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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三个星期了。

现在伊万杰琳只是个名义上的圣殿队长了。尽管受到了教皇的表彰,但这并没有让追索者首领有多欣赏她。事实上,这使情况变得更为糟糕了。她被降格分配,去做以前的圣殿队长绝无兴趣的任务,比如独自看守地牢。

阿诺德偶尔会过来幸灾乐祸。他到哪都把那副令人厌恶的微笑当胜利的旗帜一样挂在脸上,奚落她说等这次首席巫师们的圣法大会一结束,她在白色尖塔的职位也就到头了。教皇的钟爱也只能撑这么久。他大概是对的,而这并没有减弱她想撕下他脸上笑容的冲动。这反而显得无论后果怎样都值了。

当然,并非所有的圣殿武士都像阿诺德这么看。其中有一些会趁夜深人静时来地牢探班,向她表示同情并提出建议。去道歉吧,他们说,放低姿态讨得追索者首领的怜悯,以免永久地失去你在组织中挣得的地位。这种建议忽略了追索者首领兰伯特根本没有任何怜悯之心的事实,而且她已经不在乎了。

好吧……这是个谎言。她确实在乎,她太在乎了。无助的狂怒有如一块火炭,在她的内心阴燃着。这不是她加入时的圣殿武士团了。那个组织全是些保护者,是全力应对糟糕情况的勇士。他们认为法师们就和塔楼外的无辜民众一样需要帮助,慈悲为怀地行使他们的权力乃是上帝赋予他们的责任。

圣殿指挥官埃隆是这么认为的,她父亲也是这么认为的。然而,她觉得追索者首领从来都不会这么想,这就冷漠地彻底冻结了一切和解的希望。更糟糕的是有许多的圣殿武士畏惧于追索者首领,看到他像对待法师那样向他们施压,也没有一个愿意出声反对的。发现他们的队长被当做反对者下场的活样板,他们的这种意愿就消退得更快了。

于是她就这样,连续好几天被留在下面的黑暗中。她好几次试图请见追索者首领,然而却无济于事。他不想同她谈话,甚至不想承认她的存在。不过,伊万杰琳也知道他正好似鹰隼一般地盯着她,等待着能够归咎于她不服命令的些微机会。

这就意味着她不能去找里斯,或者其他人。就连温妮也只能在擦身而过时同她说上两句,而伊万杰琳提议为了两人的安全最好不要见面时,老太太也很理解。里斯被禁闭在自己的房间里,不断令她烦恼的就是无法去同他商讨……某个人的事。

伊万杰琳就站在原地,疑惑地眉毛都打起了结,继而忽然掏进了紧身上衣。她从那里面取出了一小张羊皮纸,并快步走到青蓝色的灯光下阅读起来:

他的名字叫科尔。

他没有多老,大概至多也就十二岁的样子。他有着一头会遮住眼睛的金色长发,穿着套肮脏的皮衣——那可能是他唯一拥有的衣服。你在圣殿武士陵墓里发现里斯时他也在,可你看不见他。没人看得见,就算看见也会忘记他的存在,你当前也是一样。

牢记那场梦。

她放下了羊皮纸,闭上眼睛努力去抓住回忆。在影界里的梦、那间可怕的农舍,她发现了躲在厨房橱柜里的一个小男孩。她记得那所有的事情,只有科尔本身滑离了她的心灵之眼。她记不清他的面貌,也记不住他的声音,但她想要记起来。她有责任要牢记。

他发生什么事了?在觐见教皇之后的日子里,他也来找过她。她的这段回忆也像那场梦一样,只是某事的大略印象,而没有确切的东西。他曾问过她里斯的事,打听他是否还会被交给圣殿武士发落。

“我很抱歉,科尔,”她当时说,“我真的不知道。”

那时她也感到很无助。看到他因为挫败而萎靡不振实在不好受。回白色尖塔时,他在马背上恐惧如斯,这她倒是记得的。他带着所有那些期望与畏怖等待着的时刻一直都没有到来。他们去了大教堂,而之后的所有事情都只是一晃而过。追索者首领完全将她排除在外,而科尔无疑又逃回了塔楼深处。

实际上,甚至此时此刻他正看着她也说不定。

“在阅读消遣吗,伊万杰琳爵士?”一个声音问道。

她吓了一跳。追索者首领兰伯特就站在地牢的入口处,挑起眉毛审视着她。他穿着全身铠甲,擦得锃亮的黑色表面反射着灯照出来的蓝光。由于她没有回答,他便走到小桌前,漫不经心地翻弄着她摆出来一个人玩的纸牌。“我看你挺忙的嘛。守卫之职可能是很沉闷,但它依然是一项重要的任务。”

“你想要我怎么样呢,追索者首领?”

他皱起了眉头瞧着她。“某种程度上,我挺欣赏敢于挑战我的下属的。考虑到你所处的位置,我还是建议你改改你的语气。”

伊万杰琳深吸了一口气。他显然是对的,此时继续同他对着干毫无意义。“整整一个星期我都在请求您的接见。”她说,“我只是因为您到地坑来而感到惊讶,本来可以叫我去您的办公室的。”

“确实。”他双手扣在身后,在房间里踱着步,挺长时间都没有说话。伊万杰琳不确定该如何看待这一举动。“我是希望私下里同你会面,远离那些刺探的眼睛。这是因为你的报告。”

“您读过了啊。”

“我读了,没错,读得非常细致。不过,我有一个问题。你宣称巫师里斯事实上并不是谋杀案的真凶,而是另有其人——一个名字叫科尔的年轻法师。”

“是这样。”

“而且,你宣称他是隐身的,并会被见过他的人所忘记。然而这并不包括你自己吗?”

“我……已经开始忘记了,大人。”

追索者首领停下了脚步,好奇地盯着她看,接着说了句“我知道了”。“后面你还宣称你能提供这个科尔存在的证据,也就是他能在你的命令下现身?”

“他说他愿意自己现身,这是为了帮助里斯。”

“那么就这么做吧。我很愿意见见这个人。”

她不自在地扭动身子。“我恐怕不知道他现在在哪。”

他点点头,仿佛预想到会有这种答案一样。“那他就……呆在塔楼的某处咯?让我们假设这个人存在——”

“他确实存在,大人。”

“那我们假设确实如此。你就没想到过他的能力具有血魔法的特点吗?怪异、前所未有的力量,借用那些被害者的鲜血作为维持的养料对吧?”

“我不相信是那样。”

“你不相信。”他眉间的皱纹更深了,然后摇了摇头,似乎很失望,“那么要我说或许这个科尔影响了你的意识你也不会认同咯?或许他也在影响着巫师里斯呢?你能百分百确定不是这么一回事吗?”

她叹了口气。从一方面讲,这是事实:她无法确定。她在影界里见到了科尔,并得知了他的情况,好像是太容易了点。在她看来,他确有可能和她一开始怀疑的一样是只恶魔。或者也有可能是个邪术师,使用禁忌的魔法来扭曲她的思想与记忆,让她觉得他是无害的。也许他正在操纵着他们所有人。

而另一方面,她也没有觉得他有多无害,还依稀地记得他有时很危险。并且他也很迷茫,差不多就像一个小孩,被丢在了一个尚不完全了解的世界里自生自灭。她必须要相信自己的内心,她的内心告诉她科尔就是外表看上去的那个样子,他需要帮助。

“不,我不能百分百确定。”她承认道,“但我还是如此相信。在科尔被带进塔楼来之后,他的天赋就不知怎么……扭曲了……我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什么。他需要被变成清修者,不然可能就会完全失去理智并伤及他人。”

追索者首领高兴地点了点头。“你依然相信宁静仪式的作用就好。我几乎都要怀疑你站到那些自由派一边去了。”

“宁静仪式有它的作用。不过我的确同意巫师里斯的说法,我们需要一个替代方案。他没说错,况且他也不是什么杀人凶手。我们有责任跨越分歧、寻找真相。”

“真敢说。”对方摸着下巴又踱起步来,显然在沉思着什么。她能确定的是他很冷淡,任何事情对他来说都是一个必须漂亮解决、然后就束之高阁并遗忘的问题,除非这个问题变成了威胁。“我来提一个建议吧。”他说,“等你找到这个科尔之后,我可以同意见见他。他不会受到伤害的。假如能证明你所说的都是实情,巫师里斯也可以被无罪释放。”

“条件是?”

“圣法大会时你要站在那些首席巫师们面前,抨击那个法拉蒙的研究。”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他到地牢里来跟她谈的根本原因就是这个。他不愿被视作为仁慈,肯定更不愿在跟她安排证词时被人看见。“您不能要我这么做。”她说。

“我当然能。是你的行动把我逼到了如此情势,因此我觉得你有责任将其纠正。”在她开口之前,他先竖起了一根手指,“我读过你的报告了。很明显你在同情那些法师,而那是值得嘉许的。我甚至可以宽容地说,未来我们将在更为密切的监管下,再次研究这一事项。或许还会把这件事交给你来管。可我们现在不能这么做,这时候法师们正在想方设法地寻找叛乱的理由呢。”

“那您还宁愿给他们一个理由?”

追索者首领嘲弄地嗤鼻道:“我们不是在玩政治游戏。曾经有过魔法统治着这片、甚至所有土地的那一天,结果上帝就派他选中的新娘[ 指安卓斯特。]来到我们身边将它摧毁了。我们才是防止这一切再度发生的壁垒,再无别人。”

“可这就不能带着怜悯去执行吗?”

“让我来告诉你怜悯会将我们带向何方。”他踱向了门厅,率先进入了地牢的牢房区,凝视着长长的走廊,仿佛在其阴影中看到了幽灵,“我来自于德凡特皇国。我在皇国教会效力了十年,你知道吗?”

“不知道。”

“对此我并不惊讶。我会离开就是因为那里的法师圆环已经堕落得无可救药了。魔导师们正在……一点一点慢慢地夺回赋予法环的权力。毕竟让法师们自己管理自己能有什么坏处呢?还有谁更了解法师们的需求?还有谁能更好的教导他们如何抵御恶魔的诱惑呢?”

“这些都是很好的问题。”她说。

“我同意。在那时候,我也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也就是让法师去训管新的法师才是最好的。”他看到伊万杰琳难以置信的表情,有了一丝笑意,“我可不是刚开始服役就认定他们不能信任了。我们有多少人会这样啊?”

“考虑到教廷给予我们的教导……”

他耸耸肩。“我进组织是相信我能把这里变得更好。我在魔导师中找到了盟友,并深信他们可以成为其他人的榜样。我甚至把其中一人当成了自己的朋友,准备同他一起去改变这个世界。”

“然后他背叛了您。”

追索者首领摇了摇头。“他成为了黑教皇[ 指现任黑教皇乌里安·尼哈列斯。927年,兰伯特参与政变,逮捕了前任黑教皇与五名高阶魔导师,促成了朋友乌里安的上位。]。那是一个能把我们的梦想变成现实的完美职位,但那时他想得更多的是保有他的权力,而非去利用它。那些想要取而代之的家伙投向了被禁止的术法,而他为了与之竞争也采取了同样的做法。我被蒙在鼓里。”

伊万杰琳犹豫了一下才开口。“这不能怪您。”

“就是怪我。我许可的调查愈来愈少,圣殿武士们全被阻碍了,连一件最简单的小事都无权过问。而我还拒绝承认那是因为在我扶持下上位那些法师男女们不希望自身的堕落被揭露。”

“但您最后还是发觉了。”

他的苦笑短促而又尖刻。“是的,我同我的朋友对质,而他告诉我我太天真了。他说我完全不懂得权力的意义,可那一天我学到了很多。”

伊万杰琳不安地扭动身子。她不想深入了解追索者首领的这段过去,并且不由得想知道这是否单纯因为她想把他看成一个不可理喻的人。她猜想可悲的事实在于,每一个圣殿武士都有自己充分的理由,但同时这些听起来又都像是借口。“这同这里发生的事不太一样。”

他转回了门厅逼视着她。“我们向他们让步,他们的要求就会越来越多。到最后就会发生同那完全一样的事情。”

她摇了摇头。“我们并不总是对的,大人。倘若我们把他们逼得太过,那他们也会变成您上次弄成的那个样子。一定还有其他办法的。”

追索者首领重重地叹了口气,往回走向地牢的入口。“没有其他办法的。”他说,“不过我看说再多也没用了。圣法大会上就随你怎么说吧……但一到结束,你就不能再待在这座塔楼里了,无论教皇怎么说。”

“那科尔怎么办?”

“假如他存在,我们就将他猎杀。”他抬脚要走,又踌躇了一下,“看上去我对你的第一印象是错的。圣殿指挥官埃隆明显选出了一个判断力同他一样差劲的下属。实在是遗憾。”说完,他就离开了。

我很乐意令你失望。她想着。

三个星期了。

里斯以前从未觉得自己在塔楼里的宿舍小过。当然,就算在里面被禁闭上三个星期,也要好过地牢的囚室。实际上要好得多。可时间还是慢吞吞地简直难以忍受。他在房间里能做的事情除了体会挫败感,就是阅读了——而他能读的也就只有杰尼提维修士在发疯之前对于“新圣战”干巴巴的论述。

倒不是说他多想读书。他真正想做的是冲出宿舍,把坚石要塞发生的事情具体地告诉给整座塔楼的人,告诉他们法拉蒙做了些什么,告诉他们圣殿武士们一有机会就想掩盖掉的情况。他想要在屋顶上大声疾呼,毫不顾忌这会给他带来多大的麻烦。他的麻烦已经到顶了,甚至在这整件事情开始之前就已经是了。

或者这可能只是因沮丧而产生的错觉。

他大多数时候都在担心。他能肯定伊万杰琳会因为试图帮忙而惹上麻烦,并且她在提议协助时就想到了这一点。但她依然这么做了,这就更值得敬仰。要是能有更多的圣殿武士同她一样,法环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糟了。

不过这只能是痴心妄想,不会有多少圣殿武士同她一样的。其中的大多数都醉心于权力无暇他顾。他们都是狱卒,而法师们都是囚犯,要辱骂还是怜悯都得看心情。教皇大概对法师们抱有同情,但这也阻止不了几个世纪来灌输的教会教条:千年前发生的事都是魔法的错。

里斯也在为科尔担心。他有整整几个星期没来探访了。科尔以前是没有冒险来过里斯的宿舍,可也只有他能够躲过警卫了。他出了什么事吗?他是被教皇的接见吓到了,还是感到自己遭到了背叛?在他们被带出大教堂的时候,里斯曾急切地找寻过科尔,可是根本就没看见他。

而现在这里一片沉寂。只有一个人会定期地来看看里斯,而这事其实有利也有弊。

宛如在印证这一点般,恰巧此时门口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我在呢,温妮。”

门打开了,老太太窥向里面。她穿着一件崭新的法袍,是同首席巫师们所穿一样的黑色。考虑到温妮在法环中的独特地位,说她严格来说还没资格穿这样的法袍是毫无意义的。她告诉过里斯,她把那些旧法袍都烧了,几个星期来又是淋雨又是睡在泥地上,她可再也不想看到它们了。

温妮看到他便微笑起来。“我可不认为你会在别的地方,只是不想吵醒你罢了。”她带着一盘食物走了进来:饼干和奶酪,还有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这股香味立刻就唤醒了他的食欲。准确地说,追索者首领并没有打算把他给饿死,但圣殿武士似乎要等想起他来才会给他送餐,而那可不算经常。要不是温妮频繁来访,他这时候可能已经在吃手指了。

“谢谢。”他接过盘子,立即就开始把饼干往嘴里塞。或许有点太狼吞虎咽了,不过温妮显然不会在意这个。她坐在他的床边,双手放在腿上看着他。

“那支军队终于开拔了,你高兴么。”她说,“看来侯爵终究还是决定支持女皇了。”

“我都不觉得这会成为问题。”他边吃边道。

她耸了耸肩。“明显也有废黜女皇的意见,尤其是在东边传来了那么多流言之后。有的说她死了,有的说她被俘虏了。可还有人说她带着部队躲在雅德尔,而那个伽斯帕已经截断了西面的大道。我想这才更像是实情。”

“法环会被召去战斗吗?”他轻笑起来,“我是说,我完全可以想象得出那会带来怎样的转变。”

“教皇是希望等到圣法大会之后,她这一步走得很慎重。蕾莉安娜似乎认为甚至在那之后也没什么可能,除非伽斯帕向瓦尔皇城进军。”

“蕾莉安娜?”

“你在大教堂见过她了,就在教皇身边。她是个老朋友。”

啊,又一个温妮的“老朋友”。里斯开始想知道她的老朋友究竟有多少了。“我猜首席巫师们已经陆续抵达了吧?”

“你猜得没错,有不少已经到了。霍司堡[ 安德费尔斯的首都。]的布莱奥斯是昨晚到的,费罗登的艾尔文是今天早上到的。我明白至尊巫师也应该到瓦尔皇城来才对,可她至今还没有在这里现身。”她说最后一句话时皱起了眉头。

“我怎么觉得你更希望她待在坎伯兰呢?”

“菲奥娜曾经是一个灰袍守护者。考虑到他们一般不会离开灰卫组织,她就成了某种……特例。”她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当然,我也是特例,所以我想这也没什么特别的。可毕竟一开始就是因为她被选上了这个职位,才导致圣法大会被解散的。”

“你说得好像那是她的错一样。”

“那是谁的错?我的?”她耸耸肩,“菲奥娜孜孜不倦地发起了法环独立的公投。当时的至尊巫师是布莱奥斯,他正确地认识到这只会激怒教廷,绝不允许这一公投。而在她当选后,一切都变了。”

里斯停下了咀嚼,仔细地审视温妮。她的彷徨连他都看得出来。还有不到一星期圣法大会就要举行了,她肯定得考虑到时要怎么去说。而他也是一样。“说起来,”他小心地开口道,“你探访这么多次了,我们还没有讨论过要在圣法大会上做些什么呢。”

“我们需要做什么吗?”

“我本来认为是需要的。”他看到她饶有兴趣的表情,不由沉下脸来,“我的意思是,从你疏离教皇的举动看来,我想你已经放弃她那套‘修正法环’的计划了吧。”这时她大声笑了起来,里斯的神情更阴郁了。“不是吗。”

“喔,我亲爱的孩子。”她平抑了笑声,一脸歉意地看着他,“你一定要谅解我。你肯定是不知道的——你认为是谁叫我送出那些讯息的?之前教皇和我一样,都不知道我们会在坚石要塞发现些什么,但她指示得很清楚:倘若我发现法拉蒙的研究有了成果,就要尽快地联络所有的首席巫师。”

“那么这是一场政治游戏啦?”

“她所执掌的是一座习惯了老迈教皇无力统治的教廷。有一些人对她充满了怨恨,会想尽办法去搅乱她的设想。假如她想要推动哪项政策改革的话,就一定得异常小心才行。”

“改革?你觉得圣殿武士们会允许吗?”

她神秘地微笑着:“我相信我们有责任试一试。”

她不是已经试过了么?每个人都试过,到现在已经几个世纪了。如果说科克沃的叛乱证明了什么的话,那就是中间道路只会让所有人都自以为和平解决是可以实现的。不过,再跟温妮争这个也没什么意义,她要走的路线显然已经定好了。

他切下一大块奶酪,递了些给她。她礼貌地摇了摇头。“上次你来这儿的时候,”他一面说,一面咬了一口,“你说你准备去同法拉蒙谈谈的。”

这让她难过起来。她漫不经心地扯弄着法袍的褶边,好一会儿才回答:“他……过得并不好。追索者首领兰伯特把宁静仪式的时间定在了圣法大会前夜,他快被等待折磨疯了。”

“什么?他们有什么好等的?”

“你觉得呢?塔楼里的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他的事情。兰伯特就想把仪式拖到最后一刻,这样谁都没有机会反对了。”

“啊。”

他们沉默了下来。里斯在温妮的注视下吃完了饭。除了小窗外呼啸的大风,这里一点声音都没有。不到一周之前,他还在同妈妈争论,指责她利用他来达到她的目的……而现在他已经古怪地习惯了她的来访和送餐。他不知道该作何想法。

他嚼着最后一块饼干,凝视着她将盘子放到了一边。她也凝视着他,这一刻尴尬得令人不安。“你不需要一直到这里来,”他终于说道,“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我会保守你的秘密的。”

她点点头,望向了远处。她看上去很痛苦,他想着,也很疲惫,非常疲惫。“我说过我第一次来见你时,”她开口道,“是想看看没有我的指导,我的儿子能成为什么样子。那是真的,不过……也是因为我当时觉得自己快要死了。费罗登的战争结束了,我认为那灵体不会再保我活多久了。我必须要见见你,哪怕只有一次。”

“那你又为什么一直没有回来呢?”

她看向了他,她的眼睛湿润了。她伸出手捧着他的脸颊,这是一个温柔而又深情的动作。“因为你很好,你很迷人。除了伤害我又能给你带来什么呢?”

“伤害?可……”

“你要一个老太太有什么用,里斯?没有我你也一样过了这半生,而且我还是只憎恶、一个要拯救法环的变革者?你加入了自由派,看到你自发找到了自己的路我就心满意足了。”

“那就是这回事咯?”他摇着头晃开了她的手,“你是觉得自己快要死了,而你没有,结果你回来找我的唯一理由就是你相信会用得上我?”

温妮惊恐地摇了摇头。“不,你不明白,里斯。我……”

敲门声响了起来。

会是谁呢?其中一名警卫?他们俩都坐在那儿不知所措。“走开!”他喊道。

他听到门后面传来的气愤的低语:“里斯,是我!”是爱德利安。

她迅速冲进门并关上了它,然后才发现温妮也在这里,突然惊住了。

“安卓斯特在上!”里斯喘道,“你在做什么?你不是应该被关在自己的房间里吗?”

温妮站了起来。“你们俩单独去谈吧。”

爱德利安挡住了她的路。“事实上,我也想跟你一起谈谈。”

“我想你我之间已经谈够了。要是有人问起,我就说没见过你。”她绕过爱德利安,溜出了房间。里斯看着她离开,颓丧地感到她不会再回来了。他忽然后悔起说过的那些话来。那可不是抛下杂事的正确方法。

他皱眉看着爱德利安扑通坐到床上。“里斯,她来了!”她兴奋得音调都颤抖了,“至尊巫师来了!”

“这我已经听说了。”

“不,我是说已经来了,到我们塔楼了!”

“这你是怎么知道的?而且你到底是怎么能到这里来的?”

她不屑地摇手忽略了这个问题。“说这话的人自己溜出房间也不是太久之前的事吧?这一周我可忙坏了,一直在联络自由派。你都在做些什么?”

“保持低调。”

“好吧,别再这样了。我们需要你。至尊巫师准备在圣法大会上发起一次新的投票。”

他惊呆了。“这是在发疯。我们应该去申辩法拉蒙的研究,而不是讨论独立。追索者首领会像老鹰一样盯着我们,他是不可能放任其发生的。”

爱德利安颇为激动,他能看得出她眼中的决心。她毕生等待着的东西仿佛就近在咫尺了,可那究竟是什么?战争?他们会被屠戮殆尽么?他们想要走得多远?

“那没关系的。”她说,“这就是一种姿态,迟早都要做的。若是圣殿武士们有什么动作,那么整个法师圆环都会知道的。”她抓住里斯的双肩,他简直都能感受到她剧烈的震颤了。“想象一下吧!我们将站在那里,所发生一切的中心。我们正在创造历史!”

“历史上也发生过许多不好的事,爱德利安。”

她即刻露出了受伤的神情缩回了手,沉默了一会儿,继而又皱起了眉头。“是那个圣殿武士,对吧?”她猜疑道,“你是担心她受什么伤害吗?你认为假如追索者首领采取行动,她就会被迫站在他那一边?”

他叹了口气。“不,不是那样的。”

“那又是怎样?”爱德利安站起身,在这个小房间里焦虑地踱着步,接着忽然转向了他,绝望地紧握着双手恳求道:“告诉我是什么改变了!我们一起加入的自由派互助会,过去还常常夙夜谈论由法师自己管理的法环会是个什么样子、我们又要如何去协助其运作。你还是这么期望的吗?”

里斯一只手捋了捋头发,试图控制住沮丧。她正无助而疑惑地看着他,而他指了指床。“坐下,爱德利安。”看到她犹豫着,他便又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坐·下·来。”

她坐了下来。

他将她的手握在手中,以确保她能听得进去。“我的确还是这么期望着,”他陈述道,“我只是不想在看到任何人受伤了。伊万杰琳不行、你不行、科尔不行,任何人都不行。”

她紧锁着眉毛:“科尔是谁?”

“不用在意。我要说的是,我们必须得谨慎小心。一旦我们用错了方法,或是过于轻率鲁莽,都可能会毁掉这一切,毁了大家。特别是在追索者首领正盼着我们出错的时候。”

爱德利安叹了口气,悲哀地摇了摇头看着他,就好像在看一个天真的小孩,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似的。“这是可能导向暴力,里斯。我们必须得有所准备。要是真变成那样了,我们更该随时准备着齐心协力。”

他沉着脸,但不得不承认她有一定的道理。毕竟他不久前还在思考是不是就没有什么中间道路。“你想要我做什么?”他问道。

“同温妮谈谈。”

“我一直在同温妮谈。这一周她几乎每天都来。”

“还有一些理性派在摇摆不定。安缇梵的阿斯特巴蒂和内瓦拉的昆纳尔都会来这儿,而至尊巫师称说服他们采取行动不会很费力的。”爱德利安显著地停顿了下,“里斯,这是我们的良机,风向在变了。如果温妮站到圣法大会前面说她认为法环应当独立出来,那么整个理性派互助会都会追随她的。甚至连保守派都会同意的。”

“她不会那么做的。”

“那你就必须说服她。”

“温妮有她的计划,还有教皇的协助。我觉得至少该让她有机会看看自己的计划能否得以实现。”

“不,不。”她猛摇着头,连考虑一下这个主意也不愿意,“他们为了安抚我们而开了圣法大会。哪怕我们在清修者的问题上费尽口舌,你觉得这能改变什么吗?这是我们真正站起来抵抗的唯一机会。”

“那我们这么做就不要拖上温妮了。”

“不!”她泄气地说着,又作势要从床上站起来,但他握紧了她的手。她生气地瞪了一眼,便把手抽走了。“你一定要让她听进去,里斯!她是你母亲。假如说有谁能够说服她的话,也就是你了。”

她也许是对的。他甚至都能立即在脑中构想出他要说的话:温妮,倘若你还重视着我的话,你就帮帮我们吧。我从未要求过你什么,现在就要求这么一次。拜托……试试吧,为了我。

即便如此,这还是感觉很不对。温妮利用过他,所以现在他就该利用回来?该利用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无论他们有多疏远)去获得他想要的?

“爱德利安,我……不能。”

她放弃了,就挫败地坐在那里,一时间里斯都认为她可能真的要哭了。她几乎全身心地投入了这份理想,令他不禁想知道:要是她真的得到了她所想要的,没有人再与她对抗了又会怎么样?没错,他们过去是常常谈论假如法环自由了会怎么做,可当时那个姑娘现在还留有多少呢?这些年来,他就瞧着过去的那个她被慢慢吞噬掉,而自己却还是老样子。回不去了。

里斯开始准备说些道歉的话时,爱德利安忽然俯身过来亲吻了他,令他完全措手不及。他抓住她的双肩推开了她,似乎比预期的更用力了点。“怎么……你要做什么?”

“我不想失去你。”她真哭了。眼泪一旦没有止住,就会像泄洪一样猛烈,她伤心得整张脸都扭曲了。“这么多年来我都告诉自己,还是做你的朋友才更好。我本以为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什么事都能共同努力去做到。可是……我感觉得到你正在从我身边漂走。”

“爱德利安。”他试着想安慰她,但她因为流泪而难堪地背转了身子,“爱德利安,要我们俩一直在一起不需要这么做的。”

“难道不是么?”她通红的眼睛恳切地看向了他,“你爱我吗?”

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正如好久之前她上次这么问时一样。那次之后,这个问题就一直悬在两人之间,爱德利安再也没有从感情受挫的感觉中缓过来……这一次她又把这种感觉挖了出来。

其实,他所爱过的那个女人已经消失很久了。

爱德利安不需要他再说什么了,她能够从他的脸上看出来。她飞快地站了起来,擦去眼泪,振作起精神。“没关系了,”她用克制的声音说,“我们会找到办法的……无论有没有你。”

“我说了我会帮忙的,爱德利安。”

她极其蔑视地瞧了他一眼。“里斯,你连自己都帮不了。”说完,她便转身走出了房门,把他留在了自己的房间里……独自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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