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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双目通红的米歇尔在疼痛中醒来。他一面咳嗽,一面眨去眼中的泪水,挣扎着想要坐起身,但脑袋的抽痛让他呻吟起来。

他闭起眼睛,凝神平复呼吸。这是骑士们最先要学习的一门课。想要掌控外部的世界,首先就要掌控好自己。他感受着空气进入他的肺部,感受着心脏泵动着将血液输送给肌肉,而它们虽然依旧疼痛,但已经准备好要遵照命令行动了。

他的胳膊和腿都被束缚着,不过是绳子而不是镣铐。身侧的切口(他可不会把这点小事称为伤势)火烧火燎地疼,但并不算深,就是很烦人而已。他活动着肌肉,检验捆绑的绳子和血液循环恢复情况,又重重呼吸了两下,清出伽斯帕手下的吟游诗人抛到他脸上来的刺激性粉末残余。

等米歇尔能掌控住自己了,便睁开了双眼。

他身处一间仓库内,被绑在一根柱子上,四周围了一圈板条箱。光线从竖着铁条的小窗里泻进这个房间,将悬浮的尘埃照得闪闪发亮。底下就是一片泥地,而板条箱里透出一股腐烂水果和旧衣服的味道。他还听到外面车轮的咔嗒声和远处的叫喊声,知道自己还在瓦尔皇城内,不过商人区可不会有谁的仓库那么疏于管理。

那他就是还在贫民窟里了。

那个吟游诗人拿走了他的长剑和匕首,扒掉了他的夹克,只留一件在肋部有道染红的豁口的亚麻汗衫。米歇尔没有贴身藏武器:骑士训练只培养战士,不培养刺客。

一听到脚步声,米歇尔便绷紧了身子。骑士的信条是允许他们采用惊吓和战术伏击的,跟农民演的戏码中那些傻乎乎的骑士可截然不同。他要是能想办法松绑,就可以假装睡觉,并毫不羞愧地发动出其不意的攻击了。但当前并没有这个条件,所以他也绝不会在敌人面前示弱的。

梅伦迪尔转过拐角,钻进了这个板条箱围成的洞里。“已经醒了啊?”她单膝跪地,警惕地靠在远处,以防万一被他踢到,“真令人印象深刻,那酒馆里的人都还没恢复意识呢。当然,我是说没死的。”

“你想要什么?”因为那包不知道什么药,米歇尔的喉咙依旧有些灼烧感,但他还是一口气说完了。

“或许我只是想多多了解你。”梅伦迪尔甜甜地微笑着,甩了甩肩头的黑色卷发,“在瑟莉妮的宴会上我们可没有时间做正式的介绍,而你今天在酒馆里也没什么空。”她伸出五指修长的手,撑着板条箱站起身来,然后收回手擦了擦手指,“我为你的住处道歉。我们是在精灵居住区里,就靠近市集广场的那棵大树。虽然你没戴面具,可你还是太有名了些,不能把你留在可能被人看见的地方。”随即她又俯视着他微微一笑。“可你也不是真的那么有名望,对不?”

“你想要什么?”米歇尔又问了一遍。

梅伦迪尔叹了口气。“你们骑士心里就连讲谦恭的空间都没有吗?可我转念一想,你也不是出身于什么讲谦恭的家庭。”看他沉默着,她再度微笑起来,“你知不知道你的金主布莱文·德·沙隆伯爵去世时把他的藏书都捐给奥莱伊大学了?”

“布莱文伯爵是一位热忱的学者。”米歇尔说道。梅伦迪尔笑了笑,显然在为他们之间能正常对话了感到高兴。

“那就没错了。现在棘手的问题在于,管理书籍的仆人们有时很粗心,金融交易的书单里常常会混入一本对库纳利人的研究,或者地表雄龙角的医疗用途。”梅伦迪尔扭捏地竖起一根手指贴着脸颊,装出若有所思的神情,“米歇尔爵士,他可为了你的培训出了一大笔钱。”

“我小时候家人就死了。”米歇尔保持着平缓的声调说,“是布莱文伯爵收留了我。他还付钱送我进骑士学院培训。”

梅伦迪尔摇了摇头。“在蒙特福德有一个被称作‘血之法师’的人。”看到米歇尔茫然的表情,她抬起头一副有所发现的样子,“原来没人告诉过你啊。你的金主布莱文伯爵以你的名义付给了他不少的钱。”

米歇尔的下巴绷紧了。“一个血法师?那是谣言,吟游诗人。布莱文伯爵是一个好人。”这个好人看到一个十岁的男孩在小巷里打退了三个比他个头大的男孩,便命令马车停下来救他,并把男孩带回家,为他提供了热乎的一餐,还给了他一个机会——照这位老贵族的说法,是要让这股力气发挥比争抢残羹剩饭更大的用场,“他绝不会跟血法师们做交易的。”

“啊,但这只是一个人的诨名而已。”梅伦迪尔又对他露出了轻浮的微笑说,“你要知道,‘血之法师’实际上是个抄写员,对纹章学和法律文书很有研究。他得到这个诨名,是因为他能够凭空造出贵族血统来。”

米歇尔在布莱文伯爵家里住了三年。有一天,老伯爵轻轻走进他的房间把他叫醒,其手中的一纸文书改变了一切。布莱文曾说过米歇尔天赋非凡,以他的剑术去当守卫或者佣兵都是屈才,而这种天赋应该物尽其用,人尽其才,为帝国贡献力量。最后他还说,假如骑士学院只招收有贵族血统的人,那么好吧,有些死掉的贵族已经用不上他们的姓氏了,把他们的头衔用于如此有价值的事业,也是纪念他们逝去的灵魂。

梅伦迪尔凝视着他,简直可以说是表情忧伤,于是米歇尔便意识 到他这样等于是默认了。“他记下了一笔开支,事实上是相当大的一笔开支。他一定是非常地看好你。”她叹道,“而且他是对的。你都已经成为瑟莉妮的冠军骑士了。”

“对,我是女皇的冠军骑士。”米歇尔说,“而你在为伽斯帕效力。所以为什么还留我活口呢?”

“因为你要是死了,就会变成死于大公恶毒背叛行为的烈士。”梅伦迪尔半跪在他身边说,“但你要活着,就可以把你伪称贵族的事昭告天下,并使你的女皇蒙羞。想象一下吧,审讯、公开处刑、以及随之而来的流言蜚语。这就是留你活口的原因,米歇尔。”

可她虽然胜利在望了,看起来却并不愉快。她的笑容中带着困顿,也一直在回避他的眼神。

“我宁可一死。”他对她说。

“我知道。”她点了点头,缓缓地吐了一口气,“并且无论哪种结局都似乎是一种浪费。我自己也看过比武大会,我可以很确定地说,你天生就是用剑的料。谁会在乎你究竟是不是一名贵族呢?”然后她苦涩地摇摇头:“我玩起政治游戏来比大多数的朝臣都好,可我却是一个挤奶女工同一名休假士兵的私生女。这就是他们用来使我们各安其位的谎言。”

“也许吧。”米歇尔装作不在乎的样子耸了耸肩,“可我们还是落到了这种下场。”

梅伦迪尔再次给了他一个忧伤的微笑。“至少你所效力的小姐是重视非贵族出身的,这我承认。我听说她还迫使大学不光接收平民,还要接收一个精灵……啊,说到这个。”

她恢复了那种像掉进蜜罐般的愉悦微笑,忧伤一扫而空。米歇尔暗自咒骂自己的愚蠢,竟然同一个奥莱伊吟游诗人聊起天来,还指望能得到她的同情。危机感令他如堕冰窟,但他还是摆出了冷漠的表情。“说到这个怎么了?”

“我不是跟你说我在农场里长大嘛。”梅伦迪尔此时又一副熟络的样子坐到了他的身边,“那里超无聊的,所以我才尽快跑了出来,并找到了新的生活和新的名字。我敢说你一定能理解的。”她打趣地朝他挑了挑眉毛。“不过我确实还记得那里的一些事情。白色的母牛和黑色的公牛交配,就会生出带黑白斑块的小牛;灰色的母马和黑色的公马交配,就可能生出灰色的马驹……可这只马驹长大后,有可能会生出黑色的马驹来。就好像有那么点黑色就保留在血统里,这对牛啊、马啊……对一切的东西都适用,真的。”

她这是知道了。

“但当一个人类同一个精灵结合时,”梅伦迪尔像在谈论天气般满不在乎地说着,“后代却总会是人类。没有精灵的耳朵,没有漂亮的大眼睛,就是个人类。没办法把他同真正的人类区别开来。”她瞟了他一眼,补充道:“除非他自己泄露出来。”

米歇尔吞了口唾沫。

“伽斯帕想要除掉你,并要我搜寻对你不利的信息,不过他也叫我不要杀你,除非绝对必要。他真是个十足的绅士。”她笑道,“我只要告诉他你是伪造出头衔的一介平民,他就会喜出望外了。要是我再告诉他你是某个刀耳朵妓女养的,你能想象这对瑟莉妮的小朝廷会有怎样的影响吗?”

她腼腆地说着,却露出了仿佛发现了某个下流小秘密般的微笑。她很满意自己的表现,还想着能让米歇尔乞求怜悯,或是开出更好的条件。甚或她还能再度把他玩弄于股掌之中,像她这样的熟练间谍和操纵大师,一定还能设法弄到更多的情报。

马歇尔爵士用前额猛地撞在她脸上。在她倒向一侧的同时,他翻转身子,曲起膝盖,把身后连着绳子的双手从脚下绕到了身前,放到梅伦迪尔头上。他将绳子绕过她的脖颈,然后拉紧绳圈,她痛苦的喊叫就凝缩成了狂乱的咯咯声。

“我就是米歇尔·德·切文爵士。”他紧抓着盘在她喉头的绳子说。

梅伦迪尔用尽最后的力气,从臀部的刀鞘中拔出一把匕首。但没等她拿起来,米歇尔就举起双手狠狠拍下,将梅伦迪尔的脑袋砸到地面上,令她顿时失去了气力,接着他又砸一次,再砸了一次。

“我就是米歇尔·德·切文爵士。”他从毫无抵抗力的她手中夺下匕首,割开自己身上所绑的绳子。片刻之后,他就解放出来站在她旁边了。

她的胸口还在起伏着。

“我就是米歇尔·德·切文爵士。”他又重复了一遍,跪伏下来干净利落地了结了她。

等他再度站起身时,伽斯帕的手下也出现了。

布蕾娅拉从小到大都信仰上帝,也遵循着《光明圣歌》的指引,但这份信仰大多已经随着她父母的鲜血,泼洒在了书房的地板上。而尽管斐拉杉不愿教她很多精灵古神的事情,可她很快便将敬畏的目光投向了狩猎女神安卓尔。

不过哪怕她自认为已经完全抛弃了教会的熏陶,看到斐拉杉使用魔法还是会令她后脖颈汗毛直竖。

布蕾娅拉这位导师将羽毛放在自己的前额上,闭起眼睛,单手在它上方挥舞着。羽毛忽地一亮,就像是午后的阳光照在上面反倒更耀眼了。这时斐拉杉点了点头。“走吧?”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就迈开了步。

“这是什么样的感觉啊?”布蕾娅拉走到他身边问道。他们正朝贫民窟走去,瑟莉妮的冠军骑士是不太可能在那儿的。她朝去年帮助过的一名精灵商贩点点头,对方暗暗回以一个微笑。

斐拉杉像是在仔细考虑着这个问题。最后,他瞥了她一眼说道:“发痒的感觉。”

“发痒?”布蕾娅拉瞪眼道,“这可……不是很有用的答案。”

“那就想个更好的问题吧,小家伙。”斐拉杉咧嘴笑道,“要法师向不懂魔法的人形容魔法,就像你对一个盲矮人形容日落。”

假如他的兜帽滑落下来,显露出他脸上的刺青,那么市场里所有的精灵都要么匍匐在他脚下,要么拿起剑来同这传说中的怪物战斗。虽然如此,他并不介意穿上靴子,穿的衣服也更适合于樵夫而非活生生的神话。他讲的笑话很差劲,而且不肯真正接纳人类世界的任何东西。她不知道这是否就是他能不受影响地行走于世间的原因。

“野精灵们怎么样了?”她问道,“你还没有说起过你的族人们呢。”

他藏在兜帽下的脸庞因狂热而发亮了。“他们有了一个绝妙的新计划!到最后人族会相互残杀,把戴尔斯留给精灵们来统治。”

布蕾娅拉挑起了一道眉毛。“这要如何开始呢?”

“驾着鹿拉的车前往各地。他们还在中部地区游荡呢。”

“他们有你在可真是太幸运了。”布蕾娅拉说,而斐拉杉轻笑着摇了摇头。

“置身于傻瓜之中,时不时地用言语或手势让他们按你想的去做。”他忽然问道,“你对此不会厌倦吗,布蕾娅拉?”

她刚想回答,可看到斐拉杉的瞪视便停顿了一下。他的眼睛在兜帽的阴影中闪闪发亮,眼神很急切,简直可以说是气愤。

她便想到了那个女城主,想到了宫廷卫兵队长,还想到了无数无视她、叫她“兔子”的贵族们。

“我相信我这是在做好事。”她最后说道。

斐拉杉点点头移开了眼神。“是啊,这些困难是暂时的。”

他们进入了贫民区。这里的精灵就比人类要多了,可他们都眯缝着眼睛,愤怒地看着布蕾娅拉和斐拉杉。穿着朴素并把脸遮住的斐拉杉很容易融入他们,而布蕾娅拉却正相反。她穿着绝无补丁的干净服饰,还有一双精致的皮靴,厚厚的鞋底走在石地上哒哒作响。虽然她没有戴面具,可所有看到她的精灵也都明白她是为贵族们效力的。

她背弃了她的族人们。

就和往常一样,她一时间很想向他们解释。她可以告诉他们真相的,也就是他们在皇宫里有一个伙伴。他们可以听听高级市场和大学接纳精灵的事,那样他们就会……

然后就和往常一样,她暗自叹了口气,不去管那些忿怒的目光,继续往前走去。

“没有对比是很难看出差别的。”斐拉杉头也不回地说着,“你来说说看,你注意到没人会因为你昨天躬鞠得太慢而冲上来把你打个半死了没?你是受欢迎的!”

“我感觉好些了。”

“当然了,有我在这儿嘛。”听到布蕾娅拉轻笑起来,斐拉杉又补了一句,“而且你本来就做得不错。等到你能够接受他们不可能真正地理解或感激,甚或都不知道你付出了多少的时候……”

“什么啊?”布蕾娅拉问道,“那时候就能轻松多了吗?”

“见米索尔[ 精灵所崇拜的古代神之一,女,被称为“守护者”,并被看作为众神之母。“荒野女巫”弗莱玛斯就自称身上附着米索尔的一部分灵魂。]的胸啊,不是!”斐拉杉轻笑道,“说实在的,这会令你的心枯萎而死的,尽可能不去想它才对。噢,你那个冠军骑士不久前在那儿待过,不过现在已经不在了。”

他停在了一间丑怪的酒馆外面,这个棚屋的木墙都已经松脱了,涂满了简陋、模糊,字迹错误百出的炭笔画。

布蕾娅拉点点头走了进去。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吧台后面的一个精灵在怒视着她。“今天关门了。”他厉声喝道,“昨晚斗殴的烂摊子需要清理。”

她心不在焉地点头,并四处张望起来。这个店员紧紧握着杯子,指节都发白了。他要么是拿了封口费,要么就是被威胁不准多说。新近被损坏的家具深色的碎片跟木屑混在一起,而且地上的木屑大都是不久前刚落到上面的,没有沾上多少啤酒和泥土。边上的一张桌子上有一条红色的印迹。

“看上去更像是几个小时前的事。”

“就是昨晚!”吧台的精灵说道。他放下了手中的杯子,把手伸向了柜台下面。

“你想不想知道指甲盖被熔化在手指上时会有多烫啊?”斐拉杉一边问着,一边靠在吧台上,把他的兜帽拉开了一点,“因为我最近一直都很想知道。”

店员看到斐拉杉脸上的刺青,吓得脸色发白,于是又慢慢把他的手从柜台里抽了回来。

“谢谢。”布蕾娅拉走到桌边,便闻到了一丝酸蚀的气味。她在办事时偶尔也会用到毒药,所以能辨别出这似乎是制作刺激性粉末的深坑蘑菇。

她看了店员一眼,然后又看向了斐拉杉。“走吧。”

他点了点头,带着她走到了外面。“是陷阱?”

“看起来没错。他被一群人围攻,继而又被毒药放翻了。”

“毒药。真不赖啊。”斐拉杉做了个鬼脸。

“是的,他们所做的事情比熔化手指甲还要低劣。”

“喔,别傻了。”斐拉杉摆着手辩解道,“指甲只会变黑并脱落,而且在那之前手指应该早已经肿胀裂开了。”

“我会牢记的,长者(精灵语)。你能感知到米歇尔爵士被带到哪里去了吗?”

“当然可以。”

“很好。那我只需要再多去一个地方了。”

她领着她的导师,无视于佩着匕首玩骰子那些阴郁之人的表情(她坚信大步流星地走过才更安全,至少白天可以),穿过迷宫一般的小巷。她蹲下身挤进一座半塌的石造建筑,可门上并没有什么记号。里面看上去同其他暂住的窝棚并没有什么差别,只不过目前还空空如也。

她找准了墙上的一块砖石轻轻按下,便感觉到闩格松动了。墙上另一块一眼看上去一模一样的砖石随即打开,露出了里面的抽屉。

布蕾娅拉从里面抽出一张红杉木弓,质量上乘而又不那么显眼;然后是一对炼银匕首,亮闪闪的很惹眼,但插在鞘里就没事了。箭头上涂有死亡草萃毒,平时包着,要用时再抽出来,以免毒性失效。

斐拉杉咧嘴笑道:“你在这座城里的每个区域都有贮藏点?”

“是你教得好。”布蕾娅拉合上抽屉,复原了闩格,便离开了这座建筑。“我们走吧。”

这次换斐拉杉引路,他们很快便来到了这座城里最老旧一个街区。这里是瓦尔皇城划给精灵们安家的头一个区块,既肮脏又拥挤,可以说就相当于是费罗登的侨民区了。在狭窄而曲折的巷道里见不到一个人类,而住在这里的精灵很可能连高级市场都从来没去过。

在他们经过市场区的一棵巨树时,斐拉杉停下了脚步。精灵之树上绑着装饰性的缎带,而四周的泥土里也插着些木棒,挂着些亮色的布片作为祭品。

“族人们的树。”布蕾娅拉说道。

“你的族人。”

“也是你的。”可斐拉杉看向了别处,“只不过你不这么想罢了。”

“这是棵不错的树。”斐拉杉说,“把它当做不错的树就够了。”

布蕾娅拉正要回答,拐角处便传来了靴子的踩踏声和盔甲的叮当声。他们没再多说什么,双双藏进了阴影之中。

这些士兵身上没有戴纹章,但都清一色配有赤钢锁链甲和长剑。“对于普通的暴徒来说也太奢侈了。”这些人鱼贯走入广场边缘的一间仓库后,斐拉杉喃喃说道,“也不可能是你的女皇派来的。”

“对。她的手下要么穿全身铠甲,要么就是穿便衣的刺客。这是伽斯帕的手下。”

斐拉杉点点头。“哦,这可是个好消息。”

布蕾娅拉审视着他。“我实在没办法确定你是不是认真的。”

斐拉杉翻了个白眼。“搬一具尸体可不需要出动这么多佣兵啊,小家伙。”

“懂了。”布蕾娅拉站起身来。这身平常的女仆装能让她自由动作,可她并没有要穿着它战斗的准备。“下次我得在安全屋里多留件甲衣了。”

“每个安全屋都放?如果你发胖了怎么办?你还要把那么多套甲衣给换掉?”

布蕾娅拉长叹了一声。“我们来打猎吧?”

“走吧。”斐拉杉大步走去,并顺手从斗篷里抽出了一根木棒。它像活物一般扭曲生长着,不一会就成了一根法师用的法杖,杖头盘绕着碧绿的光芒。随后,他们就一起跑进了那栋建筑。

这个仓库在贫民区来说也还是显得很破败。陈旧的板条箱堆得高高的放在泥地上腐烂,把仓库变成了迷宫一般,可里面所藏的东西早就被糟蹋并遗忘了。地上的污点和武器划痕告诉布蕾娅拉,这栋建筑已经被当成了走私者的接头地点、谋杀犯的抛尸之所,冰冷的空气中也带着一股汗臭与廉价药物的陈腐味道。

仓库的某处响起了金属碰击声和痛苦的哼声。布蕾娅拉望着这个板条箱的迷宫,然后爬上了一堵临时搭的墙垛。发霉的木头在她手中碎裂了,整个一垛板条箱都摇摇欲坠,但过了一会儿,她还是爬到了高处,足以俯瞰整片仓库了。

“我明白你想要拥抱我们的传统。”斐拉杉已经冲进了迷宫,他回头对她喊着,“但我们并不会一直爬树。你又把我们和松鼠搞混了。”

“屁啊。”布蕾娅拉扫视下方,并看到米歇尔·德·切文爵士没有穿盔甲,站在吟游诗人梅伦迪尔的尸体旁边,一手握着把匕首,一手拿着把夺来的长剑。已经有一个敌方士兵被打倒了,但米歇尔没办法挡住他们送他进来所用的侧门,并因此受到了夹击。至少还有六个对手好好站着,而米歇尔却捂着身侧的一道伤口。“先往左,再往右!”

斐拉杉照她的指引顺利跑出了迷宫,向米歇尔靠近,而布蕾娅拉举起木弓,观察、瞄准、屏息,紧接着射出了第一箭。

这总是有一种爽快感。她也不确定这是因为或真实或想象的暴力杀戮,还是仅仅因为天生擅长连瑟莉妮都觉得困难的事情而感到激动。

在这一瞬间,她简直可以随着箭矢一道,流畅地划过气流,扎进米歇尔左侧那个人的喉咙。

就在那一个人倒下,米歇尔惊讶得脸色一凛的同时,她又拉开了弓。无论这种支援令他多么意外,他也终究是现今最好的骑士之一。米歇尔毫不迟疑地切入被射死的人留出的空档,将后背贴在了板条箱的墙垛上。

在米歇尔挡下了两招上刺的同时,布蕾娅拉扫了其他人一眼。其中一人已经转过身来找寻她了。她猛射一箭,箭头轻易地洞穿了他的锁链甲,扎进了他的肺部。

于是其他人也转过身来找她了,她朝块头最大的那个咧嘴一笑,举起弓准备继续射。对方蹒跚后退想要找掩护,而米歇尔从后侧刺中了他的膝弯,随即又把匕首扎进了他的喉咙。

“你们居然敢背对一名奥莱伊骑士,蠢狗们?”米歇尔大吼着踢了地上的死人一脚,而其他人都慌忙退后,“面对着我战斗,你们死时还能更荣誉一些!”

“不愿意也行。”斐拉杉转出拐角说道。他举起他的法杖,便有一道蓝光卷成触须伸向了剩余的敌人。

那光搅得空气嘶嘶作响,紧接着啪地一声爆出了冻气,闪耀的冰晶包裹着士兵们,把他们定在了原地。其中一个人的惊叫声戛然而止。

斐拉杉拿法杖指着板条箱的墙垛,便有一股绿色的火焰涌出来撕扯着木板。整垛箱子震动着、摇晃着,继而轰然倒在了冻住的士兵们身上,发出了用锤子敲碎整柜瓷器一般的声音。

“我可以直接把他们都射死的。”布蕾娅拉说。那一大坨碎砾周围飞溅弹跃起许多染红的冰屑。

“喔,大概吧。”斐拉杉旋转着法杖说道。

米歇尔喘着粗气,疑惑地抬头看向了布蕾娅拉。“我想我欠你们两位一个人情。”

“我们可以等你安全回到宫里再谈。”布蕾娅拉说完,便小心地爬下了板条箱。她的裙子有点扯破了,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听到她的声音,米歇尔眨了眨眼。“布蕾娅拉小姐?陛下的侍女?”

“什么?不。这简直太疯狂了。”斐拉杉做了个手势,他的法杖便震颤着越缩越小,最后又变回了一根木棒。

“我们需要带您离开这儿,米歇尔爵士。”布蕾娅拉瞟了一眼他身侧的伤口,“您还能走吗?”

“当然。”他凑近倒在地上的一名死者,从他眼部拔下一把小小的匕首,然后转身走向了梅伦迪尔的尸体。他迅速有效地翻检了一遍她的口袋,然后站起了身。“我们走吧。”

三人离开了仓库。斐拉杉和米歇尔试探地审视着对方:骑士与野精灵法师,而布蕾娅拉看向了别处。

“他们为什么要抓您?”他们一走上街面,她便问了起来。就算有人注意到了里面的打斗声,也不会多说什么的。广场上的精灵们在精灵之树周围忙活着,连看都没有看布蕾娅拉和她的同伴们一眼。

“梅伦迪尔说伽斯帕叫她今天把我从女皇身边引开,并且……”米歇尔回头望了望仓库,“我很遗憾被她得手了。”

“怎么会的?”布蕾娅拉靠近了几步,逼得米歇尔都后退了一步,“她是如何把您引到这里来的?”

“这事有关荣誉——”

“闭嘴吧,米歇尔。”他眨了眨眼,发现布蕾娅拉正严肃地瞪视着他,“你是在酒馆被下药的,又不是宫里。你不可能为了什么琐碎的小事玩忽职守的,所以她肯定是拿什么东西威胁了你或引诱了你。可你在她身上没有任何发现,所以那不是她从你这儿偷走的物品。是伪造了朋友或家人的来信吧?”他其实畏缩了下,不过连他自己都不可能注意到他一边眼角微弱的颤抖。“但我不认为女皇冠军骑士的朋友会跑到贫民区的酒馆里……而且你也没有家人活着。”他又颤抖了一下。家人就是关键所在。

“我没必要答复你,刀耳朵。”米歇尔说道。他一手紧紧捏着夺来的匕首,不过并没有亮出来。“假如我们的女主人有什么问题,她也不会派她的侍女来问的。”

“不,你这傻瓜。她把她的间谍派来了。”布蕾娅拉转向了斐拉杉,“刀耳朵。”

斐拉杉忙抑制住哈欠。“我受到了冒犯。你受冒犯了吗?”

“没有。因为他以前从没有这么叫过我,在向仆役们发号施令时没有,甚至连发急的时候都没有。”布蕾娅拉微笑着,“这就说明他在掩盖什么,想要分散我的注意力。到底是什么呢,米歇尔?在你家族史中的丑闻。不对,紧急的消息也引不开你的……啊。”她满足地点了点头,他的脸色变得煞白。“篡改家族头衔。布莱文伯爵一定是非常看重你的。”

“显然他并不擅长隐藏他的面部表情。”斐拉杉说道。

“如果你习惯了戴面具,你也会忘记隐藏这些小玄机的。”

“可我还以为只有贵族才能加入骑士团呢?”斐拉杉问道。

“你想的没错。另外,篡改头衔可是死罪。”布蕾娅拉瞥了一眼米歇尔的双手,“平民?不对,不止是这样。他有些太专注于‘刀耳朵’了。是精灵妈妈?”

“安静。”米歇尔的声音小得近乎耳语。多年的匕首训练告诉布蕾娅拉,他把手中握的匕首换成了战斗姿势。

“握匕首的手放松点,米歇尔爵士。我不认为你在光天化日之下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我们俩,并且我向你保证……”她朝他挤了个冷酷的微笑,“瑟莉妮必定会察觉我不见了,也必定会彻查我的下落。”

米歇尔颤抖着手放下了匕首。“你比那个吟游诗人还糟。”

“要是你没杀了那个吟游诗人,她就会看着你荣誉扫地并被处决的。你真觉得我有意帮她完成计划吗?”她用手指着他,“伽斯帕正威胁着我们的女皇,在这样的危机时刻,我是不可能让她失去冠军骑士的。梅伦迪尔把你过去的事告诉了伽斯帕没有?”

听了她的话,米歇尔放松下来摇了摇头。“没有。她希望先来跟我确认。”

“很好。那既然她已经死了,我们就安全了。假如伽斯帕又打算做类似的事情,那你就立即联系我。”

米歇尔不敢相信地看着她,随后又看向了斐拉杉。

“我看值得考虑。”斐拉杉说,“你自行处理得并不是很好。”

“那你能保守这个秘密吗?”米歇尔问道。他的声音呆板而拘谨,听起来就像是被判了死刑一样。“连瑟莉妮都不告诉?”

“有一个条件。”布蕾娅拉伸出一根指头,“哪天我会要你做一件事情,而你如果不希望你的秘密泄露,就无论如何都要帮我完成它。”

“一个人情。”米歇尔啐道,“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一个人情,没错。”布蕾娅拉保持着平和的语调。她不能与他针锋相对,毕竟这样一个荣誉与生命同时受到威胁的绝望之人确实需要冷静与理性。“假如我还不知足,你当然可以考虑直接杀了我。我之前在里面看到梅伦迪尔了,她在那些士兵赶到之前就已经死了。”米歇尔一脸苦相,而布蕾娅拉便压低了声音,“我,一个刀耳朵向你承诺,只要你还完了人情,你的秘密就永远是安全的了。既不会被写下来,也不会传进哪个闺蜜的耳朵,甚至包括瑟莉妮。这个人情可能会有些过分,但也就只此一次而已。”

米歇尔迟疑着。他脸上没戴面具,布蕾娅拉能看得出他的脑海中掠过各种想法。一开始是受侮辱时迸发的自豪感,然后就是疑虑。他能够信任她吗?他现在能否杀了她,以维护自己过去的秘密呢?或者能否暂且答应下来,以后再杀了她?

最终,他歪嘴露出了苦笑。“假如伽斯帕再派别的吟游诗人来,”他说,“我可能还需要你的帮助。我们说定了。”

“很好。”布蕾娅拉本可以告诉他,他完全可以信赖她,绝对不会后悔这个决定的。但他尽管出身贫寒,却戴了太久的贵族面具,不会相信这样的话的。于是她反其道而行,转向了斐拉杉:“要是我们能保证这个仓库里找不到什么证据,那就更安全了。”

斐拉杉点点头。“小家伙,我想我是能够确保仓库里找不到证据的。每次来见你都很愉快啊。”他欢乐地吹起口哨,返身走回了仓库。

米歇尔尴尬地沉默了一阵,便向布蕾娅拉示意道:“走吧?”

在他们离开精灵贫民区的时候,身后的仓库燃起了火焰。

“我必须得诚实地告诉你,雷马赫。”马车停在仍在阴燃的仓库前时,伽斯帕大公说道,“今天的狩猎就预示了这令人极度失望的一天。我绝没有想到我还得到贫民区来一趟,来加剧这种失望。”

整栋建筑就是件垃圾,和这个精灵贫民窟的所有其他东西一样。之前乌黑的油烟大半个城市都看得见,现在夜幕已经降临,大火的余烬就显得比广场周围挂着的火炬还亮了。

伽斯帕走出马车,用没受伤的手整了整大衣,若有所思地斜睨着广场中央的那棵大树。

莱德斯公爵雷马赫也紧随他走了出来。“那我们究竟为什么要来这儿呢,大公?”

“我来这儿是因为梅伦迪尔把瑟莉妮的冠军骑士绑在这个仓库里,还送了一份自我吹嘘的密信给我。”伽斯帕想举手指出来,却畏缩了一下,换成了没有在当天下午被灼伤的那只手。“可现在他回到宫里了,我就想知道为什么。”他轻笑起来,“而你会在这儿是因为我是个鳏夫,你觉得你的女儿可以成为一名可爱的皇后。”

雷马赫微微一笑,随即又警惕地扫视着似乎空无一人的广场。“我知道您不在乎弄脏手,大公,但我也没想到您要动手挖开碎石堆。”

“不,我叫人做了。”伽斯帕一吹口哨,阴影中就冒出了一群戴着面具、穿着伽斯帕家仆人制服的人。

“不穿盔甲?”雷马赫问道。他们走近过来,有一个穿着打了补丁的脏皮衣,商贩模样的精灵跟在他们身后。

“上帝啊,当然不行,盔甲会把这些可怜的刀耳朵吓回阴影里去的。今晚我需要他们多说一点。”看到他的手下和那精灵走进了马车的光圈里,伽斯帕便微笑道,“晚上好。你叫什么名字,兔子?”

“西力格,大人。”那精灵盯着伽斯帕的脚说。

“好人哪,西力格。”伽斯帕朝尚在燃烧的仓库点了点头,“你看,我的人说了,哪个精灵能告诉我那里发生了什么,就付给他一大笔钱。”

“是的,大人。”精灵说着吞了口唾沫,“那是我的仓库。我向买不起市场区库房的商贩出租空位。有个女人……是个人类歌手,她来跟我说她需要借用那里。她还说她是为您工作的,并且——”

“不,她没有。”伽斯帕依旧挂着微笑说道,“她完全没有这么说过。”

精灵脸色一白。“一定是我听错了。”

“你甚至都不知道我是谁。”

“是的,大人。”他又吞了口唾沫,“总之,我看到两个精灵跟在您——在那位女士手下的士兵后面进了仓库。我听到了打斗声,随后有一个没穿盔甲的人类同精灵走了出来。他们三个在广场上谈了一会儿,那男人对女精灵很生气,她应该是说了些不讨他喜欢的话。而那个精灵男子就只是看着,后来他又走回了我的仓库,它就突然之间着火了。”精灵摇了摇头。“那个精灵男子脸上有印记,就像是古老的故事里所说的野精灵。”

“野精灵?”伽斯帕大笑着问道,“你不是在给我编故事吧,西力格?”

“没有,大人!还有那个女精灵……她的衣服好得过头了。她和那个被抓的男人……我跟着他们出了贫民区。我是有商人区的通行证的!”他猛一抬头看向伽斯帕的眼睛,双眼在仓库火光的映照下闪闪发亮,而双手在口袋里摸索着。伽斯帕摆手让他继续说下去。“他们穿过了商人区。女精灵丢掉了她的红杉木弓,估计至少值1个金元,就这么丢了。然后他们就走向了皇宫,女精灵还戴上了面具。”

“女精灵?”伽斯帕昂起头叹了口气,“的确挺少见的。戴面具的兔子。听着,西力格,今晚你做的不错。现在,我不准备给你金币,因为给你金币只会害了你。我清楚,你也清楚的。那里的那些人有一些银币,给你另盖一间仓库都绰绰有余了。”

“谢谢您,大人。”那精灵深鞠一躬,在伽斯帕手下的带领下离开了。

“您真的准备付他钱吗?”马车旁的雷马赫公爵问道。

“真的。”伽斯帕转向他未来的大公[ 即称帝后的丈人雷马赫,大公这一封号在这里约等于亲王。]微笑道,“背后给他一刀是更安全点,但你要明白,现在有好几双这样闪闪发亮的大眼睛正盯着我们,而他们自己也清楚。目前而言,我更希望他们看到我帮忙重建了被女皇手下烧掉的仓库。以后我可能用得着他们。”

戴着金银镶嵌面具的雷马赫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您准备利用这些精灵?”

“我没法再利用梅伦迪尔为我找到的情报了。无论那是什么,到这种地步应该是挖不出来了。”伽斯帕拇指朝燃烧着的仓库废墟一点,“但是有一个野精灵间谍和一个精灵刺客同时在为瑟莉妮效力么?”他说着爬回了马车。“上帝啊,我要是想不到办法利用这一点,那我可就不配坐上王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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