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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席丝琳

  阿桑布老板垂着头,推着扫帚。鬃毛扫帚每经过一次,碎玻璃和玻璃屑就刮过咖啡馆的地板。他的盲眼盈满泪水,但还没有哭泣。如果不是这样的情况,吹过破窗子的微风应该算是宜人。席丝琳在两脚之间挪着重心,走向前,小心避开老锡内人正在清理的地方。她捡起地上那几颗石头,深色的石头形状粗糙,在手里很好抓握,这是特别选来投掷的石头。地上被石头砸到的地方留下小小的白色痕迹。

  阿桑布老板把碎玻璃倒进锡桶里,把桶子递给席丝琳。她小心翼翼地把石头放进去,好像把黑色的蛋放进一个碎片筑成的巢。她不担心直接把石头丢进去,桶子就会从他手里掉下来,不过她想做点温柔的事,彷佛她会因此得到温柔的回报。类似祈祷。

  「很抱歉。」她说,但老人摇摇头。

  「行长,用不着道歉。年轻人总有轻狂的日子。从世上有窗子起,男孩子就开始打破窗子了。」

  但你说的男孩不是因为我而打破窗子,席丝琳心想。不过只要他装作这次的暴行不是针对谁而来,坚持真相反而显得没道理了。

  封锁一天天继续,奥丽华港似乎愈来愈黑暗、恶劣。她两度在夜里被帐房外街道上的声响吵醒。有人在前门涂了粪,留下一片骯脏的褐色和一只男性大手的手印。之后亚尔丹重排了守卫的班表,现在他们每天日夜都让人在街上站岗,帐房里则有半打的人守着。他也在科姆、碧卡和伊莎杜住的房子外设了士兵,雇了更多守卫填补人力,难得碧卡没反对。

  阿桑布老板清理完,着手替她准备咖啡。席丝琳去了她在后面的房间,打开放在那里的保险箱。帐本没被动过,不过下次就不一定了。或许咖啡馆会被烧掉。她坐在小桌旁,手掌滑过上漆的平滑木头,思考该把工作搬去哪里。她待在这里,会害阿桑布和他的咖啡馆陷入险境。或许她该搬到最接近的酒吧。反正她花在喝酒的时间,已经比花在处理银行事务的时间多了。

  空白的总账和碎玻璃透露了相同的真相。对商人和生意人而言,银行是降低风险的地方。当银行本身成了不确定的来源,就像把毒药倒进水里一样。就连碧卡核准的贷款,还款的时间也迟了。每一件都有说辞,都有解释──孩子得了痢疾,遭了强盗,该送来的麦子还没送来。这都不重要。背后的意义无庸置疑。不论他们自己承不承认,他们都在等守卫的兵力前来关掉银行。

  说实在,席丝琳自己也在等。在等待的当儿,至少这里的咖啡还不错。

  她听见声音提高时,才明白她已经听到一段时间了。那不是大市集的声音。那些叫嚷、笑声和抱怨声对她而言就像呼吸一样熟悉。那是不同的声音。咆哮声逐渐增强,声声相迭,混杂的喧嚣有如拍打岩石的海浪。席丝琳的肚里一紧。她把杯子放在桌上,咖啡和牛奶洒到桌面,溅到总账。她没停下动作把总账吸干。她走进咖啡馆,准备面对等着她的末日,心脏几乎跳到了喉咙。

  阿桑布老板站在门口左右挪动,好像在寻找比较好的视角。门外有人在奔跑,大市集空空如也,守卫大市集的士兵离开了岗位。席丝琳走近一点,把手搭在老人削瘦的肩膀上,她既松了口气,又起了警觉。

  「怎么了?」她问。

  「说不上来,行长。」老锡内人说。「他们都在大呼小叫,可是我听不出他们在说什么。」

  「他们正往咸水区去。」她边说着,脑袋里跑过各种可能性。封锁的船舰发动攻击,居民跑去作战了。或者葛德终究还是派来一支军队,而他们正在逃离。或许起了火,或许爆发了瘟疫。

  亚尔丹穿着重盔甲,出现在广场的另一端。他身边跟着另外四个守卫:两个原血人,一个刚加入佣兵队的青铜鳞贾苏鲁女人,还有提辛内人哈尔维。席丝琳扬着头,走出去迎接他们。他们和她会合的时候,人潮已经变得稀疏。

  「行长,碧卡派我们来。」亚尔丹说。「我想妳应该想看看。」

  海墙旁的人群太过稠密,席丝琳觉得人们一定会被挤伤。高起的墙面像悬崖似地切向下方的岩石,少年、少女爬上去或站或坐到那上面。封锁开始之后,缺口处就装设了古老的弩炮,不过从来没有敌人靠得够近,引他们开火。

  商人、车夫和傀儡师挤进缺口,钻到战争机器和苍白的石头之间,望向大海。席丝琳咬牙咬得下颚发疼,难受得像随时要呕吐。亚尔丹叹了口气,挺起肩膀,靠向她,提高音量压过群众的声音。

  「请抓住我的腰带,跟紧我。」

  「我们要去哪?」

  「前面。」他露出像狗儿似的灿烂微笑,转过身,席丝琳的手指抓住他宽大的黑色皮带,把自己拉近他背后,不让别人强行穿过他们之间。亚尔丹叫喊着要人让开,然后就钻进人群。哈尔维和贾苏鲁女人守到席丝琳身边的位置,脸上挂着暴力威胁之下耐住性子的厌烦。人们朝他们喊叫,肩顶推挤着他们。他们一步步穿过人群。即使在开阔的室外,水面有微风吹来,空气仍然因为他们的躯体和呼吸而沉重闷滞。

  接着他们钻出了人群,穿过佣兵队守卫拔剑围起的界线,来到海墙边缘的一个平台。碧卡站在一张小白桌旁,身边有个被遗忘的酒壶和酒杯,一根青铜的长望远镜压在她眼睛上。港口外的深水里,封锁舰队高大的船帆林立,和过去几星期没什么不同。但在那后方,西边的水面上出现了三张远比他们小的白色弧形。矮船扬着小帆。席丝琳瞇起眼睛,努力想看清那是什么。

  「碧卡。」她说。「发生了什么事?」

  「那些浑蛋占据了他们的岛。」耶姆人说。「妳瞧瞧。妳瞧瞧。」

  「我什么也看不到。」她说。碧卡咕哝一声,把望远镜交给她。

  她过了一阵子才找到海浪之外的东西。第一艘进入焦距中的船是一艘圆船。圆船的甲板上挤满了人。她看到刀剑闪动的光影,不过似乎没有打斗。瞭望台上有一群水手拿十字弓指向西边。席丝琳循着水面找去,直到她发现小帆。小桨帆船扬着三角帆,船上只有一打的桨。那三艘船在圆船旁看起来不过像筏子那么大。席丝琳不认得他们桅杆飘扬的旗帜上的徽章。

  「他们是谁?」她说。「他们在做什么?」

  「还记得有个疯狂浑蛋把海盗组织成舰队吗?」碧卡说。「似乎就是他。」

  「他知道他是用三艘小船对付十艘安提亚的大圆船吗?」席丝琳问。「看起来有人没提醒他。」

  亚尔丹清清喉咙。「风向对圆船不利。」特拉古人喃喃说。「桨帆船虽然寡不敌众,不过他们一次只要对付一艘船。至少在风向改变之前。」

  「之后呢?」席丝琳问。

  「就要对付更多了。」他说。

  第一艘桨帆船靠近了圆船。两船相较之下,攻击者的愚勇似乎已经无法用疯狂形容。桨帆船上的人举起盾牌而立,安提亚水手则向他们洒下箭雨、十字弓的弩箭和圆桶。从桨帆船低矮的甲板登上圆船,就像爬上有两倍兵力等着痛宰他们的崖壁。桨帆船的桨动了,小船随着往前冲。桨帆船中央一个隐约的动静吸引了席丝琳的注意。四个男人拿着像长矛的东西奔向桨帆船的船首,矛的前端不是矛尖,而是怪异的弯刀。桨帆船移动、转向,几乎像在水面上跳舞。一个矛兵倒下,手上古怪的矛落了地,但另外三个人来到圆船的船尾下。他们扬起手,使劲锯动。圆船甲板上的水手像蚁丘被踢的蚂蚁一样涌去。

  城里传来一声轰隆,声音同时从四面八方笼罩着她。那声音一传来,桨帆船就倒桨,从敌人船边退开。

  碧卡的笑声打破了刺耳的声响。席丝琳拿开眼前的望远镜,惊讶地看着她的公证人雀跃不已,伸出双手比着粗俗的手势。

  海墙下的码头,奥丽华港的临时舰队正要出海──那是被困在港口的渔船和商船,还有领航船。

  「亚尔丹,」席丝琳喊道。「怎么了?我不懂。」

  特拉古人摊开他的大手,席丝琳把望远镜递给他。亚尔丹皱着眉走向前。

  席丝琳感觉自己似乎等了好几个小时,她的目光在亚尔丹和海上的船之间游移。另外两艘桨帆船似乎袭向了第二艘圆船,第一艘桨帆船攻击的那艘船好像转向了,在风中移动。两艘桨帆船冲向第二艘圆船,亚尔丹轻声笑了。

  「怎么样?」席丝琳拉着亚尔丹的袖子问。

  「他们被切断索具,锯断了舵。」亚尔丹说着放下望远镜,转头看奥丽华港东边向外延伸的海岸。「圆船会随风漂流。」他发出一个低沉的喳喳声,席丝琳过一会儿才认出那是笑声。

  「怎么了?」

  「行长,请允许我召集佣兵队的守卫好吗?按照现在的潮汐,我想天黑之前我们的安提亚朋友就会搁浅了,不如先去那儿迎接他们。」

  庞大的圆船搁浅在海滩上,桅杆和陆地与海水呈一个角度倾斜。另外两艘船还在海上,海流缓缓带着他们打转,漫无目的地漂流。风变了,从海上吹来,也带来了海水和烟的气味。西方海平面落下的夕阳在天空抹上了红与金黄。安提亚士兵站在海里,海浪打到他们的膝盖。他们一脸不悦,手里拿着几乎和长剑一样长的长刀。在岸上对着他们的是米狄恩银行的守卫,还有半打的奥丽华港卫兵。更大的一队卫兵正沿着海岸骑行,等待下一艘船搁浅。亚尔丹站在第一群兵力旁,不了解他的人,会以为他觉得无聊,但席丝琳没那么笨。她正骑在一只褐色骟马上看着。

  「各位,坚守阵地。」一个老原血人对安提亚士兵喊道。他的体格魁梧,胡子灰白。亚尔丹看了席丝琳一眼,席丝琳点点头示意。亚尔丹的耳朵抖了一下,走向前。

  「安提亚人,你们好。」他喝道,席丝琳从前很少听过那声音中蕴含的力量。「在下亚尔丹‧罕恩,是马可士‧威斯特队长的副手。我们是来护送你们,带你们回总督那里。如果不从的话,我们可以先打一场。」

  「罕恩?」留胡子的男人说。「我认得你的名字。你是银行女孩的走狗。」

  「对。」特拉古人随手拔出剑,好像那是世上最自然的动作。

  「她在那里!」有人喊道,接着安提亚士兵毫无预警就冲出了水里。亚尔丹高喊一声,佣兵队守卫便冷静地迎击冲锋的敌军。留胡子的指挥官也在叫喊,想叫他的手下恢复秩序,但已经太迟了。士兵和守卫冲撞成一团,身躯撞在一起,刀剑相击。席丝琳看着,准备在危急时逃跑,不过她很确定不会走到那一步。城市卫兵守住侧面,确保不会有水手在亚尔丹和他的守卫──她的守卫──把攻击者赶回水里的混乱中逃脱。安提亚人停下攻势,退了回去。他们的人数少了三分之一。在席丝琳看来,她的人都没受伤。

  「要的话,我们可以再试试。」亚尔丹喊道。「反正我们今晚没别的事。」

  「你们可以保证我们安全无虞吗?」

  「不能。」亚尔丹说。

  「我可以。」席丝琳喊道。「他们是我的守卫。他们会听我的命令。放下你们的武器,让人链起来,我就确保你们安安全全地到达总督那里。你们所有人。之后是你们和他之间的事。」

  留胡子的男人啐了一口。「我想我不能期待更好的处置了。」他回头喊道:「大伙们!放下你们的武器。」

  「她会杀了我们!」一个水手叫道。

  「如果她想杀我们,我们早死了。」留胡子的指挥官说着涉水走出海里。他从腰间拔出一把礼剑,拿着剑刃递出去。

  席丝琳调马向他骑了过去。亚尔丹亦步亦趋地跟着安提亚人,脸上毫无表情。

  「我向妳投降。」留胡子的男人说。

  「我接受你的投降。」席丝琳说着接过剑。「我是席丝琳‧贝尔莎库,米狄恩银行在奥丽华港的发言人。」

  「在下史基斯丁宁勋爵,裂土王座之臣。」

  「很遗憾我们在这样的场面下相见,史基斯丁宁勋爵。」席丝琳说。

  老人恨恨地仰望她。「小姐,妳很会说谎。我一时几乎相信了妳。」

  「排成一列!」亚尔丹喊道。「两手伸出来!」

  席丝琳看着敌军指挥官和他的手下戴上手铐,完成之后,他们就由卫兵接手。席丝琳指示她的几个守卫固定船舰,用绳索把圆船和最靠近吃水线的树绑在一起,以免船在涨潮之后漂走。她骑回奥丽华港,高高抬着头,腹中的纠结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放松。亚尔丹骑在她身边。

  「不好意思,不过我希望妳没来。」他说。「妳还是留在城里,让我们处理这些事比较安全。」

  「我相信你们会保护我。」她说,亚尔丹轻声笑出来。

  安提亚囚犯走上总督宅邸和大教堂之间的广场时,夜幕已经低垂。为了庆祝,治安官的其他客人都获得了自由,兽栏和笼子、绞架和拷问室皆空无一人,准备好等待新来者。周围似乎围了半座城的群众,席丝琳的守卫和卫兵合作之下,勉强阻止他们陷入暴动。席丝琳骑向前,正式将囚犯交给总督。片刻之间,他们默默地面对着彼此,她彷佛在男人脸上看到类似失望的表情。他等着把她和她的佣兵队链上链子的命令,而她却让事情更复杂了。这念头让她笑得无比灿烂。

  之后,席丝琳领着整队守卫回到他们营房附近的酒吧,在老板的桌上把一袋银币直接划开,叫他不停送啤酒来,直到把钱花完。她坐在后面,手里拿着一瓶好酒,尝着胜利的滋味。一群乐师嗅到骚动和喜悦的味道,进了酒吧,弹起调子。

  席丝琳知道她的庆祝只是城里骚乱的一部分。封锁打破,奥丽华港自由了,港里的船终于能出海。

  即使这不是她亲自达成的,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依旧甜美。她闭上眼,感觉音乐的节奏和酒气带着她往上飘,直到她放声笑开,疯狂痛快地笑,几乎笑出眼泪。葛德的手终究无法伸到所有地方。感觉就像有人拿走了压在她心口上的石头,而她先前还不知道自己被石头压着。她还不晓得她想跳舞,就已经站起身,和亚尔丹勾着手臂,在小酒吧里绕着圈圈,好像这世界是陀螺似的。

  庆祝继续,众人喝干一瓶瓶酒,放声大笑,席丝琳投入一切。

  轻率、放纵和喜悦,完全没显得格格不入,整个奥丽华港的人都跑到了街上。时间流转、倒退,直到世界本身似乎也化为象征,而她不过是历史之页上曾经活跃一时的人。她再也不晓得自己身处在哪里,也不晓得她是谁。只知道再来她被搂在亚尔丹的怀里,好像孩子被妈妈抱着。然后她独自躺到自己的床上,脸上吹着微凉的风。

  早晨降临,天光更明亮了。她爬下床,等着阵阵头痛出现。头终于痛了起来,却不像她预期得那么强烈。这倒稀罕。她脱下前一天穿的衣服,在身上扑了粉,然后穿上新衣裙和斗篷。她听见下面的帐房传来人声,是亚尔丹、碧卡和伊莎杜的声音。她微笑着走下楼,但来到街上时没左转,而是转向右,独自穿过街上的人群。即使封锁解除了,仍然有千种问题、威胁和恐惧,她很快就要去面对。她心中仍然感到松一口气的喜悦,而且还没准备好抛下那股喜悦。再等等吧。

  阿桑布老板的咖啡馆恢复了几个月前的热闹。破窗户尚未更换,不过残余的玻璃已经清除,窗框干干净净,咖啡和新鲜面包的香气混合了大市集的喧嚣。席丝琳朝老锡内人鞠了躬,他鞠躬回礼。

  「所以昨天终究是个好日子。」阿桑布说。

  「即使有那么不祥的开始。」席丝琳答道。

  「让我替您泡点咖啡吧?」

  「太好了。」席丝琳说着朝她的私人房间走去。

  阿桑布的声音叫住了她。「您知道我们救星的事吗?您和他见过面了吗?」

  「不知道。」席丝琳说。「我猜,不论他是谁,恐怕被困在私人的会议中,总督毫无头绪,不知该把他当海盗关起来,或者把他当英雄欢迎。」

  回答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声音低沉阳刚,带着安提亚的口音:「妳猜错了。」

  那人从后方的小桌子站起身。

  他看起来比马可士年轻,但比她年长。他的胡子是深栗褐色,脸被太阳晒黑。男子走上前,咖啡馆安静了下来,连阿桑布也忘了手上的咖啡。「所以妳是席丝琳‧贝尔莎库吗?」

  「对。」她说。「你是从敌人之手拯救了我们的天才?」

  「不是天才。」男人说。「几年来,我一直警告史基斯丁宁勋爵,要小心他们的舵。他总觉得我太小题大作,我只是借机证明我的论点而已。我花了过去半年的时间在赫瑞兹附近搜查,寻找叫作科隆,肯恩的男人。看来妳也是他。」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她说,但有胡子的男人摇摇头。

  「行长,我看不是吧。妳是世上唯一有种和葛德‧帕里亚柯为敌的人。」

  席丝琳意外感到某种情感带来的痛苦。或许是悲伤吧。或是悔憾。或是骄傲。「没错。」

  「喔,那我是妳敌人的敌人。我叫巴利亚斯‧凯廉。根据血统,应当是欧斯特林丘男爵。我是来帮妳放光那个浑球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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