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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猿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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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条小松谷正好处于阿弥陀峰下,为歌中山和鸟部山环抱,清水寺的钟声也近在耳边,十分幽静,干风吹在脸上的寒冷感觉也与众不同。
来到这条小松谷后,青木丹左说道:“就是这儿,我的临时住处多么悠闲自在啊。”他回头看着领来的朱实,绽开长着稀疏胡须的上唇一笑。
“就是这儿?”尽管觉得有些失礼,朱实还是禁不住反问了一句。
这是一座荒凉的阿弥陀堂。如果这也算住处,那附近空置的堂塔伽蓝可真不少。由于这里到黑谷和吉水一带是念佛宗的发祥地,所以祖师亲鸾的遗迹颇多,念佛行者法然房被流放到赞岐的前夜,似乎就曾在这小松谷的佛堂等处与随行的众位弟子和皈依的善男信女洒泪分别。
那已是承元年间春天的故事,而今夜却是连落花都没有的冬末。
“请进吧。”丹左率先登上佛堂的走廊,推开格子门,朝朱实招招手。朱实犹豫了,不知是该接受他的好意,还是该另寻住处。“这里面可很暖和,虽然是稻草席,可也有东西铺……还是你连我都怀疑,以为我也是可怕的坏人?”
朱实摇摇头。青木丹左人品不坏,她已经安下心来,而且对方已年过五十。让她犹豫不决的只是他所谓住处的佛堂极其肮脏,他的衣服与皮肤的污垢上也散发出阵阵臭味。可是朱实一时又找不到其他地方住,倘若再让赤壁八十马之类的人撞见,不知又会是何种遭遇。况且她的身体仍在发热,浑身绵软,恨不能立刻就躺下休息。于是她说道:“可以吗?”随后开始踏上台阶。
“当然可以,住几十天都行,这儿没有人会来捣乱。”
堂内一片漆黑,让人担心会有蝙蝠之类突然飞出来。“等等。”丹左在角落里咔咔地磨着打火石,点上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短架灯。朱实此时再往里面一看,锅、陶瓷器、木枕、席子等一应俱全,都是捡来的。丹左烧开水,说是要给朱实做烫荞麦面饼吃,他往残破的炭炉里添上木炭,再放入引火木条作火种,接着便开始呼呼地吹。
真是个热心人——心情稍微平静下来后,朱实也不再介意肮脏的环境,跟虚无僧一样,适应了这种生活。
“对了,你刚才说身上发热浑身无力吧?大概是感冒了。在烫荞麦面饼做出来之前,先躺在那里休息一下吧。”
一旁的角落里是用席子和米袋之类做成的睡铺。朱实把随身带的纸垫在木枕上,立刻躺了下来。被子由破旧的纸蚊帐充当,当然也是捡来的。
“那我就先睡了。”
“好好,你什么也不用担心。”
“给您添麻烦了。”朱实说着伏地致意,就要拉上纸被子。这时,被子中忽然窜出一个长着电光般眼睛的活物,越过她的头逃去,吓得她尖叫一声俯下身。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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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朱实,更加吃惊的反倒是青木丹左,快倒空的荞麦粉袋子一下子从他手中滑落,把膝盖都弄白了。“啊,什么?”
朱实仍没敢抬头。“不、不知是什么东西。一只比老鼠大得多的小兽,从角落里跳了出来……”
“是松鼠吧?”丹左闻言望望四周,“松鼠倒是经常会嗅到食物前来。可是哪里都没有东西啊。”
朱实悄悄抬起头。“啊,在那里!”
“哪里?”丹左一转身,猛地往后一看,果然有只动物正孤零零地蹲在那既无佛具也无本尊的栏内。看到丹左的目光,它吓得畏缩起来。那并非松鼠,而是一只小猴子。
丹左面露疑色,这或许让小猴子觉得他好欺负。它在朱栏里哧溜哧溜来回转了两三圈,又返回原先的位置,若无其事地抬起那毛桃般的脸,眨了眨眼睛,一副似乎要说什么的样子。
“这家伙……从哪儿进来的呢?怪不得饭撒了一地,难不成……”
小猴子似乎明白“难不成”这句话的意思,还没等丹左靠近便率先逃开,一下子藏到佛堂深处。
“哈哈哈,真可爱。只要给它点食物吃,它就不会捣乱了。先不管了。”说着,丹左拍拍膝上的白色荞麦粉,重新在锅前坐下,“朱实,没什么好怕的,睡吧。”
“没事吧?”
“不是山猴子,大概是哪里喂养的猴子逃出来了,不用担心。那样的被褥冷不冷?”
“不冷。”
“那就睡吧。这病,只要安静地卧床休息,很快就好了。”说着,丹左往锅里加入荞麦粉,添上水,然后用筷子搅起来。
残破的炭炉里,炭火在熊熊燃烧。丹左先把锅架在炉子上,然后趁这个空隙切葱。菜板是佛堂里的旧案几,菜刀似乎是生锈的小刀。他连手都不洗,就把葱末移到木碟里,再将案几擦擦,就直接当饭桌了。锅里翻滚的开水逐渐让佛堂里暖和起来。丹左抱着枯木般的膝盖,饥饿的眼神凝视着沸腾的水泡,仿佛人间的至乐尽在这锅中,连煮饭都让人那么快乐。
跟每天晚上一样,清水寺方向又传来了钟声。尽管严寒的修行即将结束,初春也已临近,可一到腊月,人的忧愁也多了起来,整夜摇晃金鼓的声音和在寺院中斋戒祈祷者哀伤的咏歌声不绝于耳。
我咎由自取,该受这种惩罚,可城太郎不知怎么样了?那孩子什么罪过也没有,父母的罪应该由父母来偿还,大慈大悲的南无观世音菩萨,请保佑城太郎吧。为了不让烫荞麦面饼糊在锅底,丹左一面用筷子轻轻搅动,一面在身为父母者的脆弱内心里祈祷。
“讨厌!”突然,睡梦中的朱实大喊一声,仿佛脖子被勒住一样,“畜、畜、畜生……”丹左抬头一看,朱实的脸紧贴在木枕上,眼睛虽然闭着却流下了两行泪珠。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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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实被自己的梦话惊醒,睁开眼睛。“大叔,我刚才在睡梦中是不是说过什么?”
“嗯,吓了我一跳。”丹左来到枕边,一面帮她擦拭额头,一面安慰,“大概是烧的吧,你看这大汗……”
“那我……说了什么?”
“很多。”
“很多?”朱实本就发烫的脸羞得更红了,她把纸蚊帐做的被子蒙在脸上。
“朱实,你在诅咒一个男人吧?”
“我说的是这个?”
“嗯。你怎么了,是被男人抛弃了?”
“不是。”
“被骗了?”
“不是。”
“我知道了。”丹左露出已猜出来的样子。
朱实一下子坐了起来。“大叔,我、我……我该怎么办呢?”在住吉遭到侮辱之事,她一直不想告诉别人,始终闷在心里。而现在,心中的愤怒和悲伤让她无法不把这些说出来。她忽然抱住丹左的腿,像说梦话一样呜咽着讲述。
“唔……”久未闻过的女性气息钻入丹左的鼻子和眼睛,让他浑身火热。本以为近来已彻底断绝俗念,但如今,形同枯木的残体忽然像是注入了热血般膨胀,肋骨下面的肺和心脏也充满勃勃生机。这种感觉他真的很久没有过了。
“你说的那吉冈清十郎,就是犯下这种罪孽的家伙?”他一面追问,一面憎恨起这个清十郎来。不,用憎恨都不足以表达他心底的愤怒。让他老迈的血液如此激动的不仅仅是愤怒。仿佛自己的女儿遭到了蹂躏一样,一种奇怪的妒忌心让他的肩膀开始发抖。
朱实已经将丹左当成了可信之人,认为可以向他说出一切。“大叔……我不想活了,不想活了。”她趴在他的腿上痛哭,弄得他简直不知所措。
“别哭,别哭。你又没有从心里答应他,所以你的心还没有遭受玷污。女人的心灵比身体更重要,所谓的贞操只是心的事情。就算没有把身体交给他人,可如果心里想着其他男人,哪怕只有一瞬间,女人的贞操也已经被玷污了。”
这种观念上的宽慰仍无法让朱实安心,她依然泪流不止,热泪浸透了丹左的衣服。“不想活了,不想活了。”她依然叨念个不停。
“不哭,不哭……”丹左抚摩着她的后背,却无法用同情的目光去注视她那白皙脖颈的战栗。这粉嫩肌肤的香气也已经被其他男人盗取过了——他竟不由得生出奇怪的想法。
不知什么时候起,小猴子悄悄来到锅边,叼起一样食物便逃。一听到声音,丹左立刻把朱实的脸从膝头推下来。“混账!”他挥起拳头。
看来,比起女人的眼泪,更让丹左动心的还是食物。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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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亮了。丹左大早便说道:“我要去城里化缘,就拜托你看家了。我得去讨来你的药和热乎乎的食物,还有油和米等东西。”说罢披上破抹布一般的袈裟,抱起尺八和斗笠,离开了阿弥陀堂。只要不下雨,丹左就得去城里行乞。
他戴的斗笠并不是深笠,而是普通的竹编斗笠,脚上拖着后跟已经磨没了的破草履,鼻下的胡须十分寒碜,就像行走的稻草人一样。
今天早晨的丹左尤其疲惫。他昨天一夜都没有睡好。苦恼而悲伤的朱实喝完热腾腾的荞麦汤后出了点汗,便沉沉睡去,丹左却整夜都没有合眼,直到天亮。即使到了早晨,来到明媚的阳光下,让他未眠的原因也仍然残留在他的脑中、盘踞在他的心底,迟迟不肯离去。
正好与阿通年龄相仿……他想。与阿通比起来,虽然性情截然不同,但朱实要比阿通可爱。阿通虽然高雅,却有一种冰冷感。而朱实或哭,或笑,或怒,都有一种诱惑力,就像一束强光,从昨晚起就让他那干枯的细胞变得年轻,充满活力。可是无论如何,年龄的衰老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他每翻一次身,都会惦念起朱实的睡姿,但另一颗心却立刻告诫他:我这个人究竟怎么回事?怎么会这么卑鄙?身为池田家的谱代,高官厚禄,这样的生活让我硬生生毁了,从姬路的藩地流浪到这里,堕落成流浪三界的落魄之身,不就是因为女人吗?不就是因为忽然间对阿通产生了像刚才那样的情愫吗?
丹左一面告诫自己,一面又斥责自己:怎么还不长记性?好了伤疤忘了疼。啊,尽管手持尺八,身披袈裟,可自己离普化的澄明悟道境界还远着呢。什么时候才能达到露身风体的悟道境界?
丹左惭愧地闭上眼睛,逼着自己入睡,好歹熬到了天亮。疲惫之感依然黏在他今天早晨的身影上,让他踉踉跄跄,无精打采。
抛弃这种邪心吧。那么可爱的一个姑娘,还受到了可怜的伤害,就安慰一下她吧。要让她知道,并非这世间的所有男性都是色鬼。回去的时候给她讨些药和其他东西,若是能够让她高兴,一天的行乞也就没有白费。其他的欲望就节制一下吧。
纷乱的心情终于稍稍平静,丹左的脸色也终于好了一点。这时,他正走过的山崖上忽然吧嗒一声,一只鹰展翅掠过太阳。他抬头一看,只见灰色的小鸟羽毛像飞舞的棉絮一样正从树叶已落光的柞树枝头朝自己飞落。
鹰抓着小鸟升上天空,可以清晰地看到展开的翅膀下方。“捉到了!”远处传来人声。接着,鹰主人的口哨声也响了起来。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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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久,两个狩猎打扮的人从延念寺的后坡走了下来。一人左拳托鹰,右手提着盛猎物的网袋,后面跟着机灵的茶色猎犬。原来是四条道场的吉冈清十郎。另一人比清十郎年轻许多,体型反而更刚健,身穿华丽的少年窄袖和服,斜背着三尺有余的大太刀,留着额发。说到这里,剩下的就不用介绍了,除了岸柳佐佐木小次郎外别无他人。
“对,就是这一带。”小次郎环望四周说道,“昨天傍晚,我的小猴子与猎犬争斗,结果尾巴被咬了,大概是吃了苦头,在这一带藏起来后就再也没有露面……是不是躲到那边的树上去了?”
“怎么会呢?猴子也有腿。”清十郎毫无兴致地说道,“用鹰就够了,哪有带着猴子打猎的?”说着,清十郎在石头上坐下。
小次郎坐在树根上。“也不是我带来的,是它自己跟来的,我也没办法。可是那小东西那么可爱,一时不在身边还真觉得空落落的。”
“我以为喜欢猫和哈巴狗之类动物的只有女人和闲人,没想到像你这样的修行武者也喜欢小猴子,看来真是不能一概而论啊。”对于在毛马堤上亲眼所见的小次郎的剑法,清十郎的确十分尊敬,可在其他兴趣和处世方面,小次郎就显得十分幼稚。看来年龄小就是不一样,在一个宅子里只同住了三四天,清十郎就很清楚了。他不再对小次郎十分尊敬,二人相处得反倒更融洽,没几天,两人已十分亲密。
“哈哈哈。”小次郎笑道,“那还不是因为在下幼稚。若是对女人有了感觉,什么小猴子之类,恐怕早就丢在脑后不管了。”说着,他又要开始悠闲的杂谈,清十郎脸上却越发流露出不安的神色,跟踞在拳头上的鹰一样,眼睛深处不断闪着焦虑的光。
“那个虚无僧怎么回事?一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朝我们这边看。”清十郎突然有些警觉地嘟囔起来,于是小次郎也回头一看。清十郎用好奇的眼神盯着的,当然是一直呆立在远处的青木丹左。此时,丹左正背过身,慢腾腾地朝反方向走去。
“岸柳先生,”清十郎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下子站起身,“回去吧。我怎么想也觉得现在不是狩猎的时候。今天已经是腊月二十九日了,回去吧,回道场。”
可是小次郎似乎在嘲笑他的焦躁,冷笑道:“好不容易带着鹰出来狩一次猎,才捉到一只山鸠和两三只斑鸫而已。再往山上爬一点看看吧。”
“算了,心情不佳的时候,就连鹰都飞得不如意。还是回道场,练习练习。”清十郎自言自语地丢下一句,话尾的语气与平常大不相同。看那样子,就算小次郎不愿意,他自己一人也要先回去。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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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
 就一起回去。”小次郎也一同迈开步子,脸色却不愉快,“清十郎先生,我这么执着地劝你,是不是弄得你不高兴啊?”
“怎么会呢。”
“昨天和今天都劝你狩猎并把你领出来的,不正是我小次郎吗?”
“不……你的好意我十分清楚。但已到了年底,而且也如我与你说过的,与那个宫本武藏的重要比武已经迫在眉睫了。”
“所以我才劝你悠然地放放鹰、打打猎什么的,养精蓄锐。但就你的性情来看,似乎无法做到这点。”
“通过近来的一些传闻来看,那武藏真不可小觑啊。”
“那你就更应该不急不躁,精心准备。”
“我也不是慌乱,但轻视敌人乃是武道的大忌。在下以为在比武之前该进行充分的磨炼,万一落败,也要是那种竭尽全力后的落败。毕竟,实力上的差距谁都没有办法……”
尽管小次郎对清十郎的正直抱有好感,可同时也看透了他胸襟狭隘这点,不禁暗暗为他感到可惜。以这种器量,他无法长期继承吉冈拳法的名声和偌大的道场。还是他弟弟传七郎的气魄更大一些,他想,可是那个弟弟放纵无度,虽然能力似乎比清十郎强一些,可是名望等一切皆无,完全是个毫无责任心的富家公子。
小次郎也曾被介绍给传七郎,可是二人性情完全不合,一开始就彼此反感。而清十郎为人正直,只是胆小谨慎,小次郎想帮他一把,便故意怂恿他出来狩猎,好让他完全忘记与武藏的比武,可他根本就无法放松,还说要回去再好好练习一下。这种认真态度诚然可贵,可是在与武藏会面前的这几日练习究竟能有多大的效果呢?小次郎甚至想如此反问。可是他的禀性便是这样,这让小次郎深切地意识到自己根本就帮不上忙。
两人刚要踏上归途,一直在脚下转来转去的茶色猎犬却不知何时不见了影子。汪!汪!汪!远处传来凶猛的叫声。“啊,看来是通知我们有猎物。”说着,小次郎的眼睛亮了起来。
清十郎却觉得猎犬多此一举。“别管它,待会儿它就会追上来。”
“可是……”小次郎有些惋惜,“我去看一看,你先在那里等一会儿。”
小次郎循着叫声向前跑去,抬眼一看,猎犬已经跑入了一座边长七间的正方形古老阿弥陀堂,冲着破败的窗口又叫又跳,跃上去又跌下来,正在用爪子胡乱抓着红色的柱子和墙沿。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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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犬究竟嗅到了什么而如此狂叫呢?小次郎走向另一入口,贴着佛堂的格子门往里瞅。就像在窥视漆壶一样,里面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他哗啦一声推开门,猎犬随之摇着尾巴一下子跳到他脚下。
“去!”小次郎踢开猎犬,它却亢奋起来,毫不退缩。待小次郎走进佛堂,猎犬突然从他身旁窜过,率先向里面跑去。接着,意外的女人尖叫声刺破了小次郎的耳膜。那绝不是一般的惊讶,声嘶力竭的尖叫和激昂的犬吠纠缠在一起,发出嗡嗡的回响,仿佛要把佛堂的房梁震裂。
“啊?”小次郎连忙跑过去。一瞬间,他明白了猎犬狂追的目标是什么,同时,一个拼命叫喊着抵抗的女人也映入眼帘。
朱实一直盖着纸蚊帐躺在地上。忽然,被猎犬发现的小猴子从窗口跳了进来,藏到她的身后。猎犬紧追过来,就要咬向朱实。朱实仰面翻倒,小次郎则用力踢向猎犬,致其一声惨叫。二者几乎同时发生,毫厘不差。
“痛!痛!”朱实哭着挣扎起来。猎犬大张着嘴咬住她的左上臂。
“还不撒口!”说着,小次郎再次抬脚朝猎犬的侧腹踢去。可是他第一脚已把猎犬踢死,无论再怎么踢,那咬住朱实胳膊的大嘴也不松开。
“拿开!拿开!”
小猴子一下子从朱实身体下面跳了出来。小次郎两手扳住狗的上下颚。“这狗东西!”咔吧一声,剥胶似的声音传来,猎犬的头耷拉下来,差一点就被掰成了两半。小次郎砰的一下将其扔到门外。“没事了。”他说着坐到朱实旁边,朱实的上臂却绝非无碍,雪白的手臂像红牡丹一样血流如注,那雪白和鲜红让小次郎感到一阵剧痛和震颤。
“没有酒吗?清洗伤口的酒……不,不可能有,这种地方怎么会有呢?那可怎么办?”小次郎使劲捂住她的手臂,灼热的血液汩汩地溢到了他的手腕上,“一旦中了狗牙上的毒,有可能会变成疯子。进了这屋子后,那狗就像是疯了一样。”他一时不知如何处置,嘟囔起来。
朱实痛苦地皱着眉头,一面迷迷糊糊地向后挺着白皙的玉颈,一面呻吟着:“哎?变成疯子?好,那就干脆变成疯子好了,变成疯子。”
“别、别犯傻了!”小次郎忽然把脸贴上去,吸起她上臂的血来。嘴里吸满后就吐掉,然后再继续咬住那白皙的肌肤。

 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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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昏时,外出化缘的青木丹左有气无力地回来了。他打开已经十分昏暗的阿弥陀堂的门扉。“朱实,很寂寞吧。我回来了。”他把在路上讨来的药、食物和油壶等放在一角,“你等一下,我现在就给你点上灯……”可是灯亮了之后,他的心却暗了下来。“咦?去哪儿了?朱实、朱实!”
朱实不见了。
遭遇突然变故的一厢情愿一下子变成无处发泄的愤怒,丹左觉得周围的世界顿时一片黑暗。从愤怒中清醒过来后,他又陷入了难以言喻的孤独。他再也不会年轻,也注定不再拥有荣誉和野心。意识到自己的衰老,他欲哭无泪。
“不但得到救助,还得到了那样悉心的照顾,却默默地离去……难道这就是尘世……现在的年轻女人就是这个样子,还是她依然在怀疑我?”丹左不断地发牢骚,用猜疑的目光环视朱实睡的地方。定睛一看,地上扔着腰带头之类撕裂的小布片,上面沾着少许血迹。丹左不禁胡思乱想,浑身充满了不可思议的忌妒。他懊恼地踢乱稻草睡铺,买来的药也扔到了外面。尽管乞讨了一天,饥肠辘辘,可他连做晚饭的力气都没有了,拿着尺八,叹息着走到阿弥陀堂外廊。
接着,足足有半刻时间,尺八一直让他的烦恼游荡在天空里。尺八代替他向空中自白:人的情欲,只要不到进入墓地的那一天,无论形式如何改变,都会像磷一样以元素的形式潜藏在人体深处。反正是被其他男人糟蹋过的姑娘,为什么独独自己非得被道德观念束缚,整夜都忍受不眠之苦呢?
后悔、自我鄙视……杂乱的感情找不到归宿,在血管深处游荡,这正是所谓的烦恼。尽管丹左吹着尺八拼命地反省,努力从感情的混沌中平静,可他终究是个罪孽深重之人,无论他多么认真,那吹禅之竹仍未清澈。
“虚无僧,有什么高兴的事让你今夜独自吹起了尺八?若是在城里讨的赏钱多,买了酒肉,那就让我也一醉吧。”一个乞丐从地板底下探出头说道。这个瘫子乞丐常年住在地板下,每天从下面看着像王侯一样生活在上面的丹左,羡慕不已。
“你……你大概知道吧。我昨晚领到这里来的那个女子到哪里去了?”
“那样的美女怎么能让她逃?今天早晨,一个背着大刀留着额发的年轻人跟小猴子一起把她带走了。”
“额发年轻人?”
“看样子不坏,比你我都强。”也不知有什么可笑的,地板下面的瘫子独自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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