头的斜坡,但是,男人又很快地跟上了她。
这边并没有什么巡警,人烟也比较稀少,即使呼救,在这样的深夜里,等大家赶来的时候,恐怕也来不及了。远水难救近火,还是不要先惊动后面的男子,边走边想办法吧!
很快,菊江就找到了机会:前面的那栋烂尾楼上只铺了屋顶的一层瓦片。
菊江高兴极了,一闪身就躲了进去。
男子也走到了这里,停了下来。月光刚好,他借着光抬眼望去,只见一个女人站在柱子旁边,舌头有六七寸长……
他吓得惨叫一声,拔腿就跑。
政雄踉踉跄跄地跑回去,连锁都顾不得开,拉开挡雨门就冲了进去,直接穿过过道,来到了过道尽头的大房间里。
这是一间杂货店,一楼进门的地方放着各种货物,尽头有个大房间,里面住着房东夫妇,二楼有个小房间,租给了政雄。
“您休息了吗,阿姨?”政雄颤着声音问,他边说边拉开了纸门。
老夫妻已经躺下了,但并没有入睡,老头正在看报纸。听见政雄来了,他仰起脸,透过镜片向门口看去,说:“进来吧,还没有睡着。”
政雄带上房门走进来,坐在老婆婆的枕边,那里摆着火盆,暖和极了。
政雄内心很是不安,他四处张望,不知道是否被那“长舌鬼”缠上。
“你这是怎么啦?”老头对他这反常的举动感到十分奇怪。
“没……没什么特别的事。”政雄的语气里有着掩饰不住的慌张。
“你今天有些反常。”
“有吗?我有哪里反常吗?”
“是不是又惹上什么麻烦了?撞到人了?”
政雄过去是当过司机的,一次,他不小心撞到了人,就让助手把车开回去,骗他说自己带伤者去医院治疗,把伤者带到偏僻的地方拳打脚踢,准备弄死这个人来逃避责任。不过,法网恢恢,政雄的驾照最终还是被吊销了。
“这怎么……怎么可能?”
“老婆子,你快起来,看看他是不是很不对劲儿?”
“是哦,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老婆婆转过神来,对着政雄问。
“真……真是没有什么。”
“那你怎么话都说得吞吞吐吐,这太不像你了。”
“是……是这鬼天气,总是让人感到不怎么舒服。”政雄四处瞧了瞧说,“这天有些阴冷,阿姨,我想麻烦您帮我去二楼点上灯。”
“咳,我当什么大事,不就是点灯,我现在就去。可是,你到底怎么啦?”
“我能有什么,就是觉得房间实在太暗了。”
“这样啊,那我去帮你点上就好了。”老婆婆很是轻巧地爬起来,拉开纸门,出去点灯。
她自言自语着:“奇怪,他今天怎么怕黑了。”
“你一定遇上了什么事。”老头觉得作为房东有必要对政雄负责,他担心政雄是真的遭遇上了什么事情。
“您别想多了,我是真没事。”
“你可不要招来警察呀!”
“怎么会呢,您放宽心吧。”
“不会就好,可你今天就是感觉不一样呢,没事最好,你休息休息吧。”
“好,我现在就去睡了。”
政雄快速起身,一走出房间,就像发射出的弹丸一样,飞快地上了楼。老婆婆已经贴心地为他点了灯,铺好了被褥。
政雄对老婆婆说了声谢谢,就立刻钻进被窝,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你这是怎么了?”老婆婆嘴里念叨着,很是不理解他怎么会这种举动。不过,既然他不想说,老婆婆也没有多问,自顾自地下楼了。
政雄躺在被子里,一动不动,像是死了一般,始终想着长舌鬼的事儿。
前面已经说过,政雄被吊销了驾照,这也就意味着他不能再做司机了。他来这里,本来是想在郊外的汽车公司找个司机助手的工作,可是过了很长时间,工作都没有着落。他没有收入,又闲来无事,就打算去袭击女路人搞点外快。本来,这晚他已经在隔壁小镇的一条寂静小路上锁定了目标,结果半路出了点意外,只好改变了计划,去一家咖啡馆喝了点酒。
深夜,他刚走出咖啡馆,准备乘电车回家,忽然发现了独自一人的女路人,他一路跟踪,却没想到在烂尾楼里竟然遇上可怕的长舌鬼,真是悲剧。
政雄这样想着,用被子蒙上头,硬是一整晚没敢露出脸。
那长舌鬼长着椭圆形的脸,穿裙裤还提着包袱,打扮得跟学生或者上班的文员没什么两样。细细想来,那模样竟有些像他从咖啡馆出来盯上的那个女路人。难不成这女人早就盯上他了?政雄越想越害怕,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充满了恐惧。
政雄本来准备就在被子里待到天亮,可是突然来了尿意,他实在不敢探出头,就等了一夜。好在老人家都起床早,慢慢地,他听到有货车的声音驶过,猜测到老夫妻已经起来了。政雄有了点勇气,他冲下楼梯,准备进厕所,心里想着,老夫妻一定起来了,不然楼下的灯怎么会开着呢?那灯可是不开一夜的。
政雄想着,长长地舒了口气。但是,就在这时,从茅房里走出一个人,椭圆形的脸……
政雄惨叫一声,昏倒在地,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首先入眼的就是长舌鬼,政雄惊叫一声,准备逃出去。
“你这是怎么啦?”老婆婆奇怪地抓住政雄,“怎么看到我从厕所出来,你就晕倒了,你到底怎么啦?”
政雄这才发现,原来他把老婆婆错看成了长舌鬼,而他此刻正躺在老夫妻的房间里。
从那以后,政雄多少有些痴了,硬是在房间里躺了十几天才恢复正常。
他走出了杂货店,想要为自己找份工作,只是长舌鬼的模样依然刻在他的脑海中。每天天黑之前,他都要赶快回家。
眼看自己手头上的钱也不剩多少,工作还是没有个着落,政雄着急了,他想到之前给他当过助手的那个司机,希望能从他那儿得到些机会。那位司机见政雄来了,热情地招呼他,还带他去咖啡厅吃了顿饭。
吃完饭后,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政雄提心吊胆地回了家,没想到一路平安无事。
自那之后,政雄开始重拾信心,在夜里也有胆量出门了。
后来,经人介绍,政雄终于找到了工作,是家出租车公司,刚刚成立起来,主要负责跑郊区和市区之间的各类业务。政雄因为找到了工作,心情逐渐变好了,去咖啡厅吃饭的频率也越来越高。
一天,晚上八点多,政雄在咖啡厅吃饱喝足,刚要回家,就发现马路上热闹非凡,想来是在开什么庙会之类的活动,两旁都是小摊小贩,往来人群川流不息。
政雄来了兴致,钻进人群凑热闹。他看到马路右边的空地上停留着不少人,摊主正在高声吆喝。
他看到一个卖衬衫的小摊,其实政雄一直想给自己买件衬衫,但他没想过要在小摊上随便凑合。
政雄的视线从小摊贩那里转移到他的正前方。那是个十分年轻的女子,身材娇小可人,只是她身旁的两个学生模样的男青年行为奇怪,他们对女子动手动脚,举止轻浮。政雄也有些好奇,他凑上去摸了摸女子的腰带,政雄感受到女子温热柔软的手,那个触感带着引人入胜的诱惑。政雄几乎确定那是女子在给自己回应。他故意往右移了三步,女子也离开两位男青年,来到他的身边。
政雄有些兴奋,他朝着空地和民宅之间的那个小巷走去。
但是,当他回头的时候,却感到失望极了。是自己领会错了吗?女子并没有随他前来。他有些扫兴,不过,他还没走几步,就有人赶在他的前面,是刚才的女子!政雄跟着女子,心里小鹿乱撞,不时又开心起来。
他跟着女子走过十字路口,来到小路上,想趁机搭话,却发现女子似乎还是有些顾虑,就决定再跟着走上一段时间。
眼看都走到了树林,已经远离了民宅,小路右侧出现了一座石鸟居。借着鸟居旁的电灯,看得出这儿还是座崭新的建筑,政雄色心大发,凑近女子说:“这正是个合适的地方。”
不想,女子朝石鸟居走了一步,回过头来。
政雄大叫一声,转身就跑,那女子长着椭圆形的脸,正吐出又粗又长的舌头。
自那以后,政雄是真的疯了,他疯疯癫癫地成天喊叫,先是被警察带回了警局,随后又要把他送往精神病院。
倒是菊江,后来和那个男青年已经确立了关系,男青年也已经获得了菊江父母的认可,经常到菊江家里做客。
有一次,这男青年聊到他家附近的杂货店里一个年轻房客的故事,说那人遇上了长舌鬼,如今变得又疯又癫,想是吓得不轻。菊江笑着把为母亲买魔芋的事告诉了男同事——她在半路被一个又高又瘦的男子跟踪,灵机一动,用魔芋做了一条长长的“舌头”,把那个居心不轨的男子吓得惨叫不止。听完,众人不禁哑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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