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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次日早晨,我淋浴过后,就有一个吸血鬼端著早餐托盘来问安。

「我告诉玛泰,妳今天早晨想工作。」马修解释道,同时掀开保温盖。

「你们两个宠坏我了。」我打开搁在旁边椅子上静候著的餐巾。

「我想这对妳的品行没有坏影响。」马修弯下腰,给我一个长吻,他眼睛有点朦朧。「早安,妳睡得 好吗?.」

「非常好。」我从他手中接过托盘,想起昨晚对他的邀请,不禁红了脸。忆及他温柔的拒绝,我还有 少许受伤的感觉,但今天早晨这个吻又确认我们已超过友谊的疆界,正朝著新方向迈进。

用毕早餐,我们就去楼下,打开各自的电脑,开始工作。马修在我的手抄本旁边摆了一本非常普通、 十九世纪出版、从拉丁文翻译的圣经早期英译本。

「谢谢你。」我举起圣经,回头喊道。

「我在楼下找到的。显然我的那本对妳而言不够好。」他笑道。

「我坚决反对拿古腾堡圣经当参考书,马修。」我的声音比预期的更严厉,听起来活像个小学老师。 「圣经我是倒背如流。有问题问我就行了。」他建议道。

「我也不要拿你当参考书。」

「随妳。」他耸耸肩,一笑置之。

电脑在旁边,鍊金术手抄本在面前,我很快就沉浸在阅读、分析、记录心得之中。唯一一次分心是 我要求马修给我一个纸镇,在我打字时可以压住书页。他东翻西找了一会儿,找到一个上头有路易十四肖

像的铜製勋章,还有一个他声称取自某个德国天使的小木脚。除非提供抵押品,否则他不肯交出这两件东 西。最后总算用好几个吻满足了他的要求。

《曙光乍现》是一个文字极其优美的錬金术文本,书中对化身女性形象的「智慧」做深入的思考,也 探讨用化学方式协调自然界各种对峙力量的可能性。马修这个版本的文字内容,跟我在苏黎世、格拉斯哥 与伦敦等地参考过的版本,几乎一模一样,但插图却大不相同。

绘者布尔格?勒诺娃是她这一行真正的大师。每幅画都构图精準,绘製美丽。但她的才华不仅在於技 术精湛而已。她对女性角色的刻画呈现另一种感性的见解。布尔格笔下的智慧女神充满力量又不失温柔。 第一幅插画中,智慧用她的斗篷庇护七种拟人化的金属,她脸上的表情带有凶猛而母性的自豪。

正如马修所承诺,这儿有两幅插画是所有其他《曙光乍现》的版本中都看不到的。两幅都出现在专门 讨论金与银结合的最后一则寓言裡。第一幅搭配鍊金变化中女性元素说的话。她通常被画成一个白衣女 王,戴著月亮纹章,表示她跟银的关係。布尔格将她改画成一头美丽而可怕的生物,头髮变成了银蛇,脸 上有月蚀的阴影。我默读搭配的文字,把拉丁文翻译成英文。「全心全意向著我。不要因我黧黑且有阴影 而拒绝我。太阳之火改变了我。海洋包围著我。大地因我的作為而隳坏。我沉入沼泽深处时,夜降临世 上,我的本质隐而不见。」

这位月亮女王伸出的手掌心裡,握著一颗星星。「我从水的深处呼唤你,我从大地的深处呼唤那些 从我旁边经过的人。」我继续翻译道:「寻找我。看见我。如果你找到其他像我一样的,我愿赐给他晨 星。」我的唇形不由得跟著这些字句开闔,布尔格的画赋予文本生命,因為月亮女王的表情既害怕遭拒 绝,又带著羞涩的骄傲。

第二幅独一无二的插画在下一页,搭配男性元素黄金太阳王说的话。布尔格画的是一具沉重的石棺, 棺盖半开,恰好露出躺在裡面的一具金色人体,我看了,脖子上的汗毛不禁根根竖立。国王的眼睛安详地

闭著,脸上的表情充满希望,好像正梦见自己获得释放。我读道:「我现在要起身,在城市裡走动。我要 在街上找个纯洁的女人,娶她為妻。她脸蛋美,身体更美,她的衣服最美。她会移开我坟墓入口的石头, 给我鸽子的翅膀,让我跟她一起飞向天堂,永居天国,平安无忧。」这段文字让我想起马修的伯大尼徽章 和拉撒路的银色小棺材。我伸手去拿圣经。

「《马可福音》第十六章、《诗篇》第五十五章、《民数记》第三十二章四十节。」马修就像一台自 动化的圣经索引机,念出一连串参考资料,打破了沉寂。

「你怎麼知道我在读什麼?」我从椅子上扭过头,企图把他看清楚一点。

「妳嘴唇在动。」他答道,眼睛盯著电脑萤幕,手指喀喀敲著键盘。

我咬紧嘴唇,回头读文本。圣经中凡是适用於这则鍊金术故事,与死亡与创造有关的段落,作者都用 上了,少部分略做改写,拼凑在一起。我把书桌对面的圣经拿过来。它用黑色皮革装订,封面上点缀一个 金色的十字架。翻到《马可福音》,我瞄一眼第十六章。果然在这儿。《马可福音》第十六章第三节: 「於是他们相互说.?谁替我们把墓穴门口的石头移开呢?」

「找到了吗?」马可温和地问。

「是的。」

「很好。」

房间又恢復了安静。

「跟晨星有关的句子在哪?」有时我的非基督徒背景是从事这一行的重大缺陷。

「《啟示录》第二章第二十八节。」 .

「谢谢你。」

「乐於效劳。」另一张书桌传来压抑的笑声。我埋头阅读手抄本,不予理会。

读了两小时细小的哥德式字跡,并找寻对应的圣经资料后,我已迫不及待想跟马修去骑马,这时他也 正好提议休息。作為额外的奖励,他答应在午餐时告诉我,他结识十七世纪生理学家哈维的经过。

「不是什麼有趣的故事。」马修曾经抗拒。

「也许你觉得不是。但科学史学家会怎麼想呢?这是我最接近认识那位发现心臓负责把血液打到全身 的人的机会了。」

自从来到七塔,就没见到过太阳,但我们都不介意。马修显得更轻鬆,我也意外发现离开牛津是件愉 快的事。季莲的威胁,我父母的照片,甚至诺克斯——都随著每一小时的流逝变得愈来愈不重要。

我们走到户外的花园裡,马修兴高采烈地谈著他在工作上遇到的一个问题,涉及一个血液标本中应该 存在、却没有找到的某样东西。為了解说清楚,他在空中画出一个染色体,指点著出问题的区域,我虽然 还是听不懂癥结何在,却拼命点头。他滔滔不绝,并伸手揽住我的肩膀,把我拉近。

我们绕过一排树篱,有个穿黑衣的男人站在我们前一天骑马时穿过的大门外。他靠在栗子树上的姿 势,带著豹子潜行出猎的优雅,显示他是个吸血鬼。

马修立刻把我拉到身后。

那个男人优雅地离开粗糙的树干,漫步朝我们走来。他身為吸血鬼这一事实,从他白得不自然的皮 肤,和被他的黑色皮夹克、牛仔裤和靴子强调得格外大而黑的眼睛,都能获得进一步的确认。这吸血鬼毫 不在乎别人发现他的与眾不同。那张天使般的脸孔上,唯一的缺点就是豺狼似的表情。他五官对称,鬈曲 的黑髮披到领口,体型比马修矮小,也不及他壮硕,但散发出来的力量却不容小覷。他的眼睛让我打从皮 肤深处泛起寒意,像一匹缎子般铺展开来。

「多明尼可。」马修镇定地说,但他的声音比平常响亮。.

「马修。」那吸血鬼转而望著马修,目光中充满恨意。

「多年不见。」马修的口吻漫不经心,好像见惯这吸血鬼如此突兀地出现。

多明尼可好像在思索。「什麼时候的事了?在费拉拉是吗?我们都跟教皇作对——虽然动机不一样, 我记得。我要挽救威尼斯,你要抢救圣堂武士。」

马修慢慢点著头,眼睛牢牢盯著这个吸血鬼。「我想你一定不会记错。」

「后来,我的朋友,你似乎失踪了。我们年轻时分享过那麼多冒险??海上、圣地。威尼斯对你这种吸 血鬼而言,总是乐趣无穷,马修。」多明尼可摇著头,显然觉得很遗憾。站在古堡大门内侧的这个吸血 鬼,看起来确实有点像威尼斯人^^或结合天使与魔鬼的褻瀆之子。「你往来法国和其他你常出没的地点 之间,為何不来看看我?」

「如果我曾经对你有所冒犯,多明尼可,事隔这麼久,也不值得_在心上了吧。」

「或许如此,但这麼多年来,有件事始终没有改变。只要有危机出现,附近一定有个柯雷孟。」他转 向我,贪婪涌现在脸上:「这位想必就是那个我听过一大堆相关传闻的女巫。」

「戴安娜,回屋裡去。」马修断然道。

危机显而易见,我迟疑著,不愿留下他一个人。

「去。」他再说一遍,声音锋利得像把剑。

我们的吸血鬼访客看到我肩后的什麼,露出微笑。一阵冷风从我身旁吹过,一隻冰冷坚硬的手臂挽住

我。

「多明尼可。」伊莎波悦耳的声音道。「真是稀客啊。」

他正式地躬身行礼。「夫人,妳身体康泰,见到妳真高兴。妳怎麼知道我来了?」

「我闻到你。」伊莎波轻蔑地说:「你到我家,不请自来。令堂若知道你这种行為,会怎麼说?」

「如果家母还健在,我们倒可以去问她。」多明尼可几乎毫不掩饰狰狞的表情。

「妈妈,带戴安娜回屋裡去。」

「当然,马修。我们留你们两位慢慢聊。」伊莎波转过身,拖著我一块儿走。

「只要你们让我把口信传到,我马上就离开。」多明尼可警告道。「如果必须再跑一趟,我不会一个 人来。今天来访主要是向妳致敬,伊莎波。」

「那本书不在她手上。」马修高声道。

「我不是為了那本该死的女巫书而来,马修。他们儘管留著好了。我是代表合议会来的。」

伊莎波吁了一口很低很长的气,好像已经憋了好几天没呼吸。有个问题涌到我唇边,但她使了个警告 的眼色,让我沉默。

「干得好,多明尼可。新职责这麼繁重,我很惊讶你居然还有时间拜访老朋友。」马修的腔调很不 屑。「如今欧洲吸血鬼到处留下吸乾血液的尸首被凡人发现,合议会為何要浪费时间正式造访柯雷孟家族 呢?」

「吸血鬼以凡人為食物.,并没有受禁止——虽然这麼粗心大意颇令人遗憾。你知道的,我们吸血鬼走 到哪裡,死亡就尾随而至。」多明尼可对这种残暴的行為耸耸肩膀,不以為意,他不把脆弱的温血生命当 回事的态度,却让我打个寒噤。「但盟约明令禁止吸血鬼跟女巫发生男女关係。」

我回头瞪著多明尼可:「你刚说什麼?」

「她会说话!」多明尼可故作兴奋状,拍手道:「為什麼不让这个女巫加入谈话?」

马修伸手把我向前拉。伊莎波仍然勾住我另一隻手臂。我们形成一条又短又紧的吸血鬼、女巫、吸血 鬼的锁錬。

「戴安娜?毕夏普。」多明尼可深深弯下腰。「很荣幸见到一位来自如此古老而显赫的家族的女巫。 如今还存在的老家族已经很少了。」他说出来的每一个字——无论措辞多麼正式——听起来都像威胁。

「你是什麼人?」我问??「為什麼你在乎我跟谁在一起?」

这威尼斯吸血鬼满怀兴趣地看著我,然后把头往后一甩,纵声狂笑道:「他们说妳像妳父亲一样好 辩,当时我还不相信。」

我的手指微微作痛,伊莎波的手臂也相应地把我挽得更紧。

「我让你的女巫生气了吗?」多明尼可眼睛盯著伊莎波的手臂。

「把你要说的话交代完毕,赶快离开我们的土地。」马修就像閒话家常般和顏悦色道。

「我叫多明尼可?米歇勒。我从重生开始就认识马修,认识伊莎波也差不多一样久。但我跟美丽的露 依莎当然比他们熟得多。不过我们不该随便谈论死者。」他虔诚地在胸前画了十字。

「你根本不该提起我妹妹。」马修的声音很冷静,但伊莎波一副要杀人的模样,嘴唇也发白。

「你仍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道,再次引起多明尼可的注意。

威尼斯吸血鬼眼神一亮,老实不客气在评估我。

「戴安娜,」马修差点压抑不住喉中发出的呼嚕声,差点第一次对我咆哮。玛从厨房裡走出来,脸 上带著警戒。

「我看得出来,她脾气比她大部分的同类都更火爆,你就為了这个缘故,不惜失去一切也要把她留在

身边吗?她让你开心?或者你打算等到厌倦以后拿她当食物,然后扔掉,就像对待别的温血生物一样?」 马修的手捏著从外表看来只是毛衣下一块突起物的拉撒路棺材。我们抵达七塔以来,他还不曾碰过那 个东西。

多明尼可犀利的眼睛也注意到了这个动作,随即浮起一个报復的微笑:「有罪恶感吗?」

我对多明尼可用言语折磨马修的方式深感不满,想张口说话。

「戴安娜,立刻回屋裡去。」马修的口吻透露,我们待会儿会有一场严肃而不愉快的对话。他把我朝

伊莎波的方向轻推一下,然后更严密地挡在他母亲和我,以及黑衣威尼斯人之间。这时玛泰已来到附近, 双臂交抱在粗壮的身体前面,跟马修一样蓄势待发。

「先让那女巫听完我要说的话。我来向妳提出一个警告,戴安娜?毕夏普。女巫严禁跟吸血鬼来往。 妳必须离开这栋房子,从此不得跟马修?柯雷孟或他的家人来往。如有违背,合议会将採取一切必要的手 段维护盟约。」

「我不知道你的合议会是什麼东西,我也没有同意过你们的盟约。」我道,仍然满腔怒火。「更何 况,盟约不能强制执行。盟约是自愿的。」

「妳不但是歷史学家,还身兼律师吗?妳们这些受过高等教育的现代女性还真是不可思议。不过女人 不擅长神学。」多明尼可故作伤心状,继续道.?「所以我们打从一开始就认為,不值得教育妳们。妳以為 我们互相做这些承诺时,是採用喀尔文?那个异端的观念吗?对盟约宣誓的时候,所有的血族、魔族和巫 族——不分过去、现在与未来——就都包括在内了。这可不是妳可以随心所欲,爱走不走的一条路。」?

「你的警告传到了,多明尼可。」马修用圆滑的腔调说。

「我要对这女巫说的话说完了。」威尼斯人答道:「但我有更多的话要对你说。」

「那麼戴安娜得回屋裡去。带她离开,妈妈。」他简短地说。

这次他母亲立刻服从,玛泰也跟在后面。「不要。」伊莎波制止我转身回望马修。

「那个鬼东西哪裡来的?」我们平安回到屋裡,玛泰便问。

?John Calvin,一五〇九—一五六四,法国宗教改革家、神学家,也是基督新教喀尔文教派的创建者。多明尼可是天主教徒,循旧式观念称他為异 端。

⑩此处的观念渉及基督教的盟约神学,最显著的例子就是亚当与夏娃违反上帝的禁令,偷吃善恶树的果子,破坏与上帝的盟约,结果使世世代代全体 人类都必须背负原罪,无法重返乐园。


「地狱吧。」伊莎波道。她用指尖轻触我的脸,但一接触到我愤怒的脸颊的热度,就赶紧缩回。「妳 很勇敢,姑娘,但妳的行為太衝动。妳不是吸血鬼。不要冒险跟多明尼可或他的盟友争论。离他们远一

点。」

伊莎波不给我时间回应,就拉著我以很快的速度穿过厨房、餐厅、客厅,进入大厅。最后她把我带到 通往最高那座塔的拱门前。想到要爬那麼多级楼梯,我的小腿就差点儿抽筋。

「我们必须上去。」她坚持道:「马修会去那儿找我们。」

恐惧和愤怒推著我爬完楼梯的前半,后半段我是靠纯粹的意志力克服的。抬起脚,跨过最后一级阶

梯,我发现自己来到一片平坦的屋顶上,四面八方一望无际。一阵微风吹来,吹鬆了我的辫子,还把雾气 引到我身旁来。

伊莎波动作很快,走到一根向空中伸出约十来呎的竿子旁,升起一面装饰著银色咬尾蛇图案的黑色双 尖旗。一条咬著自己发光尾巴的蛇,在黯淡的天空下招展。我跑到对面城墙的垛口,多明尼可抬头望来。

过了 j会儿,村中一栋建筑物屋顶,也升起一面类似的旗帜,鐘声不绝如缕响起。男男女女络绎从房 屋、酒吧、商店、办公室走出来,每个人都望向七塔,象徵永恆与重生的古老图案在风中翻飞。我看著伊 莎波,心裡的疑问写在脸上。

「这是我们的家徽,警告村民要严加戒备。」她解释道..「每当有别的吸血鬼跟我们在一起,我们就

会升旗。村民已习惯跟吸血鬼生活在一起,虽然他们不需要怕我们,但我们一直维持著传统,就為了提防 现在这种时刻。世界上到处都是不可信任的吸血鬼,戴安娜。多明尼可?米歇勒就是其中之一。」

「妳不说我也明白。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马修最老的朋友之一。」伊莎波眼望著儿子低声道:「所以也是个非常危险的敌人。」

我的注意力转往马修身上,他还隔著一块精确划分的交战区跟多明尼可对话。忽然一片黑影和灰影闪

动,只见威尼斯人倒飞出去,撞向我们第一次看到他时他倚靠著的那棵栗子树。轰隆一声,响彻这一带。

「做得不错。」伊莎波喃喃道。

「玛泰在哪?」我回头朝楼梯望去。

「在大厅。以防万一。」伊莎波锐利的眼睛仍盯在儿子身上。

「多明尼可真的会闯进来,撕开我的喉咙吗?」

伊莎波转回闪亮的黑眼睛瞪著我看。「那样就太轻鬆了,亲爱的。他会先逗著妳玩,他总喜欢玩弄他 的猎物,而且多明尼可喜欢观眾。」

我艰涩地吞一 口口水。「我有能力照顾自己。」

「妳能,如果妳真有马修以為的那麼大的力量。我发现女巫大都善於保护自己,只要一点努力和一点 勇气。」伊莎波道。

「多明尼可提到的合议会是怎麼回事?」我问道。

「一个九人小组——魔族、巫族、血族各出三个人。它成立於十字军时期,為的是避免我们暴露在凡 人面前。我们太不小心,很容易过分介入他们的政治和其他疯狂行為。」伊莎波的声音很苦涩。「像米歇 勒这种野心勃勃、傲慢而贪婪的生物,在生活中总觉得不满足,总想要更多——逼得我们非签下盟约不 可。」

「所以你们同意了某些条件?」想到超自然生物在中世纪做出的承诺,竟然会影响到马修和我,感觉 很荒谬。

伊莎波点点头,微风把几缕她浓密的蜂蜜色秀髮吹拂到脸上。「我们不同族类杂处时,会过於引人注 目。我们介入凡人事务时,他们会对我们的聪明才智起疑。他们反应不够快,可怜的生物,但也未必那麼

「所谓『杂处』,不包括一起吃个饭、跳个舞。」

「不能吃饭,不能跳舞——不能亲吻,也不能唱歌给对方听。」伊莎波意有所指。「跳舞和亲吻以后 发生的事更不可以。同意接受盟约前,我们非常傲慢。我们人多势眾,习惯要什麼有什麼,不计代价。」

「这承诺还包括些什麼?」,

「不碰政治或宗教。有太多君王与教宗都是超自然生物。人类开始自行撰写编年史以后,要从一种生 活转换到另一种,难度就增加许多。」伊莎波打了个寒噤:「凡人在旁窥探,吸血鬼就很难好好装死,进 入新的生活。」

我很快地瞥一眼马修和多明尼可,但他们还在城堡墙边交谈。「所以,」我点著手指重复道:「不同 种类的超自然生物不可以杂处。不能介入凡人的政治与宗教当作事业,还有别的吗?」我阿姨对外族有恐 惧症,而且强烈反对我学法律,显然是因為她对这份古早协议了解不周全所致。

「有的。凡有超自然生物破坏盟约,合议会都有责任制止不当行為,维繫誓约。」

「如果破坏盟约的是两隻超自然生物呢? J

沉默在我们之间紧绷、持续。

「就我所知,这种事不曾发生过。」她沉重地说:「所以你们两个没做这种事,是件好事。」

昨晚我提出一个简单的要求,要马修跟我同床共枕。但他知道这个要求不简单。他并不是对我或他自 己的感情没把握,马修只是想知道,他做到什麼程度,合议会就会出面干预。

答案来得很快。他们根本什麼都不允许。

我先鬆了 一口气,随即又开始愤怒。如果没有人抱怨,我们的感情一直发展下去,他说不定永远都不 会告诉我什麼捞什子合议会或盟约的事。他的沉默就会牵连到我和我亲戚,以及他的家人之间的关係。我 可能直到进了坟墓,都还在怪我阿姨和伊莎波心胸狭隘。其实她们不过是履行一个许久以前的承诺——这

种事虽然很难理解,却多少是可以原谅的。

「妳儿子不能再对我隐瞒任何事。」我的火气上来了,手指刺痛加剧。「妳该担心的不是合议会,而 是我下次看见他的时候,会怎麼对付他。」

她嗤之以鼻。「先等他拷问妳,為什麼在多明尼可面前质疑他的权威,然后才轮得到妳採取任何行 动。J

「马修的权威关我什麼事?」

「妳呀,亲爱的,关於吸血鬼,妳还有很多该知道的。」她得意地说,。

「关於我,妳也有很多事该知道。合议会也一样。」

伊莎波抓住我的肩膀,手指深深掐进我肉裡。「这不是一场游戏,戴安娜!马修甘愿背弃他认识好几 个世纪的超自然生物,只為了捍卫妳成為妳以為妳在这场短暂的生命裡想做的随便什麼东西的权利。我求 妳不要让他这麼做。如果再坚持下去,他会把命都送掉。」

「他是个独立的男人,伊莎波。」我冷酷地说:「我不会告诉马修他该做什麼事。」

「不,但是妳有力量让他做出那些事。告诉他,妳不愿意為他打破盟约,為了他自己好——或者妳 对他无非就是好奇而已II女巫以好奇心旺盛出名=」她用力推开我。「如果妳爱他,妳会知道该怎麼 说。」

「结束了。」楼梯顶端传来玛泰的声音。

我们都急忙衝到高塔边缘。一匹黑马载著骑士,一溜烟奔出马厩,跃过围场的篱笆,噠噠驰入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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