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第一滴血
占姆士．奥雷拓普举起手要连队停下脚步，还用手指抵着唇示意大家肃静。他眼神如鹰隼般锐利，扫过了印第安人的田野，望向彼端的树林。
「听见了吗？」他对着旁边的印第安人问话，但声音只比呼吸大上一点。
亚玛库洛酋长托摩奇奇一耸他那对年迈的肩膀：「我可老啦，」他也压低声音，「太多毛瑟枪贴着我耳朵发射。你到底听见了什么？」
「我想应该是匹马，还在跑。」
「是探子？」
「有可能，问题那是我们的探子，还是敌方的？」
托摩奇奇瞪着前方林子，瞪到后来感觉眼神都涣散了。
「有灵体，」他说：「用细黑腿穿过树林。」
「被它们发现了？」
「还没，我可以把大家藏起来一阵子。」
奥雷拓普觉得托摩奇奇这人在不少方面颇为德高望重，但也有段时间他不禁认为，对方真是个迷信不浅的野人。不过他现在不再如此思考，因为，一直以来，这红蕃都知道哲学家如富兰克林之流最近才证实的事情──在这世界上存在着可怕的东西，而且它们四处游荡。托摩奇奇如果说有灵体，那最好是相信他，于是奥雷拓普拿出手枪摆在自己腿上，瞇起眼睛留神注意一段距离外那片丛林。
※※※
一会儿以后，有人骑着马冲进林间空地，匆忙得有如恶魔追着马尾巴一般。是个黑人，远远看过去，脸黑的只剩下墨点。
跑了一阵后，那人的五官闪着汗光浮现出来，是乌诺卡。
「那些家伙在隔壁山头捏！」乌诺卡喘着气说。
「有多少？」
「三列纵队，大概两箭距离远，也许有四百人，带着你们说的金属人，我看也有三十个捏。」
「有炮兵、飞船吗？」
「没看到捏。」乌诺卡虽这么回答，但表情也有点怀疑。
「应该是跟在后头，前头那帮人只是调虎离山，这代表他们认真想要打下摩尔碉堡，也罢。大伙儿，我们也赏他们个声东击西，乌诺卡队长，你带三十个人从山路右侧的高草坪绕过去。」
「没有掩护捏？」乌诺卡皱着眉头：「你是打算害死我们，之后不用担心我们呗？」
奥雷拓普瞪着黑人，他老早就知道这家伙会惹麻烦。这群黑人比印第安人还不听指挥。
「你们在我的军队里，就要听我的命令。」
「这些是我的人。」
「听清楚了，你们这些目中无人的臭──」
「亚玛库洛族愿意接下这个任务。」托摩奇奇打断他。
奥雷拓普忍着没吼回去要印第安人管好自己的事情。他希望能要乌诺卡搞清楚状况，不是逼得其他小队出来帮忙代打。
但他们现在可没有时间耗在这件事上。
「好，乌诺卡你们这么想躲，就带着你的人躲到后面去，亚玛库洛人代替你们上吧。」他转身对副官杰克．琼斯说：「去叫帕门特先生也部署一些巡警，十五个应该够了。」
他早就跟富兰克林说过，这样行不通。
不过奥雷拓普还是掏了条脏手帕抹抹额头，把持住，现在正是需要冷静的时候。毕竟这是美洲大陆，要别人信任自己，那得靠自己去争取，可不是动动嘴皮子就有用。虽说这情况令人光火，但黑人本就没理由要相信他，乌诺卡当初也是被当成畜生一般地给人从故乡绑走，带来这儿工作到死。
有过这种经验，想必很难随便相信人。
乌诺卡又出言相逼：「他们去前面没有掩护，侯爵『大人』您又打算上哪儿捏？」他指着已经进入原野的亚玛库洛族这么问。
奥雷拓普露出个不屑的笑容反唇相讥：「是条汉子的话，跟着我不就知道结果了？」
「跟就跟，」乌诺卡回答：「不过我先叫我的人回去呗。」
「躲到后头去吧，说不定他们在后面能找到个保姆也说不定。」
其他的探子回来了，一半是印第安人，另一半是黑人。奥雷拓普其实心中疑惑，为什么黑人有胆子也愿意自己骑着马靠近敌军，但要他们上场打却又畏畏缩缩？但他猜测这是因为出去侦察时，他们可以自己做决定，要是送了命也只是因为他们自己不够机灵，无须怪罪于一个他们根本还不信任的指挥官。
亚玛库洛人的想法又有所不同，这几年下来，奥雷拓普已经赢得他们尊敬，他甚至猜想亚玛库洛人已经把他当成族人看待，而自己看着他们冲锋陷阵时，也会有种骄傲的情绪。从高处望去，可以看见亚玛库洛战士正趴在地面，谋位者派出的大军正由低处爬坡，应当还看不见他们。
「回去把魔枪拿来。」他吩咐杰克．琼斯。杰克．琼斯算是个年轻人，但更严格地说，只是个大男孩，金发碧眼的他用力点点头，上了马去找富兰克林留给他们用的武器。
剩下的就是等待，依他经验这占去战争十之八九的时间，他也利用空档检查武器并且耳听八方。
谋位者的部队声音来得比人快，看来对方并不打算隐藏踪迹，一路上铿锵作响。
他暗忖日后敌人一定会知道别这样招摇。这可不是欧洲，打仗也不是用旧大陆的打法。
敌军进入视线中，领头有两个印第安人──库萨波人吗？另有几个穿着大红色军服的骑士，后头有一群轻骑兵，大概四十人，殿后的则是塔罗斯。乌诺卡刚刚的报告算是很精准，机器人数量确实是三十。单是看着这种人造人不自然的踏步方式，奥雷拓普心里就有种难以言喻的恐慌感渗入脊椎。曾经跟在萨伏依亲王身边的他，面对人类自有一套心得，但与土耳其人、法国人对打的时候，可没有与这些机器交锋过。富兰克林虽然解释了部分状况，但真要预测这些怪物在小规模战斗中的表现，还是只有身为哲学家的他可以弄明白。命中几枪才可以撂倒一台塔罗斯？奥雷拓普现在只能祈祷富兰克林的魔枪──其实是除灵器──可以发挥作用。话说回来，琼斯那小子还在磨蹭什么？
敌军已经进入射程，听得到彼此大喊的距离。他们终于看见奥雷拓普，带着一群骑兵站在日正当中的树林小径前。
对方位于阵前的一个军官高声一喝，鼓手击了停止行进的号令。他们的部队还是很整齐，可见训练颇为精良。
「各位午安。」奥雷拓普也扯着嗓子：「我是占姆士．奥雷拓普将军，欢迎各位来到美洲大陆。」
「我是麦敏将军，」红制服军官回答：「奉吾王詹姆斯三世之名，我要求你们立刻投降。」
麦敏？奥雷拓普以前有个战友是这姓氏，可惜距离太远，他没办法看到对方五官。
「阁下的要求碍难照办，此地是南卡罗莱纳自治区的领土，目前由在下负责防守。阁下可以带兵回头，也可以前进送死，请阁下自己拿捏。」
「英国正统国王名下没有这个殖民区，」麦敏吼了回来：「你们不肯投降，就是逼我们以武力进行镇压了。」
「悉听尊便。」奥雷拓普答话以后，一踢马腹，抽出手枪便沿着山坡往下冲，后头骑兵往左右散开，展开鹰翼阵。
看见敌方的反应他真是差点大笑起来。他们忙着将马匹掉头、转变队形以应付冲锋攻击。他们早该料到这可能性，却一副措手不及的模样，难道对方真以为自己会慢慢跟他们谈判？有可能。至于对方的步兵部队也是楞了老半天，才前仆后继地想要上前支持。
第一波弹雨逼来，都是传统火枪，随着硝烟飞来的弹丸大部分都打在后头树干上，可惜阵内还是传来不知是谁的惨叫。或许有其他人也倒霉，但已发不出声音。
已进入看得清对手的距离，见到对方或害怕、或坚定、或复杂的表情，此时敌军骑兵队也展开行动，奥雷拓普相当仔细地瞄准了带头那人。
扣下扳机的同时，亚玛库洛人与巡警队员从两旁草丛窜出点火，一瞬间战场画出一条死巷，左右是烟雾与火焰，前后则是深邃的树海。许多人一边呼救一边倒地，好不容易可以应战的队形立刻又被打乱。
奥雷拓普没时间细看，手中热光枪发出巨响，泛红的银光飞向敌军前排。对面也射来一道高能枪的闪电形光束，仅毫厘之差便会在他身上开洞，他不禁感谢上帝保佑，也不忘抽出篮形柄阔剑，手起刀落劈了第一个靠过来的红衣敌兵。
这波冲锋神乎其技地将谋位者大军撞得七零八落，处在前锋的步兵团还拚了命想装上刺刀还击，但奥雷拓普已经跨进阵中，手中阔剑从尖端至握柄全部染红。他一眼望去，察觉有批敌军退至树林边缘，还不死心地想要瞄准烟雾、蔓草之中的目标，但也一个接着一个倒了下去。
双方的前线都没子弹了，大家都拿出刀剑或刺枪近身搏斗。奥雷拓普这时看见乌诺卡也提着两柄战斧左右开弓，这野人终归是很有胆量。
然而战线推到塔罗斯前面时，情势忽然逆转。火焰从殖民地军队中间切过去，空气中充满毛发、血肉烧焦的味道，甚至有一部分来自奥雷拓普，他千钧一发闪开，但眉毛还是黑了。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也是百密一疏──麦敏可是带了大炮过来，这些塔罗斯就是他的大炮。
「魔枪！」他一扭马头，使尽丹田力气叫道：「他妈的快发射魔枪！」
奥雷拓普看到琼斯瞪大眼睛、相当费劲地操作那大叉子，但一道高能枪光束爆开之后，那年轻人的身影也消失不见。奥雷拓普暗骂一声，策马狂奔而去，途中顺手砍倒一个步兵。要是他无法夺回魔枪，这场仗将会万劫不复。
但乌诺卡却更胜一筹，纵身从马背跃下，以斧柄重重打在敌人脸上，跨了两大步将魔枪拿在手中。他毫不犹豫，立刻熟练地举起叉子扳动开关，显然富兰克林示范的时候他也在旁观察过。
塔罗斯随之瘫痪，一台也动不了。战局发展至此，谋位者的军队明明人数是两倍以上，却全部转头逃跑。
「别追！」奥雷拓普大叫：「不要──」但亚玛库洛人以及另外一支克亚瓦印第安人却发出战嚎，从山顶追进树林。虽然他看见的那一瞬间自己也想冲上去，不为了别的，只是想要痛宰敌军一顿。印第安人打仗靠的不是头脑，而是狂热，土地、货物、国族荣耀等等并非他们所求。个人战绩、带着敌人头皮回去当战利品装面饰村子才是他们的战争意义。
要他们穷寇莫追真是比登天更难。
奥雷拓普感同身受，他的血液里也有一点野性因子，可是他比较理智。对方官兵都受过良好训练，即便一时撤退也不可能慌乱太久，先前己方是攻其不备才能震慑敌人，但不用太久他们一定可以重振旗鼓，而且无论刚刚杀了对方多少人，他们终究占了难以弭平的人数优势。好在印第安人绝非笨蛋，一旦发现敌人卷土重来，也会逃之夭夭，而且绝不耽搁。
只是他可不能领着骑兵队鲁莽地追上去，以免突然遭到包围，于是奥雷拓普带着人马回头收拾残局。
战场上躺了大概五十名红衣军人，而殖民地联军也死了十五人。还有塔罗斯，它们那没眼睛的脸可真令人讨厌，要不是这些机器人捣乱，战果应该会更好。
「把那些鬼东西给拆了，」他对着巡警队长菲拉蒙．帕门特说：「免得它们还玩死而复生的把戏。找到堪用的武器就带走，处理完毕以后退回山上去。」
「要守住山头吗？」帕门特用袖子擦了擦自己那张牛头犬般的脸。
「不了，打游击战，让他们知道印第安人怎么打仗。」
「希望他们别太快学会啊。」
奥雷拓普听了点点头，然后看看己方到底有多少折损。
杰克那可怜的孩子自然是战死了，巧的是他死在麦敏旁边，麦敏则是一枪贯喉倒地。奥雷拓普以黑皮靴尖端将那人踹翻过来，终于确定不是当初与自己一起在法兰德斯战争中并肩作战的麦敏，心中大石落了下来。倒地的麦敏年纪很轻，比起杰克没年长多少，看着他的遗体，还有肩带上的白玫瑰标志，奥雷拓普心中一阵哀痛。他始终认为斯图亚特家是英国正统的王室，只不过是些微之差使得他没有与地上这死人成为战友，反倒成了死敌。假如他当初留在欧洲，假如他来的不是侯国，而这又得回头说到假如陨石没有摧毁伦敦，假如他当初没有理由远赴新大陆……
这么多的「假如」没有意义。这些人成了他的敌人，这与他们是否拥护詹姆斯已经无关。当他看见巡警队将机器人大卸八块时，他心中再也没有疑问。与恶魔为友者，他必与其为敌。
这时他注意到乌诺卡在一旁看着自己。
「先生，有事吗？」
「你可真是个疯子捏，」非洲来的黑人叹道：「当将军的人不好好操作大炮，跑去敌人阵地做啥捏！」
「那不打紧。」奥雷拓普回答：「乌诺卡先生，从今以后我希望你可以遵守我的命令，你的部下也一样。做不到的话，那我会当成这场仗没你们在。」
乌诺卡耸耸肩：「随你呗。」
「先生，这不能随便。下一次，你们要嘛就把自己当成这支军队的成员，否则就干脆滚蛋。」他讲到这儿迟疑一下，其实身为将军，他也该赞誉一下这黑人刚刚的英勇行径，但又担心这使他刚刚的训斥听来不痛不痒。于是他转过身，没再多说什么。
林子里原本这里一点、那里一点的火光忽然情势丕变，开始有了秩序，许多枪枝整齐开火。
「时候到了，」奥雷拓普大叫：「全军撤退！」
「我们撤退？」乌诺卡咕哝起来：「敌人才刚撤捏？」
「他们已经回头了，」奥雷拓普答道：「就算我真是个不怕死的疯子，现在还是要退，这场仗不是一天两天可以打完的事情。」
上山的途中，他回头算了算谋位者大军的伤亡数，不禁暗忖这场仗是他们杀完对方、还是对方打完他们？但他更怀疑的是下次还有没有好运道能够趁对方没清醒就先动手。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听见了吗？」他对着旁边的印第安人问话，但声音只比呼吸大上一点。
亚玛库洛酋长托摩奇奇一耸他那对年迈的肩膀：「我可老啦，」他也压低声音，「太多毛瑟枪贴着我耳朵发射。你到底听见了什么？」
「我想应该是匹马，还在跑。」
「是探子？」
「有可能，问题那是我们的探子，还是敌方的？」
托摩奇奇瞪着前方林子，瞪到后来感觉眼神都涣散了。
「有灵体，」他说：「用细黑腿穿过树林。」
「被它们发现了？」
「还没，我可以把大家藏起来一阵子。」
奥雷拓普觉得托摩奇奇这人在不少方面颇为德高望重，但也有段时间他不禁认为，对方真是个迷信不浅的野人。不过他现在不再如此思考，因为，一直以来，这红蕃都知道哲学家如富兰克林之流最近才证实的事情──在这世界上存在着可怕的东西，而且它们四处游荡。托摩奇奇如果说有灵体，那最好是相信他，于是奥雷拓普拿出手枪摆在自己腿上，瞇起眼睛留神注意一段距离外那片丛林。
※※※
一会儿以后，有人骑着马冲进林间空地，匆忙得有如恶魔追着马尾巴一般。是个黑人，远远看过去，脸黑的只剩下墨点。
跑了一阵后，那人的五官闪着汗光浮现出来，是乌诺卡。
「那些家伙在隔壁山头捏！」乌诺卡喘着气说。
「有多少？」
「三列纵队，大概两箭距离远，也许有四百人，带着你们说的金属人，我看也有三十个捏。」
「有炮兵、飞船吗？」
「没看到捏。」乌诺卡虽这么回答，但表情也有点怀疑。
「应该是跟在后头，前头那帮人只是调虎离山，这代表他们认真想要打下摩尔碉堡，也罢。大伙儿，我们也赏他们个声东击西，乌诺卡队长，你带三十个人从山路右侧的高草坪绕过去。」
「没有掩护捏？」乌诺卡皱着眉头：「你是打算害死我们，之后不用担心我们呗？」
奥雷拓普瞪着黑人，他老早就知道这家伙会惹麻烦。这群黑人比印第安人还不听指挥。
「你们在我的军队里，就要听我的命令。」
「这些是我的人。」
「听清楚了，你们这些目中无人的臭──」
「亚玛库洛族愿意接下这个任务。」托摩奇奇打断他。
奥雷拓普忍着没吼回去要印第安人管好自己的事情。他希望能要乌诺卡搞清楚状况，不是逼得其他小队出来帮忙代打。
但他们现在可没有时间耗在这件事上。
「好，乌诺卡你们这么想躲，就带着你的人躲到后面去，亚玛库洛人代替你们上吧。」他转身对副官杰克．琼斯说：「去叫帕门特先生也部署一些巡警，十五个应该够了。」
他早就跟富兰克林说过，这样行不通。
不过奥雷拓普还是掏了条脏手帕抹抹额头，把持住，现在正是需要冷静的时候。毕竟这是美洲大陆，要别人信任自己，那得靠自己去争取，可不是动动嘴皮子就有用。虽说这情况令人光火，但黑人本就没理由要相信他，乌诺卡当初也是被当成畜生一般地给人从故乡绑走，带来这儿工作到死。
有过这种经验，想必很难随便相信人。
乌诺卡又出言相逼：「他们去前面没有掩护，侯爵『大人』您又打算上哪儿捏？」他指着已经进入原野的亚玛库洛族这么问。
奥雷拓普露出个不屑的笑容反唇相讥：「是条汉子的话，跟着我不就知道结果了？」
「跟就跟，」乌诺卡回答：「不过我先叫我的人回去呗。」
「躲到后头去吧，说不定他们在后面能找到个保姆也说不定。」
其他的探子回来了，一半是印第安人，另一半是黑人。奥雷拓普其实心中疑惑，为什么黑人有胆子也愿意自己骑着马靠近敌军，但要他们上场打却又畏畏缩缩？但他猜测这是因为出去侦察时，他们可以自己做决定，要是送了命也只是因为他们自己不够机灵，无须怪罪于一个他们根本还不信任的指挥官。
亚玛库洛人的想法又有所不同，这几年下来，奥雷拓普已经赢得他们尊敬，他甚至猜想亚玛库洛人已经把他当成族人看待，而自己看着他们冲锋陷阵时，也会有种骄傲的情绪。从高处望去，可以看见亚玛库洛战士正趴在地面，谋位者派出的大军正由低处爬坡，应当还看不见他们。
「回去把魔枪拿来。」他吩咐杰克．琼斯。杰克．琼斯算是个年轻人，但更严格地说，只是个大男孩，金发碧眼的他用力点点头，上了马去找富兰克林留给他们用的武器。
剩下的就是等待，依他经验这占去战争十之八九的时间，他也利用空档检查武器并且耳听八方。
谋位者的部队声音来得比人快，看来对方并不打算隐藏踪迹，一路上铿锵作响。
他暗忖日后敌人一定会知道别这样招摇。这可不是欧洲，打仗也不是用旧大陆的打法。
敌军进入视线中，领头有两个印第安人──库萨波人吗？另有几个穿着大红色军服的骑士，后头有一群轻骑兵，大概四十人，殿后的则是塔罗斯。乌诺卡刚刚的报告算是很精准，机器人数量确实是三十。单是看着这种人造人不自然的踏步方式，奥雷拓普心里就有种难以言喻的恐慌感渗入脊椎。曾经跟在萨伏依亲王身边的他，面对人类自有一套心得，但与土耳其人、法国人对打的时候，可没有与这些机器交锋过。富兰克林虽然解释了部分状况，但真要预测这些怪物在小规模战斗中的表现，还是只有身为哲学家的他可以弄明白。命中几枪才可以撂倒一台塔罗斯？奥雷拓普现在只能祈祷富兰克林的魔枪──其实是除灵器──可以发挥作用。话说回来，琼斯那小子还在磨蹭什么？
敌军已经进入射程，听得到彼此大喊的距离。他们终于看见奥雷拓普，带着一群骑兵站在日正当中的树林小径前。
对方位于阵前的一个军官高声一喝，鼓手击了停止行进的号令。他们的部队还是很整齐，可见训练颇为精良。
「各位午安。」奥雷拓普也扯着嗓子：「我是占姆士．奥雷拓普将军，欢迎各位来到美洲大陆。」
「我是麦敏将军，」红制服军官回答：「奉吾王詹姆斯三世之名，我要求你们立刻投降。」
麦敏？奥雷拓普以前有个战友是这姓氏，可惜距离太远，他没办法看到对方五官。
「阁下的要求碍难照办，此地是南卡罗莱纳自治区的领土，目前由在下负责防守。阁下可以带兵回头，也可以前进送死，请阁下自己拿捏。」
「英国正统国王名下没有这个殖民区，」麦敏吼了回来：「你们不肯投降，就是逼我们以武力进行镇压了。」
「悉听尊便。」奥雷拓普答话以后，一踢马腹，抽出手枪便沿着山坡往下冲，后头骑兵往左右散开，展开鹰翼阵。
看见敌方的反应他真是差点大笑起来。他们忙着将马匹掉头、转变队形以应付冲锋攻击。他们早该料到这可能性，却一副措手不及的模样，难道对方真以为自己会慢慢跟他们谈判？有可能。至于对方的步兵部队也是楞了老半天，才前仆后继地想要上前支持。
第一波弹雨逼来，都是传统火枪，随着硝烟飞来的弹丸大部分都打在后头树干上，可惜阵内还是传来不知是谁的惨叫。或许有其他人也倒霉，但已发不出声音。
已进入看得清对手的距离，见到对方或害怕、或坚定、或复杂的表情，此时敌军骑兵队也展开行动，奥雷拓普相当仔细地瞄准了带头那人。
扣下扳机的同时，亚玛库洛人与巡警队员从两旁草丛窜出点火，一瞬间战场画出一条死巷，左右是烟雾与火焰，前后则是深邃的树海。许多人一边呼救一边倒地，好不容易可以应战的队形立刻又被打乱。
奥雷拓普没时间细看，手中热光枪发出巨响，泛红的银光飞向敌军前排。对面也射来一道高能枪的闪电形光束，仅毫厘之差便会在他身上开洞，他不禁感谢上帝保佑，也不忘抽出篮形柄阔剑，手起刀落劈了第一个靠过来的红衣敌兵。
这波冲锋神乎其技地将谋位者大军撞得七零八落，处在前锋的步兵团还拚了命想装上刺刀还击，但奥雷拓普已经跨进阵中，手中阔剑从尖端至握柄全部染红。他一眼望去，察觉有批敌军退至树林边缘，还不死心地想要瞄准烟雾、蔓草之中的目标，但也一个接着一个倒了下去。
双方的前线都没子弹了，大家都拿出刀剑或刺枪近身搏斗。奥雷拓普这时看见乌诺卡也提着两柄战斧左右开弓，这野人终归是很有胆量。
然而战线推到塔罗斯前面时，情势忽然逆转。火焰从殖民地军队中间切过去，空气中充满毛发、血肉烧焦的味道，甚至有一部分来自奥雷拓普，他千钧一发闪开，但眉毛还是黑了。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也是百密一疏──麦敏可是带了大炮过来，这些塔罗斯就是他的大炮。
「魔枪！」他一扭马头，使尽丹田力气叫道：「他妈的快发射魔枪！」
奥雷拓普看到琼斯瞪大眼睛、相当费劲地操作那大叉子，但一道高能枪光束爆开之后，那年轻人的身影也消失不见。奥雷拓普暗骂一声，策马狂奔而去，途中顺手砍倒一个步兵。要是他无法夺回魔枪，这场仗将会万劫不复。
但乌诺卡却更胜一筹，纵身从马背跃下，以斧柄重重打在敌人脸上，跨了两大步将魔枪拿在手中。他毫不犹豫，立刻熟练地举起叉子扳动开关，显然富兰克林示范的时候他也在旁观察过。
塔罗斯随之瘫痪，一台也动不了。战局发展至此，谋位者的军队明明人数是两倍以上，却全部转头逃跑。
「别追！」奥雷拓普大叫：「不要──」但亚玛库洛人以及另外一支克亚瓦印第安人却发出战嚎，从山顶追进树林。虽然他看见的那一瞬间自己也想冲上去，不为了别的，只是想要痛宰敌军一顿。印第安人打仗靠的不是头脑，而是狂热，土地、货物、国族荣耀等等并非他们所求。个人战绩、带着敌人头皮回去当战利品装面饰村子才是他们的战争意义。
要他们穷寇莫追真是比登天更难。
奥雷拓普感同身受，他的血液里也有一点野性因子，可是他比较理智。对方官兵都受过良好训练，即便一时撤退也不可能慌乱太久，先前己方是攻其不备才能震慑敌人，但不用太久他们一定可以重振旗鼓，而且无论刚刚杀了对方多少人，他们终究占了难以弭平的人数优势。好在印第安人绝非笨蛋，一旦发现敌人卷土重来，也会逃之夭夭，而且绝不耽搁。
只是他可不能领着骑兵队鲁莽地追上去，以免突然遭到包围，于是奥雷拓普带着人马回头收拾残局。
战场上躺了大概五十名红衣军人，而殖民地联军也死了十五人。还有塔罗斯，它们那没眼睛的脸可真令人讨厌，要不是这些机器人捣乱，战果应该会更好。
「把那些鬼东西给拆了，」他对着巡警队长菲拉蒙．帕门特说：「免得它们还玩死而复生的把戏。找到堪用的武器就带走，处理完毕以后退回山上去。」
「要守住山头吗？」帕门特用袖子擦了擦自己那张牛头犬般的脸。
「不了，打游击战，让他们知道印第安人怎么打仗。」
「希望他们别太快学会啊。」
奥雷拓普听了点点头，然后看看己方到底有多少折损。
杰克那可怜的孩子自然是战死了，巧的是他死在麦敏旁边，麦敏则是一枪贯喉倒地。奥雷拓普以黑皮靴尖端将那人踹翻过来，终于确定不是当初与自己一起在法兰德斯战争中并肩作战的麦敏，心中大石落了下来。倒地的麦敏年纪很轻，比起杰克没年长多少，看着他的遗体，还有肩带上的白玫瑰标志，奥雷拓普心中一阵哀痛。他始终认为斯图亚特家是英国正统的王室，只不过是些微之差使得他没有与地上这死人成为战友，反倒成了死敌。假如他当初留在欧洲，假如他来的不是侯国，而这又得回头说到假如陨石没有摧毁伦敦，假如他当初没有理由远赴新大陆……
这么多的「假如」没有意义。这些人成了他的敌人，这与他们是否拥护詹姆斯已经无关。当他看见巡警队将机器人大卸八块时，他心中再也没有疑问。与恶魔为友者，他必与其为敌。
这时他注意到乌诺卡在一旁看着自己。
「先生，有事吗？」
「你可真是个疯子捏，」非洲来的黑人叹道：「当将军的人不好好操作大炮，跑去敌人阵地做啥捏！」
「那不打紧。」奥雷拓普回答：「乌诺卡先生，从今以后我希望你可以遵守我的命令，你的部下也一样。做不到的话，那我会当成这场仗没你们在。」
乌诺卡耸耸肩：「随你呗。」
「先生，这不能随便。下一次，你们要嘛就把自己当成这支军队的成员，否则就干脆滚蛋。」他讲到这儿迟疑一下，其实身为将军，他也该赞誉一下这黑人刚刚的英勇行径，但又担心这使他刚刚的训斥听来不痛不痒。于是他转过身，没再多说什么。
林子里原本这里一点、那里一点的火光忽然情势丕变，开始有了秩序，许多枪枝整齐开火。
「时候到了，」奥雷拓普大叫：「全军撤退！」
「我们撤退？」乌诺卡咕哝起来：「敌人才刚撤捏？」
「他们已经回头了，」奥雷拓普答道：「就算我真是个不怕死的疯子，现在还是要退，这场仗不是一天两天可以打完的事情。」
上山的途中，他回头算了算谋位者大军的伤亡数，不禁暗忖这场仗是他们杀完对方、还是对方打完他们？但他更怀疑的是下次还有没有好运道能够趁对方没清醒就先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