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万有引力
班杰明．富兰克林面前是张抛光过的橡木桌，他站起来面对众人时心中煞是得意。开会地点是埃及咖啡馆二楼，会议室高处窗户很大，流泄进来的阳光相当和煦，与烟斗散发出的藤蔓状云气、咖啡杯冒出的脆弱薄雾混杂交织，让他觉得自己似乎是要对着一张荷兰油画演讲──不过这张画是他自己求来的。
他走到一张小木凳前面，上头有个方形物体被布给盖住。他作势要揭开布幔，但忍下得意奸笑转身看着大家，清了清喉咙。咖啡杯盘发出叮当叮当的声音，在场十位男士、两位女士面带期望看着他，于是富兰克林扬起自己最优美的语调。
「『美洲哲学会』此次集会的问答时间已经结束，现在我提议做一次简单的示范。但我想先对各位先生、女士──或其他头衔的人──提出一个疑问：当今最迫切的一件事情是什么？」
「有话快说，富兰克林先生！」叼着烟斗的尚迪．吐曼用他的细嗓音嚷嚷，还挥舞拳头装腔作势：「这儿可不是小学教室！」
富兰克林眉毛一挑：「吐曼先生，您怎么会知道小学教室在干什么？」
这番话引来一阵窃笑。
「听别人说的呢，先生。」吐曼倒是心平气和地回答。
「吐曼先生，赏个『脸』给富兰克林先生吧，」眉毛特别浓的道金斯插嘴：「虽然他根本『不要』就是了。」
与会众人一个接着一个笑了起来，富兰克林依旧维持浅浅笑容，毕竟他在大英帝国的美洲殖民地上还算有点名气。
「口才真好，」他继续说：「那我刚刚问的事呢？」
「床虫！」有人乱叫道。
「又臭又淡的啤酒！」
「还有又笨又多嘴又自大的丈夫！」说这话的是个身材娇小的女性，一对蓝宝石般的眼睛相当漂亮。一听见她这么说，倒是很多人戏谑地笑着附和。
「亲爱的，」富兰克林低头朝那女子说：「要治好那种男人，就只好给他找个通情达理的妻子。」
「这么说来，这病可能要花上一辈子才治得好吧。」女子甜笑着回嘴：「特别是有些患者真的已经病入膏肓了。」
富兰克林又一笑：「或许喔，可是一个好老公可以抵得过两个好老婆。」
「这是怎么算出来的，老公？」
「亲爱的兰卡，物以稀为贵，不是吗？」
他等到大家笑声平息才正色说：「好了，我们认真点。」
「默勒库，」奥格．史塔克绷起脸：「那些妖魔，还有它们的魔人部下是最大的隐忧。」
此话一出，所有欢笑愉快都瞬间冻结。
「方向对了，」富兰克林说：「可是我针对的范围更小一些。」
史塔克搔了搔他槌头般的下巴：「沙皇彼得和他的魔船。」
「答对，史塔克先生中大奖了。」
「那你有办法对付他吗？」史塔克追问：「班杰明．富兰克林，你想给我们看什么东西呢？别学法国人耍嘴皮子了，你到底有什么发明？」
富兰克林微微一鞠躬，表示他接受史塔克先生的质疑，因为他也明白史塔克这人的心态──史塔克的父亲死在威尼斯对抗魔船的战役中，所以谈到这方面就会比较激动。平时其实人都很温和。
「那就不啰唆了，」富兰克林顺势道：「我需要两个助手。」
「不管是跟你还是跟那些妖魔，我可不签契约的，」史塔克率先说：「不过如果能让你开始做事，那我可以帮点忙──」
「算我一份！」吐曼先生也说。
他们两个起身时，富兰克林也掀开布幔，下面是一个朴素的木箱，长一码、宽及高皆半码，箱子上有两个握把。
「两位，请抓住把手。」富兰克林在一旁吩咐：「举起来吧。」
他们照着做，吐曼个儿不高但身子算是结实，史塔克则是铁匠出身，所以手臂有马匹小腿那样粗，但是这两个大男人怎么用力都搬不动木箱。
「这玩意儿钉在地上了是吧？」吐曼咕哝着问。
「看我的，喝！」富兰克林这么一叫，木箱子忽然从板凳上飞起来，抓着把手的两个大男人也被举了上去。箱子一路飞到天花板，离地大概十五英尺，然后停在那儿不动。史塔克跟吐曼抓着把手在半空中荡来荡去，底下那群人高兴地拍手叫好。
「多谢各位。」富兰克林又微微鞠躬。
罗杰．思莫举起手：「会飞的箱子，这很厉害，问题是，飞行引擎不也已经问世十年了吗？」
「嗯，跟这个可不一样。」富兰克林回答：「沙皇装在飞船上的珠子，里面囚禁了以太灵体，也就是默勒库。目前世界上所有会飞的机器，都是依靠这些邪恶且不值得信赖的生物才得到动力，加上我们都知道，默勒库对人类不怀好意，所以，以我个人来说，由它们把我带上天，那是绝对不能安心的。现在这个发明跟默勒库一点关系也没有，而是直接排开重力。」
「你解开方程式了？计算出重力的亲合力了？」
「上星期刚完成。」
「难怪这么趾高气昂！」戴维．克罗利显得极兴奋地说道：「你真是干得好啊！我们真的得对你刮目相看啰！」
「我们都很敬佩。」思莫也诚挚地说。
「但是……」从空中传来史塔克的声音：「我想知道这玩意儿怎么停下来！」
「如你所愿。」富兰克林伸手从口袋取出一个小盒，转了转上面的钥匙，木箱飘了下来，那两个人也终于落地。
「真是高明，」思莫继续说：「这下子敌人的优势没了，如果你上个月提到的『除灵器』运作起来时，能跟这飞行引擎一样成功，那只要飞上去从飞船旁边经过，就可以让它们通通栽下来。」
「除灵器还得测试，」富兰克林语气谨慎：「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我们至少也能制造飞行机，其实已经着手进行了。」
「可以展示给我们看吗，富兰克林？要怎么运作？」
「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叫大家集合，『美洲哲学会』的成员都要团结一心，我也不会隐瞒什么。要是你们都准备好了，那我──」
说到一半房门忽然冲开，闯进来的是劳勃．奈恩，他穿着大红色外套，腰上挂着一柄西班牙剑，手里还握着枪。「抱歉，」他上气不接下气：「『美洲哲学会』的各位先生女士……」他一边喘气一边四下扫视，确认只有秘密结社的成员在场，才继续说道：「有个魔人到这来了。」
大伙儿听了怒不可抑，富兰克林也没办法保持平静，他举起双手示意大家先安静，否则根本听不见其他消息。「他在哪里？」
「就在这条街上的山猪头酒吧，完全没有伪装。」
「你确定吗？」
劳勃掏出一个看似罗盘指针的青铜仪器，「你们自己看。」
于是房间里头所有人纷纷从口袋或背袋中拿出一样的仪器，然后纷纷发出认同的耳语声。
「哼，」富兰克林冷冷地说：「那算他倒霉。劳勃，你跟尚迪先去监视，日落之后我们开始行动。」他朝大家一望，「有关科学的讨论择日继续，『美洲哲学会』现在必须执行任务了。」
※※※
富兰克林换上长大衣走在查理镇街道上，夕阳余晖将青翠草皮染上一片黄。这里在殖民地中算是阳光较多，白天也算暖的地区，但是即便时值五月，入夜之后一样会冷。他的故乡波士顿，还有纽约、费城等地，都已经覆盖在冰雪之中；北美洲的精华聚居地，已随着彗星坠落后的寒冬而逐年南移，班杰明．富兰克林也不得不跟着往南走。
房舍窗户一个一个亮起了灯光，街上越来越多人，有人想要饮酒寻欢，也有人寻求更堕落的乐子，在曾经是黑胡子根据地的这个城镇上没什么不可能。年轻男子的衣裳是华丽的威尼斯纺织品，他们与各种肤色、种族的少妇、少女手牵手一同闲逛；卖鹿皮的小贩也吐着口水将手掌、脸颊给抹干净，想碰运气看看会不会哪间沙龙出来的女孩儿醉眼迷蒙，竟认为他们生得俊美；水手则很有冒险精神，远离港口想找间好酒店，但他们走起路来东倒西歪，不知是太久没上岸，还是因为吞下了比海水更浓烈的液体。
富兰克林小心地走在新铺好的路上，腰上挂了短剑、枪、外衣底下加上神甲，感觉到身怀这些东西他才定得下心。
到了山猪头酒吧外面，他与劳勃会合。「咱们包围住他了。」劳勃说话时，一向淘气的绿色眼珠比平常要严肃许多，红棕色长发很新潮地搭在右肩上，他特别伸手理了一下。「我想那家伙知道状况，不过忍着没动静。」
「这可有趣，通常他们发现之后都想逃，那代表至少他们知道要怕。」
劳勃耸耸肩：「说不定这家伙没听说美洲这边的状况，要怎么办？」
「我想进去跟他打声招呼。」
「你有没有考虑过，也许这家伙就是想引你进去？要诱你走到可以出剑的距离？」
「那就实现他的愿望。」
「你什么时候成了神灯精灵，这要满足别人愿望？」
富兰克林眨眨眼：「我比较想当小妖精。」说完便转身走进酒吧内。
可是走了六步，劳勃都还跟在后面。
「我一个人去。」富兰克林解释。
但劳勃摇摇头非常坚决：「就算要我变成罗杰．派普，然后跟查理镇上最丑的女人上床，我也不可能看着自己好朋友跳进这么深的海里不去救他。」他补充说，「我会跟贵格教派的人一样安安静静，不过，搞清楚那是给你面子，我可是自由之身，至少我自己是这样认为。」
「我可不希望他以为我这么胆小。」富兰克林又说。
「你知道他的身分，说不定他也知道你知道他的身分，上次遇见的魔人在吃了八颗子弹、砍了头最后才倒下，所以我不觉得两个人一起进去，他就会以为你胆小。」
「你嘴巴可真利。」富兰克林妥协了。
「这儿也很利。」劳勃拍了拍长剑。
「还有这儿。」富兰克林指着他脑袋：「走吧！」
酒馆里头还不算太拥挤，加上那人独自坐着，眼睛反射出的灯光竟是红色，所以他们一下就能锁定目标。富兰克林起初心头一把火，气得想要直接拔枪当场射杀对方，毕竟他第一次碰上的魔人──外形是人、内心却是恶魔的布莱斯维──就杀死了他哥哥詹姆士，后来也一直追杀富兰克林。虽然过了十年，他还是忘不了詹姆士断气时眼睛中讶异而诡异的情绪，也忘不了布莱斯维派出妖魔，连夜追杀他时那一阵阵妖异红光。
但他还是镇定下来，走到那桌边，坐在魔人的正对面。
魔人抬头望向他，眼神温和平淡，是对蓝色眼珠。他额头颇高，两颊比较瘦，看来年纪尚轻，不超过二十。
「你是班杰明．富兰克林吧。」魔人说起话来有德国腔调。
「这是我父亲取的名字，他是个好人，所以希望你别用你那张嘴说出我的名字。」
「我什么地方冒犯到你了吗，先生？」
「你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你活在世界上就冒犯到我。」
那魔人眨眨眼睛：「先生，我们无法决定自己的出身，只能决定自己要做什么事。」
「那你要做什么事？」
「我来找你。」
「很多像你这样的人都来找过我，」富兰克林压低嗓音：「但是都被我们收拾掉了。滚回旧大陆去，那边都给你们，但是美洲没有你们容身之处。」
魔人微笑起来：「嗯，你逼得那些上位者在黑夜的宫殿中交头接耳，应该说你真是它们的心头大患呢，班杰明．富兰克林。世界上所有的土地里，就只有这里它们所知最少，这是拜你所赐。」
富兰克林懒得纠正他。「美洲哲学会」在自治区及邻近区域都有成员，所有人肩负共同的任务──找出默勒库的使者，杀死他们。整个行动由富兰克林先发起，但现在规模已经超越他所能掌控，就算他在这一刻死去，任务还是会继续下去。
但跟对方说这么多也没用。「它们少了人类或动物的眼睛耳朵，就看不见，也没办法察觉到物质世界，」富兰克林说：「它们没办法攻击看不见的东西。」
「唔，不对喔，攻击看不见的东西『很困难』，但还是有办法做到。你削弱了它们，但没打败它们。」魔人举起杯子，喝了很大一口酒：「你知道怎样侦测我们的位置，对不对？」
「你最好别知道答案。你们从哪儿来，我们就把你们赶回哪里，坦白说我不爱杀生，所以别给我理由，否则我也只好让你变成蛆虫的饲料。不过你好像是特地来这儿等我，那你到底想说什么？」
「只有一件事，就是事情并非你所想的那么单纯。你真的知道我是什么吗？」
富兰克林耸耸肩：「怎样称呼好？通常都叫做『魔人』，不然就是『妖术师』、『恶魔』之类。根据我看过的书，我也怀疑你们就是晚上出没的那些妖精之类。无论如何，你们是人类的公敌，这是我唯一的答案。」
魔人叹口气，又狂饮一口，手肘架在桌面上，脸往前一靠盯着富兰克林的双眼。
「我们还很小很小的时候，它们就来了。印象中，我还在妈妈肚子里，就能听见它们的声音。小孩懂什么？不知道直到几岁时，我才发现不是每个小男生都会听见这种声音，不是每个人都有一个看不见的母亲、看不见的朋友。这个母亲教了我很多事情，尽它的能力培养我长大，等我年纪够大了、可以拿剑了，天使妈妈就派我进入广阔的世界，服侍那神秘的皇帝。那时我为此骄傲呢。」说完他往后一靠：「富兰克林，我听说你不穷，而且地位也不低，你倒是说说看，为什么你要穿蓍这种粗布衣服，不穿绫罗绸缎？」
「你扯这么多，有什么诡计？」
「就算你想杀我，也可以先回答这问题吧？」
「因为我是班杰明．富兰克林，乔舒亚．富兰克林之子，我父亲虽然只是个蜡烛工人，但是他比那些穿着漂亮衣服的王宫贵族都要正直。普通的衣服对我来说就够了，就算我穿上丝绸也还是会犯错，而且还多了一个虚荣的罪名，除了赢得一些傻子的尊敬以外，对我一点好处也没有。」
「很棒的想法，也非常像是清教徒的思维。不过，你以前也穿过王宫的华服？」
「那时我还年轻，经验是最贵的学费，可惜傻子也只能这样成长。」
「所以，你现在觉得当初没照父亲的话做很傻。他把你带大，而你没照他的期望走，可是最后又绕回来了，ja？【注：德语「对」或者「对吧」之意。】」
「你是想要拿我父亲跟你那可恶的妖魔相比？」富兰克林语气激昂起来。
「没错，小孩能知道什么？就算小孩长大了，质疑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或许你曾经把父亲抛在脑后，受到其他人事物影响了信念，但是我──」
「但是我觉得你确实是想要告诉我，你走上了不同的路？所以你不是我们的敌人？哼，真棒啊，花了这么多年，你们终于想到不要加醋还可以加蜂蜜了？是哪一位想出这么漂亮的策略？该不会就是你的『母亲』吧？」
「并不是，她已经不在了。」
「你是说你抛弃了她？」
「不，我的意思是她死了。」
「死了？」
「呵，你是刚刚就有兴趣了，还是到现在才好奇起来？对，它们也会死，就算它们很奇妙、很古老，但也并非不死之身。你想不想知道怎样杀死默勒库？」
「我已经知道了。」
「先生，恕我失敬，但我不认为你真的知道。」
「我知道怎样杀死『你』就够了。」
「我不是『默勒库』，一辈子也都不会成为『默勒库』。我是个人，或者，至少是它们以人培养出的东西。要是连这一点都分不清楚，那你是真的太胡涂了。」
「我已经说过了，只要除掉你们，它们能做的事情有限。」
「你错了，默勒库的种类远比你想象来得多。你知道毁掉罪恶之城蛾摩拉的智天使吗？你觉得你在这旅途中碰过它们了？我跟你保证绝对没有，不然你现在已经倒地了。可是呢，你迟早会遇上，一切都准备就绪了。」
「随你说吧，我可没看见证据。」
「啊，你要科学证据是吗？眼不见就不能为凭了？」
「就是这样。我怎么还没见到掌管死亡的天使？既然我是它们的眼中钉，为什么它们一直派你这种没用的小角色来，大天使米迦勒应该要亲自来取我的灵魂啊。」
魔人并不死心：「正如你所说，正常状况下，它们对于我们的物质世界没有什么影响力，但是它们开始生产引擎了──这些机器很可怕，能将它们的力量从以太转移到原子上。一年前它们还没得到这种装置，可是，再大概一、两个月之后就能够完成。另外，虽然它们还是受到太古时代、比亚当更久远的律法限制，可是这个状况也正在转变，朋友。」
「你再叫我是『朋友』，我就把你的心挖出来。」
魔人身影一晃，忽然动了起来，手中一条银蛇窜出。劳勃反应极快，两人如同燕子与蜂鸟展翅飞翔。可惜劳勃并不是那只蜂鸟，他虽然挡下了朝富兰克林喉头刺过去那一剑，但魔人另一手出拳之快，让人完全看不清，狠狠揍在劳勃下巴上。富兰克林趁机后退并拔出魔枪，但才举起一半便看见魔人如猫一般地跃过桌子，剑锋按在富兰克林心窝。他的白衫冒出红渍，只能强装英勇、等着利刃穿心。
可是魔人往后一退、行了个礼，并将长剑收好。富兰克林瞪着他瞧，劳勃同时起身拿出高能枪，富兰克林见状马上举起手示意不要开火，劳勃虽然会意但还是牢牢瞄准对手。
山猪头酒吧里头的酒客跟老板，都张大眼睛望向他们。
富兰克林皱起眉头朝对方跨出一步：「所以我该相信你了，是吗？」他耳语道，「你期望的是这种结果？」
魔人解开皮带扣，长剑落在地上，然后又举起双手。「我没想这么多，」他回答：「但我可以任你处置。」
富兰克林点点头：「要是我发现你在耍我，保证你吃不完兜着走。」随即面对人群叫道，「多谢各位先生女士关心，我跟朋友闹着玩，打赌谁会先见血，大家也都看见了，这局我输啦，如有打扰请多见谅。」
有人点点头，有人面带犹疑，不过在查理镇这地方，没有人会想多管闲事。
「跟我走。」富兰克林吩咐。
到了外面，吐曼与史塔克也凑过来。「要赶回海上还是入土为安？」史塔克问得凶狠，而且语调透露出他的偏好。
「暂时都不必，关在奈恩留下来的那片田里。」但他又若有深意地看了人犯一眼，伸手揉揉胸前伤口。「暂时而已。」这次他也说得凶狠了。
魔人转头看着他，眼睛是狰狞的鲜红色。「富兰克林先生，不要让我等太久，局势已经不同了，我过去的主人现在蠢蠢欲动，它们的计划有了新方向，在我们说话的同时，它们离目标已经越来越接近。」
「目标是？」
「把麻烦恼人的小虫子，也就是人类，彻底根除。」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他走到一张小木凳前面，上头有个方形物体被布给盖住。他作势要揭开布幔，但忍下得意奸笑转身看着大家，清了清喉咙。咖啡杯盘发出叮当叮当的声音，在场十位男士、两位女士面带期望看着他，于是富兰克林扬起自己最优美的语调。
「『美洲哲学会』此次集会的问答时间已经结束，现在我提议做一次简单的示范。但我想先对各位先生、女士──或其他头衔的人──提出一个疑问：当今最迫切的一件事情是什么？」
「有话快说，富兰克林先生！」叼着烟斗的尚迪．吐曼用他的细嗓音嚷嚷，还挥舞拳头装腔作势：「这儿可不是小学教室！」
富兰克林眉毛一挑：「吐曼先生，您怎么会知道小学教室在干什么？」
这番话引来一阵窃笑。
「听别人说的呢，先生。」吐曼倒是心平气和地回答。
「吐曼先生，赏个『脸』给富兰克林先生吧，」眉毛特别浓的道金斯插嘴：「虽然他根本『不要』就是了。」
与会众人一个接着一个笑了起来，富兰克林依旧维持浅浅笑容，毕竟他在大英帝国的美洲殖民地上还算有点名气。
「口才真好，」他继续说：「那我刚刚问的事呢？」
「床虫！」有人乱叫道。
「又臭又淡的啤酒！」
「还有又笨又多嘴又自大的丈夫！」说这话的是个身材娇小的女性，一对蓝宝石般的眼睛相当漂亮。一听见她这么说，倒是很多人戏谑地笑着附和。
「亲爱的，」富兰克林低头朝那女子说：「要治好那种男人，就只好给他找个通情达理的妻子。」
「这么说来，这病可能要花上一辈子才治得好吧。」女子甜笑着回嘴：「特别是有些患者真的已经病入膏肓了。」
富兰克林又一笑：「或许喔，可是一个好老公可以抵得过两个好老婆。」
「这是怎么算出来的，老公？」
「亲爱的兰卡，物以稀为贵，不是吗？」
他等到大家笑声平息才正色说：「好了，我们认真点。」
「默勒库，」奥格．史塔克绷起脸：「那些妖魔，还有它们的魔人部下是最大的隐忧。」
此话一出，所有欢笑愉快都瞬间冻结。
「方向对了，」富兰克林说：「可是我针对的范围更小一些。」
史塔克搔了搔他槌头般的下巴：「沙皇彼得和他的魔船。」
「答对，史塔克先生中大奖了。」
「那你有办法对付他吗？」史塔克追问：「班杰明．富兰克林，你想给我们看什么东西呢？别学法国人耍嘴皮子了，你到底有什么发明？」
富兰克林微微一鞠躬，表示他接受史塔克先生的质疑，因为他也明白史塔克这人的心态──史塔克的父亲死在威尼斯对抗魔船的战役中，所以谈到这方面就会比较激动。平时其实人都很温和。
「那就不啰唆了，」富兰克林顺势道：「我需要两个助手。」
「不管是跟你还是跟那些妖魔，我可不签契约的，」史塔克率先说：「不过如果能让你开始做事，那我可以帮点忙──」
「算我一份！」吐曼先生也说。
他们两个起身时，富兰克林也掀开布幔，下面是一个朴素的木箱，长一码、宽及高皆半码，箱子上有两个握把。
「两位，请抓住把手。」富兰克林在一旁吩咐：「举起来吧。」
他们照着做，吐曼个儿不高但身子算是结实，史塔克则是铁匠出身，所以手臂有马匹小腿那样粗，但是这两个大男人怎么用力都搬不动木箱。
「这玩意儿钉在地上了是吧？」吐曼咕哝着问。
「看我的，喝！」富兰克林这么一叫，木箱子忽然从板凳上飞起来，抓着把手的两个大男人也被举了上去。箱子一路飞到天花板，离地大概十五英尺，然后停在那儿不动。史塔克跟吐曼抓着把手在半空中荡来荡去，底下那群人高兴地拍手叫好。
「多谢各位。」富兰克林又微微鞠躬。
罗杰．思莫举起手：「会飞的箱子，这很厉害，问题是，飞行引擎不也已经问世十年了吗？」
「嗯，跟这个可不一样。」富兰克林回答：「沙皇装在飞船上的珠子，里面囚禁了以太灵体，也就是默勒库。目前世界上所有会飞的机器，都是依靠这些邪恶且不值得信赖的生物才得到动力，加上我们都知道，默勒库对人类不怀好意，所以，以我个人来说，由它们把我带上天，那是绝对不能安心的。现在这个发明跟默勒库一点关系也没有，而是直接排开重力。」
「你解开方程式了？计算出重力的亲合力了？」
「上星期刚完成。」
「难怪这么趾高气昂！」戴维．克罗利显得极兴奋地说道：「你真是干得好啊！我们真的得对你刮目相看啰！」
「我们都很敬佩。」思莫也诚挚地说。
「但是……」从空中传来史塔克的声音：「我想知道这玩意儿怎么停下来！」
「如你所愿。」富兰克林伸手从口袋取出一个小盒，转了转上面的钥匙，木箱飘了下来，那两个人也终于落地。
「真是高明，」思莫继续说：「这下子敌人的优势没了，如果你上个月提到的『除灵器』运作起来时，能跟这飞行引擎一样成功，那只要飞上去从飞船旁边经过，就可以让它们通通栽下来。」
「除灵器还得测试，」富兰克林语气谨慎：「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我们至少也能制造飞行机，其实已经着手进行了。」
「可以展示给我们看吗，富兰克林？要怎么运作？」
「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叫大家集合，『美洲哲学会』的成员都要团结一心，我也不会隐瞒什么。要是你们都准备好了，那我──」
说到一半房门忽然冲开，闯进来的是劳勃．奈恩，他穿着大红色外套，腰上挂着一柄西班牙剑，手里还握着枪。「抱歉，」他上气不接下气：「『美洲哲学会』的各位先生女士……」他一边喘气一边四下扫视，确认只有秘密结社的成员在场，才继续说道：「有个魔人到这来了。」
大伙儿听了怒不可抑，富兰克林也没办法保持平静，他举起双手示意大家先安静，否则根本听不见其他消息。「他在哪里？」
「就在这条街上的山猪头酒吧，完全没有伪装。」
「你确定吗？」
劳勃掏出一个看似罗盘指针的青铜仪器，「你们自己看。」
于是房间里头所有人纷纷从口袋或背袋中拿出一样的仪器，然后纷纷发出认同的耳语声。
「哼，」富兰克林冷冷地说：「那算他倒霉。劳勃，你跟尚迪先去监视，日落之后我们开始行动。」他朝大家一望，「有关科学的讨论择日继续，『美洲哲学会』现在必须执行任务了。」
※※※
富兰克林换上长大衣走在查理镇街道上，夕阳余晖将青翠草皮染上一片黄。这里在殖民地中算是阳光较多，白天也算暖的地区，但是即便时值五月，入夜之后一样会冷。他的故乡波士顿，还有纽约、费城等地，都已经覆盖在冰雪之中；北美洲的精华聚居地，已随着彗星坠落后的寒冬而逐年南移，班杰明．富兰克林也不得不跟着往南走。
房舍窗户一个一个亮起了灯光，街上越来越多人，有人想要饮酒寻欢，也有人寻求更堕落的乐子，在曾经是黑胡子根据地的这个城镇上没什么不可能。年轻男子的衣裳是华丽的威尼斯纺织品，他们与各种肤色、种族的少妇、少女手牵手一同闲逛；卖鹿皮的小贩也吐着口水将手掌、脸颊给抹干净，想碰运气看看会不会哪间沙龙出来的女孩儿醉眼迷蒙，竟认为他们生得俊美；水手则很有冒险精神，远离港口想找间好酒店，但他们走起路来东倒西歪，不知是太久没上岸，还是因为吞下了比海水更浓烈的液体。
富兰克林小心地走在新铺好的路上，腰上挂了短剑、枪、外衣底下加上神甲，感觉到身怀这些东西他才定得下心。
到了山猪头酒吧外面，他与劳勃会合。「咱们包围住他了。」劳勃说话时，一向淘气的绿色眼珠比平常要严肃许多，红棕色长发很新潮地搭在右肩上，他特别伸手理了一下。「我想那家伙知道状况，不过忍着没动静。」
「这可有趣，通常他们发现之后都想逃，那代表至少他们知道要怕。」
劳勃耸耸肩：「说不定这家伙没听说美洲这边的状况，要怎么办？」
「我想进去跟他打声招呼。」
「你有没有考虑过，也许这家伙就是想引你进去？要诱你走到可以出剑的距离？」
「那就实现他的愿望。」
「你什么时候成了神灯精灵，这要满足别人愿望？」
富兰克林眨眨眼：「我比较想当小妖精。」说完便转身走进酒吧内。
可是走了六步，劳勃都还跟在后面。
「我一个人去。」富兰克林解释。
但劳勃摇摇头非常坚决：「就算要我变成罗杰．派普，然后跟查理镇上最丑的女人上床，我也不可能看着自己好朋友跳进这么深的海里不去救他。」他补充说，「我会跟贵格教派的人一样安安静静，不过，搞清楚那是给你面子，我可是自由之身，至少我自己是这样认为。」
「我可不希望他以为我这么胆小。」富兰克林又说。
「你知道他的身分，说不定他也知道你知道他的身分，上次遇见的魔人在吃了八颗子弹、砍了头最后才倒下，所以我不觉得两个人一起进去，他就会以为你胆小。」
「你嘴巴可真利。」富兰克林妥协了。
「这儿也很利。」劳勃拍了拍长剑。
「还有这儿。」富兰克林指着他脑袋：「走吧！」
酒馆里头还不算太拥挤，加上那人独自坐着，眼睛反射出的灯光竟是红色，所以他们一下就能锁定目标。富兰克林起初心头一把火，气得想要直接拔枪当场射杀对方，毕竟他第一次碰上的魔人──外形是人、内心却是恶魔的布莱斯维──就杀死了他哥哥詹姆士，后来也一直追杀富兰克林。虽然过了十年，他还是忘不了詹姆士断气时眼睛中讶异而诡异的情绪，也忘不了布莱斯维派出妖魔，连夜追杀他时那一阵阵妖异红光。
但他还是镇定下来，走到那桌边，坐在魔人的正对面。
魔人抬头望向他，眼神温和平淡，是对蓝色眼珠。他额头颇高，两颊比较瘦，看来年纪尚轻，不超过二十。
「你是班杰明．富兰克林吧。」魔人说起话来有德国腔调。
「这是我父亲取的名字，他是个好人，所以希望你别用你那张嘴说出我的名字。」
「我什么地方冒犯到你了吗，先生？」
「你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你活在世界上就冒犯到我。」
那魔人眨眨眼睛：「先生，我们无法决定自己的出身，只能决定自己要做什么事。」
「那你要做什么事？」
「我来找你。」
「很多像你这样的人都来找过我，」富兰克林压低嗓音：「但是都被我们收拾掉了。滚回旧大陆去，那边都给你们，但是美洲没有你们容身之处。」
魔人微笑起来：「嗯，你逼得那些上位者在黑夜的宫殿中交头接耳，应该说你真是它们的心头大患呢，班杰明．富兰克林。世界上所有的土地里，就只有这里它们所知最少，这是拜你所赐。」
富兰克林懒得纠正他。「美洲哲学会」在自治区及邻近区域都有成员，所有人肩负共同的任务──找出默勒库的使者，杀死他们。整个行动由富兰克林先发起，但现在规模已经超越他所能掌控，就算他在这一刻死去，任务还是会继续下去。
但跟对方说这么多也没用。「它们少了人类或动物的眼睛耳朵，就看不见，也没办法察觉到物质世界，」富兰克林说：「它们没办法攻击看不见的东西。」
「唔，不对喔，攻击看不见的东西『很困难』，但还是有办法做到。你削弱了它们，但没打败它们。」魔人举起杯子，喝了很大一口酒：「你知道怎样侦测我们的位置，对不对？」
「你最好别知道答案。你们从哪儿来，我们就把你们赶回哪里，坦白说我不爱杀生，所以别给我理由，否则我也只好让你变成蛆虫的饲料。不过你好像是特地来这儿等我，那你到底想说什么？」
「只有一件事，就是事情并非你所想的那么单纯。你真的知道我是什么吗？」
富兰克林耸耸肩：「怎样称呼好？通常都叫做『魔人』，不然就是『妖术师』、『恶魔』之类。根据我看过的书，我也怀疑你们就是晚上出没的那些妖精之类。无论如何，你们是人类的公敌，这是我唯一的答案。」
魔人叹口气，又狂饮一口，手肘架在桌面上，脸往前一靠盯着富兰克林的双眼。
「我们还很小很小的时候，它们就来了。印象中，我还在妈妈肚子里，就能听见它们的声音。小孩懂什么？不知道直到几岁时，我才发现不是每个小男生都会听见这种声音，不是每个人都有一个看不见的母亲、看不见的朋友。这个母亲教了我很多事情，尽它的能力培养我长大，等我年纪够大了、可以拿剑了，天使妈妈就派我进入广阔的世界，服侍那神秘的皇帝。那时我为此骄傲呢。」说完他往后一靠：「富兰克林，我听说你不穷，而且地位也不低，你倒是说说看，为什么你要穿蓍这种粗布衣服，不穿绫罗绸缎？」
「你扯这么多，有什么诡计？」
「就算你想杀我，也可以先回答这问题吧？」
「因为我是班杰明．富兰克林，乔舒亚．富兰克林之子，我父亲虽然只是个蜡烛工人，但是他比那些穿着漂亮衣服的王宫贵族都要正直。普通的衣服对我来说就够了，就算我穿上丝绸也还是会犯错，而且还多了一个虚荣的罪名，除了赢得一些傻子的尊敬以外，对我一点好处也没有。」
「很棒的想法，也非常像是清教徒的思维。不过，你以前也穿过王宫的华服？」
「那时我还年轻，经验是最贵的学费，可惜傻子也只能这样成长。」
「所以，你现在觉得当初没照父亲的话做很傻。他把你带大，而你没照他的期望走，可是最后又绕回来了，ja？【注：德语「对」或者「对吧」之意。】」
「你是想要拿我父亲跟你那可恶的妖魔相比？」富兰克林语气激昂起来。
「没错，小孩能知道什么？就算小孩长大了，质疑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或许你曾经把父亲抛在脑后，受到其他人事物影响了信念，但是我──」
「但是我觉得你确实是想要告诉我，你走上了不同的路？所以你不是我们的敌人？哼，真棒啊，花了这么多年，你们终于想到不要加醋还可以加蜂蜜了？是哪一位想出这么漂亮的策略？该不会就是你的『母亲』吧？」
「并不是，她已经不在了。」
「你是说你抛弃了她？」
「不，我的意思是她死了。」
「死了？」
「呵，你是刚刚就有兴趣了，还是到现在才好奇起来？对，它们也会死，就算它们很奇妙、很古老，但也并非不死之身。你想不想知道怎样杀死默勒库？」
「我已经知道了。」
「先生，恕我失敬，但我不认为你真的知道。」
「我知道怎样杀死『你』就够了。」
「我不是『默勒库』，一辈子也都不会成为『默勒库』。我是个人，或者，至少是它们以人培养出的东西。要是连这一点都分不清楚，那你是真的太胡涂了。」
「我已经说过了，只要除掉你们，它们能做的事情有限。」
「你错了，默勒库的种类远比你想象来得多。你知道毁掉罪恶之城蛾摩拉的智天使吗？你觉得你在这旅途中碰过它们了？我跟你保证绝对没有，不然你现在已经倒地了。可是呢，你迟早会遇上，一切都准备就绪了。」
「随你说吧，我可没看见证据。」
「啊，你要科学证据是吗？眼不见就不能为凭了？」
「就是这样。我怎么还没见到掌管死亡的天使？既然我是它们的眼中钉，为什么它们一直派你这种没用的小角色来，大天使米迦勒应该要亲自来取我的灵魂啊。」
魔人并不死心：「正如你所说，正常状况下，它们对于我们的物质世界没有什么影响力，但是它们开始生产引擎了──这些机器很可怕，能将它们的力量从以太转移到原子上。一年前它们还没得到这种装置，可是，再大概一、两个月之后就能够完成。另外，虽然它们还是受到太古时代、比亚当更久远的律法限制，可是这个状况也正在转变，朋友。」
「你再叫我是『朋友』，我就把你的心挖出来。」
魔人身影一晃，忽然动了起来，手中一条银蛇窜出。劳勃反应极快，两人如同燕子与蜂鸟展翅飞翔。可惜劳勃并不是那只蜂鸟，他虽然挡下了朝富兰克林喉头刺过去那一剑，但魔人另一手出拳之快，让人完全看不清，狠狠揍在劳勃下巴上。富兰克林趁机后退并拔出魔枪，但才举起一半便看见魔人如猫一般地跃过桌子，剑锋按在富兰克林心窝。他的白衫冒出红渍，只能强装英勇、等着利刃穿心。
可是魔人往后一退、行了个礼，并将长剑收好。富兰克林瞪着他瞧，劳勃同时起身拿出高能枪，富兰克林见状马上举起手示意不要开火，劳勃虽然会意但还是牢牢瞄准对手。
山猪头酒吧里头的酒客跟老板，都张大眼睛望向他们。
富兰克林皱起眉头朝对方跨出一步：「所以我该相信你了，是吗？」他耳语道，「你期望的是这种结果？」
魔人解开皮带扣，长剑落在地上，然后又举起双手。「我没想这么多，」他回答：「但我可以任你处置。」
富兰克林点点头：「要是我发现你在耍我，保证你吃不完兜着走。」随即面对人群叫道，「多谢各位先生女士关心，我跟朋友闹着玩，打赌谁会先见血，大家也都看见了，这局我输啦，如有打扰请多见谅。」
有人点点头，有人面带犹疑，不过在查理镇这地方，没有人会想多管闲事。
「跟我走。」富兰克林吩咐。
到了外面，吐曼与史塔克也凑过来。「要赶回海上还是入土为安？」史塔克问得凶狠，而且语调透露出他的偏好。
「暂时都不必，关在奈恩留下来的那片田里。」但他又若有深意地看了人犯一眼，伸手揉揉胸前伤口。「暂时而已。」这次他也说得凶狠了。
魔人转头看着他，眼睛是狰狞的鲜红色。「富兰克林先生，不要让我等太久，局势已经不同了，我过去的主人现在蠢蠢欲动，它们的计划有了新方向，在我们说话的同时，它们离目标已经越来越接近。」
「目标是？」
「把麻烦恼人的小虫子，也就是人类，彻底根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