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48
娜桑德拉变成了一棵树，守护在菲尼安的墓前，这已经是第七个夜晚了。
就算是白天她变成女孩模样的时候，也经常坐在费园小小的墓园里，看着雨滴在自己乳白色带着字母的皮肤上跌碎。就连裴申思都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但看上去，她只有待在外面才会高兴，不管外面是什么样的天气。在秋天的夜里，长满青苔的石头下躺着的那些逝者感觉寂寞的时候，她就会在坟墓之间扎根，变成一棵纤细的、长着白杨树皮的小树，伸开枝叶保护他们。
凯特也经常到这里来，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但她很小心地不让自己变成那种只沉浸在自己哀伤中的人。她尽量跟大家待在一起，在庄园里四处找事做。有一次，她跟塞雷斯蒂安一起到伦敦去了一天，但是在那里，她很想念菲尼安的墓地，发现自己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出远门。
雨越来越密，但凯特并不在意，因为她最喜欢在晚上或者半夜坐在墓地里，所以看不见那雨，只能感觉到而已。雨让她感到舒服，让她发觉除了伤痛和愤怒，她还有其他的感觉。娜桑德拉就在身边，这对她来说也有好处，这棵沉默而又美丽的树总是静静地听她讲菲尼安的事。从在书城初见，到争吵，欢笑，在房顶上共同度过的那些时光，长长的交谈，还有两个人在一起一言不发的美好，他们就那样俯视着自己所在的城市，看着管制区的街巷，海伊堡，山丘上的玻璃屋。
菲尼安的墓离花园里的小教堂不远，站在他的墓碑后面时，能够看到费园的背面，那些亮着灯的窗户，窗户里，留下的书妖们过着自己的新生活。这一个星期，没有书妖再离开，住户的数字固定在六十左右，两个月前离开的四个书妖满心悔恨地回到了费园。书妖们在查德威克农场的地里干活，到了晚上，他们筋疲力尽，但是很满足。只要每个人都干了自己的活，老查德威克就什么也不问。他对一些奇怪的地方视而不见，比如长错了地方的毛发，颜色少见的眼睛，尖得不正常的耳朵，不过这主要还是因为他的眼神不好，并不是因为他宽容大度。
几个月后，费园里即将迎来第一批出生的婴儿。现在，很多人都把宠爱给了小莉叶。莉叶的养母得特别小心，才能不让孩子从早到晚都被大家溺爱着。她已经不止一次地叹息道，所有这些，恐怕都得等到有别的孩子出生才会有所改观，上帝保佑，希望那一天尽快到来。
卡修庇欧斯似乎很乐意在这方面做一点贡献。他不断追求那个跟他一起刷墙的漂亮女书妖，虽然拄着拐，但也已经迈出了一大步。凯特越来越经常地看见他们两个在一起，虽然看见别的情侣让她的心里很痛，但她还是为羊人和他的新女朋友感到高兴。
她跟大家待上几个小时后，总会躲到菲尼安的墓旁去。太阳落山后，一般就没有人到这里来了，所以当她听到踩在湿漉漉草地上的脚步声时，不免吃了一惊。
“可以吗？”伊西丝问。她穿着一袭黑衣，钻到了娜桑德拉的树枝下。在黑暗中，她就像是没有身体，只有脸飘在空中。
凯特点点头。她蜷着双膝，缩在一张长椅上，这是裴申思从墓地的另外一边搬过来的。有时，他会在白天跟娜桑德拉坐在这里，但到了晚上，这张长椅就归凯特一个人所有了。她放下双腿，指指身边的空位子。“不过，是湿的。”她说。
伊西丝耸耸肩，坐了下来，看着那个墓。墓前的那块石碑上本来有已经上百年的碑文，是她用书巫术去掉了那些字。现在，那上面写着菲尼安的名字和生卒年月，没有任何装饰，应该是菲尼安会喜欢的样子。下面刻着一行他曾经对凯特说过的话：
那感觉就像是已经胜利了。
几天前，凯特接到了一个来自牛津的电话，从圣吉尔斯教堂附近的一个电话亭打来的，是她的母亲。电话亭前会停着一辆车，母亲说，她会在后备厢里看到一个箱子，里面是骨灰盒。她马上动身赶去，凯特的母亲已经离开了，但是车就像电话里说的那样停在那里，里面有那个箱子和骨灰盒。有人打开查看有没有定位仪，凯特没有看。返回的时候，她把骨灰盒抱在怀里，接下来的一整天，她也一直抱着，然后才终于决定将菲尼安下葬。
几天后的这个晚上，她从侧面看着伊西丝，虽然只有远处窗户里的那一点光，但凯特还是发觉伊西丝的脸已经变得丰满起来，状况看着好些了。阿布索隆书瘾消耗了她很多元气，恐怕还消耗了她的寿命，但是她正在恢复。恢复性的休眠起作用了，还有她现在交给她自己和顿坎的那个任务。
“皮普说你又去死书林的墨妖那里了。”
伊西丝虚弱地微笑着点点头：“我觉得他们远比我们想象中需要的帮助要少，营地的建设进展顺利。他们利用了玛丽花号的残骸，还有其他能够找到的一切，他们的手很巧。我和顿坎之前还在考虑把他们带到游吟兄弟大树根里的营地那里去，不过我觉得这个办法并不好，到那里去，得从森林里穿行好多里地，没有布朗什号，只靠步行的话，需要至少一个星期。而且学院知道那个地方。也许他们已经不在意了，但是咱们还是不应该太相信自己的运气。”
她的目光转到菲尼安的墓上。
“他会喜欢这个主意的，把墨妖安置在死书林里，”凯特说，“他那么喜欢那个地方。”她想起菲尼安把自己带到那里去的那个夜晚，那是他们两个成为情侣很久之前的事了。当时，她意识到自己已经爱上了菲尼安，但是没敢说出口。他们浪费了很多时间，又兜了一年的圈子都没有迈出关键的一步。没想到最后还是走到了一起，不过这应该也是不可避免的。凯特不相信宿命，在爱情这件事上就更不信了，不过她从来就没有考虑过其他人，经过死书林中的那一夜后就再没考虑过。那天，菲尼安第一次带凯特看了卡利斯特。
雨轻轻地打在娜桑德拉的树叶上，她的枝条摆动，仿佛很清楚凯特心里正在想什么。
“我有件事求你。”伊西丝说。
“说吧。”
“是皮普，他还从来没有去过书城，很想去那里一趟。裴申思会陪着他，但我不知道他一个人行不行，如果……”
“路上碰到麻烦？”
“是的，裴申思不太会处理，人一多就更不行了。”
凯特笑了：“你想到了牛津？”
“我想到了几乎每一件让他乱开枪的事，他那个样子就好像还在密西西比，要保护他的莫莉，”她看了娜桑德拉一眼，耸了耸肩，“对不起，不过他就是这么个人。”
“你想让我一起去？”
“没有人比你更熟悉书城了，让人看见他们跟我在一起也不好。”
凯特想了一下，然后点点头：“他要去哪里干什么？”
“很奇怪吧？我跟他说过，他还太小，但是他很固执。”
“对书城来说年龄太小？我去那里的时候才十三岁，而且还是一个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伊西丝将被雨水浸湿的头发撸向脑后，“他说，他能感觉到已经是时候了，他说，他的心灵书正在书城里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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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白天她变成女孩模样的时候，也经常坐在费园小小的墓园里，看着雨滴在自己乳白色带着字母的皮肤上跌碎。就连裴申思都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但看上去，她只有待在外面才会高兴，不管外面是什么样的天气。在秋天的夜里，长满青苔的石头下躺着的那些逝者感觉寂寞的时候，她就会在坟墓之间扎根，变成一棵纤细的、长着白杨树皮的小树，伸开枝叶保护他们。
凯特也经常到这里来，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但她很小心地不让自己变成那种只沉浸在自己哀伤中的人。她尽量跟大家待在一起，在庄园里四处找事做。有一次，她跟塞雷斯蒂安一起到伦敦去了一天，但是在那里，她很想念菲尼安的墓地，发现自己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出远门。
雨越来越密，但凯特并不在意，因为她最喜欢在晚上或者半夜坐在墓地里，所以看不见那雨，只能感觉到而已。雨让她感到舒服，让她发觉除了伤痛和愤怒，她还有其他的感觉。娜桑德拉就在身边，这对她来说也有好处，这棵沉默而又美丽的树总是静静地听她讲菲尼安的事。从在书城初见，到争吵，欢笑，在房顶上共同度过的那些时光，长长的交谈，还有两个人在一起一言不发的美好，他们就那样俯视着自己所在的城市，看着管制区的街巷，海伊堡，山丘上的玻璃屋。
菲尼安的墓离花园里的小教堂不远，站在他的墓碑后面时，能够看到费园的背面，那些亮着灯的窗户，窗户里，留下的书妖们过着自己的新生活。这一个星期，没有书妖再离开，住户的数字固定在六十左右，两个月前离开的四个书妖满心悔恨地回到了费园。书妖们在查德威克农场的地里干活，到了晚上，他们筋疲力尽，但是很满足。只要每个人都干了自己的活，老查德威克就什么也不问。他对一些奇怪的地方视而不见，比如长错了地方的毛发，颜色少见的眼睛，尖得不正常的耳朵，不过这主要还是因为他的眼神不好，并不是因为他宽容大度。
几个月后，费园里即将迎来第一批出生的婴儿。现在，很多人都把宠爱给了小莉叶。莉叶的养母得特别小心，才能不让孩子从早到晚都被大家溺爱着。她已经不止一次地叹息道，所有这些，恐怕都得等到有别的孩子出生才会有所改观，上帝保佑，希望那一天尽快到来。
卡修庇欧斯似乎很乐意在这方面做一点贡献。他不断追求那个跟他一起刷墙的漂亮女书妖，虽然拄着拐，但也已经迈出了一大步。凯特越来越经常地看见他们两个在一起，虽然看见别的情侣让她的心里很痛，但她还是为羊人和他的新女朋友感到高兴。
她跟大家待上几个小时后，总会躲到菲尼安的墓旁去。太阳落山后，一般就没有人到这里来了，所以当她听到踩在湿漉漉草地上的脚步声时，不免吃了一惊。
“可以吗？”伊西丝问。她穿着一袭黑衣，钻到了娜桑德拉的树枝下。在黑暗中，她就像是没有身体，只有脸飘在空中。
凯特点点头。她蜷着双膝，缩在一张长椅上，这是裴申思从墓地的另外一边搬过来的。有时，他会在白天跟娜桑德拉坐在这里，但到了晚上，这张长椅就归凯特一个人所有了。她放下双腿，指指身边的空位子。“不过，是湿的。”她说。
伊西丝耸耸肩，坐了下来，看着那个墓。墓前的那块石碑上本来有已经上百年的碑文，是她用书巫术去掉了那些字。现在，那上面写着菲尼安的名字和生卒年月，没有任何装饰，应该是菲尼安会喜欢的样子。下面刻着一行他曾经对凯特说过的话：
那感觉就像是已经胜利了。
几天前，凯特接到了一个来自牛津的电话，从圣吉尔斯教堂附近的一个电话亭打来的，是她的母亲。电话亭前会停着一辆车，母亲说，她会在后备厢里看到一个箱子，里面是骨灰盒。她马上动身赶去，凯特的母亲已经离开了，但是车就像电话里说的那样停在那里，里面有那个箱子和骨灰盒。有人打开查看有没有定位仪，凯特没有看。返回的时候，她把骨灰盒抱在怀里，接下来的一整天，她也一直抱着，然后才终于决定将菲尼安下葬。
几天后的这个晚上，她从侧面看着伊西丝，虽然只有远处窗户里的那一点光，但凯特还是发觉伊西丝的脸已经变得丰满起来，状况看着好些了。阿布索隆书瘾消耗了她很多元气，恐怕还消耗了她的寿命，但是她正在恢复。恢复性的休眠起作用了，还有她现在交给她自己和顿坎的那个任务。
“皮普说你又去死书林的墨妖那里了。”
伊西丝虚弱地微笑着点点头：“我觉得他们远比我们想象中需要的帮助要少，营地的建设进展顺利。他们利用了玛丽花号的残骸，还有其他能够找到的一切，他们的手很巧。我和顿坎之前还在考虑把他们带到游吟兄弟大树根里的营地那里去，不过我觉得这个办法并不好，到那里去，得从森林里穿行好多里地，没有布朗什号，只靠步行的话，需要至少一个星期。而且学院知道那个地方。也许他们已经不在意了，但是咱们还是不应该太相信自己的运气。”
她的目光转到菲尼安的墓上。
“他会喜欢这个主意的，把墨妖安置在死书林里，”凯特说，“他那么喜欢那个地方。”她想起菲尼安把自己带到那里去的那个夜晚，那是他们两个成为情侣很久之前的事了。当时，她意识到自己已经爱上了菲尼安，但是没敢说出口。他们浪费了很多时间，又兜了一年的圈子都没有迈出关键的一步。没想到最后还是走到了一起，不过这应该也是不可避免的。凯特不相信宿命，在爱情这件事上就更不信了，不过她从来就没有考虑过其他人，经过死书林中的那一夜后就再没考虑过。那天，菲尼安第一次带凯特看了卡利斯特。
雨轻轻地打在娜桑德拉的树叶上，她的枝条摆动，仿佛很清楚凯特心里正在想什么。
“我有件事求你。”伊西丝说。
“说吧。”
“是皮普，他还从来没有去过书城，很想去那里一趟。裴申思会陪着他，但我不知道他一个人行不行，如果……”
“路上碰到麻烦？”
“是的，裴申思不太会处理，人一多就更不行了。”
凯特笑了：“你想到了牛津？”
“我想到了几乎每一件让他乱开枪的事，他那个样子就好像还在密西西比，要保护他的莫莉，”她看了娜桑德拉一眼，耸了耸肩，“对不起，不过他就是这么个人。”
“你想让我一起去？”
“没有人比你更熟悉书城了，让人看见他们跟我在一起也不好。”
凯特想了一下，然后点点头：“他要去哪里干什么？”
“很奇怪吧？我跟他说过，他还太小，但是他很固执。”
“对书城来说年龄太小？我去那里的时候才十三岁，而且还是一个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伊西丝将被雨水浸湿的头发撸向脑后，“他说，他能感觉到已经是时候了，他说，他的心灵书正在书城里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