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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第二天早晨我忽然想到,我跟马修共度的时光,到目前為止只有两种模式。要麼一切由他控管,保护 我,并确认他的精心安排不受干扰.,要麼就一整天漫无章法地胡乱混完。记得不久以前,我每天都还会列 一张工作清单,按照时间表过日子。

今天我要来主导。今天马修得让我参与他的吸血鬼生活。

不幸的是,我的决定註定会把本来应该很美好的一天毁掉。

这一天从马修躺在旁边的黎明开始,如此亲近就像昨天在庭院裡一样,一阵欲望的震颤通过我身体。 这比任何闹鐘的效果都好。刚开始,他的反应也很令人满意,热烈回吻我。

「我还以為妳永远不会醒。」他在亲吻之间埋怨道:「我担心我得派人到村裡去找乐队来,但唯一会 吹起床号的小号手去年死掉了。」

躺在他身旁,我注意到他没戴伯大尼的护符。

「你的朝圣者徽章到哪去了?」这是他告诉我拉撒路骑士团的大好良机,但他没有加以利用。

「我不需要它了。」他道,蓄意让我分心,把我一綹头髮缠在他手指上,然后把头髮拉到一旁,亲吻 我耳朵后面的敏感肌肤。「告诉我。」我坚持道,扭动身体,稍微躲开。

「以后。」他说,嘴唇向下游移,来到脖子和肩膀交会的位置。

我的身体让所有理性对话的努力都变成徒劳。我们都凭直觉行事,隔著薄薄的衣服的屏障触摸,不放 过任何一种承诺更大快感即将来临的微小变化——一阵颤抖、冒出一片鸡皮疙瘩、一声低吟。当我变得更 坚持,伸手去抚摸裸露的肉体时,马修拦住我。

「不要急,我们有的是时间。」

「吸血鬼——」我只说出这三个字,他就用嘴唇堵住我的话。

玛泰进入房间时,我们仍在床帷后面。她发出多此一举的乒乓声,把早餐托盘搁在桌上,又以苏格 兰人扔木柱⑩的狂热,把两根木柴扔进壁炉。马修探出头去,颂扬这完美的早晨,并宣称我肚子饿得不得 了。

玛泰嘰哩咕嚕说了一串奥克语,便离开了,一路低哼著一首歌。马修抵死不肯翻译,说是歌词太俚 俗,不适合我嫻淑的耳朵。

今天早晨,马修没有静静看我用餐,只一味抱怨他很无聊。这麼做的时候,他眼睛裡闪烁著淘气的光 芒,手指在膝上拍打个不停。

「我们吃完早餐就去骑马。」我承诺,用叉子叉了些蛋放进嘴裡,并喝了 一口烫嘴的茶。「我的工作 可以晚点再做。」

「骑马也解决不了。」马修嘟囔道。

亲吻可以驱除他的无聊。我的嘴唇感觉要淤青了,当马修终於同意去骑马时,我对自己体内神经系统 互相连接的方式,已经有更清楚的认识。

他下楼去换衣服,我去淋浴。玛泰上楼来收碗盘,我一边把头髮编成一条粗粗的辫子,一边跟她描述

我的计画。她瞪大眼睛听最重要的部分,但她同意拿一小包三明治和一瓶水去给乔治,让他装进拉卡沙的 鞍袋。

然后,除了通知马修,就不需要再做什麼了。

⑩caber toss是苏格兰特有的一种竞赛游戏,参加者要抛掷六公尺长、重达八十公斤的木柱。

他坐在书桌前哼著歌,滴滴答答敲著电脑,不时拿起手机发一则简讯。他抬头看我,咧嘴微笑。

「妳终於来了。」他道:「我还以為我得去把妳从水裡捞出来呢。」

欲念穿刺我全身,我膝盖发软。尤其因為我知道,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会把他脸上的笑意整个儿抹 掉,这种感觉愈发强烈。

一定要做对,我悄悄对自己说,把手放在他肩膀上。马修仰头靠在我胸前,向上对我微笑。

「亲我。」他命令道。

我不假思索就照他的话做,我们相处得如此自然愉快,让我感到讶异。这跟书上或电影中描写的那种 总是紧张而痛苦的恋情有天壤之别。爱上马修比较像回到港湾,而不是驶向暴风雨。

「你怎麼办到的?」我用手捧住他的脸,问道:「我觉得好像从永恆开始的时候就认识你了。」

马修快乐地微笑,把注意力放回电脑,关掉所有的程式。他这麼做的时候,我呼吸著他浓郁的气味, 顺著他头型的弧度帮他抚平头髮。

「感觉好棒。」他用头贴紧我掌心说。

於是到了毁掉这一天的时刻。我弯下腰,下巴靠在他肩上。

「带我去打猎。」

他身上每一根肌肉都变得僵硬。

「这不好笑,戴安娜。」他冰冷地说。

「我没有要搞笑。」我的下巴和手都保持在原位。他耸动身体,想摆脱我,但我不让他这麼做。虽然 我没有勇气面对他,但他也休想逃跑。「你必须这麼做,马修。你必须知道你可以信任我。」

他爆发似的站起来,我没有选择,只好放开他。马修走开几大步,一隻手下意识地摸到原来戴伯大尼 护符的位置。这不是个好预兆。

「吸血鬼不带温血生物去打猎的,戴安娜。」

又一个不好的预兆D他对我撒谎。

「不是这样的。」我低声道:「你跟哈米许一起打猎。」

「那不一样。我认识他很多年,而且我不跟他同睡一张床。」马修的声音很粗鲁,而且把眼光定在书 架上。

我向他走去,速度很慢*「如果哈米许能跟你一起打猎,我也可以。」

「不行。」他肩膀上的肌肉突起得非常明显,它的轮廓在他的毛衣下面清晰可见。

「伊莎波带过我去打猎。」

房间陷於绝对的沉默。马修很不顺畅地吸了 一口气,他肩膀上的肌肉在抽搐。我又向前走了 一步。

「不要。」他疾言厉色说:「我生气的时候妳不可以靠近我。」

我提醒自己,今天轮不到他作主,我加快步伐向前走了几步,直接站在他背后。这样他就躲不掉我的 气味或我有节奏而稳定的心跳声。

「我没要惹你生气。」

「我不是生妳的气。」他的声音很艰涩。「但我母亲要付出代价。过去几百年来,她做出来的很多 事,对我的耐心都是重大的考验。但带妳去打猎——绝不能原谅。」

「伊莎波问过我,要不要先回城堡来。」

「根本不应该让妳面临这种选择。」他倏然转身面对我,怒声咆哮:「吸血鬼打猎的时候,控制不住 自己^^不能完全控制的。我母亲一闻到血的气味,就会变得不可信任。她的行為就只剩下杀戮和捕食。 如果风吹送妳的气味,她会不假思索,把妳也当成食物的。」

马修的反应比我预期的还更负面。但我既然一隻脚已踏进火坑,乾脆把另一隻脚也放进去。

「令堂只是想保护你。她担心我不了解其中的风险。你也会為路卡斯做同样的事。」深而长的沉默再 次出现。.

「她无权告诉妳路卡斯的事。他属於我,不属於她。」马修的声音很小,蕴含的怨毒却是我从未听过 的那麼多。他眼睛转往摆放那座小木塔的书架。

「他属於你和白兰佳。」我道,跟他一样小声。

「吸血鬼作為凡人活著时的故事,只有他们自己可以讲。妳和我虽然是亡命之徒,但过去几天来,我

母亲也触犯了好几条规则。」他再次伸手去摸已经不存在的护身符。

我跨越我们中间的一小段距离,动作无声而篤定,好像他是一头紧张的动物,这麼做是為了防范他轻 举妄动,做出他以后会后悔的事。当我跟他的距离不到一吋,我握住他的手臂。

「伊莎波还告诉我别的事。我们谈到你的父亲。她告诉我你的全名,哪些名字你不喜欢,她也告诉我 她的全名。我并不了解这些名字的意义,但她不会把这些事随便讲给任何人听。她也告诉我她如何创造了 你。她唱来让我的巫水消失的歌,在你刚成為吸血鬼的时候,也唱给你听过。」那时你无法停止进食的衝 动。

马修艰困地迎上我的眼神,他眼睛裡满满流露出他直到现在都用心隐藏的痛苦和脆弱。这情景让我心

碎。

「我不能冒这个险,戴安娜。」他道:「我要妳——超过以前我认识的任何一个人。我的肉体要妳, 我的感情要妳。我们去打猎的时候,如果我的注意力有片刻闪失,鹿的气味跟妳的气味混淆,我的狩猎本 能可能会跟我拥有妳的欲望交错。」

「你已经拥有我了。」我用我的手、我的眼睛、我的理智、我的心,紧紧抱住他,说道:「没有必要 把我当作猎物。我是你的。」

「话不能这麼说。」他道:「我不曾完整地拥有妳。我要的永远比妳能给的更多。」

「今天早晨在我床上你没有要。」想起他最后的断然回绝,我飞红了脸。「我恨不得把自己交给你, 但你说不要。」

「我没有说不要——我只说再等等。」

「你打猎也这样吗?诱惑、延迟,最后才投降?」

他打了个寒噤。这就是我想要的答案。

「做给我看。」我坚持。

「不。」 '

「做给我看!」

他低吼,但我不让步。那声音是种警告,不是威胁。

「我知道你害怕。我也一样。」见他眼中闪过后悔的神色,我不耐烦地哼一声:「最后一次声明,我 怕的不是你。让我害怕的是我自己的力量。你还没看到巫水,马修。那水在我体内发动时,我可能还来不 及后悔,就已经毁掉所有的人与物。你不是这个房间裡唯一的危险生物。但不论我们是什麼人,我们都必 须学习如何相处。」

他苦笑一声。「也许吸血鬼跟女巫之所以被禁止相爱,是有道理的。也许逾越这些界线真的很困 难。」

「你并不真的相信这种论调。」我恶狠狠地说,抓起他的手放在我脸上。热呼呼的脸接触冰冷的刺激 是一种妙到骨子裡的感觉,我的心臟照例咚咚跳著回应。「我们对彼此的感觉不会错——不可能错。」 「戴安娜。」他欲言又止,摇摇头,想把手抽回去。

我把他握得更紧,翻转手掌。他的生命线又长又光滑,我手指沿著它来到他的静脉。它在洁白的皮肤

下呈现黑色,马修因我的触摸轻轻抖了一下。他眼睛裡还残留有痛苦,但已经不再愤怒了。

「这件事没有错。你知道的。现在你必须了解,你可以信任我。」我把自己的手指跟他的手指交缠在 一起,给他时间考虑。但我不放手。

「我带妳去打猎。」最后马修道:「但妳不可以靠近我,也不可以离开拉卡沙的马背。而且只要一感 觉我在看妳——甚至想到妳——就要立刻掉头回来找玛泰。」

决定之后,马修就悄无声息下楼去,每当发现我落后,就会耐心地停下来等我。他飞快掠过客厅门 口,伊莎波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来吧。」他有点紧张地说,抓紧我手肘,拉著我下楼。

我们来到厨房时,伊莎波就在我们后面几步远。玛泰站在贮藏冷食的柜子门口,像看下午电视上重播 的肥皂剧一般,盯著马修和我。不消说,她们都知道出了问题。

「我不知道我们什麼时候回来。」马修朝背后说。他没有放开手,我只来得及满脸歉意地回头,对伊 莎波说一声「抱歉」。

「她比我以為的更勇敢。」伊莎波低声对玛泰说。

马修忽然停下脚步,嘴唇扭成一个充满敌意的结。

「是的,母亲。戴安娜的勇气,我们——妳和我——都望尘莫及。如果妳再测试这件事,就休想再看 到我们任何一个。懂吗?」

「当然,马修。」伊莎波喃喃道。她最喜欢用这种不置可否的方式作答。

马修没再跟我说话,但是前往马厩途中,他多次露出好像要立刻回头、把我拉回城堡去的表情。来到 马厩门口,他扳著我的肩膀,在我的脸上和身上捜寻害怕的徵兆。我把下巴仰得高高的。

「来吧?」我对围场比个手势。

他恼火地哼一声,高声喊乔治过来。贝塔萨嘶吼一声回应,并接住了我扔给牠的一颗苹果。所幸我不 需要帮忙就能套上靴子,只不过穿靴子花的时间比马修久.。他细心盯著我抽紧背心的束带,扣上头盔。

「带著这个。」他递给我一根短鞭。

「我不用。」

「妳一定要带,戴安娜。」

我接过来,决定一有机会就把它扔进树丛。

「如果妳进了树林以后把它扔掉的话,我们就回家。」

他当真以為我会用鞭子对付他?我把鞭子塞进靴子,让它的把手突出在膝盖旁边,便大歩走到围场 去。

马儿见我们走出来便紧张地骚动。牠们像伊莎波一样,意识到出了问题。拉卡沙接过我欠牠的苹果, 我用手指摸牠,低声对牠说话,尽可能安抚牠。马修没在达尔身上多花力气。他只一本正经,以闪电的速 度把马具检查了一遍。我準备妥当后,马修把我拋到拉卡沙背上。他的手稳定地扶著我的腰,一分鐘也不 留恋。他不要在身上留下更多我的气味。

进了森林,马修先确认短鞭还插在我的靴子裡。

「妳的右鎧需要缩短一点。」我们放马疾走后,他提出要求。他希望我把马具调整成赛跑的模式,以 防万一我需要逃跑。我臭著一张脸,勒住拉卡沙,调整了马鎧。

已经很熟悉的那片田野在我面前展开,马修朝空中嗅嗅,抓住拉卡沙的韁绳,要我停下。他仍然脸色 发青,餘怒未消。

「那边有隻兔子。」马修朝田野西侧点头示意。

「我看过兔子。」我平静地说。「还有山拨鼠、山羊,还有一头母鹿。」

马修骂粗话,用字简单而含义丰富,但愿我们已经走出伊莎波灵敏的听力范围了。

「你说的是『直接去追』,是吗?」

「我母亲猎鹿的方式是把牠吓得要死,然后扑上去,我的方式不一样。我可以為妳杀一隻兔子,或甚 至一头山羊。但妳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我不会去猎鹿。」马修的下巴呈现一根顽固的线条。

「不要再装了,信任我。」我拍拍鞍袋:「我已做好等你的準备。」

他摇头.?「妳在旁边就不行。」

「从我认识你开始,」我冷静地说:「你一直给我看作為吸血鬼所有快乐的部分。你吃喝过的东西, 超乎我的想像。你经歷的事件、认识的人物,我只在书裡读到。你闻得出我什麼时候改变心意或想要吻 你。你唤醒我进入一个知觉有无限可能、我做梦都想不到的世界。」

我顿了 一下,希望有所进展。其实没有。

「在此同时,你看到我呕吐、烧了你的地毯、收到出乎意料的邮件就整个人都失控。你错过了水淹的 场面,不过那也不是什麼美景。我要求的回报,也不过就是让我看你怎麼猎食。这是很基本的东西,马 修。如果你连这一点都无法承受,那我们乾脆听合议会摆布,就此分手算了。」

「天啊,妳就不能少做一点让我大吃一惊的事吗?」马修抬起头,望向远处。他的注意力被小丘顶上 一头年轻的雄鹿吸引。那头鹿正在吃草,风往我们这方向吹,所以牠还没有闻到我们的气味。

谢谢你,我默祷。那头雄鹿如此出现,不啻是上天的礼物。马修眼睛盯著他的猎物,愤怒暂时消散, 腾出空间给他对环境的超自然感应力。我定睛望著这个吸血鬼,观察显示他思想或情绪变化最微小的跡 象,但线索少得可怜。

不许动,我警告全身紧绷、準备躁动的拉卡沙。牠马上用蹄子钉牢泥土,立正站好。

马修嗅著风向的变化,牵起拉卡沙的韁绳。他慢慢把两匹马带向右侧,让牠们保持在下风。雄鹿抬起头,朝山下望望,继续静静吃牠的草。马修很快扫一眼整片地形,在兔子身上停顿了一下,当一隻狐狸从 一个洞裡探出头来,他张大眼睛。一隻老鹰自高空猝然下降,像衝浪手一般御风滑翔,也被他看在眼裡。 我开始领略他在博德利图书馆控制那群超自然生物的方式。只不过几分鐘的观测,整片田野已经没有一隻 活物没被他找到、鑑识,并準备扑杀。马修催动,马儿一吋一吋向树丛移动,把我放在其他动物的气味与 声音中间,掩护我的存在。

我们移动时,马修注意到老鹰附近多了一隻鸟儿,兔子消失在洞裡,但有另一隻钻出来,取代牠的位 置。我们惊动了一隻身上有斑点、还有根条纹长尾、外观像猫的动物。从马修身体倾斜的角度判断,他很 想去追逐这动物。如果他独自前来,就一定会先猎捕这隻动物,再对雄鹿下手。他费了好一番力气,才把 眼神从牠跃动的身形上移开。

我们花了将近一小时,才从树林边缘绕到田野的另一头。快到对面时,马修使出他向前方下马的绝 招,拍一下达尔的屁股,那匹马就转身自行回家。

做这些动作的时候,马修一直没放开拉卡沙的韁绳,现在也仍然如此。他把牠牵到森林边缘,深深吸 一口气,把每一丝气味都嗅进去。他悄无声息地把我们放在一个矮樺树围成的小树丛裡。

他一直採取半蹲的姿势,双膝弯曲的那种角度,若换成凡人,大概撑不过四分鐘。马修却维持了将近 两小时。我的脚也麻了,我在马鎧裡转动脚踝,消除痠麻的感觉。

马修没有夸大,他狩猎的方式跟他母亲确实大相逕庭。伊莎波主要就是满足生理需求。她需要鲜血, 动物有血,她就用最有效率的方式从牠们身上取血,对於自己的生存造成其他生物的死亡,毫不遗憾。但 对她的儿子而言,这件事显然复杂得多。马修也需要动物的血提供养分,但他对猎物有份彷彿自家人的情 谊,这让我联想到他那些研究狼群的论文,措辞都带著敬意。马修的狩猎首重策略,用他的野性智慧制服 跟他以同样方式思考与感受这世界的生物。

我回想今天早晨我们在床上嬉戏的情形,突然升起一股欲念,使我不由得闭上了眼睛。我迫切想要 他,就在这片森林裡、这块地方,就在他即将杀死一头动物的前一刻。那股欲望就跟今天早晨一样炽烈, 我忽然能理解,马修為何那麼害怕跟我一起打猎了。这一刻之前,我一直没能了解,食物与性以何等密切 的方式连接在一起。

他轻吐一口气,毫无预警地离开我身旁,身形在树林边缘潜伏前进。马修扑上山丘时,雄鹿好奇地抬 头查看这头陌生的动物。

雄鹿花了几秒鐘便确定马修有威胁,若换作我,可能不需要那麼长的时间。我的头髮根根竖起,就像 对待伊莎波的母鹿一般為雄鹿担心。雄鹿跳起身来,往山坡下跃去。但马修的速度更快,他趁雄鹿接近我 的藏身处前拦截住牠,把鹿赶回山上。他们之间的距离一步步拉近,雄鹿变得更慌张。

我知道你害怕,我默道,希望雄鹿听得见。他必须这麼做。他这麼做不是為了取乐或伤害你。这麼做 只是為了求生。

拉卡沙回过头来,紧张地看著我。我伸手安抚牠,把手放在牠脖子上。

别动,我对雄鹿说。不要跑,你的速度不够快,跑不过他的。雄鹿慢了下来,被地面上的一个洞绊了 一下。牠一直向我跑来,好像牠听得见我的声音,要找寻声音的来源。

马修伸手抓住鹿角,把牠的头扭向一侧。雄鹿仰天倒下,身体因為用力而起伏不已。马修跪下,牢牢 扣住牠的头,他们距我所在的树丛大约二十呎远。雄鹿不断踢腾,奋力想站起。

放弃吧,我悲伤地说,时辰到了。你的生命註定要结束在这个生物手中。

雄鹿在沮丧与恐惧中踢腾了最后一下,便安静下来。马修深深注视猎物的眼睛,好像等待许可,以便

完成最后的步骤。然后他的动作变得极快,只见一片黑白光影晃动,他已咬住雄鹿的脖子。

他摄食时,雄鹿的生命不断流失,一股能量涌入马修体内。虽然没有一滴血溢出,空气裡却瀰漫浓烈的铁锈味。雄鹿的生命力消失后,马修仍静止不动,低垂著头,默默跪在鹿尸旁。

我轻踢拉卡沙,慢慢走过去,马修的背部在我靠近时变得僵硬。他抬起头,眼睛呈灰绿色,因满足而 变得非常明亮。我从靴子裡取出短鞭,用力往对面摊去■。它飞进一片树丛,没指望地被金雀花丛缠住。马 修颇感兴趣地旁观,他把我误认為母鹿的危机很明显已过去了。

我故意脱下头盔,背对著他下了马。即使现在我也还是信任他,虽然他不信任自己。我把手轻轻放在 他肩上,在他身旁跪下,把头盔放在雄鹿圆睁的眼睛旁。

「跟伊莎波打猎的方式比起来,我比较喜欢你的方式。鹿也一样,我想。」

「我母亲怎麼杀生,跟我的方式很不一样吗?」马修的法国口音变得比较浓重,他的声音比平时更柔 软而有一种催眠的效果。他的气味也不一样了。

「她打猎是出於生理需要。」我简单地说:「你打猎是因為你会因此觉得全然地活著。你们会达成一 种协议,」我指著雄鹿说:「最后,牠走得很安详,我觉得。」

马修专注地看著我,落在我皮肤上的雪花因他的凝视变成了冰。「妳是不是曾经跟这头雄鹿讲话,就 像妳对贝塔萨和拉卡沙说话。」

「我没有干预,如果你担心这一点。」我仓促道:「这是你的猎物。」或许吸血鬼会在意这种事。 马修震了一下°「我无所谓。」他把眼睛从雄鹿身上移开,用只有吸血鬼才办得到的流畅动作站起身 来。伸过来一隻修长、纤细的手:「起来吧。跪在地上会著凉的。」

我把手交给他,站起来,狐疑著雄鹿的尸体由谁来处理。或许乔治和玛泰吧。拉卡沙满足地吃著草, 毫不在意附近有死去的动物。我忽然莫名其妙肚子饿了起来。

拉卡沙,我不出声喊道。牠抬起头,走了过来。

「我吃点东西,你不介意吧?」我迟疑地问,不确定马修会有什麼样的反应。

他歪一下嘴。「不。就凭妳今天看到的场面,我至少也可以忍受旁观妳吃一个三明治。」

「没什麼差别,马修。」我打开拉卡沙的鞍袋,默默致谢0?上天保佑玛泰,她替我準备的是起司三明 治。最严重的飢饿感解决后,我拍掉手上的麵包屑。

马修像隻老鹰在旁盯著我看。「妳介意吗?」他低声问。

「介意什麼?」我早就告诉过他,我不在意鹿的事了嘛。 .

「白兰佳和路卡斯。我结过婚,有过I个小孩,虽说是很久以前的事。」

我妒忌白兰佳,但妒忌的程度和其中的原因马修不会懂。我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和情绪,设法整理成 既符合事实,他也能理解的说法。

「你跟任何其他不论活著或已死亡的生物分享的爱,每一分鐘我都不介意。」我特别强调道:「只要 现在这一分鐘裡,你渴望跟我一起。」

「只要现在这一分鐘吗?」他问,眉毛挑高成问号的形状。

「这是唯一算数的一分鐘。」在我看来,事情再简单不过了。「活得像你这麼久,一定经歷过很多

事,马修。你又不是僧侣,我也不相信你对一路上失去的人都不觉得遗憾。如果我这麼爱你,你怎麼可能 没有爱过?」

马修把我搂到他心上。我热烈地靠上去,庆幸今天这场狩猎没有以灾难告终,而且他的怒气也消了。 愤怒仍在他内心闷烧^^这从他仍然有点紧绷的脸和肩膀就看得出来——但它已不再威胁要吞噬我们。他 用修长的手指捧起我的脸,让我仰头看他。

「如果我吻妳,妳会很介意吗?」马修询问时,把眼神转开片刻。

「当然不会。」我踮起脚尖,让我的脸更靠近他。儘管如此,他仍在犹豫,所以我伸手搂住他脖子。 「别蠢了。快吻我。」

他吻了,為时很短,但很坚决。最后一抹血痕还沾在他嘴唇上,但不令人畏惧,也没什麼不愉快。这 就是马修。

「妳知道我们不能生儿育女。」他紧紧抱著我说,我们的脸几乎贴在一起。「吸血鬼不能用传统的方 式生小孩。妳介意吗?」

「生孩子不止一种方式。」我以前从来没考虑过孩子的问题。「伊莎波创造了你,你属於她的程度, 不亚於路卡斯属於你和白兰佳的程度。世界上还有很多没有父母的小孩。」我想起莎拉和艾姆告诉我,我 的父母离开人世,再也不会回来的那一刻。「我们可以收养他们——一大窝,如果我们想要。」

「我已经很多年没再创造吸血鬼了。」他道:「我仍然做得到,但我希望妳不要预期我们会有个大家 庭。」

「我的家人过去三个星期来已经扩大了一倍,加入你、玛泰和伊莎波。我不知道我还能忍受再增加多

少个。」

「妳得再加一个人。」

我瞪大眼睛:「你还有更多家人?」

「啊,永远会更多的。」他面无表情道??「不管怎麼说,吸血鬼的家谱比女巫的家谱复杂得多。我们 的血亲不仅两边,而是三边。不过,这位家人妳已经见到过了。」

「马卡斯吗?」我想到那个年轻的美国吸血鬼和他的高筒球鞋。

马修点点头。「他的故事得由他自己告诉妳——我可不像我母亲那麼喜欢破除传统,虽然我爱上了一 个女巫。我在两百多年前创造了他。我以他和他用生命缔造的一切為荣。」

「但你在实验室的时候,不愿意他抽我的血。」我皱著眉头说:「他是你儿子,為什麼你不能放心把 我交给他?」父母应该对自己的孩子有信心。

「他是用我的血创造出来的,达令。」马修用既有耐心又充满佔有欲的表情看著我,说道:「如果我 觉得妳不可抗拒,他难道不会?记得吗,我们都不能免於血的诱惑。我或许信任他超过信任陌生人,但任 何吸血鬼跟妳太接近,我都不可能完全放心。」

「包括玛泰吗?」我有点震惊。我完全信任玛泰。

「包括玛泰。」他坚决地说。「不过妳实在不是她喜欢的那一型,她喜欢远比妳孔武有力的生物。」

「你不需要担心玛泰,伊莎波也一样。」我同样坚决地说。

「当心我母亲。」马修警告道:「我父亲叮嚀过我,千万不可以背对她,他说得很对。她总是对女巫 很著迷,又很妒忌她们。某种情况下,如果合乎她的心情……?」他摇摇头。

「然后菲利普就出事了吗?」

马修愣住了。

「我会看到很多画面,马修。我看到伊莎波告诉你女巫掳走你父亲那一幕。她没有理由信任我,但她 还是让我进入她的家。真正的威胁来自合议会。但只要你把我变成一个吸血鬼,那批人就不构成威胁。J 他脸色一沉。「我母亲和我要好好谈一下,有些题目用来聊天是不妥当的。」

「你不可能在我面前隐瞒吸血鬼的世界——你的世界。我就在裡面。我必须知道它如何运作,有哪些 规则。」我的脾气发作了,从我的手臂一路向下,朝手指沸腾,爆发成一弯蓝色火焰的光弧。

马修瞪大眼睛。

「这附近令人害怕的生物不止你一个,对吧?」我举起喷火的手,在我俩中间挥舞,直到那吸血鬼摇 头。「所以不要再扮英雄,让我分享你的生活。我一点也不迷恋圆桌武士兰斯洛,做你自己——马修.柯 雷孟。露出你锋利的獠牙,带上你可怕的母亲、你装满鲜血的试管和你的DN A,还有你让人生气的霸道 作风,以及你讨厌的灵敏嗅觉。」

我一旦把心裡的话都讲出来,指尖上的蓝色火花就消失了。但它在我手肘附近守候,以防我万一又需要它。

「如果我靠近一点,」马修说话的态度很自然,好像在询问时间或气温:「妳会不会又变成蓝色,还 是已经结束了?」

「我想我暂时算是结束了。」

「妳想?」他又挑起眉毛。

「一切在我控制之下。」这次我说得更有自信,有点遗憾地想起他在牛津那块地毯上的洞。

马修飞快地抱住我。

「哎呀。」他把我的手肘压在肋骨上,我发出一声抱怨。

「妳会害我长白头髮——顺便告诉你,一般以為这种事不可能发生在吸血鬼身上——因為妳的勇气、 妳会放烟火的手,还有妳说的那些匪夷所思的话。」為了确保他不会受到最后一种的攻撃,他把我吻得非 常彻底。吻完之后,我几乎说不出话来,更别说发表惊人言论了。我把耳朵贴在他的胸骨上,耐心等待他 的心跳。它跳动时,我给他一个满意的拥抱,庆幸我不是唯一心满意足的人。

「妳赢了,我勇敢的女孩。」他道,把我揽在怀中。「我会尝试——有待努力——不要宠坏妳。但妳 也不可以低估吸血鬼的危险性。」

被他抱得那麼紧的时候,把「危险」和「吸血鬼」联想在一起真的很困难。拉卡沙纵容地看著我们, 草从牠嘴巴两边溢出来。

「你吃饱了吗?」我歪过头看他。

「如果妳是问我要不要再去打猎,答案是不要。」

「拉卡沙快撑死了。牠已经吃了老半天的草。而且牠也载不动我们两个。」我的手捏住马修的屁股和大腿。

他忽然一口气呛在喉咙裡,发出一种跟他生气时截然不同的呼嚕声。

「妳骑马,我在旁边走。」又一个非常彻底的吻之后,他提议道。

「我们一起走路吧。」我已经在马背上坐了 一小时,并不很想回到拉卡沙背上去。

马修带我们进入城堡大门时,已经黄昏了。七塔像著火了一样,每盏灯都亮著,表达无言的欢迎之 意。

「到家了。」我道,这一幕让我心情欢跃。

马修看著我,没有看房子,微笑道:「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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