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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席丝琳

  奥丽华港没沦陷,但也不再像从前了。奥丽华港的历史上从来不曾被军队以武力攻占,每间酒馆、每个广场和街角冒出来的傀儡戏,都上演着古老战役和拜兰库尔的英勇。但席丝琳注意到,除了战争和反抗的史诗,还有另一种傀儡戏,像《赎罪券商的妻子》和《便士最后的复仇》等喜剧。这些故事说的是聪明的恶人欺骗好人替他们打仗,在笑声和暴力的结尾时,便士明白他是怎么被操控的,于是拿着棍子打了奸诈的贾戈。只不过这次的贾戈是个苍白的傀儡,有着锡内人的浅色头发和眼睛,每打一下,从傀儡体内喷出的不是传统的红色碎纸,而是小小的钱币。

  大市集是烦恼与痛苦之地。少数生意没被封锁的商人还够聪明,假装和其他人一样深受损失。有些日子,多达半数的摊子是空的,马车载着啤酒和衣服沿着龙道驶入,却不足以弥补港口的损失。面包的价格涨了,之后还会涨得更高。肉价涨了两倍。几代以前,城市曾经扩展到防御的城墙之外,直到巨大的石拱门几乎像城中心,如今那样的地理也变了。城墙内的建筑价钱几乎飙了十倍,城墙外的房价则贬到如粪土。席丝琳真想买下一些城外的房子,只是为了表现和奥丽华港休戚与共,而且对未来乐观。然而这样的表现完全没意义。葛德的军队来的时候──他们一定会来──那些建筑都将成为焦炭和灰烬,住在屋里的人不是逃走,就是留下来喂乌鸦,她非常确定这点,就像她确定自己叫什么名字一样。更多的船加入封锁围城,包括一艘大圆船,亚尔丹说那是安提亚的旗舰。十艘安提亚船队待命,准备登上任何有胆进入港口的船只,八方位符纹的红旗宣示着他们占领了这片海域,以及所有经过他们的船。总督时不时从港口里出兵骚扰,总是被赶了回来,像被赶回洞里的狗一样回到码头。市集里的故事流传安提亚的船骚扰着沿岸的渔船,把晒盐场夷为平地。虽然谁都可以走陆路来去,被围城的感觉仍然改变了水的味道和空气的气味。席丝琳最爱的酒吧里,侍女在她去的时候变得冷漠无情。碧卡雇来打扫帐房的男孩每天来的时间愈来愈晚,收钱做的事愈来愈少。阿桑布老板的咖啡馆桌边、凳子上的客人日益稀少。奥丽华港是她为自己选择的家,看着这里排斥她,实在心痛无比。

  问题很明显。席丝琳面对一支已经把世界击毁的军队,该怎么赢得这场战争?金银、丝绸和香料、合约和契约该怎么在战场上抵抗刀剑?很多事表面上看来荒谬,但她愈看愈觉得,好像也没那么荒谬了。

  席丝琳整天都透过这些新问题端详这个世界。她和亚尔丹谈过佣兵队的事,以及如何组织一场成功的远征。她造访了铁匠和武器匠、磨坊和术士、总督和城市守卫队队长。她和伊莎杜行长喝咖啡,刺激对方,让彼此有新的领会或看法,或许能帮助她们开启新的途径。

  葛德军队的优势是他们有祭司的影响,因此破解了她想做的第一线攻击:用钱诱惑士兵倒戈。仍然可能成功,但需要其他因素加入。不论得到多少报酬,理智的战士绝不会站在被屠杀的那一边。不过管理军队有其他因素,就像重装甲的人工关节一样,只要她能找到办法给予重创,便不堪一击。

  不论祭司如何呼喊、哄骗,安提亚士兵终究得吃东西。如果银行把消息放出去,说他们愿意重金收购烟草和棉花,那么在葛德行军路线上的农夫就会把麦子和蔬菜牦进土地,改种利多耕物,有多少虚假的信仰也不能当食物;剑会断,箭头会掉,银行可以买走赫尔斯卡、勃尔嘉和自由贸易城邦的矿藏,她可以雇人破坏自由贸易城邦和北岸的熔炉,降低葛德的军队修理物品和补给的机会。在咸水区一座帐篷的某个术士告诉她,有一种草可以让马的胃腐坏,如果她能找到那种草的种子,沿着从东起的龙道两侧草原种植,安提亚的骑兵很可能会失去半数的坐骑。运气好的话,还会更多。

  她开始研究后,就发现可以骚扰或破坏敌军的办法有上百种。有些方法比较容易选定目标,她偏好佣兵,付赏金鼓励对军队不利的行动,奖励安提亚逃兵,因为他们做了她希望他们做的事。如果她能说服自由贸易城邦毁了他们的食物,接下来的饥荒不只会伤及安提亚士兵。如果她在海港里倒满铁矿,砸碎熔炉,那么犁头将像刀剑一样难以替换。

  战争和损坏有关。如果饿了一个国家就能拯救世界,她还狠得下心。她坐在她的办公室里,写出她的估计,拿捏合约措辞,估算时间和日程,看看如果有一星期、一个月或一季的时间,哪些事做得到或做不到。

  时间和金钱一样重要。

  她试着入睡的时候,最能意识到自己的恐惧。那些夜里,她会带一、两个守卫到海墙,看着黑暗水面上的封锁船来回在海湾口巡逻,或是在风向允许的时候,撤退到他们在一座小岛上的基地,取得补给。那座小岛就在海平面的西南方,狼就在门口,而且不是唯一在行动的掠食者。白天,她的头脑太忙碌,无法让感情进入。自从培林‧克拉克来访之后,她就知道接下来会怎么发展,但事情发生时,她的胃依然纠痛。

  女王的财政大臣玛斯提恩‧卓利勋爵来了,比席丝琳预料得年轻。他是库塔丹人,脸上长了厚重的毛皮,像孩童的毛发一样明亮光泽,毛皮上绑了银珠和青金石珠子,让她想起在女孩面前精心打扮的年轻人。她告诉自己,年轻的愚蠢不过是做作的表现,只是鼓励人低估他。席丝琳恐怕比他更年轻,而她对于被低估这件事略知一二。

  「贝尔莎库行长。」卓利说着站起身,伸出手,彷佛他们是朋友或生意上的熟人。「很高兴终于见到妳,我听过妳的许多故事。」

  「真遗憾。」席丝琳说着握了一下他的手指。「希望都是夸大不实的故事。」

  奥丽等港总督不快地咳了一声,他很可能正等着替他们介绍。周围的守卫穿着春天的绿色,失去了新叶的翠绿;只有一笼足以制造音乐的雀鸟,仆人甚至也没在场。这场面不受欢迎。她坐到石椅上,小黑木桌对面是卓利,总督亲自替他们倒酒、加水。

  「我有个亲戚在崔希恩王的宫里。」卓利说。「我得说,妳以直话直说闻名,还有不会受情绪动摇。」

  「喔。」席丝琳露出不由衷的微笑。「至少我是因为做自己而遭殃。」

  「行长一向是奥丽华港崇高的市民之一。」总督说。这话显然不实在。有些刚会走路的小孩在奥丽华港住的时间也比她长,但总督扯这个谎是为了安抚她。或许是因为财政大臣是为她而来,而总督是那种别人要某个玩具,他就紧抓不放的男孩。他可能知道她的处境岌岌可危,却为了让她手足无措加以否认。等她知道更多,她会更了解他,总之很有趣。

  「玛斯提恩勋爵,我能帮什么忙呢?」席丝琳说着啜饮她的酒。

  「妳可以帮我拯救这个国家。」他说。「我们有理由相信安提亚帝国的军队正朝拜兰库尔而来,目前的封锁到时候会成为全面围城战,不只是这里,还有席林娜港和赛拉苏玛尔。私下透露,女王已经送信去要求安提亚承诺不会侵犯我们的边界。」

  「葛德会乖乖答应吗?」席丝琳故作轻松地问。

  「女王还没收到任何回应,所以我们才来这里。」

  「因为她也没从我这里得到任何回应。」

  他微笑了,她似乎在他眼里看到一抹伤神。「我原来希望别提起,不过如果我们得击退敌军,拜兰库尔便需要所有的资源。你们银行的分行是奥丽华港数一数二的强大组织,这场入侵被击退,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

  「没错。」

  「那么妳当然明白拜兰库尔所有的伟大居民都该团结在一起。也包括妳自己。据我所知,当时妳在苏达帕。」他小心地说出这些话。

  他没说出口的话──就是妳引来这些祸害──却因为他的沉默而更加响亮。席丝琳不知该大笑还是大叫,哭泣还是冷静。她把杯子放到黑木桌上,发出清脆的叩声。

  「我们都明白我在这件事里扮演的特别角色。」她努力让声音平稳。「如果我交出银行的财富──我们就别假装除了出让之外还有别的可能──王室能为我和我的人的安危提供什么保证?」

  「妳有我的保证,还有女王的保证。」玛斯提恩勋爵毫不迟疑地说,这些话和措辞早已经准备好挂在他的嘴边。妳有我的保证,还有女王的保证。连合约都算不上,况且女王还能毁约,不需负任何责任呢。没有任何担保,没有远亲交给银行当人质,无权收取王室的税金,只有话语和承诺。

  「世上没有比这更有意义的契约了。」席丝琳说。毕竟如果王室提供更多选择,也能同样轻易地背弃。她怀疑的事情成真,也明白了王室甚至懒得假装给她有凭有据的保证。真不是什么好兆头。「我已经让我的公证人检视过我们的处境。能给王室的,我一定给。」

  「我们要求的就是这样。」总督点个头,好像他有立场可说财政大臣要求或没要求什么。席丝琳感到一阵轻蔑,强烈得几乎变成怨恨。她舌头后涌起胆汁的味道,但她朝总督微笑。

  「我会立刻完成我的账目评估。」她扯了谎。

  「多谢了。」财政大臣说着微微欠身。

  她一点也不觉得他信了她的话,不过走到这一步,也没什么别的好说。他提出他的要求,而她演出一场接受的戏码。她怀疑下一次他们的谈话就没这么愉快。他们又花了将近一个小时聊着王国和奥丽华港的琐事,一边喝酒,一边贬抑葛德‧帕里亚柯。两人都彬彬有礼,席丝琳保持镇定,不过离开时,她胃里的纠结已经几乎要发痛。

  亚尔丹等在总督宅邸外的广场,看着一个术士为一群孩子变出火焰。城里的犯人在广场各处的平台上或坐或站,让正直的市民经过时奚落他们,或是让家人给他们食物,替他们洗去便溺。如果能阻止军队来她的城门前,她甚至愿意和他们易地而处。亚尔丹跟到她身边,他们前进时,他的耳环叮当作响。走回帐房的大半路程,他都一言不发。等他终于发话时,是漫不经心的闲谈语气。

  「所以不大顺利了。」

  「我需要酒喝。」

  「需要,还是想要?」

  「谁在乎。」

  他们来到酒吧,但人太多,席丝琳觉得她转头的时候,人们似乎都窃窃私语谈论着她。她付钱买了壶酒,带回房间、坐到床上,以她早已习惯的速度沉思地喝下。酒精让她的脑袋模糊,却没像她期待的那样解开她胃里的结。她恐怕需要亚尔丹去再买一壶。

  葛德的信和银行的文件放在一起。她又拿出信,像街头艺人玩蛇一样小心翼翼地拿着信纸。

  唉,比我想象的困难多了。乔瑞说我应该诚实而温柔,我也很想。席丝琳,我爱妳。我从没这么爱过任何人。

  安提亚宫里有多少女人为了让帝国里最有权势的男人给她们写这样一封信,愿意割掉自己的脚趾?葛德把性误以为是爱,有多少人愿意满足他的性欲,而自愿犯下同样的错?如果他们都那么想,或许一切就能成真。她又喝了一口酒,这次直接从酒壶灌。真希望有办法转移他的爱慕(如果那是爱慕的话),就像合约或贷款的权利可以转移那样。一封转让书,让她把葛德的迷恋转给某个七坡或阿宁堡的男爵之女。

  只不过那样的话,她就不能再利用他的爱慕掩饰她在苏达帕的工作了;那样的话,会有数百人死去或是沦为奴隶。

  我想要彻夜不睡,让妳的头枕在我的腿上,读所有我们躲着时没有的那些诗给妳听。我想要早上在妳身边醒来,看妳沐浴在日光下,就像我们在黑暗中那样。

  「席丝琳?」伊莎杜在小楼梯顶叫唤。

  席丝琳没听到伊莎杜爬上来的声音。

  她没打招呼,直接说:「这或许是我收过最热情的信,甚至再也不会收到这么热情的信,为什么却让我想缩到一块石头下,永远不要出来?」

  「因为写信的是阴晴不定的暴君,他可以一时兴起就杀害无辜的人。」伊莎杜说着走进房里。

  「喔。是啊。」

  「亚尔丹说妳没提会面的事。」

  「有什么好说的?他们要钱。如果我不把钱给他们,他们就会把我送给葛德,换取和平;但是如果我把钱给他们,他们照样会把我送给葛德。现在我没戴上手铐,是因为我还没答应,也还没拒绝。而我可以继续这个局面,直到他们确定我不会给他们钱,那之后……」

  伊莎杜坐到她身边的床上,拉起席丝琳的手,握在手里。锡内人苍白光滑的手指和提辛内人的鳞片交迭,看起来像艺术品。「那之后,」伊莎杜轻声说,「他们会把妳送给他。」

  「我看不出哪一条路我喜欢。」

  「那就给他们一些。一点就好。如果他们给妳时间,就多承诺一点。」

  「我做不到。」席丝琳的声音哽咽。或许酒精对她的影响超过她的预期,她的眼中泛着泪,肩头颤抖。这样的反应真愚蠢,又不能改变什么。「如果要打败他,就需要那些钱。一切都有赖我们有金子付钱做所有的事,那样才能打败他。」

  伊莎杜点点头,她的指节靠着席丝琳的指节,很轻、很轻地捏了捏。她的声音既像哼声,又像歌唱。

  「亲爱的,妳很清楚。妳知道妳很清楚。别再这样。」

  「我办得到,我可以找出阻止他的办法。」

  「妳的确找到办法了。妳找到了一打的办法,可是呢?」这是在劝她承认两人早就知道的真相。自从城被封锁的第一天,甚至更早以前,她们就知道了。席丝琳感到那些话像呕吐物一样哽在喉咙。然后她放松了。投降了。让希望熄灭了。

  「我们的钱不够。」席丝琳说。

  「就算可以用所有分行的钱加上母公司的钱,甚至更多的钱,恐怕也不够。」伊莎杜说。

  「可是一定有办法。」

  「不,亲爱的。没办法。有些事,即使黄金也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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