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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只青蛙的故事

空虚的头脑是恶魔的温床。
要是看到西蒙这副满脸悲怆的模样,瑞秋一定会很高兴。片刻之前,西蒙的心情还好得很,现在却盯着散落满地的盔甲不知如何是好。这是一条贴着瓷砖的走廊,围绕教堂兴建,一直通向莫吉纳医师的房间。当时他蹦蹦跳跳地经过长长的过道, 手中挥舞着扫帚,心里则把它想象成圣王约翰手下爱克兰卫兵的火龙圣树旗,而他正引领着军队奔赴战场。或许他更应该留意身边的东西——但是说到底,哪个笨蛋会把铠甲挂在牧师的走廊里呢?不出所料,耳畔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西蒙知道,瘦削又记仇的卓杉神父马上就会经过这儿了。
虽然他抓紧时间,尽力想把脏兮兮的铠甲一片片拼回去,但好几处皮带已松脱,组装起来十分困难。西蒙想起瑞秋的另外一句格言:“魔鬼总会给无所事事的人找麻烦。”当然了,这话蠢透了,而且每次听来都让西蒙火大。才不是无所事事或脑子空空害他惹上麻烦的。相反,正是由于做了什么或想了什么, 才导致他一次又一次地摔跟头。他多希望自己能什么都不想,什么也不干啊!
在卓杉神父出现之前,西蒙终于把盔甲胡乱凑成了一堆,接着赶忙用桌下的地毯把它盖住,其间还差点把桌上的金色圣物箱给打翻——好在最后没出其他岔子——乱七八糟的盔甲从视线里消失了,但留下的这片看上去比其他地方都干净的墙面,透露了一切。西蒙挥起扫帚,把旁边石墙上黑乎乎的污渍蹭到那块墙面上,让它看起来没那么显眼,然后赶紧开溜,逃离走廊,跑出阁楼的旋梯。
他又回到了篱笆花园,刚才他就是在这儿被怒龙冷酷无情地绑架了。西蒙深深地呼吸着植物的气息,把鼻子里最后一丝浓重的肥皂味儿清除出去。突然,他在远处老橡树的高枝上捕捉到一丝异状。这棵树树干多瘤,树枝交错缠绕,就像在巨大的篮子底下生长了几个世纪,最后被压成现在这副模样。西蒙伸手挡住斜射下来的阳光,眯起眼仔细观察。是鸟巢!在这个时节还有鸟巢?
鸟巢近在咫尺,西蒙丢下扫帚,往花园走去。就在这时,他想起自己还要清扫莫吉纳的房间呢。要是换了别的任务,他早就蹿到树上去了,但能见到医师可是个好差事,哪怕是去打扫房间也行啊。于是他安慰自己,鸟巢不会这么快就被其他人发现的,然后依依不舍地越过篱笆,往内城大门外的庭院走去。
突然出现两个人影,他们穿过大门,朝西蒙这边走来。一个矮矮胖胖、慢条斯理,另一个更是五短身材,走路也更慢。那是杂货商雅各布和他的助手杰瑞米。后者的肩上还扛着个看上去就很重的大箱子,走得比平常更慢——如果说那样也能算走路的话。经过时西蒙冲他们打了个招呼,雅各布微笑着挥手示意。
“瑞秋想给餐厅添置些蜡烛。”杂货商大声说。“买了这么一大堆!”杰瑞米苦着脸补充道。
西蒙从草坡一路小跑到高大的城门楼。此时的太阳还悬在他身后的城垛上,西墙三角旗的阴影投射在草地上,不住摆动,像是黑色的鱼儿。穿着红白相间制服的守卫几乎和西蒙一般年纪。西蒙像间谍似的迈着小步,死死抓着扫帚,低着头,生怕被暴君瑞秋从窗户里监视到。守卫见到他这模样都笑了起来,点点头让他过去了。西蒙穿过城楼,躲进城墙的影子里,这才放慢了脚步。绿天使塔稀薄的影子横跨护城河,栖息在塔顶的高傲天使的剪影扭曲变形,投影在河对岸最远端的火盆上。
西蒙决定,既然都到这儿了,干脆抓几只青蛙吧,反正也不会花太长时间。再说医师总要用上青蛙,这也是帮他的忙,不能算玩忽职守。但他还是得抓紧时间——夜幕正在徐徐降临,已经可以听得蟋蟀的鸣叫,也许这些小虫子本能地感应到,它们今年的演唱机会已经不多了。此时,牛蛙们低沉的旋律也加入了合唱。
西蒙把双腿浸入满是睡莲的河里,停了一会儿,聆听四周的声音,眺望东边暮色降临的天空。不管怎么说,整座城堡里,除了医师的房间,护城河就是西蒙最喜欢的地方了。
西蒙不自觉地叹了口气,摘下已经不成形的布帽,朝芦苇和风信草长势浓密的地方趟了过去。
等终于回到城中,站在了莫吉纳的房门外,西蒙浑身还是湿淋淋的,左右兜里各揣着一只青蛙。太阳已落山,风吹动香蒲,在护城河上沙沙作响。他小心翼翼地避开门上用粉笔画好的神秘记号,敲响了沉重的大门。他早就从惨痛的经验教训里学到,未经允许乱碰医师的东西,后果不堪设想。西蒙等了很久,终于听到了莫吉纳的声音。
“走开。”声音听起来很不耐烦。
“是我……西蒙!”西蒙又敲了敲门。更长时间的等待后,屋内才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门开了。莫吉纳个子不高,头顶才到西蒙的下巴,全身笼罩着蓝莹莹的光,面孔模模糊糊的。他盯着西蒙看个不停。
“谁啊?什么事儿?”他问道。
西蒙笑了,“是我呀,你要不要青蛙?”他捏着一条滑溜溜的腿,从兜里拽出一只青蛙。
“哦,哦!”医师这才如梦初醒,摇了摇头,“西蒙……果然是你!进来吧,孩子!是我不好……刚刚有点儿分心。”他开了条门缝,等西蒙挤进狭窄的走廊,又立刻把门关上。
“你刚刚说青蛙?嗯,青蛙嘛……”医师绕过西蒙,领着他穿过走廊。蓝色的灯光晕染着他那猴子般瘦小佝偻的身体,走路时一蹦一跳。西蒙跟着他,肩膀几乎要碰到两边冰冷的石墙。他曾在城墙上仔细观察过这个地方,还到院子里仔细地丈量过,但他始终搞不懂,为什么整个工作间从外看去那么小,里面却有这么长的走廊。
突然,一阵刺耳的声音打断了西蒙的思绪。这声音在通道里不停地回响——像口哨,像爆炸,更像成百只猎犬饥饿的号叫。
莫吉纳惊讶地跳了起来,“真名之名啊!我忘了掐灭蜡烛。在这儿等我一下。”小个子医师飞快地蹿下楼梯,头上一缕白发飞扬起来。他打开走廊尽头的门,闪了进去。虽然门只开了条缝隙,但窜出来的呼啸声已是震耳欲聋。然后西蒙听到了低低的喝声。
那可怕的声音立时消失了——快得就像……
就像掐灭蜡烛, 西蒙心想。
医师从门里探出头,微笑着,招手示意西蒙进去。
西蒙以前也遇见过类似的场面,他必须小心翼翼地跟着莫吉纳走进房间。倘若轻率地踏入这道门,保不准会踩上什么怪东西,总之后果不堪设想。
不管刚才发出尖啸声的是什么,现在已踪迹全无。于是西蒙的思路又回到莫吉纳房间目测和实际大小的差异上。他曾经观察过,这儿是中城东北角,旁边的守卫营依着爬满藤蔓的城墙而建,大约长二十步,因此这房间也不应该超过这个尺寸。然而进屋后,虽说天花板有些低矮,也不太宽,但长度却堪比比武场。黄澄澄的光从俯瞰庭院的一长排小窗外洒进来,西蒙站在门边,望向另一端,心中估计:从这儿丢一块石头,肯定砸不到对面的墙。
老实说,这里令人不可思议的古怪和扭曲不只体现在长度上。除了刚刚可怕的声响外,整个房间一贯的风格就是杂乱无章,好像一群疯疯癫癫的小贩刚摆好摊子,却因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又慌慌张张地收摊走人,留下眼前的这一团混乱。几乎和墙壁一样长的餐桌上摆满了东西——有细长的玻璃管、各种盒子、装着粉末和味道刺鼻的盐的布袋,还有木头和金属质地、由蒸馏瓶和管型瓶组成的复杂构件,以及叫不上名字的容器等等。餐桌中央一只雕刻精美的象牙三脚鼎上端一盘银色液体中漂浮着一颗大铜球,球上几根弯曲突出的喷嘴正噗噗地冒着蒸汽,铜球则缓慢地旋转。
房间的地板和书架上堆放着更多奇怪的物件。磨光的石块、金雀花和皮革翅膀,旁边还挤着不少金属笼子,有些空着,有些则关着皮毛粗糙,或长着古怪羽毛的奇妙生物。如水晶般透明的纸张随意地堆在挂满帷幕的墙边……而且不管哪里都是书、书、书……有些半掩着,有些直立着,遍布整个房间,就像巨大而笨重的蝴蝶。
这里还有一些玻璃球,球体里是冒泡的彩色液体,却不发热。一个盒子里装着闪闪发亮的黑色沙砾,沙砾不断地自动排布,就像被不知从何而来的沙漠之风不停地吹拂。上漆的木刻小鸟不时从墙上的木柜里探出头来,叽叽喳喳一番又顾自消失。在柜子边上挂着许多地图,画的都是完全陌生的地方——说是地图,但西蒙也不敢完全肯定。总而言之,对于一个充满好奇心的年轻人来说,医师的小窝就像天堂……毋庸置疑,这里是全奥斯坦·亚德最棒的地方。
莫吉纳走到房间最里面,看着墙角。那道墙上挂了张星图,图中几根线条将代表星星的亮点连成一片,整体看上去就像一只长着四支翅膀的怪鸟。突然,药剂师欣喜地吹了声口哨,蹲下身子,像春天的松鼠似的在墙角刨着什么。原本放在低矮小桌上的一堆堆卷轴、画着发亮图案的毛巾、还有小小的杯碟之类的东西被他随手丢到身后。终于,他又站了起来,抱着个巨大的玻璃盒,吃力地走到桌边,把盒子放下,又从架子上似乎很随意地抓起一对烧瓶。
其中一个烧瓶里装着类似霞光般颜色的液体,像香炉一样正往外冒着烟。另一个烧瓶里则是黏稠的蓝色液体。莫吉纳把这两种药剂同时倒入玻璃盒,蓝色液体流淌得非常非常慢。当它们终于混合在一起时,便成了干净透明、仿若山顶空气般清新的全新液体。医师像旅行艺人一样挥舞着手臂,停下来展示他的成果。
“青蛙呢?”莫吉纳摇着手指问道。西蒙赶紧快步上前,把装在大衣口袋里的两只青蛙提出来。医师接过去,把它们扔进了那个大玻璃盒。只听“扑通”两声,这对难兄难弟落入了透明液体中,慢慢沉底,接着便开始有力地蹬腿,在新家里游起了泳。西蒙又惊又喜地大笑起来。
“那是水吗?”
老人转过身子,用明亮的眼睛看着西蒙,“差不多,差不多……嗯!”莫吉纳用细长弯曲的手指抚摸着稀疏的胡子,“嗯……感谢你帮我抓来了青蛙。我已经让它们派上用场了,它们也没受罪,说不定还挺开心的,不过依我看,它们可能不大喜欢穿靴子。”
“靴子?”西蒙好奇地问,但医师已经扭过头去,忙着将一堆地图从矮脚凳上推开。然后,他示意西蒙坐下。
“好吧,小伙子,你想要什么报酬呢?拿点儿零钱去花?还是要鳄蜥当宠物?”医师咯咯地笑,朝西蒙挥舞着一只干巴巴的蜥蜴。
西蒙看着蜥蜴,犹豫了一会儿——如果把它悄悄放进新女仆海普兹帕的洗衣筐里,一定很有意思,不过,还是算了吧。城堡女仆和清洗工作总在脑海里盘旋,挥之不去,这让他有些恼火。某个念头要冒出来,但西蒙硬把它按了回去。“不,”他最后说,“我想听故事。”
“故事?”莫吉纳嘲弄般地弯下腰,说:“听故事?你最好去马厩找老马倌舍姆,他嘴里有你喜欢的故事。”
“不是那种故事。”西蒙飞快地回答,希望自己没有冒犯到这小个子。老人家还真是敏感啊!“我要听真正的故事。真实发生过的——战争、龙——那些过去的事情。”
“啊哈。”莫吉纳坐直了身子,粉红色的脸颊上重新浮现出笑容,“我懂了,你是说历史。”医师摩擦着双手,“那很好——非常好!”他说着便跳了起来,开始在房间里踱步,敏捷地避开满地乱七八糟的东西,“好吧,那你想听什么呢,孩子?纳文德的陷落?还是阿克·萨拉斯战役?”
“告诉我这座城堡的事。”西蒙说,“是国王建立了海霍特城吗?总共多少年了?”
“这座城堡……”医师停下脚步,从他已经穿得发白的灰色长袍上拉起一角,开始心不在焉地擦拭起一副甲胄。这是西蒙最喜欢的完全由抛光木头制成的甲胄,它的外层涂着野花般鲜艳的蓝色和黄色,充满了异域风情。
“嗯……这座城堡嘛……”莫吉纳重复道,“好吧,至少得让这故事值两只青蛙。事实上,如果要我把整个故事都讲一遍 ,你得把护城河的水抽干,把那些长满疙瘩的青蛙用车拉过来才付得清。不过,我想你今天只需听个大概就够了,这倒不难。你先坐一会儿,我去找点东西润润喉咙。”
于是西蒙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莫吉纳在他的长桌上拿起一个大烧杯,杯里装着带泡沫的棕色液体。他怀疑地闻了闻,再将杯子凑到唇边,尝了一小口。经过一番咂磨,他终于舔了舔光秃的上唇,高兴地捋了捋胡子。
“啊,斯坦郡黑酒。毫无疑问,原料是麦酒!我们刚刚说到哪儿来着?哦,对了,这座城堡。”莫吉纳清理出一块干净的桌面,小心翼翼地举着杯子,轻轻一跳坐了上去,双脚在离地大约一腕尺的地方晃荡着。待坐定以后,他又呷了一口酒。
“恐怕这个故事远在约翰国王的年代之前。我们应该从第一批男男女女来到奥斯坦·亚德的土地上开始——他们简单纯朴,定居在格兰汶海边附近,主要是牧民或渔民,据推测应该是从失落的西方土地通过某个现已消失的陆桥来到这里的。当然,他们的到来给奥斯坦·亚德的原住民增添了一些麻烦……”
“可你明明说他们是第一批到这儿来的人?”西蒙打断话头,为自己从莫吉纳的话里挑出毛病而暗自高兴。
“不,我是说,他们是第一批人类 。早在所有人类之前,希瑟已经占据了这片土地。”
“你的意思是说,以前真的有过小小人 ?”西蒙张大了嘴,“就像马倌舍姆说的那样?波卡、呢斯淇等等那些?”这可真是有趣极了。
莫吉纳用力摇摇头,喝了口酒,“不光以前,现在也有——不过要是详细展开的话,就会打乱我的故事了——而且他们不是‘小小人’……耐心,孩子,等我说完”。
西蒙弓背耸肩,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耐心些。“然后呢?”
“好吧,如我刚刚所说,人类和希瑟曾是和平共处的好邻居——当然了,在牧场之类的地方,他们偶尔也会起摩擦,但后来希瑟发现,人类对他们没多大威胁,于是精灵们慷慨地容忍了人类。随着时间流逝,人类开始建立起城市,有些城市甚至离希瑟的领地只有半天的路程。再后来,岩石遍地的纳班半岛上崛起了一个伟大的人类王国,而且整个奥斯坦·亚德的凡人也都开始纷纷效仿。你能跟上吗,孩子?”
西蒙点了点头。
“很好。”又是一大口酒,“直到黑铁越洋而来之前,这片土地似乎足够让大家共享。”
“什么?黑铁?”西蒙刚一开口,立刻被医师敏锐的目光按下了话茬儿。
“从几乎被人完全遗忘的西方,瑞摩加人来到了这里。”莫吉纳继续说,“他们从北方登陆。他们的战士个个装备精良、像熊一样凶猛凶悍,他们的船如毒蛇般迅速。”
“瑞摩加人?”西蒙好奇道,“就像宫里的艾奎纳公爵?他们是乘船过来的?”
“那位公爵的祖先们在定居此地之前,确实曾是优秀的航海家。”莫吉纳肯定地说,“但他们首次抵达这里的时候,可不是为了寻找牧场或农田,而是来掠夺财物的。然而重要的是,他们带来了铁器,或者说,至少是带来了铸铁的方法。他们的铁剑和铁矛不像奥斯坦·亚德原本的铜质武器那样脆弱易折,甚至能砍断希瑟最坚硬的巫木。”
莫吉纳站起身,走向搁在墙边一大摞书上的酒桶,把杯子重新斟满。但他没坐回原位,而是站在那具铠甲旁,抚摸着闪亮的肩饰。
“很长一段时期,没人能反抗他们——就像是铁质刀剑一样,这些海盗体内也充满了冷酷坚硬的铁魂。于是许多人被迫往南方逃跑,寻求纳班边境守卫的庇护。纳班军队训练有素,他们撑了一阵子,但最后还是不得不将霜冻边境让给瑞摩加人。然后……那里发生了多次大屠杀。”
西蒙却雀跃不止,“那希瑟呢?你说过他们没有铁器?”
“铁器对他们来说很致命。”医师舔了舔手指,用唾沫擦去木甲上的一块污点,“虽然他们不能在战场上抵抗瑞摩加人,不过,”他伸出手指,让西蒙看上面的灰尘,仿佛这个污点很重要似的,“不过希瑟对自己的土地了如指掌。他们曾扎根于这片大地之上——至少是部分地方——他们对地形的了解远远胜过那些侵略者,因此支撑了很长时间,但最终还是慢慢地、一点一点地败退了。其中最重要的环节——也是这个故事的核心——就是阿苏瓦,我们称之为海霍特城。”
“这座城堡 ?希瑟曾在海霍特城生活过?”西蒙的语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讶,“他们是在什么时候建起这座城堡的?”
“西蒙,西蒙……”医师挠了挠耳朵,重新坐上桌子。这时,落日已经完全从窗框间消失,烛光将他的脸映得仿佛游行面具一般,半明半暗。“据我及所有人类所知,这座城堡是希瑟刚来这里时建造的……那时的奥斯坦·亚德就像初雪融成的小溪那般纯净。在人类涉足这片大陆之前的不可计数的岁月里,希瑟就居住在这里。而且,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也是奥斯坦·亚德上第一个被人工雕琢修饰过的地方。这里是整个国家的中心,控制着水路,还拥有最肥沃的土壤。海霍特城和它的前主人远在人类之前就一起度过了极其漫长的岁月,那些前人如今已深埋在我们脚下的土地里。总之,即使是瑞摩加人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它就已经非常非常古老了。”
随着莫吉纳的叙述,西蒙的思绪也渐渐进入到故事场景中。这座城堡似乎转眼之间变得阴森恐怖起来,周围的石墙犹如笼子一样。他颤抖着迅速环顾四周,仿佛有什么古老的、满心仇恨的东西会立即冒出来,伸出肮脏的爪子逮住他。
莫吉纳愉快地笑了,对于这把年纪的老人来说,这笑声听上去相当年轻。他从桌上跳下来。这时,火把的光似乎更亮了一些。“别害怕,西蒙。我想,在世人当中,我对整个历史还算是比较了解的,而我认为希瑟的法术并不值得你害怕,至少今天没什么好怕的。迄今为止,这座城堡已经改变了许多,新老建筑一层一层堆叠,每个角落都经过了上百个牧师的祝福。哦,对了,也许朱迪丝和她手下的厨子时不时会发现少了一盘蛋糕什么的,不过我想,对你这样的年轻人来说,这类事情还是归功于地精才更合适吧……”
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医师的话。“谁啊?”他叫道。
“是我。”一个阴沉的声音回答,过了好长一会儿又接道,“我,尹寸。”这才算是断句了。
“安纳克索的骨头在上!”医师咒骂着,他总爱用些古怪的词汇,“自己开门吧……我这把老骨头可没力气为傻瓜们来回奔波。”
门向内打开了,走廊里的光映照着来人。他身形似乎相当高大,但垂首弓身的怪模样又让人很难准确地判断。片刻后,一张没有表情的圆脸出现了,仿佛飘浮在夜空里的满月,无力地垂在胸前,头顶是茅草般凌乱的头发,给他理发的人一定是用了把又钝又笨的剃刀。
“对不起,打……打扰了,医师,不过……不过你叫我早点来,是吧?”那人声音厚重,语速又慢,仿佛缓缓滴落的猪油。
莫吉纳恼怒地吹了声口哨,揪着自己纠结成团的白发。“没错,我是说过,但我说的是晚饭之后早点来,现在还没到吃晚饭的时候呢。算了,让你回去也是浪费时间。西蒙,认识尹寸吗?我的助手。”
西蒙礼貌地点了点头,他大概见过这人一两次。有几天晚上,莫吉纳曾让尹寸帮忙打下手,当然了,是搬运重物之类的活儿。尹寸显然也做不来更精细的事,甚至连睡前把炉火熄掉都指望不上。
“好吧,西蒙,恐怕今天我们只能到此为止了。”老人说,“尹寸已经来了,我总得给他找点活儿干。如果你愿意的话,什么时候再来,我继续讲完。”
“好的。”西蒙再次礼貌地朝尹寸点点头,对方则用母牛般呆滞的目光瞪着他。西蒙走到门边,刚想伸手开门,眼前突然浮现出一幅景象:抓青蛙之前,他把瑞秋给他的扫帚丢在护城河边的草地上了,现在它还静静地躺在那儿,就像一只怪异的水鸟的尸体。
蠢驴!
他完全用不着告诉别人,只要在回去的路上把扫帚捡回来,然后告诉怒龙打扫完了就行。她有太多事情要关心,再说,虽然她和医师算是城堡里年纪最大的两个人,却基本上老死不相往来。对!这才是最佳解决方案。
可是,不知为什么,西蒙还是转了回去。矮个子老人正在桌前弯腰查看一个卷轴,尹寸站在他身后,双眼空洞,还是一副茫然的样子。
“莫吉纳医师……”
听到呼唤声,医师抬起头,眨了眨眼睛。他一脸惊讶,似乎不明白西蒙为何还待在房间里。实际上,西蒙自己也同样惊讶。
“医师,我又干了件蠢事。”
莫吉纳挑起眉毛,等着西蒙说下去。
“原本,瑞秋让我过来打扫你的房间。可是,整个下午已经过去了……”
“哦,啊!”莫吉纳皱了皱鼻子,然后咧开嘴笑了,“打扫房间,是吧?这样,孩子,明天再来。你告诉瑞秋,说我还有其他的活儿需要你帮忙,希望她能允许你过来。”说完,他转头看了看书本,又抬起头,眯着眼,定定地看着西蒙,嘴唇抿成一条线。虽然医师只是安静地坐着,但满心欢喜的西蒙却突然紧张了起来。
他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孩子,你也考虑一下。”老人终于开口道,“我这儿总有很多杂活要干,可以用得上你——而且我也需要一个学徒。就像刚刚说的,明天先到我这儿来。具体怎么安排,我会跟女管家商量的。”他微笑了一下,又低头研究起他的卷轴。西蒙突然注意到,尹寸正在医师背后死盯着自己,在那副平静死板的表情下,有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正在涌动。西蒙转身开门,一蹦一跳地出了蓝光莹莹的过道,经过飘着云朵的阴沉天空,身子里充满了狂喜。学徒!他要成为医师的学徒了!
他在城门边停下,往下爬到护城河边寻找那把扫帚。在今晚的大合唱中,蟋蟀的歌声依然生机勃勃。于是,找到扫帚后,西蒙靠着墙,坐在水边,准备再享受一番。
充满节奏感的歌声越来越嘹亮,西蒙听着,用手指抚摸着身边的石块。老旧的石头表面就像打磨过的木头一样,光滑又舒适。他想:
或许……在我们的救主乌瑟斯出生以前,这块石头就已经在这里了。或许很久很久以前,某个希瑟男孩也像这样安静地坐在这儿,聆听夜晚的声音……
从哪儿吹来的清风?
一个耳语般的声音,轻轻地说着,轻到几乎听不清。
也许他也曾抚摸过这块石头……
耳语随风飘来:我们会夺回它,人子啊,我们会把一切都夺回来 ……
一股突如其来的寒意,让西蒙不由紧了紧衣领。他站起来,爬上草坡,心中突然涌起一阵寂寥,让他想要回到熟悉的人间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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