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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克莱拉

  「在欧斯特林丘的时候,我的表兄弟曾经把我打得更惨。」文生在她身后说。

  总督宅邸和大教堂之间的广场被清空,平台夷平,一世纪以来半打信仰和秘法圣像与装饰成为政治和宗教的流行碎屑,全都从大教堂里拖出来被烧了,花了大半星期的时间。重新奉献的仪式安排在黎明开始,接着是裂土之国新臣民宣示效忠。克莱拉穿着从某个人身上抢来的海绿丝裙,坐在贵宾席的最上座。

  文生扮演着私人护卫和仆人的角色,站在她后方。周围,奥丽华港存活下来的权贵衣衫褴褛地坐在地上,毕竟羞辱他们也是仪式的一部分。

  「他们有剑。」克莱拉假装认真端详着仪式。其实现场笼罩着晨雾,加上火把刺眼的火光还有她不完美的视力,建筑不过是深蓝天空下的靛色影子。她说话时,尽可能不动嘴唇。她猜想文生也一样。

  「他们没用。」文生说。

  「可能会用。」

  「或许吧,不过他们没用。」

  「有人已经拿着出鞘的短剑。」

  文生清清喉咙。一阵喇叭声响起,奥丽华港的男男女女跪了下来,乔瑞从总督宅邸走出来,两旁是亮着剑的护卫。

  克莱拉看着他,不禁注意到他所经之处,人们脸上露出恐惧和憎恨的表情。对他们而言,乔瑞是这座城的征服者,是让他们变得卑微的将军。城里几百甚至几千个居民,在夜里就寝时会祈祷他死去,甚至生不如死。

  她纳闷着他们可不可能知道乔瑞多么不想来这里。他是被需求操纵的傀儡,和他们任何人没有分别。然而,道森有多么傲骨不驯的这个念头,几乎不请自来。

  她抬头瞥了文生一眼,他的脸上小心翼翼地不带任何表情,但目光溜向她,唇边染上淡淡一抹共谋的笑意。她深深吸气,把目光转回正在走近的儿子。

  「文生,我们还会回去欧斯特林丘吗?」

  「会。」

  「提醒我赏你的表兄弟一顿鞭子。」

  乔瑞来到克莱拉身边的高台就座时,她起身相迎,他的护卫和文生一同列队。天空亮了一点,大教堂开始有了细节,深色的大门和嵌进石头里的龙玉雕像浮现。两名术士走上前,都是原血人,显然一起接受训练,他们向天空举起拳头的时候,一道宽大的白光笼罩了广场,让燃烧的火炬也相形失色,周围的世界变暗。大教堂的门荡开,维卡里恩走了出来,他将朴素的褐袍换成了几乎无瑕的白袍,头发往后梳,脸上挂着欣喜的微笑往前走。克莱拉的喉咙一阵苦涩。

  她预期那个曾经是她儿子的东西会走去自己的台座,在高处站起来宣布安提亚的伟大,或许还有术士从空中洒下火光和鲜血。但他却满怀兴味地环顾跪地的众人。他开口说话时,似乎没提高音量,声音却传过整个空间。

  「今天,对你们许多人而言,是个艰苦的日子。但我是来告诉你们,今天也是个非常非常好的日子。今天,女神来到了奥丽华港。我知道你们很多人无法接受,但只是目前还不行。女神来到坎宁坡之时,我自己也没有多高兴,所以我能明白你们现在的感受。」

  维卡里恩走上前,穿过跪着和趴伏的人之间,好像教师向人数太多的学生说教那般。他展现个人的勇气,令克莱拉屏息。这些人都可能在身上藏了近身武器。这些人都可能铤而走险,杀死亵渎他们神殿的祭司,即使后果是一死。维卡里恩却毫无恐惧,好像他们不过是绵羊和花朵。

  「你们之中有许多人蒙受了巨大的损失,我明白。女神当初来到安提亚的时候,我失去了我的父亲。卑鄙的谎言让他付出了太多代价,真理来烧尽那些谎言时,他无法承受。从前我很爱我的父亲。现在还是。我想念他,但即使我可以选择拒绝女神来换回他,我也不愿意。现在你们很难了解我的话,不过未来你们会更明白。你们所有人经历了可怕的黑暗和风暴,可能觉得输了一切。但你们没输。你们只是病了,而我以女神代言人的身分来这里告诉你们,一切都会很好。」

  克莱拉靠向乔瑞,用手搂着他的手臂。

  「这和神巫的表现方式不大一样。」

  「神巫不在这里。」乔瑞微笑着说。「维卡里恩就爱这样子。」

  大半个小时里,维卡里恩在沦陷的城市居民之间走动,解释女神是如何来拯救这个世界:所有谎言看在她眼里一清二楚,而她透过祭司的嘴,说出她的话语,她的话中带着真理,将击碎谎言,拯救在世界的幻象中迷失的人。克莱拉看着广场各处的人都跪着,怨恨、气愤的空白表情还没消失,但已经减轻。一些人试着露出没信心的犹豫微笑。他们听见了他的声音。但他们不相信他。目前还没。

  他们最终会相信的。

  天色破晓,太阳的火红圆盘烧去了仅存的薄雾。大教堂掀起了面纱,中间挂着一面巨大的红旗,红旗上绘着苍白的八方位符纹,向世界宣告这里欢迎唯一的女神,而她拥有绝对无上的地位。

  事后,克莱拉和乔瑞走过广场,来到总督宅邸的宽广走廊。文生站在乔瑞护卫后方不引人注目的位置。他们只在房间里待过那么一下,说也奇怪,却马上熟悉了。跟随军队这么久,每晚睡在不同的地方之后,即使第二次看到同一间房,还是意外地让克莱拉有一种事物原本如此的永恒感觉。

  宅邸中央的花园里,一道蛋和鱼的早餐等着他们。周围有石墙围绕,给人一种与世隔绝和保护,却不让人觉得束缚。克莱拉让女仆替她倒了咖啡,一边纳闷是谁设计了这座宅邸,里面住过什么样的人。他们看到她在这里,会作何感想?

  「事情很顺利。」乔瑞说着把一颗水煮蛋塞进嘴里。

  「亲爱的,别狼吞虎咽。」克莱拉说。「是啊,看来的确很顺利。」

  「打劫的过程……欸,一向不愉快。我在余波荡漾之中曾担心守住这座城会很困难,不过蜘蛛女神又施展了她的魔法。我应该已经不能惊讶了。」

  「我总是很惊讶。」克莱拉说。

  「维卡里恩的时间变得很宝贵,我们作战时失去了三个祭司,一个烧死在船里,一个死在墙上,另一个在最后沿街扫荡时中了一箭,挨了一刀。不知道接下来军队继续前进的时候,我们该怎么办。」

  克莱拉心想,别问。别问。妳就不必在信里写给任何人。乔瑞耸耸肩,伸手拿了杯咖啡。一只天空蓝的雀鸟疾飞过,奥丽华港总督还在世的时候,想必牠也这样飞过他身边。他们将相信女神。他们会信靠她。他们会跟随她。

  「你觉得你会在城里待多久?」她努力让自己的口吻显得若无其事。

  「待到我晓得该往哪里走的时候吧。」乔瑞说。「希望事情在被拖延成第二场冬季长征之前,可以结束。何况贝尔莎库能逃的地方愈来愈少了,逮到这个银行家之后,一切都会真相大白。龙、提辛内人、费尔丁‧玛斯和艾斯特洛邦的阴谋,一切都彼此相连,而那个女人和她的银行是一切的中心。」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克莱拉问。

  乔瑞皱起眉头。「母亲,谁都知道是这样。」

  「我就不知道。」她说。「我看着这件事,只看到……唔,人性。打从最后一只龙飞上天的日子,人类就争夺着权力和利益。或许在那之前早已如此。我不觉得需要庞大的计谋来解释这种寻常之事。」

  「母亲,事情不是这样的。」乔瑞说。「我从坎宁坡来的路上和维卡里恩谈过,我试过所有的论点、从所有的角度分析。只有这样才说得通。」

  噢,我的孩子,她心想。我不该让你走。

  他们的谈话转向比较安全的内容,聊到莎碧荷和安尼莱丝,聊到克莱拉对拜兰库尔食物的印象,还有乔瑞一想到克莱拉自作主张跟着他就觉得惊奇。维卡里恩不在旁边,感觉比较轻松。她不需要注意自己说的话,至少不用处处提防。

  她还是不能在太热络的对话中不小心提到文生。她是乔瑞的母亲,道森的寡妻,只是因为面对悲剧而或许有点失常的女人,足以被原谅她偶尔的奇想。

  乔瑞瞇眼看着顶上宽大的方形天空,推开他的盘子。太快了。

  「我天赋异秉的哥哥应该已经结束他的祭司职务。我恐怕得回去工作了。」

  「所以他事事都给你意见吗?」克莱拉问。她很清楚如果真是这样,她不得不写的信中就会出现这一句。

  「没有,只是我们还在审问认识贝尔莎库的人,处理那种事的时候,他很有用。」

  「我还记得。」克莱拉说。「葛德也曾经那样让我站在治安官的椅子前。」

  乔瑞说:「所以很有效,不是吗?」

  我们追逐着我们的幻想创造出来的东西,所以我不再相信帕里亚柯的远征能轻易结束,最后结果只会是一波波不断扩张的恐惧和暴力。

  我虽然没那么蠢,但也发现我有时会相信提辛内人的间谍、龙或你的银行是开启这场冲突的工具,从之前发生的事件来看,甚至可以理解葛德‧帕里亚柯的所作所为。然而当我提醒自己真相是什么的时候,感觉就像从梦中醒来,发现身处在梦游者的国度。即使像新任元帅这样聪明、有才华、仁慈的人,也落入了这个梦中。

  我开始写这些信,原来是希望阻止我的国家和同胞陷入那种疯狂。如今我亦陷入绝望,希望你别因此看轻我。

  「克莱拉。」文生在门口说。「我们得走了。」

  「再一下就好。」她说。

  「乔瑞已经等着宣布动身。他得早早启程,如果我们又跟在后面,大家会开始觉得妳比较喜欢这样。」

  「我还要一点时间把信写完。」

  他离开,带上门,但没有远去的脚步声。她写的东西对他们危险无比,有他这样守卫,她安心了一点。

  我会继续通信,希望你们有些我目前不晓得的情报或看法。我更希望的是你们还有希望。安提亚军今天离开奥丽华港,沿着龙道北上赛拉苏玛尔和席林娜港。元帅可能转向赫瑞兹和达昂,不过消息指出,赫瑞兹不再欢迎科隆‧肯恩和他的赏金,因此我觉得军队有可能不往那里去了。元帅已接获消息,得知科隆‧肯恩被达昂驱逐,转而在赛拉苏玛尔重新开始他的生意。

  他相信肯恩也许是你们银行的投资之一。如果真是这样,你们最好立刻让他避到安全的地方。

  文生的低语穿透她的门。「补给车在大门口整队了。」

  「你现在在的地方根本看不到他们在那里。」克莱拉说。

  「妳现在在的地方不能确定他们没在那里。」文生回话。

  乔瑞‧凯廉分散了他的力量,把奥丽华港留给他的兄长监管。他的兄长是蜘蛛女神的祭司,拥有那些祭司的所有力量和妥协的思想,将有一小群兵力陪同留下驻守。

  军队主力会和剩下的两名祭司一起前进。如果我们还有赢的希望就在于此:祭司人数不多,但影响强大。军队里一旦少了他们,凯廉元帅可能就不再推进。他不愿进行第二次的冬季长征,如果大幅减慢他的速度,军队将可能退回奥丽华港过冬。我不知道有没有事情能在那段时间里完成,不过……

  又有声音传来,是尖锐的男性声音,文生也尖锐地回应。克莱拉抓了一把吸墨砂洒向纸上,折起信,塞进胸前。这时门开了,赛洛斯‧玛斯特林的小儿子走了进来,他有一张和他死去舅舅神似的悲苦圆脸,不过在他脸上比较好看。

  「凯廉夫人,抱歉打扰,不过如果您回程中希望元帅护送──」

  「我立刻就去。」克莱拉说。「我只是在收拾最后几件小东西。」

  玛斯特林点点头,但没离开,显然乔瑞要这男孩带着她回去,或是得到留下的允许。文生像鬼魂一样沉默地站在他身后的转角,一脸无辜,意思显而易见。是啊,你说了,她心想。你很聪明。我可惨了,不知道该怎么拿出这封信,又不会引人侧目。

  「夫人。」她经过文生身边时,他向她致意。他的表情太过得意了。

  正午之前,他们把城门抛在身后,克莱拉和乔瑞骑在前锋的后面。前一晚她已经和维卡里恩与他的新神殿道别,说话时小心翼翼,却很高兴告别这样的场合。阳光温暖,草原辽阔,散发着仲夏和收获季之间果实熟落的成熟香气。官方说法是,她会回到坎宁坡,军队会护送她,直到他们的路径分歧。一小群士兵会护送她安全通过贝林的山道,在这一季末了的时候带她回到帝国的中心。克莱拉不需要也不希望这样,但她不得不勉强接受,否则她的同意会变成谎言。

  她感受到其中的荒谬。在她信中,一切的恐惧和绝望都是真的。她想到战争,想到蜘蛛女神,还有她的家族与王国的命运时,世界显得苍凉又毫无希望。但是在没人的地方与文生依偎,或是在儿子身边、眼睛被阳光照着、骑过青翠长草的这些时候仍然感觉愉快。即使起火燃烧的世界也有宁静甜美的时刻。或许不只这样,是这些时刻那么稀少,而其他的时刻又如此残酷,因此特别不同。

  前锋往前推进,经过时把草踏平,减少两侧被埋伏的机会。

  克莱拉发现她想象着他们留下的行迹就像巨龙在地上搔痒的印记。在这样的想象里,破碎的草叶看起来比较美,即使不是事实。

  「母亲。」乔瑞打断了她心中无意义的思绪。「我想拜托您一件事。您的归途转弯的时候,我会派一个信差给您,传报告给葛德。」

  「真的吗?」她说。真有趣了。或许有机会在路上抄下信件内容,可以的话,甚至替换信件。

  「我也有一封信……要给莎碧荷。本来要和其他的一起寄,但有妳带着,我可以确保信不会不小心送到错误的地方去。」

  「喔,那种信啊。我明白。从前,我有一堆你父亲写给我的那种信。」

  「母亲!」

  「乔瑞,亲爱的,有些事你只能靠纯粹的逻辑来了解,知道吗?情书不是在你这一代才刚开始的。」

  「我不说了。」乔瑞虽然这么说,但声音中带着笑意。真正的笑意,而不是带着哀愁。

  「谢谢您答应替我带着信,也谢谢您不会偷看。」

  他们继续骑了一阵子。大地意外平坦,微风在草上吹出波浪,草原彷佛水面,而他们的坐骑就像帆船。太美妙了。这一刻无法长久,因而更是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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