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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道森

  坎宁坡之役已经延烧一周,冲突频传,城里攻击事件造成报复行动,而报复又引来报复。至今已经两度有人试图开启城门,两度都被击退。城中的存粮逐渐减少,蓄水池中的水位也愈来愈低,盛夏的太阳以多年难见的热力加入混战,在无情的蓝天上照耀,将屋顶变成滚烫的青铜,使花朵枯萎,还有把人逼疯。

  道森站在艾伦‧克林宅邸的屋顶,双手背在身后,扬起的下巴带着不由衷的自信。他的城市饱受折磨,他的国家处境困顿,艾斯特洛邦此刻可能正集结军队站在城门外,而道森非但一无所知,即使知道事情也不会有什么不同。他们进行的围城就像任何敌军的围城一样凶狠严苛,感觉像看着爱犬发疯把自己咬死,而他只能惊恐悲伤地旁观。

  艾伦‧克林在他背后清清喉咙。米库斯‧萧特如法炮制—这人从来就没什么创意。道森转身面对他的会议成员,那些被错认为叛徒的爱国者。其中艾斯汀‧瑟席利安在街上中剑而死,欧德‧玛斯特林显得矮小怯懦而疲惫,活着没在场的只有巴尼恩勋爵。他的宅邸半夜起火,早上带着一打人设法抢救。

  「我们不能继续这样。」克林说。

  「我知道。」

  他们下方的街道上应该有男女、孩童和犬只,仆人应该从洗衣坊拿回主人的衣物,马匹应该拉着一车车芜菁和红萝卜到广场上的市集。然而只见持剑的男人神色机警地成群行动,其中有他的属下、克林和巴尼恩的属下。房子上飘着埃斯特的旗帜宣告忠诚,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似乎愈来愈不重要了。

  「如果勒诚王在我们手中,」玛斯特林说,「我们就能宣称自己是王位的合法保护者。我们要将王室的敌人视为我们的敌人。」

  「确定没人杀了他吗?」米库斯‧萧特问道。克林吐出令人不适的低沉笑声。

  「我们不确定有没有人在喂他。」他说。「他有可能饿到升天,眼前没有半把匕首。」

  「那我们就得投降了。」萧特说。

  「绝不能对帕里亚柯投降。」道森说。「即使我们放下武器,也是对王子投降,否则他们对我们的诬蔑就成了事实。」

  「我想你低估他们对我们的诬蔑了。」克林说。「而且完全不重要。在我们找到王子或帕里亚柯之前,向达斯可林、布鲁特或走过街上的任何人投降都没差别。如果我们要走向绞刑台,那些对象都不能保证我们的安危。」

  「为什么?」萧特问道。「那些人也能向我们投降啊。」

  「但他们不会投降。」克林的声音带着绝望的悲哀。「他们就快赢了。」

  「祭司呢?」道森说。「我们有捕获任何祭司吗?」

  「只有几个。」克林说。「有些还没找到,尤其没有大祭司的踪影。我们只逮到六、七个混蛋。」

  「他们现在在哪里?」玛斯特林问。

  「大裂谷底下。」克林说。「我们把他们丢下桥了。我先跟其中一人谈了一下,他们说了些有趣的事。」

  「我才不管猪叫是什么意思。」道森说,但克林充耳不闻地继续往下说。

  「他们说,帕里亚柯在皇城里一座秘密的塔上指挥整个该死的战斗,还说他有某种魔法保护,被刀剑击中的时候,会像砍过雾气一样砍不到他。」

  「狗屁。」道森说。「我的剑唯一会砍到的是那个祭司。」

  克林摇摇头,再开口时声音更严肃了。

  「他们说,这一切都是他计画的。那是一场由费尔丁‧玛斯开始的整肃行动,只有他知道事情牵连多深。他们说现在的战斗都是为了把脓引出来,才把热呼呼的布盖在伤口上。」克林在屋顶上环顾四方。「怕你不懂比喻直接告诉你,脓指的就是我们。」

  街上有人呼喊,半打男人拔剑跑去。道森真希望他的眼睛能跟着转过街角,而不是站在只能看到城市大概、视野仍不足之处。

  「你不相信他的话吧。」道森说。

  「我不相信。」克林答道。「虽然不相信,但疯狂的故事之中也可能有一丝真实。至少帕里亚柯知道我们要发难。」

  「但他很惊讶。」道森说。

  「或许他不知道是你。」克林说。「但他现在晓得了。或许计画这一切,都是为了看看谁会与他为敌。结果的确有用,不是吗?」

  道森背后淌下汗水,袖子黏在手臂上。下方街道的叫喊声愈来愈响亮,随之而来的还有钢铁相击的声音。克林对此听而不闻。

  「我不认为他已经变成某种术士大师,能化为云雾、知道所有臣民的心。但有些人相信,凯廉。有些人认为那是真的。」

  「他们向来很蠢。」道森说。这时一群人在混战中绕过街角,直奔克林的庭院而来。「而你居然和他们说话,也半斤八两。该死,他们回来了。发出防御信号。」

  「何必呢?」克林说。

  「否则他们会杀了我们。」道森斩钉截铁地说。克林只是莞尔。

  「人迟早会死。」他说。「至少不用死在那片沼泽里。」

  鼓声终于发出防御警示,休息中的士兵从克林家的墙后现身,逼着攻击者退回道森手下建的路障,不过那些人还得再退回来。少了巴尼恩,他支配的人力不足以掌控宅邸四周所有街道。天晓得巴尼恩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天晓得他会不会回来。

  老实说,克林宅邸的走廊奇丑无比。就和伊桑德林、玛斯与那伙年轻的传统破除者一样,克林也不懂得布置。这里缺乏干净的线条,既不庄严,也没有尊贵隆重的感觉,一切都与经典建筑的美感无关。门框上刻着复杂的雕刻—猴子抓起青蛙,青蛙背上背着狮子,狮子抓向展翅的英雄,而英雄正是门楣。绣帷炫丽热闹,挂的穗饰像长着烂牙的男人流下口水。地板上镶着不同颜色的彩色玻璃,没有一块逃过一劫。

  克莱拉坐在会客室里,看起来就像一堆石块里的宝石。克林提供的床占去房间大半,但她却当作是最雅致的丝质沙发床一样坐在上面。房子里热得要命,甚至连带着烟味的微风都没有,因此她打开了窗板,让柔和的天光为手边的裁缝照明。那些粉红、黄色和绿色丝线构成的图案令道森看不出端倪,他总是觉得她刻意让图案变得复杂,将线组成一个只有自己能解开的谜,但最后的成品彷佛每个步骤皆简单明了、优雅迷人。

  「你不该来这里。」她头也不抬地说。「你只会让我内疚,觉得不该让你分心。」

  「那如果我说我在找乔瑞呢?」

  她笑了。克莱拉向来有种天赋,可以一边摆出愉快的样子,同时不否认自己疲惫。

  「我会问你,为什么没去他房间或营房。」

  「我正要去。」道森说。「可是我分心了。」

  她放下手上的事,拍拍身边的床垫。床垫当然太软了。克林是个内心软弱的男人,而且一向如此。

  「再说一次菲丽亚‧玛斯死时的情形。」道森说。

  「我们当时在会客室,乔瑞、葛德,还有葛德那个高大的宗教朋友都在场。可怜的菲丽亚紧张得要命,当帕里亚柯开始揭露费尔丁涉入的一切,那可怜虫就崩溃了......」

  她照之前那样重述了一遍。一行人伪称要去玛斯宅邸办事,当他们被质疑没有得到男爵允许时,祭司坚持自己的说法。接着他们拿到证明玛斯阴谋的文件,但也被人发现了行踪,菲丽亚因此死去。

  在那之后,文生‧柯依在走廊上对抗男爵和他手下,那个牧羊祭司单凭虚张声势就让玛斯放过他们。道森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象。他和费尔丁‧玛斯有过许多次冲突,而且不只一次以刀剑相搏。玛斯不曾懦弱地走开,不曾放下剑转身离去。

  「他们会某种邪恶的魔法。」他说。「会让人失去意志。先前击溃了玛斯还有瑟拉夫桥边要塞那些人的意志,现在也击溃了克林的意志。我从他身上看得出来。他们和克林说过话,浇熄了他心中的火,就像对其他人做的一样。」

  「你确定不是热病和战斗造成的吗?」克莱拉问。「不用靠魔法让人丧失斗志,这世界已经够糟了。」

  她说出了他不愿接受的真相,但无情而顽固的事实摆在眼前。压着他双肩那种精疲力竭的感觉不只是漫长的战役造成的,也不只来自于心中的沮丧与恐惧。还有悲哀。他为这个国家竭尽所能,他尽了自己的职责,坚守着堡垒,阻止渺小而短视近利的人改变这一切。假使西密昂能多活几年,将王位传给埃斯特时不需要摄政王,那么......

  克莱拉拉起他的手,他努力燃起一点希望。

  「史基斯丁宁一定快到了。」他说。「他将属下带向南边之后就会打开城门。我们现在和对方势均力敌,而他可以打破平衡。」

  「那是好事吗?」

  「如果我们只有巴利亚斯在他麾下的话当然不够。」道森说。「但还有莎碧荷。史基斯丁宁现在是我们的姻亲了。有了他增援,我们就能扭转局势。我们会把妳和女孩弄出城。还有乔瑞。前提是他肯离开。」

  「那你呢?」

  低沉单调的鼓声响起,他看见克莱拉打了个哆嗦。又要防御了。另一波攻击又要来侵蚀他们的兵力,最近这几次的攻击变得愈来愈频繁。他们不是来一举得胜,而是为了阻止道森的属下休息。这是围城中的围城。

  「我得守在这里。」他说。「亲爱的,很抱歉这世界落到这个境地。有妳在,这世界应该检点一些。」

  「真会说话。」这话不全是嘲讽。「你很会恭维人。」

  「妳值得恭维。」他说着从床沿起身。

  他来到街上时,他们已经阻止了方才的攻势。太阳把石子地晒得火热,即使日落后,大地仍会持续散发热力几个小时。在美好的往日,他这时候应该正往巨熊俱乐部出发,准备一整晚喝着冰凉的酒、辩论、比赛吟诗对句。在美好的往日,夏天才没这么热。

  庭院里,男人们像出征的军队一样立起帐篷和防御。在靴子的践踏下克林的花园化为尘土,玫瑰也被砍去挪出空间,原来挂着葡萄藤的凉亭曾经吊着绿色的大叶子,这时成了一对破碎的残柱,而残骸则被拿去当作街上路障的一部分。那些男人睡在帆布床上或在水槽之间来回踱步,行动因热气而变得迟钝。他们脸上骯脏、表情孤僻、动作带着防卫,就连他们用锡罐喝水或对彼此点头的样子,都像一支战败的军队。

  事实当然不是如此。在其他宅邸和广场里,有和他们看法相左的人一样又热又疲惫,那些人也目睹自己的城市饱受摧残,并且深刻地体会到所蒙受的损失。道森的属下没理由丧气。只要他们坚持下去,这场仗就还没输。

  他和值班的队长巡视周边。路障原先设在离克林宅邸三、四条街远的地方,宣告范围内的广场为道森手下占据,但在变化莫测的持续攻击之后,他们的阵地就像涨潮时的沙堡一样逐渐被侵蚀。原来的墙垣已经像座小丘,甚至只是一堆垃圾迭起的路障,几乎不足以减缓攻势。

  「大人,我们不能一直守在原地。」队长说。「大家没说,但心里知道。而当他们一旦明白,就很难积极重建了。我们得设法撤离,弃守我们防御的两、三个点。」

  「那攻击呢?」道森说。

  「大人,您的意思是?」

  「攻击啊。我们要怎么进攻。」

  队长鼓着嘴思索这个问题。

  「我们派出了巡逻队,四人轮班寻找王子和摄政王,还有您想找的祭司。」

  「这样不够。」道森说。「我们像等着治安官刀剑的犯人一样呆坐在这里,士兵们需要被激励。把路障往后退,在新位置的屋顶上设置弓箭手。告诉你底下的人今晚好好休息,明天由我们发动攻势。」

  「是,大人。」队长虽然应声,声音中却没有喜悦。迟疑片刻后说道:「凯廉勋爵,我们说的敌人是谁?」

  「帕里亚柯和他的喀西特邪教徒。」道森说。

  「对,大人,但他们现在是我们在搜捕的人。如果您指的是我们要对特尼根或达斯可林的属下举戈相向,事情看起来就不同了。恐怕不太好安排。」

  道森听出他用字遣词有多谨慎。

  「他们一直攻击我们。」道森说。「而我们畏缩着承受打击。这样赢不了一场仗。」

  「不,大人。我的意思是的确赢不了,但他们并不是敌人。我们都认识对方阵营的人,也曾经和那些人一同为国效力、并肩作战,甚至不少人待过您麾下。这和出兵艾斯特洛邦或沙拉喀不同,我们对抗的是安提亚人。这是另一回事。」

  「他们现在为祭司效力。」道森说。「他们堕落了。」

  「是,大人。只不过当我们看着在艾斯特洛邦救了自己一命的人时,很难想到这一点。他们并没有和我们有私人冲突,只是遵照上头的命令在做事。」

  言外之意是我们也一样。道森听出话中的警告意味。削弱的不只是希望,还有忠诚。要求士兵在战场上赢得荣耀需要他们能憎恨的敌人,而除了祭司和帕里亚柯,道森没有符合的对象。不晓得特尼根、达斯可林、布鲁特等人有没有同样的困扰。但愿如此。

  「谢谢你直话直说。」道森爽快地说。「我们重设一些路障。如果能减少防守阵地的人数,我们就能派出更多搜索队,是吧?」

  「是,大人。应该没错。」

  「那就这么办吧。」

  太阳缓缓走过坎宁坡上空的圆弧,一股厌恶感从他心里油然而生。他厌恶的不只是太阳,还有藏在日冕后的星辰。皇城笼罩在阳光下,像不会消逝的闪电一般闪亮,道森想象着帕里亚柯待在皇城的密室里俯望着他,俯望着城市。那里就是他们的目标。如果要进攻,要发出最后一击,就该将帕里亚柯从皇城里的藏身处揪出来,将他从裂土王座上拽下,让埃斯特坐回王位。那男孩现在已经是比帕里亚柯优秀的国王了......

  此时传来一个隆隆声,但靠着峡谷的那面墙传来回音,让细节变模糊了。声音听起来很熟悉,道森腹部一紧,加快脚步赶往建造新路障的地方。他的手下一分为二—一半去街上堆原木、桌子、翻倒的货车,设起屏障防御他们周遭的刀剑;另一半默默站着,手持弓和剑,准备新一波攻击来时将敌人打回去。

  但敌人并没有来。街上没有混战,也没有刀剑。

  他们刚刚撤离的广场上,一队奴隶推动着放在大木轮上的攻城塔,五十个剑客在底下步行,但没有人下令进攻。那座塔几乎和宅邸的屋顶一样高,立着弓箭棚,厚实的木墙能阻挡射来的箭矢,但墙上的开口没有朝他们放箭的弓箭手,却探出一支灰色的扩音管。管中隆隆传出的,是神巫低沉共鸣的声音。就是蜘蛛女神的那个大祭司,葛德的傀儡师。

  「听我的声音。」神巫喊着。「你们已经输了。你们奋斗的目标毫无意义。你们赢不了的。听我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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