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亡者密岩，亡者之港
杰克场
吉姆和泰凯斯很了解这个地方。这是斯卡特的一处产业。实际上，亡者之港的绝大部分产业都是斯卡特的。这个地方被称作“杰克场”，客人们可以在这里赌钱。这里的装潢不算很好，可以说很不惹人注目。不过场子里相当干净，并不是那种让客人无处落脚的污水坑。
他们很早就到了这里，并要了食物。“我可不会空着肚子策划抢银行。”泰凯斯说道。他要了两份三明治、炸薯片还有啤酒。这些食物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份点心。吉姆本着大公无私的精神，从泰凯斯的篮子里捏出薯片，一边喝着啤酒。他对即将到来的这次行动已经越来越没有兴趣。现在他只希望自己能直接离开，而不是被泰凯斯说服参加最后这一场大规模抢劫。
在距离约定时间还有一分钟的时候，三个人来到他们面前，坐进旁边的椅子里。
“我喜欢守时的团队。”泰凯斯说。
吉姆评估了一下这三个人。他们看上去和他所预料的完全一样——强悍、精于计算、谨慎同时又充满信心。斯卡特·奥班诺的部下就是这个样子。
吉姆很想知道自己在这些人的眼中又会留下怎样的印象。
坐在泰凯斯身边的汉子差不多有三十岁，身高和体型都和吉姆差不多，有一头肮脏的金发，面颊上竖着一道白色的疤痕。他向吉姆和泰凯斯眯起了眼睛。
“我的名字是阿什·索普森，这支……团队的首领。我被通知要听听你们的计划。如果我觉得你们说的有道理，就必须允许你们与我们合作。”
泰凯斯咬了一大口第二块三明治，嚼了几下，把它咽下去。“嗯，也许我们可以先了解一下场地，检查一下比赛用球。好吗，阿屎。”他装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抱歉……阿什。”
坐在吉姆旁边，泰凯斯对面的人吼道： “这个家伙在拿我们寻开心，阿什。我不喜欢他说的话。不如我们现在就把这件事结束掉吧。”
第三个人只是一言不发地坐着。他的个子又小又瘦，有一头黑发。吉姆不喜欢他的沉默和盯着所有人的眼神。
“好了，好了，雷夫，安静，让我们在割开这个家伙的喉咙之前先听听他会说些什么。”
吉姆翻了翻眼珠。“阿什，我告诉你，如果你们三个以为那些老掉牙的办法真的能有什么用，我们倒是想要听一听。”
阿什的嘴扭曲成一个笑容，一个刻薄、冰冷而且危险的笑容。“哑巴说话了。”
“该死的，他可不是什么哑巴。”泰凯斯说，“你们很快就会发现了。”
“我只是喜欢马铃薯片。”吉姆一边说着，一边又拈了一片，“而且我在说话前总喜欢先听听别人会说些什么。”
阿什赞许地点点头。“那就让我们谈正经事吧。我明白，你们为什么说我的方案是垃圾。”
泰凯斯摇着头，咽下一块三明治。“不，我说那是一泡屎。这其中是有区别的。”
吉姆看着阿什阴沉下来的脸，压抑住发笑的冲动。这时，阿什说道： “我怀疑你们是不是能说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但斯卡特要我听听你们的陈述，再决定我们之中哪一方是正确的，我喜欢服从付给我薪水的人。在我们开始细节话题之前，先整体看一下情况吧。”
他拿出一个便携式全息投影仪，把它放到桌面上。按了一个按钮之后，卡温顿银行出现在众人眼前。随后，这个三维蓝图又被切割成许多小块。
吉姆吓了一跳，就连手中的啤酒都洒到了桌上。“该死的，你想要让星区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件事吗？”
阿什笑了。“这个地方的每一粒灰尘都是斯卡特的。就算是我把参议员的妻子按在这里的桌子上，都不会有人动一根睫毛。”
吉姆举起双手，摆出投降的姿势。“别介意我说些什么，我只是有时候会耍些小聪明。”
阿什没有再理会他。“卡温顿银行是这个星区中保安措施最为严密的银行之一。它拥有现代化的保安系统，墙壁的厚度超过了一个人的身高。依照传闻，除了最不要命的暴徒，谁也不敢打它的主意。”说到这里，他笑了一下，“现在这群不要命的暴徒就是我们。那些信用币只会在银行内部停留三十七个小时。这个时间段并不长。但在计时器开始转动之前，我们还有几天时间。我们拥有一些有利条件，也要面对一些看似不利，其实却不然的条件。首先，我们的手里握着一张王牌。”他指了一下这幢十四层高的巨大建筑。“银行占据了这座大楼的下层，但这里还有其他商业机构。从第十层向上，就是奢华的高层公寓了。”
“不要告诉我，”吉姆说，“那些公寓也是属于斯卡特·奥班诺的。”
“你自己永远不可能查得出来，但事实的确如此。”阿什说道，“在过去数年中，他还争取到了一个这幢大楼的管理者的权限。这对我们的行动将有莫大的帮助。”
泰凯斯很赞同他的话。吉姆问道： “那么，看似不利其实却不然的条件又是什么？”
“嗯……”阿什似笑非笑地说道，“就在这短短的三十七个小时里，星区警长大会将在那里召开。到时候那个地方会挤进超过一千名执法警官。”
泰凯斯哼了一声。“该死，阿什，这怎么可能不是坏事？”他吞下最后一口三明治，拿出了一根雪茄。
“仔细想一想。”阿什显出一点屈尊俯就的样子，“当然，他们都是警长，但那只是在他们执行任务的时候。你以为参加这种大会的执法者还会像他们在执勤时那样工作吗？当然不会。他们的目的地是一座奢华的酒店。在演讲、研讨和无聊午餐之后，他们就会开始喝酒、赌博、大嚼美味，观看脱衣舞表演，给妓女扔钱，呕吐，昏昏大睡，就像所有在巴克斯卫星上开过几个小时‘研讨会’的人一样。”
吉姆点点头。
“我们的内线每年都会接待这样的研讨会。他已经把这种变相度假的具体情形都向我们作了报告。听着——他们的确会去巴克斯卫星，但他们最没心思去做的事情就是维护法律。那是他们的狂欢节，因为那里是巴克斯卫星。”
“而那座城和那家银行都会被笼罩上一种虚假的安全感。”吉姆抢在阿什前面说到 ，“那座银行会以为，嘿，现在我们这里是整个星区最安全的地方。这里有上千位警官正在街上巡视。有谁敢和他们叫板？”
阿什点点头。“所以，我的没事找事的朋友，这就是为什么这个看似不利的条件对我们其实是有利的。”
泰凯斯点点头，点着了雪茄。“这听起来很有道理。但不管怎样，这些并不能让我们接受你们的方案。”
“继续。”吉姆说道。
阿什微微向前俯过身子。“我说过，我会服从老板的命令。我会认真倾听你们的计划，因为我想要做成这件事，但我先要告诉你们： 我干抢银行这一行已经有六年了。被我闯进去的地方，你们就算是梦遗了也想不到。雷夫和维恩一直都跟着我。我们比你们这样的屎壳郎更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啊，这话可实在是太伤我的感情了。”泰凯斯朝阿什的脸上吹了一口烟，“为什么你不先听听我会说些什么，然后再利用你那所谓的最佳的判断力来决定你该怎么做？”
阿什缓缓地坐回到椅子里，点了点头。“当然，当然。让我们看看这个脖子比脑袋还要粗的家伙会说出些什么东西来。”
泰凯斯微笑着，叼住雪茄烟。吉姆则压抑住自己的笑意。看到别人轻视泰凯斯的智力时，他们两个都会觉得非常有趣，而当泰凯斯证明那帮人大错特错的时候，事情就会变得更加有趣。
“当斯卡特·奥班诺派‘死尸’……”
“‘死尸’？”雷夫皱起眉问道。
“就是那个看起来很像是行尸的家伙。”吉姆帮忙进行了解释。雷夫“啊”了一声，点点头。
“……派‘死尸’邀请我和吉姆来这里为他工作的时候，就是因为我们的非同寻常的名声。我们可不是那种刨坑钻墙的家伙，我们习惯于从前门进去，而且专门在他们的工作时间，在光天化日之下。我们出去的时候也是一样。”
阿什盯着泰凯斯看了很长时间。“你是个该死的疯子，泰凯斯·芬利。”
“好了，好了，你的妈妈应该教过你要注意礼貌，孩子。”泰凯斯继续说道，“让我告诉你，如果你提前给我三天时间和足够的信用币，我能做些什么……”
爱德华·班尼斯今晚可以休息了，他打算好好庆祝一番。只要泰凯斯·芬利和吉姆·雷诺离开亡者之港的日子就是好日子。他们现在应该有一段时间不会回来，如果运气稍好一点，他们可能永远都回不来了。
他走进狭小的门口，听到舒缓的四重奏，感到精神也为之一振。
这个地方对他来说如同一片绿洲。班尼斯并不能经常到这里来。他早就在期待这里喝上一杯令人愉悦的饮料，享受一晚柔和的轻音乐了，而且今晚还会有他最喜爱的歌手谭雅演出。
他的眼睛逐渐适应了只有蜡烛照明的大厅中昏暗的光线，然后坐进舞台前他喜欢的椅子里。四重奏刚刚结束，其中的首席乐师来到了麦克风前。
“谢谢大家，非常感谢。我们知道，来到这里的朋友大多是为了能听到谭雅美妙的歌声，但她今晚无法为我们献唱了。不过我们有一位特殊的客人将为大家演唱。希望你们能够喜欢她的表演。”
班尼斯坐稳身子，感到一点失望。他喜欢谭雅的声音，不过能够听到新的声音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他向侍者要了酒，然后就安下心来，准备聆听歌声了。
四重奏乐队走下了舞台。片刻之间，舞台上空无一人。观众们开始窃窃私语。不过他们的声音都很低。班尼斯要的威士忌苏打水送来了。他吮了一口，微微一皱眉。
然后，聚光灯亮了。舞台上只剩下一只麦克风。“女士们，先生们，请欢迎……凯蒂恩！”
班尼斯的眼睛立时睁大了。
那个年轻的女人——班尼斯根本无法想象该如何称她为“女士”。她走上舞台，身上只穿着几块细小的布片。她的头上戴着一副硕大的假猫耳朵，迷你比基尼的屁股上缝着一根尾巴。她的身上还涂了油彩。紧致的肌肤充满了挑逗的意味。
“嗨，大家好！”凯蒂恩神情欢快地喊道，她的小鼻子被涂成了黑色，两侧面颊上各画了三根胡须，“今晚，我要为一位非常幸运的朋友——爱德华·班尼斯先生进行一场特别表演。”
另一盏聚光灯一下子照在班尼斯的眼睛上，让他一时什么都看不见了。
“班尼斯先生……或者，我应该称呼您‘死尸’先生，这是为您进行的演出，是吉姆和泰凯斯专门为您安排的。”
她发出一阵阵响亮刺耳的尖叫，中间还夹杂着许多让陆战队员听了也会面红耳赤的话语。
聚光灯自始至终都照在爱德华·班尼斯的身上。
巴克斯卫星上没有森林和草原。
吉姆在这个地方看到了许多东西。普雷钢和精钢墙壁在这里几乎都紧贴在了一起。在这里，唯一能够看到植物生长的地方似乎只有豪华酒店中数英亩宽的庭院。剩下的全都是坚硬的城市地基。吉姆听说过，这里曾经是一个青葱翠绿，充满生机的世界。如果他的父母能够得到这里的肥沃土地，一定会精心耕种，得到丰饶的收获，但因为这颗星球便利的交通环境，它的命运在很早以前就被决定了。
吉姆、泰凯斯、阿什、维恩和雷夫在夜晚时分来到这颗星球。在这里，只有海洋没有灯光——黑暗，幽深，辽阔的海洋。这里的每一片陆地都是灯火辉煌，从海岸到海岸，到处都是拥挤的人群，耀眼的光彩，仿佛这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炫目的魔力。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里非常漂亮，但吉姆发现自己正在以一种以前从未体验过的眼光看待这个世界。他在夏伊洛长大。在那里，每一点能量都会被小心地收集，储存起来，被尽可能有效地予以利用。而他们现在的目的地——塞墨勒城——所消耗的能量，很可能足以供给整个夏伊洛使用。吉姆一直都很喜欢这些闪耀的灯光和热情如火的生活，但现在，他看到的是无耻的浪费，愚蠢和粗俗，赤裸裸的暴虐与疯狂。昔日无尽的欢乐在他眼前只剩下了一道苍白的阴影。
吉姆稳定下心神，开始在心中计算这一切结束之前还要度过的时间。他已经做出了决定，并做好了准备，要将这种生活彻底抛在脑后。
当他们降落的时候，命运便以无比迅疾的速度迎面扑来。吉姆看着仿佛潮水一般涌向他们的城市灯光，无声地摇了摇头。他知道，人们在这里的星际港一下船，就立刻能看到一排排“叮当”作响的老虎 机。
“我不喜欢你现在的样子，雷诺。”阿什说道。陷入沉思中的吉姆猛地醒了过来。
“我不喜欢大城市。”吉姆答道，“尤其是这么花哨的城市。”
“这没什么，”泰凯斯一边按照调度指令停泊飞船，一边插口道，“只要搞到这笔钱，你就能给自己买下一颗行星，随便怎么装饰它都可以，吉米。”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笑了起来，只有阿什除外。他依然在若有所思地端详着吉姆。吉姆和泰凯斯已经讨论过，在他们得到几百万信用币以后要做些什么。吉姆打算带着他的那一份钱在返回亡者之港的路上找一处不显眼的地方悄悄下船。他们还没有把这一点计划的改变告诉阿什和其余斯卡特的部下。阿什本来就已经很不喜欢他们了。
他们在一家算是大众化的旅店——小美人酒店订了房间。那里既不是很豪华，也不算太垃圾。在酒店住下之后，阿什和他的人就会开始进行勘测，而吉姆和泰凯斯则会去找泰凯斯的联系人。
动手的速度越快，完事的时间也就越早，吉姆现在只希望如此。
一艘只能乘坐一个人，也没有多少货仓的小飞船也向塞墨勒星际港发出降落请求。这艘船自从离开亡者之港以后，就一直跟踪着吉姆、泰凯斯、阿什、雷夫和维恩的船。驾驶这艘船的人伸出一只反射着寒光的金属手，按下一个按钮。
“收到。”埃泽基尔·道恩说道。
这个地方就像吉姆预料中的那样，拥挤，明亮，喧闹，令人厌恶。乘出租车前往小美人酒店赌场的路上，不断有磁悬浮轿车和单车从他们旁边呼啸而过。看着出租车司机向别的司机大声吆喝，挥舞拳头的样子，吉姆很害怕他会突然心脏病发作。
人头攒动的街道即使到了这个时候，也依然亮如白昼。在他们从街边走到酒店门口这短短的一段路上，许多风姿诱人的女子不停地向他们发出呼唤。泰凯斯吹了声口哨，回了几句下流的俏皮话，但吉姆只是低头向前迈步。酒店内部更显得华丽，拥塞，烟雾缭绕。铃声，口哨声，还有赢钱或输钱的赌徒们叫嚷的声音持续不断地轰炸着吉姆的耳膜。当他和泰凯斯终于分别进入了各自充满霉味的房间里时，吉姆在门后靠了很长一段时间。
这个房间并不能完全阻隔外面世界中的赌博与狂欢。房间的墙壁很薄，吉姆甚至能听到隔壁的卧床发出的呻吟声。他用声波淋浴冲干净身子，换上干净衣服，在大厅和泰凯斯会面。
泰凯斯的状态看上去好得令人吃惊。他身上的西装像吉姆的一样，显得相当朴素，但做工上乘，套在他宽大的肩膀上显得非常贴身。他的牙齿缝里叼着一支上等雪茄，而吉姆首先注意到的还是他那一双烁烁放光的眼睛。
“我喜欢这个地方，”他说道，“好东西实在是太多了，既有财源，又有能让我扔钱的地方。”
“确实很符合你的胃口。”吉姆说，“我们从什么地方开始？”
“别告诉我，你连最后一次享受花花世界的机会都打算丢掉了。”泰凯斯说道。
“你说得没错。”
泰凯斯伸手搂住朋友的肩膀，装出一副父辈教训后代的样子。“吉米，我好歹也应该让你有些乐子。幸好我们和联系人见面的地方是在这颗光芒璀璨的月亮上最受欢迎的一家酒店里。来吧。”
二十分钟以后，吉姆觉得自己仿佛走进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这个小酒吧名叫“蓝色札记”，位于喜乐酒店赌场内部。这里和吉姆至今为止所见到的各种刺耳的噪音以及灼目的霓虹灯光截然不同。整个酒吧被布置成阶梯和连续曲线的风格，用一些独立摆放的表面布满重复的“V”形和太阳形图案的木质和钢质雕刻以及壁挂绘画作为装饰。轻柔的爵士乐不知从何处传来，皮革座椅舒适得不可思议。女侍者语音温婉，脸上带着真诚的微笑，为泰凯斯和吉姆端来了饮品。
片刻之后，一阵绸缎裙裾的“窸窣”声响起。一名身材高挑，美艳无俦的女子穿着拖地的红色长裙，手拿一只城中最高档商店的购物袋，缓步坐进了他们对面的椅子里。
“珍妮弗。”泰凯斯说，“该死的，岁月真的是很喜欢你，甜心。”
她微微一笑。吉姆这才发现了一开始在柔和的灯光中完全没有看出来的东西。这个女人虽然还有着鸦黑色的头发和窈窕诱人的身材，但实际上要比他们两个更年长得多。泰凯斯是对的： 她不需要变幻不定的灯光来为她掩饰缺陷。她的一举手，一投足，都流露出令人神往的优雅风范。看着她无比精致的面容，吉姆忽然觉得，她就是一个身穿破陋衣衫，陷在泥潭之中的绝代佳人。
珍妮弗微笑着： “泰凯斯·芬利，好长时间没见了。这位一定是雷诺先生了吧。”她伸出一只纤细修长，保养良好的手。吉姆发现自己正努力和心中的欲望进行着抗争——他不想只是笨拙地握一握这只手。甚至想要吻它一下。
“你好，女士。”
珍妮弗的微笑变得更加可爱了。“比你要好得多，泰凯斯。我喜欢这个男孩。”
“可不要太喜欢上他。”泰凯斯说，“他马上就要走正道去了，至少他是这么对我说的。”
珍妮弗带着同情的意味蹙起一双娥眉。“真的？这太可惜了。”听她的语气，仿佛泰凯斯刚刚宣布了一个非常可怕的消息。
“珍妮弗和她的丈夫古斯塔夫来自尤摩扬。”泰凯斯对吉姆说，“我真是等不及想要看看她为我们准备了什么。”
“听到你传来的消息，我就喜欢得不得了。”珍妮弗说，“你总是能提出这么有趣的事情让古斯塔夫和我来筹划。”
吉姆的心神早已经飞向了这位女士。现在，他更是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尤摩扬行星只有一个力量弱小的政府，但一直以来都能依靠利润丰厚的经济体系和远远领先于其他行星的前沿科技独立于联邦统治以外。现在，吉姆也热切地向前俯过了身子。珍妮弗从购物袋中拿出一只包装精美的礼物盒，交给泰凯斯。泰凯斯立刻咧开大嘴，笑着拆开了它。
盒子里面是一件绣有漂亮图案的黑色马甲。马甲底部有一些钻石形的细小花纹，花纹的每一个角都有一颗闪亮的绿色或红色宝石。明艳的色彩交织成繁复的花纹，遍及马甲的前襟和后背。这件衣服非常漂亮和精致，完全不适合泰凯斯。
这时，珍妮弗翻过马甲，露出里面精巧隐藏的四只内袋。吉姆意识到，这些全都是枪套。这绝对是给泰凯斯设计的。
“天哪，天哪，这可真漂亮。”泰凯斯说，“珍妮弗，你做的东西永远都是这么漂亮。”
“啊，但这么好的背心还是需要正确的配饰。”珍妮弗又递给泰凯斯一个更小些的包裹。
“我觉得今天简直是在过生日了。”泰凯斯“咯咯”地笑着，打开了第二只盒子，露出一只精致的怀表。吉姆轻轻吹了一声口哨。
“古斯塔夫想要把你的名字的首字母刻在上面。不过我还是建议他打消了这个念头。”珍妮弗说道，“来……让我教你该如何校准时间，给它上弦。”
她小心地把那只表从盒子里拿出来。“要设定时间，就要把这个小凹槽旋钮拽出来，它叫‘上链表冠’。就像这样。把表针调到你设定的时间上，然后把它摁回去。要给表上弦，就顺时针转动上链表冠，直到你转不动。非常简单。”
“的确非常简单，又很有效。”泰凯斯满脸笑容地说道，“相信我一定会很好地珍惜它。”
“这些……”珍妮弗递给泰凯斯最后一个包裹，“……全都是给你的朋友们的。也都是表，不过不像你的那么漂亮。你必须让他们全都戴上这些表，至少要把它们带在身边。”
“我会的，亲爱的。你和古斯塔夫对我们实在是太好了。”
珍妮弗的微笑变得更加灿烂，流露出一丝恶作剧的意味。“你过奖了，泰凯斯。等你回到房间里，可以更仔细地研究一下它们，而现在……你为什么不穿上它，和我去转上两圈？这个酒吧隔壁可就是舞池。”
“该死的，宝贝，你知道我不能跳舞。我会踩到你美丽的脚趾的。”
珍妮弗发出一阵充满磁性的笑声。“我知道，但这实际上是一种测试……我只想看看马甲是不是会妨碍你的动作，确定是否需要进行一些调整。来吧。”
泰凯斯仿佛认命般地叹了口气。“跟我们来吗，吉姆？”
吉姆咧嘴一笑。“我觉得我应该待在这里。你们两个疯孩子好好玩吧。”
泰凯斯耸耸肩，脱下了夹克外衣，穿上马甲，将怀表妥当地放在马甲口袋里。珍妮弗仪态万方地让泰凯斯挽住他的手臂，给了吉姆一个足以让他融化的微笑，然后就领着泰凯斯向舞池走去。吉姆必须承认，穿上新马甲的泰凯斯看上去的确是精神多了。
真可惜，他这件衣服穿不了多久了。
泰凯斯没有对珍妮弗和吉姆说谎： 他不能跳舞。他的身材太过高大。虽然动作敏捷，但和优雅没有半点联系。而且他对交际舞根本就是一无所知——甚至还不如一无所知。
就在泰凯斯笨拙地在舞池里迈着步子的时候，珍妮弗将嘴唇贴在他的耳边，悄声说了些什么。当然，她说的不是绵绵情话，而是关于这件马甲的关键信息。泰凯斯点着头，没有放过她的每一个字，然后又悄声告诉珍妮弗穿这件马甲活动的感觉。
至今为止，一切都看似很完美。泰凯斯飞快地转了个身，显然感觉很好。宛如仙子的珍妮弗在他周围翩翩起舞，让泰凯斯也显得不再那么蠢笨了。很快，泰凯斯就有了足够的信心，一边向舞厅里瞥了一圈，一边将珍妮弗拉回到自己身边，甚至揽住了她的腰，而舞曲也在此时结束了。
泰凯斯将手按在珍妮弗纤小的后背上，引领他回到舞厅边缘的酒桌边，同时继续尽可能以不显眼的动作观察着周围。看起来，这里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人物。来来往往的无非是一些眼睛里带着血丝的中年男人，露出太多乳沟的女人。一些人穿着上等晚礼服或西装。更多的则只穿着从商店买来的量产货。这里……
他和另一个人的眼神锁在了一起。
泰凯斯紧紧盯着一个有满头油亮黑发，一双犀利的蓝眼睛，还有一副漂亮的大胡子的男人。
“噢，该死。”泰凯斯·芬利嘟囔着。他认出了那个人是威尔克斯·布特警长。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杰克场
吉姆和泰凯斯很了解这个地方。这是斯卡特的一处产业。实际上，亡者之港的绝大部分产业都是斯卡特的。这个地方被称作“杰克场”，客人们可以在这里赌钱。这里的装潢不算很好，可以说很不惹人注目。不过场子里相当干净，并不是那种让客人无处落脚的污水坑。
他们很早就到了这里，并要了食物。“我可不会空着肚子策划抢银行。”泰凯斯说道。他要了两份三明治、炸薯片还有啤酒。这些食物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份点心。吉姆本着大公无私的精神，从泰凯斯的篮子里捏出薯片，一边喝着啤酒。他对即将到来的这次行动已经越来越没有兴趣。现在他只希望自己能直接离开，而不是被泰凯斯说服参加最后这一场大规模抢劫。
在距离约定时间还有一分钟的时候，三个人来到他们面前，坐进旁边的椅子里。
“我喜欢守时的团队。”泰凯斯说。
吉姆评估了一下这三个人。他们看上去和他所预料的完全一样——强悍、精于计算、谨慎同时又充满信心。斯卡特·奥班诺的部下就是这个样子。
吉姆很想知道自己在这些人的眼中又会留下怎样的印象。
坐在泰凯斯身边的汉子差不多有三十岁，身高和体型都和吉姆差不多，有一头肮脏的金发，面颊上竖着一道白色的疤痕。他向吉姆和泰凯斯眯起了眼睛。
“我的名字是阿什·索普森，这支……团队的首领。我被通知要听听你们的计划。如果我觉得你们说的有道理，就必须允许你们与我们合作。”
泰凯斯咬了一大口第二块三明治，嚼了几下，把它咽下去。“嗯，也许我们可以先了解一下场地，检查一下比赛用球。好吗，阿屎。”他装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抱歉……阿什。”
坐在吉姆旁边，泰凯斯对面的人吼道： “这个家伙在拿我们寻开心，阿什。我不喜欢他说的话。不如我们现在就把这件事结束掉吧。”
第三个人只是一言不发地坐着。他的个子又小又瘦，有一头黑发。吉姆不喜欢他的沉默和盯着所有人的眼神。
“好了，好了，雷夫，安静，让我们在割开这个家伙的喉咙之前先听听他会说些什么。”
吉姆翻了翻眼珠。“阿什，我告诉你，如果你们三个以为那些老掉牙的办法真的能有什么用，我们倒是想要听一听。”
阿什的嘴扭曲成一个笑容，一个刻薄、冰冷而且危险的笑容。“哑巴说话了。”
“该死的，他可不是什么哑巴。”泰凯斯说，“你们很快就会发现了。”
“我只是喜欢马铃薯片。”吉姆一边说着，一边又拈了一片，“而且我在说话前总喜欢先听听别人会说些什么。”
阿什赞许地点点头。“那就让我们谈正经事吧。我明白，你们为什么说我的方案是垃圾。”
泰凯斯摇着头，咽下一块三明治。“不，我说那是一泡屎。这其中是有区别的。”
吉姆看着阿什阴沉下来的脸，压抑住发笑的冲动。这时，阿什说道： “我怀疑你们是不是能说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但斯卡特要我听听你们的陈述，再决定我们之中哪一方是正确的，我喜欢服从付给我薪水的人。在我们开始细节话题之前，先整体看一下情况吧。”
他拿出一个便携式全息投影仪，把它放到桌面上。按了一个按钮之后，卡温顿银行出现在众人眼前。随后，这个三维蓝图又被切割成许多小块。
吉姆吓了一跳，就连手中的啤酒都洒到了桌上。“该死的，你想要让星区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件事吗？”
阿什笑了。“这个地方的每一粒灰尘都是斯卡特的。就算是我把参议员的妻子按在这里的桌子上，都不会有人动一根睫毛。”
吉姆举起双手，摆出投降的姿势。“别介意我说些什么，我只是有时候会耍些小聪明。”
阿什没有再理会他。“卡温顿银行是这个星区中保安措施最为严密的银行之一。它拥有现代化的保安系统，墙壁的厚度超过了一个人的身高。依照传闻，除了最不要命的暴徒，谁也不敢打它的主意。”说到这里，他笑了一下，“现在这群不要命的暴徒就是我们。那些信用币只会在银行内部停留三十七个小时。这个时间段并不长。但在计时器开始转动之前，我们还有几天时间。我们拥有一些有利条件，也要面对一些看似不利，其实却不然的条件。首先，我们的手里握着一张王牌。”他指了一下这幢十四层高的巨大建筑。“银行占据了这座大楼的下层，但这里还有其他商业机构。从第十层向上，就是奢华的高层公寓了。”
“不要告诉我，”吉姆说，“那些公寓也是属于斯卡特·奥班诺的。”
“你自己永远不可能查得出来，但事实的确如此。”阿什说道，“在过去数年中，他还争取到了一个这幢大楼的管理者的权限。这对我们的行动将有莫大的帮助。”
泰凯斯很赞同他的话。吉姆问道： “那么，看似不利其实却不然的条件又是什么？”
“嗯……”阿什似笑非笑地说道，“就在这短短的三十七个小时里，星区警长大会将在那里召开。到时候那个地方会挤进超过一千名执法警官。”
泰凯斯哼了一声。“该死，阿什，这怎么可能不是坏事？”他吞下最后一口三明治，拿出了一根雪茄。
“仔细想一想。”阿什显出一点屈尊俯就的样子，“当然，他们都是警长，但那只是在他们执行任务的时候。你以为参加这种大会的执法者还会像他们在执勤时那样工作吗？当然不会。他们的目的地是一座奢华的酒店。在演讲、研讨和无聊午餐之后，他们就会开始喝酒、赌博、大嚼美味，观看脱衣舞表演，给妓女扔钱，呕吐，昏昏大睡，就像所有在巴克斯卫星上开过几个小时‘研讨会’的人一样。”
吉姆点点头。
“我们的内线每年都会接待这样的研讨会。他已经把这种变相度假的具体情形都向我们作了报告。听着——他们的确会去巴克斯卫星，但他们最没心思去做的事情就是维护法律。那是他们的狂欢节，因为那里是巴克斯卫星。”
“而那座城和那家银行都会被笼罩上一种虚假的安全感。”吉姆抢在阿什前面说到 ，“那座银行会以为，嘿，现在我们这里是整个星区最安全的地方。这里有上千位警官正在街上巡视。有谁敢和他们叫板？”
阿什点点头。“所以，我的没事找事的朋友，这就是为什么这个看似不利的条件对我们其实是有利的。”
泰凯斯点点头，点着了雪茄。“这听起来很有道理。但不管怎样，这些并不能让我们接受你们的方案。”
“继续。”吉姆说道。
阿什微微向前俯过身子。“我说过，我会服从老板的命令。我会认真倾听你们的计划，因为我想要做成这件事，但我先要告诉你们： 我干抢银行这一行已经有六年了。被我闯进去的地方，你们就算是梦遗了也想不到。雷夫和维恩一直都跟着我。我们比你们这样的屎壳郎更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啊，这话可实在是太伤我的感情了。”泰凯斯朝阿什的脸上吹了一口烟，“为什么你不先听听我会说些什么，然后再利用你那所谓的最佳的判断力来决定你该怎么做？”
阿什缓缓地坐回到椅子里，点了点头。“当然，当然。让我们看看这个脖子比脑袋还要粗的家伙会说出些什么东西来。”
泰凯斯微笑着，叼住雪茄烟。吉姆则压抑住自己的笑意。看到别人轻视泰凯斯的智力时，他们两个都会觉得非常有趣，而当泰凯斯证明那帮人大错特错的时候，事情就会变得更加有趣。
“当斯卡特·奥班诺派‘死尸’……”
“‘死尸’？”雷夫皱起眉问道。
“就是那个看起来很像是行尸的家伙。”吉姆帮忙进行了解释。雷夫“啊”了一声，点点头。
“……派‘死尸’邀请我和吉姆来这里为他工作的时候，就是因为我们的非同寻常的名声。我们可不是那种刨坑钻墙的家伙，我们习惯于从前门进去，而且专门在他们的工作时间，在光天化日之下。我们出去的时候也是一样。”
阿什盯着泰凯斯看了很长时间。“你是个该死的疯子，泰凯斯·芬利。”
“好了，好了，你的妈妈应该教过你要注意礼貌，孩子。”泰凯斯继续说道，“让我告诉你，如果你提前给我三天时间和足够的信用币，我能做些什么……”
爱德华·班尼斯今晚可以休息了，他打算好好庆祝一番。只要泰凯斯·芬利和吉姆·雷诺离开亡者之港的日子就是好日子。他们现在应该有一段时间不会回来，如果运气稍好一点，他们可能永远都回不来了。
他走进狭小的门口，听到舒缓的四重奏，感到精神也为之一振。
这个地方对他来说如同一片绿洲。班尼斯并不能经常到这里来。他早就在期待这里喝上一杯令人愉悦的饮料，享受一晚柔和的轻音乐了，而且今晚还会有他最喜爱的歌手谭雅演出。
他的眼睛逐渐适应了只有蜡烛照明的大厅中昏暗的光线，然后坐进舞台前他喜欢的椅子里。四重奏刚刚结束，其中的首席乐师来到了麦克风前。
“谢谢大家，非常感谢。我们知道，来到这里的朋友大多是为了能听到谭雅美妙的歌声，但她今晚无法为我们献唱了。不过我们有一位特殊的客人将为大家演唱。希望你们能够喜欢她的表演。”
班尼斯坐稳身子，感到一点失望。他喜欢谭雅的声音，不过能够听到新的声音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他向侍者要了酒，然后就安下心来，准备聆听歌声了。
四重奏乐队走下了舞台。片刻之间，舞台上空无一人。观众们开始窃窃私语。不过他们的声音都很低。班尼斯要的威士忌苏打水送来了。他吮了一口，微微一皱眉。
然后，聚光灯亮了。舞台上只剩下一只麦克风。“女士们，先生们，请欢迎……凯蒂恩！”
班尼斯的眼睛立时睁大了。
那个年轻的女人——班尼斯根本无法想象该如何称她为“女士”。她走上舞台，身上只穿着几块细小的布片。她的头上戴着一副硕大的假猫耳朵，迷你比基尼的屁股上缝着一根尾巴。她的身上还涂了油彩。紧致的肌肤充满了挑逗的意味。
“嗨，大家好！”凯蒂恩神情欢快地喊道，她的小鼻子被涂成了黑色，两侧面颊上各画了三根胡须，“今晚，我要为一位非常幸运的朋友——爱德华·班尼斯先生进行一场特别表演。”
另一盏聚光灯一下子照在班尼斯的眼睛上，让他一时什么都看不见了。
“班尼斯先生……或者，我应该称呼您‘死尸’先生，这是为您进行的演出，是吉姆和泰凯斯专门为您安排的。”
她发出一阵阵响亮刺耳的尖叫，中间还夹杂着许多让陆战队员听了也会面红耳赤的话语。
聚光灯自始至终都照在爱德华·班尼斯的身上。
巴克斯卫星上没有森林和草原。
吉姆在这个地方看到了许多东西。普雷钢和精钢墙壁在这里几乎都紧贴在了一起。在这里，唯一能够看到植物生长的地方似乎只有豪华酒店中数英亩宽的庭院。剩下的全都是坚硬的城市地基。吉姆听说过，这里曾经是一个青葱翠绿，充满生机的世界。如果他的父母能够得到这里的肥沃土地，一定会精心耕种，得到丰饶的收获，但因为这颗星球便利的交通环境，它的命运在很早以前就被决定了。
吉姆、泰凯斯、阿什、维恩和雷夫在夜晚时分来到这颗星球。在这里，只有海洋没有灯光——黑暗，幽深，辽阔的海洋。这里的每一片陆地都是灯火辉煌，从海岸到海岸，到处都是拥挤的人群，耀眼的光彩，仿佛这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炫目的魔力。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里非常漂亮，但吉姆发现自己正在以一种以前从未体验过的眼光看待这个世界。他在夏伊洛长大。在那里，每一点能量都会被小心地收集，储存起来，被尽可能有效地予以利用。而他们现在的目的地——塞墨勒城——所消耗的能量，很可能足以供给整个夏伊洛使用。吉姆一直都很喜欢这些闪耀的灯光和热情如火的生活，但现在，他看到的是无耻的浪费，愚蠢和粗俗，赤裸裸的暴虐与疯狂。昔日无尽的欢乐在他眼前只剩下了一道苍白的阴影。
吉姆稳定下心神，开始在心中计算这一切结束之前还要度过的时间。他已经做出了决定，并做好了准备，要将这种生活彻底抛在脑后。
当他们降落的时候，命运便以无比迅疾的速度迎面扑来。吉姆看着仿佛潮水一般涌向他们的城市灯光，无声地摇了摇头。他知道，人们在这里的星际港一下船，就立刻能看到一排排“叮当”作响的老虎 机。
“我不喜欢你现在的样子，雷诺。”阿什说道。陷入沉思中的吉姆猛地醒了过来。
“我不喜欢大城市。”吉姆答道，“尤其是这么花哨的城市。”
“这没什么，”泰凯斯一边按照调度指令停泊飞船，一边插口道，“只要搞到这笔钱，你就能给自己买下一颗行星，随便怎么装饰它都可以，吉米。”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笑了起来，只有阿什除外。他依然在若有所思地端详着吉姆。吉姆和泰凯斯已经讨论过，在他们得到几百万信用币以后要做些什么。吉姆打算带着他的那一份钱在返回亡者之港的路上找一处不显眼的地方悄悄下船。他们还没有把这一点计划的改变告诉阿什和其余斯卡特的部下。阿什本来就已经很不喜欢他们了。
他们在一家算是大众化的旅店——小美人酒店订了房间。那里既不是很豪华，也不算太垃圾。在酒店住下之后，阿什和他的人就会开始进行勘测，而吉姆和泰凯斯则会去找泰凯斯的联系人。
动手的速度越快，完事的时间也就越早，吉姆现在只希望如此。
一艘只能乘坐一个人，也没有多少货仓的小飞船也向塞墨勒星际港发出降落请求。这艘船自从离开亡者之港以后，就一直跟踪着吉姆、泰凯斯、阿什、雷夫和维恩的船。驾驶这艘船的人伸出一只反射着寒光的金属手，按下一个按钮。
“收到。”埃泽基尔·道恩说道。
这个地方就像吉姆预料中的那样，拥挤，明亮，喧闹，令人厌恶。乘出租车前往小美人酒店赌场的路上，不断有磁悬浮轿车和单车从他们旁边呼啸而过。看着出租车司机向别的司机大声吆喝，挥舞拳头的样子，吉姆很害怕他会突然心脏病发作。
人头攒动的街道即使到了这个时候，也依然亮如白昼。在他们从街边走到酒店门口这短短的一段路上，许多风姿诱人的女子不停地向他们发出呼唤。泰凯斯吹了声口哨，回了几句下流的俏皮话，但吉姆只是低头向前迈步。酒店内部更显得华丽，拥塞，烟雾缭绕。铃声，口哨声，还有赢钱或输钱的赌徒们叫嚷的声音持续不断地轰炸着吉姆的耳膜。当他和泰凯斯终于分别进入了各自充满霉味的房间里时，吉姆在门后靠了很长一段时间。
这个房间并不能完全阻隔外面世界中的赌博与狂欢。房间的墙壁很薄，吉姆甚至能听到隔壁的卧床发出的呻吟声。他用声波淋浴冲干净身子，换上干净衣服，在大厅和泰凯斯会面。
泰凯斯的状态看上去好得令人吃惊。他身上的西装像吉姆的一样，显得相当朴素，但做工上乘，套在他宽大的肩膀上显得非常贴身。他的牙齿缝里叼着一支上等雪茄，而吉姆首先注意到的还是他那一双烁烁放光的眼睛。
“我喜欢这个地方，”他说道，“好东西实在是太多了，既有财源，又有能让我扔钱的地方。”
“确实很符合你的胃口。”吉姆说，“我们从什么地方开始？”
“别告诉我，你连最后一次享受花花世界的机会都打算丢掉了。”泰凯斯说道。
“你说得没错。”
泰凯斯伸手搂住朋友的肩膀，装出一副父辈教训后代的样子。“吉米，我好歹也应该让你有些乐子。幸好我们和联系人见面的地方是在这颗光芒璀璨的月亮上最受欢迎的一家酒店里。来吧。”
二十分钟以后，吉姆觉得自己仿佛走进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这个小酒吧名叫“蓝色札记”，位于喜乐酒店赌场内部。这里和吉姆至今为止所见到的各种刺耳的噪音以及灼目的霓虹灯光截然不同。整个酒吧被布置成阶梯和连续曲线的风格，用一些独立摆放的表面布满重复的“V”形和太阳形图案的木质和钢质雕刻以及壁挂绘画作为装饰。轻柔的爵士乐不知从何处传来，皮革座椅舒适得不可思议。女侍者语音温婉，脸上带着真诚的微笑，为泰凯斯和吉姆端来了饮品。
片刻之后，一阵绸缎裙裾的“窸窣”声响起。一名身材高挑，美艳无俦的女子穿着拖地的红色长裙，手拿一只城中最高档商店的购物袋，缓步坐进了他们对面的椅子里。
“珍妮弗。”泰凯斯说，“该死的，岁月真的是很喜欢你，甜心。”
她微微一笑。吉姆这才发现了一开始在柔和的灯光中完全没有看出来的东西。这个女人虽然还有着鸦黑色的头发和窈窕诱人的身材，但实际上要比他们两个更年长得多。泰凯斯是对的： 她不需要变幻不定的灯光来为她掩饰缺陷。她的一举手，一投足，都流露出令人神往的优雅风范。看着她无比精致的面容，吉姆忽然觉得，她就是一个身穿破陋衣衫，陷在泥潭之中的绝代佳人。
珍妮弗微笑着： “泰凯斯·芬利，好长时间没见了。这位一定是雷诺先生了吧。”她伸出一只纤细修长，保养良好的手。吉姆发现自己正努力和心中的欲望进行着抗争——他不想只是笨拙地握一握这只手。甚至想要吻它一下。
“你好，女士。”
珍妮弗的微笑变得更加可爱了。“比你要好得多，泰凯斯。我喜欢这个男孩。”
“可不要太喜欢上他。”泰凯斯说，“他马上就要走正道去了，至少他是这么对我说的。”
珍妮弗带着同情的意味蹙起一双娥眉。“真的？这太可惜了。”听她的语气，仿佛泰凯斯刚刚宣布了一个非常可怕的消息。
“珍妮弗和她的丈夫古斯塔夫来自尤摩扬。”泰凯斯对吉姆说，“我真是等不及想要看看她为我们准备了什么。”
“听到你传来的消息，我就喜欢得不得了。”珍妮弗说，“你总是能提出这么有趣的事情让古斯塔夫和我来筹划。”
吉姆的心神早已经飞向了这位女士。现在，他更是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尤摩扬行星只有一个力量弱小的政府，但一直以来都能依靠利润丰厚的经济体系和远远领先于其他行星的前沿科技独立于联邦统治以外。现在，吉姆也热切地向前俯过了身子。珍妮弗从购物袋中拿出一只包装精美的礼物盒，交给泰凯斯。泰凯斯立刻咧开大嘴，笑着拆开了它。
盒子里面是一件绣有漂亮图案的黑色马甲。马甲底部有一些钻石形的细小花纹，花纹的每一个角都有一颗闪亮的绿色或红色宝石。明艳的色彩交织成繁复的花纹，遍及马甲的前襟和后背。这件衣服非常漂亮和精致，完全不适合泰凯斯。
这时，珍妮弗翻过马甲，露出里面精巧隐藏的四只内袋。吉姆意识到，这些全都是枪套。这绝对是给泰凯斯设计的。
“天哪，天哪，这可真漂亮。”泰凯斯说，“珍妮弗，你做的东西永远都是这么漂亮。”
“啊，但这么好的背心还是需要正确的配饰。”珍妮弗又递给泰凯斯一个更小些的包裹。
“我觉得今天简直是在过生日了。”泰凯斯“咯咯”地笑着，打开了第二只盒子，露出一只精致的怀表。吉姆轻轻吹了一声口哨。
“古斯塔夫想要把你的名字的首字母刻在上面。不过我还是建议他打消了这个念头。”珍妮弗说道，“来……让我教你该如何校准时间，给它上弦。”
她小心地把那只表从盒子里拿出来。“要设定时间，就要把这个小凹槽旋钮拽出来，它叫‘上链表冠’。就像这样。把表针调到你设定的时间上，然后把它摁回去。要给表上弦，就顺时针转动上链表冠，直到你转不动。非常简单。”
“的确非常简单，又很有效。”泰凯斯满脸笑容地说道，“相信我一定会很好地珍惜它。”
“这些……”珍妮弗递给泰凯斯最后一个包裹，“……全都是给你的朋友们的。也都是表，不过不像你的那么漂亮。你必须让他们全都戴上这些表，至少要把它们带在身边。”
“我会的，亲爱的。你和古斯塔夫对我们实在是太好了。”
珍妮弗的微笑变得更加灿烂，流露出一丝恶作剧的意味。“你过奖了，泰凯斯。等你回到房间里，可以更仔细地研究一下它们，而现在……你为什么不穿上它，和我去转上两圈？这个酒吧隔壁可就是舞池。”
“该死的，宝贝，你知道我不能跳舞。我会踩到你美丽的脚趾的。”
珍妮弗发出一阵充满磁性的笑声。“我知道，但这实际上是一种测试……我只想看看马甲是不是会妨碍你的动作，确定是否需要进行一些调整。来吧。”
泰凯斯仿佛认命般地叹了口气。“跟我们来吗，吉姆？”
吉姆咧嘴一笑。“我觉得我应该待在这里。你们两个疯孩子好好玩吧。”
泰凯斯耸耸肩，脱下了夹克外衣，穿上马甲，将怀表妥当地放在马甲口袋里。珍妮弗仪态万方地让泰凯斯挽住他的手臂，给了吉姆一个足以让他融化的微笑，然后就领着泰凯斯向舞池走去。吉姆必须承认，穿上新马甲的泰凯斯看上去的确是精神多了。
真可惜，他这件衣服穿不了多久了。
泰凯斯没有对珍妮弗和吉姆说谎： 他不能跳舞。他的身材太过高大。虽然动作敏捷，但和优雅没有半点联系。而且他对交际舞根本就是一无所知——甚至还不如一无所知。
就在泰凯斯笨拙地在舞池里迈着步子的时候，珍妮弗将嘴唇贴在他的耳边，悄声说了些什么。当然，她说的不是绵绵情话，而是关于这件马甲的关键信息。泰凯斯点着头，没有放过她的每一个字，然后又悄声告诉珍妮弗穿这件马甲活动的感觉。
至今为止，一切都看似很完美。泰凯斯飞快地转了个身，显然感觉很好。宛如仙子的珍妮弗在他周围翩翩起舞，让泰凯斯也显得不再那么蠢笨了。很快，泰凯斯就有了足够的信心，一边向舞厅里瞥了一圈，一边将珍妮弗拉回到自己身边，甚至揽住了她的腰，而舞曲也在此时结束了。
泰凯斯将手按在珍妮弗纤小的后背上，引领他回到舞厅边缘的酒桌边，同时继续尽可能以不显眼的动作观察着周围。看起来，这里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人物。来来往往的无非是一些眼睛里带着血丝的中年男人，露出太多乳沟的女人。一些人穿着上等晚礼服或西装。更多的则只穿着从商店买来的量产货。这里……
他和另一个人的眼神锁在了一起。
泰凯斯紧紧盯着一个有满头油亮黑发，一双犀利的蓝眼睛，还有一副漂亮的大胡子的男人。
“噢，该死。”泰凯斯·芬利嘟囔着。他认出了那个人是威尔克斯·布特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