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里斯感觉自己正被猛力拽出痛苦带来的朦胧感。有人正在摇晃着他的肩膀，他想要大叫，让他们住手。以上帝博爱的名义，你们弄疼我了！然而他所能做的就只有虚弱地呻吟。
“里斯！你必须得起来！”
是科尔的声音，感觉异常遥远……就像是他高高俯视着躺在一片黑暗之中的里斯，但这些对他来说没有任何瓜葛。这不是真的，只是个可能无法再醒来的梦而已。
“里斯！”
他勉强地睁开了眼睛。迎接他的现实尖刻而又无情，肚子上那团痛感火烧火燎，还将它的触须伸向了身体其他部分。他想要从现实中撤走，退回到黑暗之中，可持续的摇晃不让他这么做。“科尔，”他咕哝道，“停下，我已经醒了……”
科尔看上去松了一口气，并动手解开里斯的镣铐。里斯缓缓恢复了意识，便发现有什么不对劲。他的囚室外面喊声阵阵，还有撞门声和奔跑的脚步声，喊声中也充满了急迫。进而在遥远处，还响起了一声爆炸。
这促使他坐了起来。塔楼遭到攻击了么？“等等，出什么事了？”他问道，“你做了什么？我希望你没有……”
手铐从他的手腕上落下，掉在地上一声钝响。之前里斯并没有意识到它有多么沉重，但现在没了它简直是巨大的解脱。“我们是来拯救你的。”科尔说得像是天底下再简单不过的事一样。他凝视着里斯的眼睛：“你能站起来吗？如果不行的话就让我来背你吧。”
里斯不觉得科尔有那么强壮，不过他也不怀疑年轻人一定会强行尝试。然而，令他踌躇的并不是这一点。此时他看着科尔，看着他移动的脚步、他表情中的担忧，想知道有没有什么东西是他之前没有看出来的。追索者首领的话语又飞速回到了他的脑海。
倘若那全都是真的呢？“科尔……我需要告诉你一些事情。”他没有细想，就把话给说了出来。
科尔没有质疑他，也没说现在不是时候，只是点了点头返身坐下，等里斯说下去。
可他能说些什么呢？他手上的证据不比追索者首领多，而后者完全有理由要篡改真相以对自己有利。追索者首领从未见过科尔，也从未与他对视过，更未在影界中见证过使这年轻人变成今天这样的痛苦经历。科尔是真实的，里斯深切地明白这一点。
那他又为何会感觉如此的内疚？他缓缓地垂下眼睛。“没什么。”
科尔帮助他站起了身，他们一同走进了走廊里。这并不简单，每一步都带着苦痛，这点摇晃他的内脏就感觉要掉出来了。他用力紧紧地捂着肚子，但还是没有用处。汗珠滚落他的眉尖，他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我……我不行了。”他咕哝道。
“只差一点路了。”科尔催促着他。
里斯试着唤起法力来治疗自己。他闭起双眼集中精神，但疼痛实在是太剧烈了。它就宛如一道白色明焰，严严实实地堵住了他的出路，在尝试之下就烧得更旺了。他一阵头晕眼花，弯下了身子差点昏厥过去。
有人提着一盏光石灯跑向了他们。那是爱德利安。里斯毕生以来都没有这么高兴地看到一个熟人，他本来以为她肯定已经被杀死在大礼堂里了，毕竟她是一定会殊死战斗的那类人。不过从她脸上的瘀青看来，并不是她不够尽力。
爱德利安刹住了脚步。“他这是怎么了？”她问科尔道，“为什么他不治疗自己？”
“他伤得太重了。”
爱德利安沉下了脸。“塔楼里有成千上万的治疗药水，却没人想到带一瓶来？”她托起他的脸颊，审视他的面色。他感觉同时经受着炙烤和霜冻，紧紧地咬着牙。“我很抱歉，里斯。”她的愤激化成了显著的担忧说道，他看起来大概比预感的更糟糕了，“你知道我不准备治疗法术的，而我也没这个时间去帮你找能治疗的。”
“你……没事吧？”他虚弱地问她道。
这个问题似乎令她出乎意料。她看上去很困惑，几乎可以说是多疑。这有些古怪，可他又不能去追问这是为什么。他一直以来都很了解爱德利安，但他随即想起了上一次他们在他房间里的谈话。或许他所认识的那个朋友此时已经永远不再了。这让他深感难过。
“我挺好。”她说，“努力地安然逃出去吧，里斯。”
说完她便跑开了。里斯目视她离去，然而点头感谢科尔搀着他慢慢向前。他的步伐踉跄不稳，也颇费力气，但他还算勉强能走。
又有一些人跑过他们身边，里斯认出了一些。有的是那时在大礼堂里的首席巫师，有的则是塔楼里他所认识的法师。他们都恐惧万分，不愿慢下脚步。走道的入口前有一个红发女子，举着光石灯挥手要所有人前进。她的身影虽然模糊，却有些面熟，可里斯想不起来。他还有别的事情要担心呢。
就比如走路。他竭尽全力去跟上脚步，可他和科尔却踏着奇怪的步法：抬脚-曳步-顿足，抬脚-曳步-顿足……慢得简直令人发指，但里斯只能咬牙继续。他感到自己没用得使人恼火，然而科尔却似乎并不在意，只是耐心地激励里斯前行。
没过多久，他们就落在了其他人后面。那个红发女子大叫着要所有人跟上。他还看到至尊巫师和爱德利安都在她身边，之后他们就都走了。里斯和科尔孤独地留在了黑暗中，只有远处战斗的声响和法师们的喊叫给了他们一点方向感。不过科尔并不需要，他太了解这些通道了。
抬脚-曳步-顿足，抬脚-曳步-顿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声音离得越来越远了，而黑暗却更加地深沉了。里斯伸手不见五指，他知道他们是朝着地坑底下愈走愈深，但却完全不知道他们这是要去哪儿。他全凭科尔在做他的向导，唯一的声响就只有他们在冰冷石地上的脚步声，和在他自己耳边隆隆作响的心跳声。
伊万杰琳在哪儿？温妮也在那儿吗？她们也参加了战斗么？他们这是要去哪儿，要是圣殿武士们来追捕他们该怎么办呢？他想要问科尔这些问题，但他所能做的就只有忍住痛不断迈步。
在仿佛经过了一个小时的折磨之后，里斯听到自己的脚底下溅着水花，还闻到了某种酸腐的味道，在尘土气息中格外厚重，像是进了下水道。“我们是在哪儿？”他喘着粗气问道。
“很近了。”科尔说。里斯也一样看不见他，但可以从黑暗里的声音和他撑着里斯腰部的胳膊感觉出来。“前面有一堵墙。你需要爬下去。”
“你是说摔下去吧。”里斯苦笑道。
“我们能想出办法的。”
忽然间，里斯听到他们身后有什么声音：许多双靴子在奔跑的声音，还有人在叫喊着下命令。是圣殿武士。他僵住了，本能地想要唤起法力来保护自己，但痛感还是太强烈了。他蹒跚后退，却在石头上绊了一下，科尔连忙抓住了他，不让他跌倒。
里斯的心脏疯狂地跳动着。他在肚子上伤口的反对下，抽搐着蹲下身子等待。也许那些圣殿武士不会走这边吧？也许他们……可他的希望破灭了，远远地就明显能看见他们那盏光石灯的光芒——实际上是好几盏。随着圣殿武士们朝他们这个方向跑来，灯光也越来越亮了。
“科尔，我们快逃！”
“等等，”科尔急道，“没事的。”
怎么可能没事？倒不是说里斯这一瘸一拐地能同他们拉开多远，可总好过坐着不动、期待有好事发生吧？
当一名圣殿武士率先出现在视野中时，他感到了一阵恐慌。他们总共有五个人，都是重甲上溅有血痕的壮实大个。他们严酷的面容表明，他们准备好要杀死任何挡他们路的家伙了。
领头的那个人高高举着光石灯，探视通道里面。里斯困惑不已：那圣殿武士离他不到两米，那灯光可以把他明白无误地照出来。对方怎么就没看见呢？
“我敢发誓我听到了溅水声。”他喃喃道。
“就是我们，”另一个人说，“那只是回音。”
“也许吧。我们能确定没人从这条路逃跑吧？这下面有什么？”
一个长着浓密黑胡子的圣殿武士走上前来，烦躁地对着墙壁空挥了几下剑。“看在上帝份上，谁知道啊？我们应该折回去。我们最不应该做的就是在这下面闲晃着捕风捉影。”
“追索者首领说我们应该找出每一个逃出地牢的家伙，他也会尽快跟上来的。”
“那要是他没有呢？我们是不是就该自己去同十几个首席巫师战斗啊？长点脑子，哥们！”
领头的人阴沉着脸看了对方一眼。“如果你愿意的话，就去跟追索者首领说去。或许你是想要追随伊万杰琳爵士？你我都看见了，她在同那些法师们并肩作战。这可真是疯狂。”
其他人都一言不发，相互回避着视线，以免泄露他们内心的想法。领头的圣殿武士厌恶地吐了口口水，然后沿着通道向下走去。其他人迅速跟上，每一个都踩着水从里斯和科尔旁边经过，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们。
随即里斯感觉到了，依稀有某种模糊的能量存在着。这股沉寂如同一块厚重而又平滑的毯子一般包裹着他，而它正来自于科尔。在圣殿武士那盏灯微弱余光的照耀下，他能看到科尔正紧闭着双眼，使劲集中精神，他的鼻孔里流出了一道鼻血。
“科尔，”他轻声道， “他们已经走了。”
科尔猛然睁开了眼睛。他惊魂未定地看着里斯，然后疼得抽搐起来。他蜷缩在地上，把头埋在两膝之间呜咽着。里斯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只能无助地轻拍年轻人的肩膀。圣殿武士们走远了，他们又一次地坐在了彻底的黑暗之中。
最终，科尔的呼吸平缓下来。“我……我想我现在没事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
科尔没有回答，而是拉起里斯，继续引着他向前走。科尔这项新的能力令他忧虑，他以前从未见过有类似的魔法，那是……某种完全不一样的东西。这可不是什么令人欣慰的发现。
圣殿武士们还提到了伊万杰琳，这就代表她还活着是吗？他希望如此。假如上帝真的在眷顾那些虔诚而善良的人，那他是会让她顺利脱逃的。
他们到了科尔提到的那堵墙。在一片漆黑中往下爬真不容易，像是永远也到不了头。里斯紧抓看不见的石头，急促地喘息着，祈祷不要让他掉下去。紧接着他真的就掉了下去，好在科尔在下面抓住了他。那股疼痛简直无法想象，里斯半躺在冷冰冰、黏答答的污水中，直等到阵痛平息，而科尔所能做的就只有拍拍他的头，催促他继续前行。
他们终于进入了下水道——从恶臭来看只能是下水道。显然其他的法师也都是走的这条路。通道里回荡起了微弱的声音，于是科尔急忙带着他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没过多久，便有更多的圣殿武士过来了，准确地说是一大堆。他们涉水走过，相互叫喊着下达命令，声音就好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一样。这种干扰相当严重，但科尔似乎很清楚所走的方向，而里斯信任他。
他们走过一条又一条通道，仿佛无穷无尽。痛苦带来的朦胧感打乱了时间，里斯有可能都已经昏晕过去不止一次了，不过他每次苏醒过来，都发现自己还在挪步而已。最终，里斯还是拉住了科尔的袖子。“我……必须得歇歇。”他气喘吁吁道。他的双腿猛烈地颤动着，感觉随时都会垮倒在地。
科尔没说什么，只是拉着里斯的肩膀，带着他来到一座路堤。他们就在那儿坐了下来，里斯努力要控制住自己的呼吸。他五内俱焚，感觉又在内出血了。他的生命力正在不由自主地流失，疲惫令他头晕眼花。
顶板上的格栅洒进了微弱的光亮，他估计瓦尔皇城已经入夜了，不过这点光还足以照亮通道的墙壁边缘和角落里忙忙碌碌的老鼠。里斯不知道他们该不该想办法爬上去，那样或许就能逃出城了。然后他马上放弃了这个想法，就算有梯子，此刻他照理也是爬不上去的……而且要是格栅被封上了呢？没有魔法，他一点用都没有。
里斯突然惊住了。有人正向他们走来，不过对方并不是在奔跑……而是在行走。科尔拉起里斯的手，而他战栗着感到那黑暗的罩子又落在了他们头上，将他们隐藏了起来。
然后他们的追赶者便进入了视野：正是追索者首领。
对方将一个闪着红光的小瓶握在胸前，慢慢地涉水而行。里斯的心沉了下去——这肯定是他的血魂瓶了。追索者首领正用它来追踪他，犹如在寻觅猎物的猎人一般……但步子却随性而又优雅。
科尔的能力还藏得住他吗？里斯屏住呼吸，瞧着追索者首领停住了脚步。对方拿着小瓶缓慢地转了个圈，研究着里面那猩红色光芒的反应，继而皱起了眉头。
“出来吧，”他说，“我知道你在这儿。你费尽心机要毁掉你的血魂瓶，可我就一直把它带在自己身上。”
他们俩都没动。
“啊，没错。”追索者首领轻笑道，“隐身的把戏是挺有意思的，这我必须承认。当然，真相一旦揭示，把戏就毫无价值了。”他收起小瓶，随后……拿出了一本小书。那是件古怪的玩意，只有他的手掌那么大，而且封皮是闪亮的黄金做的。他翻开书，开始大声念诵起来，用语很古老，是古代德凡特语……简直像是在颂唱圣歌一样。他到底在做什么？里斯可想象不到。
然后就发生了什么变化，魔法的刺痒感轻戳着他的脖子周围。它仿佛一阵风般扫过了通道，将掩藏他们的罩子也吹走了。科尔惊讶得倒抽一口凉气。
追索者首领听到声音，立刻转过了头。他一看到他们，便眯起那对灰色的眼睛，冷漠地微笑着。“瞧哇，”他说，“我猜这就是科尔吧？”他把书丢在了一边，举起剑冲了过来。
科尔握着匕首跃身而起，无声无息地迎着追索者首领跑了过去。里斯惊恐地想要拉住他。“不！别犯傻！你得快逃！”
然而科尔并没有停步，里斯则扑了个空，从路堤边缘摔了下去，跌进了水中。血液直冲上他的头顶，使他一阵昏眩。他不顾一切地挖掘潜能，努力想要唤出法力，无论多少都好。可结果只是他的脑袋在痛苦中感觉天旋地转，令他惨叫起来。
科尔闪过了追索者首领的第一下挥砍，同时压低了身子，将匕首朝他刺去，但它毫无作用地被对方的黑色铠甲挡开了。追索者首领比科尔的预想还要迅速地回转身，一脚踢向了他。金属靴踢中了年轻人，他一声痛哼，落回了下水道的水流之中。
可科尔并没有停顿多久。他以流畅的动作跳了起来，然后缩身摆出了战斗的姿势。两人面对面绕起了圈子，追索者首领也在谨慎地估摸着这个对手。
“我不会让你伤害里斯的。”科尔怒吼着，疾冲向了追索者首领，快得像蛇一样。在追索者首领挥下宝剑时，科尔趁最后关头跳到了一侧，剑砍到了水里。随即科尔高高跃起，划向了对方的脖颈。匕首砍中了，要不是追索者首领迅疾扭过身子，他就不仅仅是添了一道伤口那么简单了。
于是，他似乎被激怒了。他举起手摸了摸脖子，并审视着护手上的鲜血。“你是很快，”他说，“这我承认。”接着他举剑指着科尔，年轻人移动到哪儿剑尖就跟到哪儿……然后他突然冲锋过来。追索者首领快速地挥着剑，一剑又连一剑，科尔只能勉强地闪躲着。年轻人被逼向了后面，到了岸边便一个趔趄，而追索者首领也贴了过来，准备一击致命。
“科尔！”里斯大喊着。
科尔全力挡下了挥砍，但他的匕首脱手了。它掉在了地上，被追索者首领一脚踢进了水中。科尔想跳过去接时，追索者首领敏捷地用剑鞘扫中了他的额头。年轻人倒飞出去，重重撞在通道的墙壁上。
追索者首领丝毫没有放松，将宝剑刺向了科尔的肩膀。它深深扎了进去，令科尔痛苦地尖叫起来。
追索者首领刚拔出剑，科尔便像一头狂暴的野兽般咆哮着扑向了他，令他始料未及。年轻人跳到他头上，在他脸上又抓又咬，足以使得他蹒跚后退，连宝剑都掉了。不过他的混乱也只持续了一小会，他很快就伸手抓住了科尔的头发，把他像破布娃娃一样甩到了一边。
科尔落到水里，溅起一大片水花，但他立即跳了回来。然而这一次追索者首领料到了，并一脚踢中了他的肚子。这一下可不轻，把科尔踢进了一两米开外的水里，又是溅起一片水花。他努力想要上去，但追索者首领再度踢到了他，他口喷着鲜血向后漂去。
“不！”里斯大喊，“科尔！快跑！”他在浑水中艰难地朝着匕首被追索者踢落的方向跋涉过去。它一定会在哪个地方！他颤抖着双手，在软泥中摸索。
追索者首领赶上了科尔，揪着头发把他提了起来，此时科尔已经虚弱得只能胡乱挣扎了。追索者首领握紧拳头，一拳揍在科尔脸上。他仰面倒在水里，却还挣扎着想爬起来。追索者首领又抓住头发把他拉起来，重复地虐待着他。两拳，三拳。最后这一下把科尔的鼻子打折了，鲜血喷涌而出。他趴在水面上，还在慢慢地向路堤爬过去。
里斯找到了匕首。他的手松握刀柄，摇晃着站起身来。整个世界都在他眼前旋转。他想要疾冲，但却只能跌跌撞撞地走向追索者首领。“放……开……他！”他叫喊道。
追索者首领转过身，抓住了他的手腕紧紧捏着，直到他放开了匕首。随后，对方又轻蔑地反手狠抽在里斯脸上，打得他朝一旁倒去，撞在了墙壁上，瘫作了一团。他的肚子犹如被贯穿一般，尖锐的灼痛无休无止。他在地上扭动着身体，连叫声都变成了急促的喘息。
追索者首领暴躁地叹了口气，朝他的宝剑走过去，并把它捡了起来。然后他停顿了一下，眼看着科尔一点点撑起来。年轻人脚步不稳地站在那，脸上已是一片血污，还闭着一只肿起来的眼睛……却依然准备要战斗，令追索者首领似乎有所触动。“如此不顾一切地要获取你的猎物么，恶魔？你要是聪明点的话，就该逃进影界去，再也不要回来。”
科尔吐了一口殷红的血。“我……才不是……”
“不是恶魔？你当然是啦。”追索者首领环顾四周，看到了被他丢在一边的小书，便将它捡了起来，展示给科尔看，“这是安卓拉祷文[ 古代德凡特法师安卓拉虔信安卓斯特教，并终其一生发现了反制各类精神控制的方法，但却因此被赶出了祖国。安卓拉的祷文能干扰精神控制魔法的施放，防御梦行者的攻击，甚至能驱散恶魔召唤术。曾在《龙腾世纪：起源》的费罗登法环中用以对抗傲慢魔将法师转化为憎恶的法术。]。你知道这个么？”
科尔怒视着他，什么都没有说。
“显然不知道。”对方继续说着，“这是德凡特的一名魔导师创作的，用以驱除恶魔对于精神的影响。它对别的东西可是毫无作用的。”
里斯的心沉了下去，眼睁睁看着科尔的怒火在一瞬间流失殆尽。他现在只是惶惑地凝视着追索者首领。
“可悲而又愚蠢的灵体。”追索者首领说道。他把书放好，走向了科尔。年轻人试图后退，但却移不开眼神，整个人呆若木鸡。“你是不是太执着于伪装成我们中的一个了，一直在假装你是真实的，以至于忘记了自己真正的身份？”
他伸出一只手，抓住科尔的脖颈，将其提离了地面。科尔窒息着乱挥乱动，却使不出力气，根本无能为力。“你不是真实的，”追索者首领用尖刻的语气说道，“你只是另一只钻进我们世界的寄生虫，吞噬着一切你所没有的东西。”
“放他走！”里斯喊道，“他对你毫无价值！”
追索者首领转过头，以一种发自内心的惊愕表情看着里斯。“这只怪物把我发誓要保护的人们当做猎物，尽管他们是配不上这种保护。他愚弄了你，把你变成了杀人凶手，很快还准备让你做他的宿主。你为什么还要袒护他？”
“你误解他了。”里斯有了必死的觉悟，缓缓站起身来。“不是所有的灵体都一样的，正如不是所有的法师都有同样的想法。并非所有被附身的都是憎恶，也并非所有魔法都是同等的。”他深掘内心，唤起法力。疼痛不堪忍受，可他凭借绝对的意志冲开了它。白焰环绕在他双拳之上，魔力令空气噼啪作响。
这引起了追索者首领的注意。里斯从对方眼里可以看出他在盘算着：他是在故弄玄虚吗？他究竟还有多少力气？继而他放开了科尔的颈子，由着年轻人摔落在地上，然后拿剑指着里斯，警告道：“不要犯蠢。”
里斯并没有犹豫。“犯蠢指的是一个人手伸得太长了，指的是一个人拒绝承认自己的知识有限。我才没犯蠢呢。”
科尔从追索者首领身边爬开，然后停了下来。他看向了里斯，他们的视线交会了……里斯看到他正在哭泣。他的眼中没有否认、拒绝或者气愤，唯一有的是领悟。科尔周围的世界已经崩塌了，他所一直害怕的事情成为了现实：他并不真实存在。
正如印证着这一点一样，科尔逐渐消失了。
此时此刻，里斯明白了真相。但在他的内心深处，真相早已昭然若揭。
这就仿佛是在他脚下豁开了一个洞，他所有的战斗精神全都掉了下去。他的法力消逝了，白焰跟着散去，他无力地跪坐下来。就让他杀了我吧，他想着，就在此时此地结束这一切吧。
“我很失望。”追索者首领紧抿着嘴唇，大步走向里斯，“本来还以为能多和你打一会儿，巫师。这场叛乱我等了有一段时间了。而且坦白说我还期待着这会很困难。”
里斯连眼睛都没抬。“你是可以打倒我了，”他说，“但那并不会阻止其他人。”
“会轮得到他们的。秩序必将恢复，如果必要的话，一次解决一个法师也不是不行。”
“我恐怕那也已经太晚了，追索者首领阁下。”阴影中传来了另一人的声音，那是伊万杰琳。她走进了昏暗的光线中，明显可以看出她已经历过战斗了：她的铠甲带着一段段血痕，而她的眼中也有一个女人被迫杀死以前同僚的那种深恶痛绝感。然而她边走边握紧宝剑准备战斗的姿态，表明她还无意罢手。
“伊万杰琳爵士。”追索者首领看上去很意外。他忽略掉里斯，转过去警惕地举剑面对着她。“你应该趁你有机会的时候逃走的。你是圣殿武士团之耻、你的家族之耻、上帝之耻。”
他们四目相对，在浅水中绕起了圈子。“最少你说我是家族之耻是搞错了。”她说道，“我父亲会为我所做的而骄傲的。他总是说暴行乃是那些丧失领导权的人最后的手段。”
“他把你教坏了。”
“伊万杰琳，”里斯嘶声说着。他感觉一丝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勉勉强强不倒下去，就连说话都极为吃力。“科尔，他……”
她没有移开看向追索者首领的视线。“我听到了。这改变不了什么。”说着她便疾冲上去，两人撞在一起，剑刃相交。他们相互挥舞着剑，彼此都是对对手毫无怜悯的老练战士。里斯只能看着，他想要唤出法力，但却差点被反噬作用弄得昏厥过去。
有其他人来了，他能够听见回声，他们在远处说着话，而且还跑动着激起了水花。是法师，还是更多的圣殿武士？坚持住啊，伊万杰琳。
她英勇地战斗着。里斯有好几次都感觉伊万杰琳用贴身的快速攻击找出空隙，好像就要胜过追索者首领了，可是每一次对方都在最后一刻挡开了她的挥砍，或是转身躲了过去。
他逐渐地占据了优势，伊万杰琳被迫转入了防守，全力地招架他的挥击，并且连连后退。追索者首领也知道他要赢了，于是便开始发力敲击她的剑，每一次格挡叮当声都格外响亮，她要维持平衡也更为吃力。
终于，有更多的人闯进了视野，总算是法师们来了。领头的是温妮，她拿着光芒四射的法杖，至少有一打法师紧跟在她后面。他们跑向水里，打算阻止追索者首领。
但是已经太迟了。
追索者首领就等着她走神来攻出致命一击，实打实的重击之下，伊万杰琳的宝剑脱手飞了出去，它疯也似地打着旋，当啷回响着落在离里斯不到半米远的地方，水花四溅。而对方在她来得及反应之前一个箭步，把剑刺进了她的胸甲。
“伊万杰琳！”里斯朝她伸出一只手大喊着，同时也在诅咒自己的羸弱……一时间一切都仿佛停滞了。除了伊万杰琳望向他的目光，里斯什么也看不见。她眼中有着痛苦，也怅然若失，而他发现自己的感觉就和她一样强烈。伊万杰琳用唇语说着对不起，然后鲜血从她口中喷涌而出。里斯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从追索者首领的剑上滑落，无声地倒在了水中。
法师们的冲刺刹住了势头。温妮走到他们前面，先是看了看伊万杰琳的尸体，然后望向里斯……最终将视线落在了追索者首领身上，露出了怨愤的表情。“你的圣殿武士们已经被击败了，”她对他说，“你输了。”
一开始他缄默不语，只是紧张地保持站姿，盘算着他能有什么机会。对付一个受了重伤、连一个魔法都施展不出来的法师，对付一个仅有的装备是一把匕首的年轻人，他能取胜是毫无疑问的；哪怕对上一个老练的圣殿武士，他也能略胜一筹；然而要对付十几名愤怒的法师……那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而你们什么也没获得。”他最终说道，“无论你们在这里做什么，都不可能逍遥法外的。我发誓，我们一定会追捕你们，把你们关回笼子。”
温妮眯起了眼睛。“但不是今天。”
追索者首领回避了这句反驳。他举起宝剑，威吓着要攻击任何敢于接近他的法师，随后便转身逃进了阴影之中。法师们立刻追了上去，他们手中的法杖闪耀着火光。不一会儿他们就全跑掉了，他们各种法术的声音在隧道里渐渐远去……只余温妮。老太太留在后面，难过地摇着头。
而里斯无暇在意。他强忍着疼痛和眩晕，爬到浅水中去看伊万杰琳。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流下了眼泪，只是在内心中呼喊着。这不公平，这不正常。伊万杰琳就应该让追索者首领杀了他，而不是介入进来成为替罪羊。
他够到了她的尸体，并将她拖离水面。这耗尽了他所有的气力。他在堤岸边搂着她，拂开她带血的脸庞上那几缕沾湿的头发。她看起来简直可以说很宁静，而她的眼睛仍旧凝视着某个遥远的地方。“不……不，不，不。”他重复着，悲痛肆意涌出盖没了他。
他不想让她逝去，他想要她回来。里斯继续深挖内心，提取着所剩无几的法力……这一苦痛令他震颤起来，而得到的也少得可怜，但他还是倾其所有，注入伊万杰琳的身体之中。他用治愈的魔力接上血肉，弥合了她的伤口。但这并没有什么作用，她依旧是苍白而了无生息。
一只手温柔地放在了他的肩上。“里斯。”温妮的声音沉痛而遗憾，“已经太晚了，你没法……”
他摇了摇头，因为悲痛都开始语无伦次起来。“她是他们之中最优秀的，她不应该受到这种对待。上帝不能够在这种时候把她从我身边带走……”他把头埋在伊万杰琳胸前，一面悲泣，一面无声祈祷着让死亡也降临到他的头上。他已经失去了科尔、失去了伊万杰琳、失去了一切。他只是想要帮忙，但却毁掉了所有的东西。
温妮用手抚摸着他的头发，这是一种充满深情的动作……而当他抬起头时，看到她的眼中也泛着同情的泪花。他又想起了很久以前见到的那个女人，那位瘟潮期间的英雄走进白色尖塔，带着温暖的微笑敞开了心扉——那正是令他深感骄傲的母亲。
“让我来。”她轻声道。
“可你也没办法。她已经……”
“嘘——”温妮用手蒙住他的嘴不让他说下去，然后爱怜地捧着他的脸颊，可她的眼神却显得难过而又遗憾。“我本来应该都已经死了好些年了，一直都不知道那灵体为何要保我活着。可是现在我知道了。”
温妮将精神集中到了伊万杰琳身上。她把双手放在尸身上，闭上了双眼。忽然涌出了一股魔力，里斯都不太清楚要如何去形容它。它从温妮身上爆发出来，令地下水道里充斥着温暖的光芒。他惊奇地看到有什么东西飘出她的身体，进入了伊万杰琳体内。那可不是什么黑暗或恐怖的东西，那就是生命之火花。
起初好像什么也不会发生，但随即他便看到伊万杰琳的两颊又有了血色。她突然断断续续地叹出了一口长气，睁开了双眼，然后恐慌地爬起身来。里斯不得不抓住她，以免她又掉到水里去。
他们的目光交会了。还是她。她还活着。
然后里斯意识到了这代表着什么，他忙看向温妮……并发现他的母亲正微笑着，那是一种告别的微笑。紧接着她便倒了下去，溘然长逝了。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里斯！你必须得起来！”
是科尔的声音，感觉异常遥远……就像是他高高俯视着躺在一片黑暗之中的里斯，但这些对他来说没有任何瓜葛。这不是真的，只是个可能无法再醒来的梦而已。
“里斯！”
他勉强地睁开了眼睛。迎接他的现实尖刻而又无情，肚子上那团痛感火烧火燎，还将它的触须伸向了身体其他部分。他想要从现实中撤走，退回到黑暗之中，可持续的摇晃不让他这么做。“科尔，”他咕哝道，“停下，我已经醒了……”
科尔看上去松了一口气，并动手解开里斯的镣铐。里斯缓缓恢复了意识，便发现有什么不对劲。他的囚室外面喊声阵阵，还有撞门声和奔跑的脚步声，喊声中也充满了急迫。进而在遥远处，还响起了一声爆炸。
这促使他坐了起来。塔楼遭到攻击了么？“等等，出什么事了？”他问道，“你做了什么？我希望你没有……”
手铐从他的手腕上落下，掉在地上一声钝响。之前里斯并没有意识到它有多么沉重，但现在没了它简直是巨大的解脱。“我们是来拯救你的。”科尔说得像是天底下再简单不过的事一样。他凝视着里斯的眼睛：“你能站起来吗？如果不行的话就让我来背你吧。”
里斯不觉得科尔有那么强壮，不过他也不怀疑年轻人一定会强行尝试。然而，令他踌躇的并不是这一点。此时他看着科尔，看着他移动的脚步、他表情中的担忧，想知道有没有什么东西是他之前没有看出来的。追索者首领的话语又飞速回到了他的脑海。
倘若那全都是真的呢？“科尔……我需要告诉你一些事情。”他没有细想，就把话给说了出来。
科尔没有质疑他，也没说现在不是时候，只是点了点头返身坐下，等里斯说下去。
可他能说些什么呢？他手上的证据不比追索者首领多，而后者完全有理由要篡改真相以对自己有利。追索者首领从未见过科尔，也从未与他对视过，更未在影界中见证过使这年轻人变成今天这样的痛苦经历。科尔是真实的，里斯深切地明白这一点。
那他又为何会感觉如此的内疚？他缓缓地垂下眼睛。“没什么。”
科尔帮助他站起了身，他们一同走进了走廊里。这并不简单，每一步都带着苦痛，这点摇晃他的内脏就感觉要掉出来了。他用力紧紧地捂着肚子，但还是没有用处。汗珠滚落他的眉尖，他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我……我不行了。”他咕哝道。
“只差一点路了。”科尔催促着他。
里斯试着唤起法力来治疗自己。他闭起双眼集中精神，但疼痛实在是太剧烈了。它就宛如一道白色明焰，严严实实地堵住了他的出路，在尝试之下就烧得更旺了。他一阵头晕眼花，弯下了身子差点昏厥过去。
有人提着一盏光石灯跑向了他们。那是爱德利安。里斯毕生以来都没有这么高兴地看到一个熟人，他本来以为她肯定已经被杀死在大礼堂里了，毕竟她是一定会殊死战斗的那类人。不过从她脸上的瘀青看来，并不是她不够尽力。
爱德利安刹住了脚步。“他这是怎么了？”她问科尔道，“为什么他不治疗自己？”
“他伤得太重了。”
爱德利安沉下了脸。“塔楼里有成千上万的治疗药水，却没人想到带一瓶来？”她托起他的脸颊，审视他的面色。他感觉同时经受着炙烤和霜冻，紧紧地咬着牙。“我很抱歉，里斯。”她的愤激化成了显著的担忧说道，他看起来大概比预感的更糟糕了，“你知道我不准备治疗法术的，而我也没这个时间去帮你找能治疗的。”
“你……没事吧？”他虚弱地问她道。
这个问题似乎令她出乎意料。她看上去很困惑，几乎可以说是多疑。这有些古怪，可他又不能去追问这是为什么。他一直以来都很了解爱德利安，但他随即想起了上一次他们在他房间里的谈话。或许他所认识的那个朋友此时已经永远不再了。这让他深感难过。
“我挺好。”她说，“努力地安然逃出去吧，里斯。”
说完她便跑开了。里斯目视她离去，然而点头感谢科尔搀着他慢慢向前。他的步伐踉跄不稳，也颇费力气，但他还算勉强能走。
又有一些人跑过他们身边，里斯认出了一些。有的是那时在大礼堂里的首席巫师，有的则是塔楼里他所认识的法师。他们都恐惧万分，不愿慢下脚步。走道的入口前有一个红发女子，举着光石灯挥手要所有人前进。她的身影虽然模糊，却有些面熟，可里斯想不起来。他还有别的事情要担心呢。
就比如走路。他竭尽全力去跟上脚步，可他和科尔却踏着奇怪的步法：抬脚-曳步-顿足，抬脚-曳步-顿足……慢得简直令人发指，但里斯只能咬牙继续。他感到自己没用得使人恼火，然而科尔却似乎并不在意，只是耐心地激励里斯前行。
没过多久，他们就落在了其他人后面。那个红发女子大叫着要所有人跟上。他还看到至尊巫师和爱德利安都在她身边，之后他们就都走了。里斯和科尔孤独地留在了黑暗中，只有远处战斗的声响和法师们的喊叫给了他们一点方向感。不过科尔并不需要，他太了解这些通道了。
抬脚-曳步-顿足，抬脚-曳步-顿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声音离得越来越远了，而黑暗却更加地深沉了。里斯伸手不见五指，他知道他们是朝着地坑底下愈走愈深，但却完全不知道他们这是要去哪儿。他全凭科尔在做他的向导，唯一的声响就只有他们在冰冷石地上的脚步声，和在他自己耳边隆隆作响的心跳声。
伊万杰琳在哪儿？温妮也在那儿吗？她们也参加了战斗么？他们这是要去哪儿，要是圣殿武士们来追捕他们该怎么办呢？他想要问科尔这些问题，但他所能做的就只有忍住痛不断迈步。
在仿佛经过了一个小时的折磨之后，里斯听到自己的脚底下溅着水花，还闻到了某种酸腐的味道，在尘土气息中格外厚重，像是进了下水道。“我们是在哪儿？”他喘着粗气问道。
“很近了。”科尔说。里斯也一样看不见他，但可以从黑暗里的声音和他撑着里斯腰部的胳膊感觉出来。“前面有一堵墙。你需要爬下去。”
“你是说摔下去吧。”里斯苦笑道。
“我们能想出办法的。”
忽然间，里斯听到他们身后有什么声音：许多双靴子在奔跑的声音，还有人在叫喊着下命令。是圣殿武士。他僵住了，本能地想要唤起法力来保护自己，但痛感还是太强烈了。他蹒跚后退，却在石头上绊了一下，科尔连忙抓住了他，不让他跌倒。
里斯的心脏疯狂地跳动着。他在肚子上伤口的反对下，抽搐着蹲下身子等待。也许那些圣殿武士不会走这边吧？也许他们……可他的希望破灭了，远远地就明显能看见他们那盏光石灯的光芒——实际上是好几盏。随着圣殿武士们朝他们这个方向跑来，灯光也越来越亮了。
“科尔，我们快逃！”
“等等，”科尔急道，“没事的。”
怎么可能没事？倒不是说里斯这一瘸一拐地能同他们拉开多远，可总好过坐着不动、期待有好事发生吧？
当一名圣殿武士率先出现在视野中时，他感到了一阵恐慌。他们总共有五个人，都是重甲上溅有血痕的壮实大个。他们严酷的面容表明，他们准备好要杀死任何挡他们路的家伙了。
领头的那个人高高举着光石灯，探视通道里面。里斯困惑不已：那圣殿武士离他不到两米，那灯光可以把他明白无误地照出来。对方怎么就没看见呢？
“我敢发誓我听到了溅水声。”他喃喃道。
“就是我们，”另一个人说，“那只是回音。”
“也许吧。我们能确定没人从这条路逃跑吧？这下面有什么？”
一个长着浓密黑胡子的圣殿武士走上前来，烦躁地对着墙壁空挥了几下剑。“看在上帝份上，谁知道啊？我们应该折回去。我们最不应该做的就是在这下面闲晃着捕风捉影。”
“追索者首领说我们应该找出每一个逃出地牢的家伙，他也会尽快跟上来的。”
“那要是他没有呢？我们是不是就该自己去同十几个首席巫师战斗啊？长点脑子，哥们！”
领头的人阴沉着脸看了对方一眼。“如果你愿意的话，就去跟追索者首领说去。或许你是想要追随伊万杰琳爵士？你我都看见了，她在同那些法师们并肩作战。这可真是疯狂。”
其他人都一言不发，相互回避着视线，以免泄露他们内心的想法。领头的圣殿武士厌恶地吐了口口水，然后沿着通道向下走去。其他人迅速跟上，每一个都踩着水从里斯和科尔旁边经过，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们。
随即里斯感觉到了，依稀有某种模糊的能量存在着。这股沉寂如同一块厚重而又平滑的毯子一般包裹着他，而它正来自于科尔。在圣殿武士那盏灯微弱余光的照耀下，他能看到科尔正紧闭着双眼，使劲集中精神，他的鼻孔里流出了一道鼻血。
“科尔，”他轻声道， “他们已经走了。”
科尔猛然睁开了眼睛。他惊魂未定地看着里斯，然后疼得抽搐起来。他蜷缩在地上，把头埋在两膝之间呜咽着。里斯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只能无助地轻拍年轻人的肩膀。圣殿武士们走远了，他们又一次地坐在了彻底的黑暗之中。
最终，科尔的呼吸平缓下来。“我……我想我现在没事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
科尔没有回答，而是拉起里斯，继续引着他向前走。科尔这项新的能力令他忧虑，他以前从未见过有类似的魔法，那是……某种完全不一样的东西。这可不是什么令人欣慰的发现。
圣殿武士们还提到了伊万杰琳，这就代表她还活着是吗？他希望如此。假如上帝真的在眷顾那些虔诚而善良的人，那他是会让她顺利脱逃的。
他们到了科尔提到的那堵墙。在一片漆黑中往下爬真不容易，像是永远也到不了头。里斯紧抓看不见的石头，急促地喘息着，祈祷不要让他掉下去。紧接着他真的就掉了下去，好在科尔在下面抓住了他。那股疼痛简直无法想象，里斯半躺在冷冰冰、黏答答的污水中，直等到阵痛平息，而科尔所能做的就只有拍拍他的头，催促他继续前行。
他们终于进入了下水道——从恶臭来看只能是下水道。显然其他的法师也都是走的这条路。通道里回荡起了微弱的声音，于是科尔急忙带着他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没过多久，便有更多的圣殿武士过来了，准确地说是一大堆。他们涉水走过，相互叫喊着下达命令，声音就好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一样。这种干扰相当严重，但科尔似乎很清楚所走的方向，而里斯信任他。
他们走过一条又一条通道，仿佛无穷无尽。痛苦带来的朦胧感打乱了时间，里斯有可能都已经昏晕过去不止一次了，不过他每次苏醒过来，都发现自己还在挪步而已。最终，里斯还是拉住了科尔的袖子。“我……必须得歇歇。”他气喘吁吁道。他的双腿猛烈地颤动着，感觉随时都会垮倒在地。
科尔没说什么，只是拉着里斯的肩膀，带着他来到一座路堤。他们就在那儿坐了下来，里斯努力要控制住自己的呼吸。他五内俱焚，感觉又在内出血了。他的生命力正在不由自主地流失，疲惫令他头晕眼花。
顶板上的格栅洒进了微弱的光亮，他估计瓦尔皇城已经入夜了，不过这点光还足以照亮通道的墙壁边缘和角落里忙忙碌碌的老鼠。里斯不知道他们该不该想办法爬上去，那样或许就能逃出城了。然后他马上放弃了这个想法，就算有梯子，此刻他照理也是爬不上去的……而且要是格栅被封上了呢？没有魔法，他一点用都没有。
里斯突然惊住了。有人正向他们走来，不过对方并不是在奔跑……而是在行走。科尔拉起里斯的手，而他战栗着感到那黑暗的罩子又落在了他们头上，将他们隐藏了起来。
然后他们的追赶者便进入了视野：正是追索者首领。
对方将一个闪着红光的小瓶握在胸前，慢慢地涉水而行。里斯的心沉了下去——这肯定是他的血魂瓶了。追索者首领正用它来追踪他，犹如在寻觅猎物的猎人一般……但步子却随性而又优雅。
科尔的能力还藏得住他吗？里斯屏住呼吸，瞧着追索者首领停住了脚步。对方拿着小瓶缓慢地转了个圈，研究着里面那猩红色光芒的反应，继而皱起了眉头。
“出来吧，”他说，“我知道你在这儿。你费尽心机要毁掉你的血魂瓶，可我就一直把它带在自己身上。”
他们俩都没动。
“啊，没错。”追索者首领轻笑道，“隐身的把戏是挺有意思的，这我必须承认。当然，真相一旦揭示，把戏就毫无价值了。”他收起小瓶，随后……拿出了一本小书。那是件古怪的玩意，只有他的手掌那么大，而且封皮是闪亮的黄金做的。他翻开书，开始大声念诵起来，用语很古老，是古代德凡特语……简直像是在颂唱圣歌一样。他到底在做什么？里斯可想象不到。
然后就发生了什么变化，魔法的刺痒感轻戳着他的脖子周围。它仿佛一阵风般扫过了通道，将掩藏他们的罩子也吹走了。科尔惊讶得倒抽一口凉气。
追索者首领听到声音，立刻转过了头。他一看到他们，便眯起那对灰色的眼睛，冷漠地微笑着。“瞧哇，”他说，“我猜这就是科尔吧？”他把书丢在了一边，举起剑冲了过来。
科尔握着匕首跃身而起，无声无息地迎着追索者首领跑了过去。里斯惊恐地想要拉住他。“不！别犯傻！你得快逃！”
然而科尔并没有停步，里斯则扑了个空，从路堤边缘摔了下去，跌进了水中。血液直冲上他的头顶，使他一阵昏眩。他不顾一切地挖掘潜能，努力想要唤出法力，无论多少都好。可结果只是他的脑袋在痛苦中感觉天旋地转，令他惨叫起来。
科尔闪过了追索者首领的第一下挥砍，同时压低了身子，将匕首朝他刺去，但它毫无作用地被对方的黑色铠甲挡开了。追索者首领比科尔的预想还要迅速地回转身，一脚踢向了他。金属靴踢中了年轻人，他一声痛哼，落回了下水道的水流之中。
可科尔并没有停顿多久。他以流畅的动作跳了起来，然后缩身摆出了战斗的姿势。两人面对面绕起了圈子，追索者首领也在谨慎地估摸着这个对手。
“我不会让你伤害里斯的。”科尔怒吼着，疾冲向了追索者首领，快得像蛇一样。在追索者首领挥下宝剑时，科尔趁最后关头跳到了一侧，剑砍到了水里。随即科尔高高跃起，划向了对方的脖颈。匕首砍中了，要不是追索者首领迅疾扭过身子，他就不仅仅是添了一道伤口那么简单了。
于是，他似乎被激怒了。他举起手摸了摸脖子，并审视着护手上的鲜血。“你是很快，”他说，“这我承认。”接着他举剑指着科尔，年轻人移动到哪儿剑尖就跟到哪儿……然后他突然冲锋过来。追索者首领快速地挥着剑，一剑又连一剑，科尔只能勉强地闪躲着。年轻人被逼向了后面，到了岸边便一个趔趄，而追索者首领也贴了过来，准备一击致命。
“科尔！”里斯大喊着。
科尔全力挡下了挥砍，但他的匕首脱手了。它掉在了地上，被追索者首领一脚踢进了水中。科尔想跳过去接时，追索者首领敏捷地用剑鞘扫中了他的额头。年轻人倒飞出去，重重撞在通道的墙壁上。
追索者首领丝毫没有放松，将宝剑刺向了科尔的肩膀。它深深扎了进去，令科尔痛苦地尖叫起来。
追索者首领刚拔出剑，科尔便像一头狂暴的野兽般咆哮着扑向了他，令他始料未及。年轻人跳到他头上，在他脸上又抓又咬，足以使得他蹒跚后退，连宝剑都掉了。不过他的混乱也只持续了一小会，他很快就伸手抓住了科尔的头发，把他像破布娃娃一样甩到了一边。
科尔落到水里，溅起一大片水花，但他立即跳了回来。然而这一次追索者首领料到了，并一脚踢中了他的肚子。这一下可不轻，把科尔踢进了一两米开外的水里，又是溅起一片水花。他努力想要上去，但追索者首领再度踢到了他，他口喷着鲜血向后漂去。
“不！”里斯大喊，“科尔！快跑！”他在浑水中艰难地朝着匕首被追索者踢落的方向跋涉过去。它一定会在哪个地方！他颤抖着双手，在软泥中摸索。
追索者首领赶上了科尔，揪着头发把他提了起来，此时科尔已经虚弱得只能胡乱挣扎了。追索者首领握紧拳头，一拳揍在科尔脸上。他仰面倒在水里，却还挣扎着想爬起来。追索者首领又抓住头发把他拉起来，重复地虐待着他。两拳，三拳。最后这一下把科尔的鼻子打折了，鲜血喷涌而出。他趴在水面上，还在慢慢地向路堤爬过去。
里斯找到了匕首。他的手松握刀柄，摇晃着站起身来。整个世界都在他眼前旋转。他想要疾冲，但却只能跌跌撞撞地走向追索者首领。“放……开……他！”他叫喊道。
追索者首领转过身，抓住了他的手腕紧紧捏着，直到他放开了匕首。随后，对方又轻蔑地反手狠抽在里斯脸上，打得他朝一旁倒去，撞在了墙壁上，瘫作了一团。他的肚子犹如被贯穿一般，尖锐的灼痛无休无止。他在地上扭动着身体，连叫声都变成了急促的喘息。
追索者首领暴躁地叹了口气，朝他的宝剑走过去，并把它捡了起来。然后他停顿了一下，眼看着科尔一点点撑起来。年轻人脚步不稳地站在那，脸上已是一片血污，还闭着一只肿起来的眼睛……却依然准备要战斗，令追索者首领似乎有所触动。“如此不顾一切地要获取你的猎物么，恶魔？你要是聪明点的话，就该逃进影界去，再也不要回来。”
科尔吐了一口殷红的血。“我……才不是……”
“不是恶魔？你当然是啦。”追索者首领环顾四周，看到了被他丢在一边的小书，便将它捡了起来，展示给科尔看，“这是安卓拉祷文[ 古代德凡特法师安卓拉虔信安卓斯特教，并终其一生发现了反制各类精神控制的方法，但却因此被赶出了祖国。安卓拉的祷文能干扰精神控制魔法的施放，防御梦行者的攻击，甚至能驱散恶魔召唤术。曾在《龙腾世纪：起源》的费罗登法环中用以对抗傲慢魔将法师转化为憎恶的法术。]。你知道这个么？”
科尔怒视着他，什么都没有说。
“显然不知道。”对方继续说着，“这是德凡特的一名魔导师创作的，用以驱除恶魔对于精神的影响。它对别的东西可是毫无作用的。”
里斯的心沉了下去，眼睁睁看着科尔的怒火在一瞬间流失殆尽。他现在只是惶惑地凝视着追索者首领。
“可悲而又愚蠢的灵体。”追索者首领说道。他把书放好，走向了科尔。年轻人试图后退，但却移不开眼神，整个人呆若木鸡。“你是不是太执着于伪装成我们中的一个了，一直在假装你是真实的，以至于忘记了自己真正的身份？”
他伸出一只手，抓住科尔的脖颈，将其提离了地面。科尔窒息着乱挥乱动，却使不出力气，根本无能为力。“你不是真实的，”追索者首领用尖刻的语气说道，“你只是另一只钻进我们世界的寄生虫，吞噬着一切你所没有的东西。”
“放他走！”里斯喊道，“他对你毫无价值！”
追索者首领转过头，以一种发自内心的惊愕表情看着里斯。“这只怪物把我发誓要保护的人们当做猎物，尽管他们是配不上这种保护。他愚弄了你，把你变成了杀人凶手，很快还准备让你做他的宿主。你为什么还要袒护他？”
“你误解他了。”里斯有了必死的觉悟，缓缓站起身来。“不是所有的灵体都一样的，正如不是所有的法师都有同样的想法。并非所有被附身的都是憎恶，也并非所有魔法都是同等的。”他深掘内心，唤起法力。疼痛不堪忍受，可他凭借绝对的意志冲开了它。白焰环绕在他双拳之上，魔力令空气噼啪作响。
这引起了追索者首领的注意。里斯从对方眼里可以看出他在盘算着：他是在故弄玄虚吗？他究竟还有多少力气？继而他放开了科尔的颈子，由着年轻人摔落在地上，然后拿剑指着里斯，警告道：“不要犯蠢。”
里斯并没有犹豫。“犯蠢指的是一个人手伸得太长了，指的是一个人拒绝承认自己的知识有限。我才没犯蠢呢。”
科尔从追索者首领身边爬开，然后停了下来。他看向了里斯，他们的视线交会了……里斯看到他正在哭泣。他的眼中没有否认、拒绝或者气愤，唯一有的是领悟。科尔周围的世界已经崩塌了，他所一直害怕的事情成为了现实：他并不真实存在。
正如印证着这一点一样，科尔逐渐消失了。
此时此刻，里斯明白了真相。但在他的内心深处，真相早已昭然若揭。
这就仿佛是在他脚下豁开了一个洞，他所有的战斗精神全都掉了下去。他的法力消逝了，白焰跟着散去，他无力地跪坐下来。就让他杀了我吧，他想着，就在此时此地结束这一切吧。
“我很失望。”追索者首领紧抿着嘴唇，大步走向里斯，“本来还以为能多和你打一会儿，巫师。这场叛乱我等了有一段时间了。而且坦白说我还期待着这会很困难。”
里斯连眼睛都没抬。“你是可以打倒我了，”他说，“但那并不会阻止其他人。”
“会轮得到他们的。秩序必将恢复，如果必要的话，一次解决一个法师也不是不行。”
“我恐怕那也已经太晚了，追索者首领阁下。”阴影中传来了另一人的声音，那是伊万杰琳。她走进了昏暗的光线中，明显可以看出她已经历过战斗了：她的铠甲带着一段段血痕，而她的眼中也有一个女人被迫杀死以前同僚的那种深恶痛绝感。然而她边走边握紧宝剑准备战斗的姿态，表明她还无意罢手。
“伊万杰琳爵士。”追索者首领看上去很意外。他忽略掉里斯，转过去警惕地举剑面对着她。“你应该趁你有机会的时候逃走的。你是圣殿武士团之耻、你的家族之耻、上帝之耻。”
他们四目相对，在浅水中绕起了圈子。“最少你说我是家族之耻是搞错了。”她说道，“我父亲会为我所做的而骄傲的。他总是说暴行乃是那些丧失领导权的人最后的手段。”
“他把你教坏了。”
“伊万杰琳，”里斯嘶声说着。他感觉一丝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勉勉强强不倒下去，就连说话都极为吃力。“科尔，他……”
她没有移开看向追索者首领的视线。“我听到了。这改变不了什么。”说着她便疾冲上去，两人撞在一起，剑刃相交。他们相互挥舞着剑，彼此都是对对手毫无怜悯的老练战士。里斯只能看着，他想要唤出法力，但却差点被反噬作用弄得昏厥过去。
有其他人来了，他能够听见回声，他们在远处说着话，而且还跑动着激起了水花。是法师，还是更多的圣殿武士？坚持住啊，伊万杰琳。
她英勇地战斗着。里斯有好几次都感觉伊万杰琳用贴身的快速攻击找出空隙，好像就要胜过追索者首领了，可是每一次对方都在最后一刻挡开了她的挥砍，或是转身躲了过去。
他逐渐地占据了优势，伊万杰琳被迫转入了防守，全力地招架他的挥击，并且连连后退。追索者首领也知道他要赢了，于是便开始发力敲击她的剑，每一次格挡叮当声都格外响亮，她要维持平衡也更为吃力。
终于，有更多的人闯进了视野，总算是法师们来了。领头的是温妮，她拿着光芒四射的法杖，至少有一打法师紧跟在她后面。他们跑向水里，打算阻止追索者首领。
但是已经太迟了。
追索者首领就等着她走神来攻出致命一击，实打实的重击之下，伊万杰琳的宝剑脱手飞了出去，它疯也似地打着旋，当啷回响着落在离里斯不到半米远的地方，水花四溅。而对方在她来得及反应之前一个箭步，把剑刺进了她的胸甲。
“伊万杰琳！”里斯朝她伸出一只手大喊着，同时也在诅咒自己的羸弱……一时间一切都仿佛停滞了。除了伊万杰琳望向他的目光，里斯什么也看不见。她眼中有着痛苦，也怅然若失，而他发现自己的感觉就和她一样强烈。伊万杰琳用唇语说着对不起，然后鲜血从她口中喷涌而出。里斯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从追索者首领的剑上滑落，无声地倒在了水中。
法师们的冲刺刹住了势头。温妮走到他们前面，先是看了看伊万杰琳的尸体，然后望向里斯……最终将视线落在了追索者首领身上，露出了怨愤的表情。“你的圣殿武士们已经被击败了，”她对他说，“你输了。”
一开始他缄默不语，只是紧张地保持站姿，盘算着他能有什么机会。对付一个受了重伤、连一个魔法都施展不出来的法师，对付一个仅有的装备是一把匕首的年轻人，他能取胜是毫无疑问的；哪怕对上一个老练的圣殿武士，他也能略胜一筹；然而要对付十几名愤怒的法师……那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而你们什么也没获得。”他最终说道，“无论你们在这里做什么，都不可能逍遥法外的。我发誓，我们一定会追捕你们，把你们关回笼子。”
温妮眯起了眼睛。“但不是今天。”
追索者首领回避了这句反驳。他举起宝剑，威吓着要攻击任何敢于接近他的法师，随后便转身逃进了阴影之中。法师们立刻追了上去，他们手中的法杖闪耀着火光。不一会儿他们就全跑掉了，他们各种法术的声音在隧道里渐渐远去……只余温妮。老太太留在后面，难过地摇着头。
而里斯无暇在意。他强忍着疼痛和眩晕，爬到浅水中去看伊万杰琳。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流下了眼泪，只是在内心中呼喊着。这不公平，这不正常。伊万杰琳就应该让追索者首领杀了他，而不是介入进来成为替罪羊。
他够到了她的尸体，并将她拖离水面。这耗尽了他所有的气力。他在堤岸边搂着她，拂开她带血的脸庞上那几缕沾湿的头发。她看起来简直可以说很宁静，而她的眼睛仍旧凝视着某个遥远的地方。“不……不，不，不。”他重复着，悲痛肆意涌出盖没了他。
他不想让她逝去，他想要她回来。里斯继续深挖内心，提取着所剩无几的法力……这一苦痛令他震颤起来，而得到的也少得可怜，但他还是倾其所有，注入伊万杰琳的身体之中。他用治愈的魔力接上血肉，弥合了她的伤口。但这并没有什么作用，她依旧是苍白而了无生息。
一只手温柔地放在了他的肩上。“里斯。”温妮的声音沉痛而遗憾，“已经太晚了，你没法……”
他摇了摇头，因为悲痛都开始语无伦次起来。“她是他们之中最优秀的，她不应该受到这种对待。上帝不能够在这种时候把她从我身边带走……”他把头埋在伊万杰琳胸前，一面悲泣，一面无声祈祷着让死亡也降临到他的头上。他已经失去了科尔、失去了伊万杰琳、失去了一切。他只是想要帮忙，但却毁掉了所有的东西。
温妮用手抚摸着他的头发，这是一种充满深情的动作……而当他抬起头时，看到她的眼中也泛着同情的泪花。他又想起了很久以前见到的那个女人，那位瘟潮期间的英雄走进白色尖塔，带着温暖的微笑敞开了心扉——那正是令他深感骄傲的母亲。
“让我来。”她轻声道。
“可你也没办法。她已经……”
“嘘——”温妮用手蒙住他的嘴不让他说下去，然后爱怜地捧着他的脸颊，可她的眼神却显得难过而又遗憾。“我本来应该都已经死了好些年了，一直都不知道那灵体为何要保我活着。可是现在我知道了。”
温妮将精神集中到了伊万杰琳身上。她把双手放在尸身上，闭上了双眼。忽然涌出了一股魔力，里斯都不太清楚要如何去形容它。它从温妮身上爆发出来，令地下水道里充斥着温暖的光芒。他惊奇地看到有什么东西飘出她的身体，进入了伊万杰琳体内。那可不是什么黑暗或恐怖的东西，那就是生命之火花。
起初好像什么也不会发生，但随即他便看到伊万杰琳的两颊又有了血色。她突然断断续续地叹出了一口长气，睁开了双眼，然后恐慌地爬起身来。里斯不得不抓住她，以免她又掉到水里去。
他们的目光交会了。还是她。她还活着。
然后里斯意识到了这代表着什么，他忙看向温妮……并发现他的母亲正微笑着，那是一种告别的微笑。紧接着她便倒了下去，溘然长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