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证据与疑虑
海军部队从最初的震撼中缓过神来，迅速开始行动。朗达·伯克决定暂时让佐藤留在奥罗拉号上，一来能防止更多的消息外泄，二来也是为了对他实行隔离，直到能确认奥罗拉号没有带回任何致病菌或外星球的其他怪玩意，不会对人类构成直接威胁为止。两艘拖船赶到后，飞快地把奥罗拉号拖到太空船坞中被仓促清出的一个泊位上，甲板通道上的几个房间很快被改造成无菌房，供军方的医学专家和危险品处理专家进驻。一个由精神病专家和内科医生组成的小组也已经召集起来，准备对佐藤进行问询和全面检查。
一切都在紧锣密鼓地进行，把监控命令传达给佐藤的救援官后，伯克和西多罗夫此时正与史蒂芬一起坐在奥罗拉号主汇报室的桌子旁。三人都穿着全套真空防护服，感觉很不舒服，但在生物危害组到来并带来更加专业的防护服之前，也只能凑合了。地球海军部队的总司令，海军上将帕特里克·特尔南，命令伯克马上对佐藤进行问询，以确定整件事情到底只是个荒唐的骗局，还是像佐藤所说的那样：外星人将要入侵，而人类时日无多。
这是佐藤第一次讲述奥罗拉号的经历，听众只有伯克、西多罗夫和史蒂芬。伯克和西多罗夫心里清楚，在未来的日子里，佐藤可能还要把这个故事给问询小组和其他人讲上百余遍。但是，就目前来看，这绝对是真正意义上的首次闭门会议。
在几个月的漫长归途中，佐藤已经准备好了一份细致的情况汇报准备。此时，史蒂芬已经沉浸在这位年轻见习军官那曲折惊险的故事中了。伯克事先吩咐过，佐藤第一次做任务报告时，不要提任何问题。随着故事的推进，史蒂芬发现，两位海军军官的表情越来越专注。虽然他们最初都持怀疑的态度，但是佐藤的报告听上去实在太有说服力了。史蒂芬自己本来也是半信半疑的，现在却发现，自己已经相信了佐藤，特别是当他拿出麦克拉伦船长和其他牺牲在竞技场上船员的身份牌时，史蒂芬更加坚定自己的看法。当佐藤详细描述那场格斗，讲起船员们是怎样战斗到几乎全军覆灭而只剩下他自己时，史蒂芬觉察到，他在极力地控制自己的情绪。
随后，佐藤拿出了那几件外星制品，他特意把这些证据留到最后。
“就是这个盘子，”佐藤从他的制服口袋里拿出一个微微发光的青色盘子递给伯克上校，那正是他“回家的船票”。在回地球的路上，佐藤一直随身带着这个圆盘，现在，他得动用极强的意志力，才能说服自己把它交给伯克上校。
伯克小心地接过来，她戴着笨重的手套，很难拿得住这东西。“你对它做过测试吗？”她一边问，一边把圆盘朝西多罗夫递过去。
“是的，长官，”佐藤回答道。他在汇报控制器上按了几个按钮，一幅圆盘的放大图像在大屏幕上显示出来。“基本的测试我全做过，所有会做的我都做了，不会做的我也尽量学着做，但是什么结果也没得到。”他朝眉头紧锁的伯克上校点点头，继续说，“我清楚做这样的测试并不是我的专长，长官。但是，阿蒙森上尉先前教过我使用船上的仪器做光谱分析，我给这个圆盘做的第一个测试就是光谱分析，但结果却是这样的。”
一幅图表出现在大屏幕上。大多数的物质都由不同的基本元素构成，在测试结果中，每种元素都会有自己的谱线，标明它在整个物质中所占的百分比。但是，在这幅图中，只能看到两种谱线：一种标记为Fe，也就是铁，比例为0.05183%，剩下的就全是另外一种物质，标记为让人不寒而栗的“未知”。
“这讲不通啊，”伯克说着便把圆盘交到西多罗夫手里。西多罗夫将圆盘小心地翻过来看了看，又递给正盯着它出神的史蒂芬。
“我知道，长官，”佐藤回答，“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这个结果绝对是准确的。我已经用不同的仪器测试了十多次，并且每一个仪器和步骤都经过仔细校准。能想起来的无损测试我都做了，但得到的都是一样的结果。”他摇摇头，“我知道，其他人肯定还会拿它做更多的测试，但是我相信结果不会有什么不同。”说完，佐藤就要从史蒂芬手里拿回圆盘，史蒂芬正呆呆地看着圆盘那发光的青色表面，她很不情愿地松开手。“对我们的科学界而言，这绝对是一种新材料。”佐藤说道。
史蒂芬注意到，佐藤本能地又把碟盘放回制服上衣的口袋里。等到这小圆盘被上交之后，他还得难受一阵子呢，史蒂芬心想。
“不过更叫人吃惊的是这个。”桌子上一直摆放着一个绝缘的大盒子，大小足够装下一个篮球。佐藤取下盒盖，放到一边，然后将双手伸进盒子，拿出那颗卡伦星的星球仪来。
在场的人都倒抽一口气。
“目前最重要的就是这个，”佐藤对大家说，并举起这个迷你星球好让所有人都能看清楚。“我觉得这东西代表卡伦星球，同时还是一个外星人入侵的倒计时器，”佐藤把迷你星球递给伯克。
“该死的手套，”上校嘀咕着，有点拿不稳的样子，“我好像根本就抓不住它。”
“不是手套的原因，上校，”佐藤告诉伯克，“是因为这个球的材料。或者说，因为它不是我们所习惯的那种材料。”
“怎么说？”史蒂芬追问道，她完全被星球仪吸引住了。从位于暗面的大城市的灯光，到主要河流入海处的三角洲，上面的每一处细节都细致得叫人难以置信。
“我想这不是一个物质实体，”佐藤解释说，“这个球更像是……某种能量囊，所以很难拿住。它似乎是有质量的，但我却无法对它做任何精确的测量。你其实并没有真正摸到它：它似乎对任何接触都会自动产生一个封闭的排斥场。”佐藤摇摇头，继续说，“为了量出一个准确的尺寸，我尝试了各种方法，用手压，用低强度的激光照射，但是每次的结果都不一致。你给的压力越大，它的反作用力就越大。虽然以我具备的物理知识没法解释，但我还是相信，眼前的这个东西就是卡伦，那颗星球上正在发生的一切，都被实时地映射到这个类似时空泡的结构上来了。一句话：我们看到的是卡伦的实时影像。”
“不会吧。”西多罗夫深吸一口气，小心地拿起星球仪。
“你刚才说‘我们看到的是卡伦的实时影像’，那是什么意思？”史蒂芬问道。
“我确信，现在在星球仪上看到的云团和其他现象——除去那些外星人展示给我们看的入侵画面之外——都是真的，是此时此刻正在卡伦发生的事情，”佐藤回答道，顺手从史蒂芬手上拿回星球仪，把它放在桌上一个当作底座的环上，“事实上我研究过这些云团的形状，在我返航的几个月里，它们的形状从没重复过。我认为这并不是外星人从奥罗拉号的导航数据里复制出来的，而是真实发生的。”
“你怎么能这么肯定？”伯克问。
“这很简单，”佐藤告诉伯克，“我记录了这个星球仪的三维数据，而且标有日期。如果我们拿到卡伦星球这个时期的气象数据，把它们一对比，不就什么都清楚了吗。”说着他按下控制台上的几个按钮，提取出存档的数据。
听了佐藤的想法，伯克上校感到脊梁骨上蹿起一阵寒意。“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这帮外星混蛋一定有艘飞船潜伏在卡伦星系，一边监视我们，一边不知道用什么方法传输着信息。”
佐藤一脸不赞同地摇着头说：“这的确是一种可能，上校，但是……”
“有话就直说吧，见习军官，”伯克对佐藤说道，“现在可不是持保留意见的时候。”
“就像我刚才说过的，长官，我认为这绝不只是从星系内的哪艘飞船或者传感平台上传输图像那么简单。我觉得，我们现在所看到的就是真实的卡伦星球，就像是它在另一个时空里的分身。”
“你说的这些可不是什么好消息，一郎。”伯克的语气柔和了些，佐藤的这些设想背后的深意让她不寒而栗。如果外星人的技术真有这么先进的话，那我们几乎毫无胜算 ，伯克不由想道。
“我想马上确认这件事，”伯克对西多罗夫命令道。“把佐藤的数据交给赫卡特号，让她马上跃迁到卡伦星球去。”人类分布的星系之间距离遥远，目前还无法实现直接通信。不过，各星系都有自己的信使船队穿梭于星系之间，也有各自特设的通信浮标，用来对本星系发出的信息进行缓冲存储。信使船穿梭到另一星系，会将这一星系浮标上的信息收集起来，同时也把自身携带的通信文件释放到通信浮标中，由此传送到浮标的所属星系，或是通过别的信使船带到更遥远的星系中。这种交流方式步骤繁复，而且效率很低，但是人类眼下只能用这种方法在星系中互通信息——虽然也有一些更高级的直接通信系统，但是它们贵得要命，而且长期以来一直处于研发和完善阶段。
在奥罗拉号石破天惊的返航后，海军部队预见到星际通信的重要性，于是把部分信使船从常规工作中抽调出来，由伯克上校直接调遣。这些信使船都很小，不携带武器，但是它们都装有强大的动力系统，是人类空间中速度最快的飞船。
西多罗夫通过秘密通信频道说了些什么，由于他戴着厚重的头盔，别人听不见通话内容。“搞定，”他告诉伯克上校，“但是得再过两周时间，我们才能收到回复。”
伯克耸耸肩，因为隔着真空防护服，她的这个小动作几乎看不出来。“这事只能先放在一边了，”她不动声色地说道，一边看了看桌子上的蓝色星球仪。“这个小东西真的会随着外星人到来时间的逼近而变化吗？”
伯克起初持怀疑态度，这完全在佐藤意料之中。但现在佐藤注意到，伯克的怀疑已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完全的信任。佐藤一方面颇感宽慰，因为终于有人相信他的故事了，但另一方面又心生恐惧，因为这样一来，一切都变得确凿无疑，他再也没有机会从这个“噩梦”中醒来。“是的，上校。”佐藤打开一幅星球仪最初的照片，那还是在奥罗拉号刚刚离开外星空间时拍下来的。“这是它最初的样子，但是你再看看这里，”他指着星球仪的北极部分，那里现在是深灰色的一片。“可以看到，这里已经明显起了变化。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会从北向南继续发生变化，就像一个沙漏一样。在返航的这四个月里，它已经跑掉这么多了。”佐藤模仿那个高大外星战士的姿势，把手平放在北纬五十度的位置，这里是卡伦北部开始出现大型城镇的边界地带。虽然惊心动魄的战争场面还没有清晰地显现出来，但是从燃起战火的城市飘来的团团烟云已经盘旋在整个北极圈上空。“此外，我发现它的变化进程似乎是连续的。如果我的推测没错的话，留给我们备战的时间只剩下大约十八个月了。”
伯克上校和西多罗夫对视一眼：十八个月 。
“该死。”这是伯克此时此刻唯一能想到的词。
“但是一郎，”史蒂芬问道，“这些外星人到底是什么样子？我们只有两样和她们的科技相关的东西。”她冲星球仪点点头，又示意一下佐藤口袋里的碟盘，接着说，“但是没有任何东西是关于外星人本身的，没有任何实实在在的证据。”
“不，实物证据在这儿，”佐藤一边说，一边朝她微微颌首，然后把伸手到桌子下面，拉出一个长长的黑色弯管似的的东西，那东西的外面细致地包裹着一层塑料。
“天哪，”史蒂芬深吸一口气，“这是你祖父的刀，对吧？你就是用这把刀捅了那个外星人？”
“就是这把。在我意识到它的价值后，”佐藤抱歉地向伯克船长点点头，继续说，“我就用塑料把它密封起来。外星人也许已经从飞船计算机里把事情的一切蛛丝马迹都抹去了，但是，我确定在这把刀上面一定留有一点物证。”他慢慢地从刀鞘里拔出刀来，刀锋的边缘上有些许凝固的血迹。“我用生物调查组的设备对血迹做了一些基本的DNA测试。不出所料，它的确不是人类的血迹。”佐藤小心地把刀送回到刀鞘里，把它放下了。
“见习军官佐藤，”伯克上校稍加停顿，又改口称呼道，“佐藤中尉，你所做的这一切具有多么重大的价值，我无法用语言向你表达：不仅仅在于你能够活着回来，最重要的是，你在返航途中如此镇定地做了这么多的工作，在这件事的应对上给我们开了个好头。接下来的日子对你来说可能会非常难熬，问询小组会没完没了地问你问题，你可能还要面临一次正式的质询。对此，我表示十分抱歉，但是我可以跟你直说：很多高层官员并不愿意相信你说的是事实，从这一点来看，这些质询反而可能对你有好处。这段经历可能会是一种煎熬，但那样的煎熬你都挺得过来，这应该算不了什么。不管什么事，只要我能帮上忙，你只管提出来。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冲到该死的海军参谋长那里去为你争取。”
“太感谢您了，长官。”佐藤说着满怀敬意地向她颌首致谢。伯克上校刚刚已经当场让佐藤连升三级。“我的确有一个要求……”
“说吧，”伯克说道。
“保卫卡伦星球的防御计划一旦运作起来——无论是什么样的计划都好——我想为防御行动出一份力。”说着佐藤的眼睛里燃起冷酷的怒火，他想起军士长哈克尼斯的话，补充了一句，“我想亲自去欢迎这些狗日的外星婊子来到我们人类的世界。”
***
看着佐藤吃东西的功夫，史蒂芬陷入了沉思。伯克和西多罗夫已经离开飞船。在位于太空船坞入口外的临时压差隔离室里，他们经过严格的消毒，脱下笨重的真空防护服，然后回到非洲空间站基地。伯克上校授命西多罗夫对这里的事情全权负责，自己则奔赴近地空间与高层大人物进行商讨。根据佐藤的讲述，史蒂芬已经大致撰写好报道的初始版本，并且交给西多罗夫。西多罗夫对这篇报道很满意，做了几处小小的改动后，就准备要发表了。
但是，还缺点什么：外星敌人还没有一个正式的名字。她们的长相不是问题，佐藤已经凭借记忆画出了外星人模样的草图，随着问询小组规模日渐壮大，这些在太空船坞的专用无菌房里等得不耐烦的小组成员里，迟早会出现一个能够对这份草图进行精修的肖像画师。可是，外星怪物还没有一个合适的名字，大家只是简单地称之为“外星人”。
这样绝对不行，史蒂芬想成为这个制定标准的人，不然就只能由这些问询小组的书呆子们想出些傻里傻气的名字来。
问题在于，史蒂芬总不能凭空生造一个。好吧，我其实可以想出些名字来 ，史蒂芬想，但如果无根无据的话，海军是不会批准采纳的。而且，这名字的音韵必须大方得体才行。史蒂芬很清楚，她只是需要再多一点时间而已。她请求西多罗夫能给她个机会跟佐藤独处，西多罗夫最后同意了，因为他知道，伯克上校已经掌握了最关键的信息，接下来问询小组要做的事情只是炒炒剩饭，对佐藤讲述的经历进行完善和求证。但是，赶快交出一份报道才是当务之急。
老有点儿什么想法在脑海里倏忽闪现，但史蒂芬就是抓不到。于是，她开始浏览佐藤整理好的文字和视频资料，同时让自己的思绪信马由缰地四处发散。
史蒂芬又打开一个视频片段，当时佐藤正在回忆那些外星人为数不多的几次讲话。
“她们在竞技场的仪式上反复说过一个词。我登上奥罗拉号返航前，外星战士头目对我说的话里也重复出现这个词，发音听上去像是‘俄尔克利兰’。”视频里的佐藤竭力模仿着那个发音，“还有其他几种变体，但是有些一听就知道是仪式性的讲话，基本上都是以‘克利兰’这个音结尾。就像是做礼拜的人回应牧师的布道时说的那种话。”
克利兰人，史蒂芬心想，在脑海里反复揣摩这个词语。人类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些外星人到底叫什么，但“克利兰人”这个名字至少算是有点事实依据，再想想那些等着见佐藤的白痴可能想出什么样的名字来，取这个名字不是要强得多么？
“一郎，”史蒂芬用胳膊肘撑起上身，向前探去，她感觉这身真空防护服穿着越来越不舒服了。“我们真得给这些外星怪物起个名字，光是什么‘从地狱来的舞刀弄剑的蓝皮肤臭婊子’可不行。”
佐藤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一口晚餐差点儿噎在嗓子眼里，这还是他遭遇外星人之后第一次这样开怀大笑。佐藤不是个情绪外露的人，但是这个女人身上有些特别之处，让佐藤对她完全没有戒心。他知道，这可能只是几个月没见过异性的大小伙子遇到一个迷人女性时的正常反应，是荷尔蒙在作怪，但好像又不仅仅是这样。从遇见史蒂芬的那一刻起，佐藤就感觉到她身上有一种奇怪的亲切感，至于为什么，他却无法解释。“好吧，”佐藤好不容易才憋住笑，对史蒂芬说，“那样写的话一定会上头条的，不是吗？”
史蒂芬朝佐藤微笑着，能为对方的生活注入一点幽默气氛，这让她感觉暖暖的。在她的工作中，这种感觉可并不常有。史蒂芬在工作中带给人们的往往是焦虑与烦恼，这次算是一个不错的改变。佐藤很有魅力，也很聪明，这并没有什么不好，只是他还稍嫌稚嫩。史蒂芬暗自皱眉，根据以往她选择男朋友的标准，佐藤并不是她的菜。不过想到自己来到这里又不是进行社交拜访，而是为了撰写报道，她便把一切杂念都抛到一边。
“没错，那些称呼一定很对三流小报的胃口。但是，认真地讲，把这些外星人叫做‘克利兰人’怎么样呢？我知道，这听上去没那么惹火，但这个名字随便哪个人都能随口读出来，而且边喝啤酒边聊天的当儿就记住了。再说，你不是记得她们说的话里有这个音——”
“是的。”佐藤打断史蒂芬的话，幽默的表情一下子从他脸上消失了，漆黑得像深潭一样的眼眸中浮现出思考的神色。“当然，我们并不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但我想还挺合适的。”他耸耸肩，“其实我对这事儿没资格说三道四。”
“听我说，一郎，”史蒂芬摇摇头说道，“你已经创造了历史——不管其他人怎样看待整个事件，也不管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况且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你还会有更多的事要做——你是我们唯一的、真正的专家，这真的很重要。”史蒂芬向后一倚，又在平板电脑上做些笔记。“好的，那就用这个词。据我所知，在外星人的语言当中，这个词可能是‘白痴’的意思……”这句话又让佐藤狂笑不止。“但是，它还是能用的。下一个问题，她们到底是些什么鬼东西呢？我是说，她们的文明。”
“我能想起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当我们走进竞技场的时候，”佐藤想了想，然后说道，“那里的场景让我想起地球上的罗马帝国。我上大学的时候曾经学过一点这方面的知识。我知道这么说可能不太合适，但我当时的感觉就是这样，就好像我们穿越时空回到外星版的罗马一样，”他耸耸肩，接着说，“当然，我们对她们的政体还一无所知，除非这些问询小组的天才们能搜肠刮肚想出点什么来。所以说，我做那样的类比可能是完全错误的，但我当时确实就是这种感觉。”佐藤低声说完最后几个字，努力地想把那些不请自来，闯入脑海中的杀戮场景赶走。
史蒂芬注意到佐藤不由自主地颤抖，便伸出一只手，横过桌面去握住他的手。佐藤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在目前这个阶段，我们并不需要外星人的所有细节，”史蒂芬说，“我们只需要把事情报道出来给民众知道。”
克利兰帝国 ，史蒂芬想，完美的名字 。
***
奥罗拉号闪现在地球上空的四个小时后，地球行星政府的高级军官和文职官员齐聚在纽约总统府的主报告厅里。他们刚刚读过由史蒂芬·纪尧姆撰写，并且已经通过海军审核的报告。在这份报告中，史蒂芬不仅把奥罗拉号旅程中的实际经历做了清晰准确的总结，而且还赋予“敌人”一个有血有肉的形象和一个琅琅上口的名字，因此整个报告看起来更像是一份精心制作的宣传册。
地球海军总司令、海军上将特尔南向助手点点头，示意把灯打开。他从前有一头亮眼的红发，如今已褪至灰色，一双锐利的绿色眼眸时刻留意着身边的异动。特尔南是水手中的佼佼者，刚刚入伍时不过是一名普通士兵。他通过四十年的努力，最终站到了海军的最高位置上，成为地球海军总司令。要论起耍政治手腕来，特尔南不会比任何人差，但他却把心思都放在舰队的飞船以及在船上服役的士兵和军官身上。伯克上校已经当面向特尔南简单介绍了情况，虽然特尔南仍心存疑虑——谁会愿意相信这样一个故事？——但是上校的话实在太有说服力了。特尔南清楚伯克的为人，她精明务实，从不感情用事，如果奥罗拉号唯一幸存的小伙子把她都说服了，特尔南觉得自己也必须接受这个事实。但是，他清楚大多数人都不会站在他们这边。“总统女士，我们计划让远播新闻负责这个新闻专线。”特尔南说道。
娜塔莉·麦肯纳总统仍然盯着已经空白的屏幕。她坐在椅子上，身体前倾，手肘撑在桌子上。总统的两个手掌托着下巴，遮住下半边脸，像是要刻意掩盖自己的表情。但特尔南清楚并不是这么回事，这不过是总统的习惯动作，她深思的时候都会这个样子。
“乔希，”地球情报部门的负责人弗拉基米尔·潘科夫斯基问文职官员国防部部长约书亚·萨宾，“你相信这是真的吗？”
萨宾叹口气，点了点头。伯克上校做汇报的时候他也在场，对于他提出的那些相当尖刻的问题，伯克上校都给出了正面的回答。上校的每一个答案都让人意识到，情势不容乐观。“是的，弗拉基米尔，”萨宾极不情愿地回答道，“我相信。”潘科夫斯基张开嘴正准备说话，但萨宾举起一只手来止住他，“我知道，这事还不能说死。最终的结论，要等到完成对佐藤的质询，还要等工程组对整艘飞船做个彻底的检查之后，才能得出。不过，我想我们掌握的证据已经足够证明，奥罗拉号确实遭遇了与外星人的第一次接触，这个所谓的‘克利兰’帝国目前已经对人类星球构成明确的威胁。”
在场的其他内阁成员和高级军官一下炸了锅。
“够了，”麦肯纳总统平静地开口，交头接耳的官员们立刻安静下来。这位身材高大的黑人女总统从来用不着借助大嗓门来体现自己的气势。麦肯纳总统出生在曾经的美国密西西比州一个贫苦家庭，幼年时就成了孤儿，先后被好几个家庭收养。没有人能料到，这个吃百家饭长大的孩子日后居然能成为统领整个地球的最高领袖。她以过人的智慧和坚定的意志，克服了命运摆在自己面前的所有困难。这一次的困难较之以往可能要艰巨上成千上万倍，但是在麦肯纳总统的眼里，也没有什么两样。“无论是在座的诸位，还是我们任何一个人类同胞，都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她继续说，“我也不例外。但是我们一直都清楚，总有这么一天，我们会遭遇另一个智慧种族。大家都希望这个外星文明能够跟我们和平相处，”她看一眼特尔南，接着说，“但是我们也明白，这个文明也许并不爱好和平。我们不能对佐藤带回来的东西视而不见。我们现在还剩十八个月来备战外星入侵，对于这个事实，我们更是不能置之不理。”
“我们的选择很有限，总统女士，”国务卿汉密尔顿·巴尔卡声音低沉地说道。巴尔卡看上去不像是新哈佛大学法学院的高材生，反而更像个职业橄榄球后卫。在谈判中，巴尔卡这副高大魁梧的身板总能在势头上压倒对手，再加上他会拿出无穷无尽的耐心来软磨硬泡，所以总能在外交谈判中拿下最难啃的硬骨头。“当然，地球和卡伦星存在贸易往来，而且保持全面的外交接触，但没有建立军事协定，”巴尔卡解释道，“即使他们也相信外星入侵的事，”巴卡冲刚显示过那篇媒体报道的大屏幕点点头，“我们跟卡伦在这方面也没有达成任何的互助协议。而且他们根本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太空海军部队，这需要花很长的时间……”
“汉密尔顿，”麦肯纳打断他的话，这举动在她可不常见，“我很清楚你在外交上可能会遇到的问题。如果相信目前所掌握信息的真实性——从特尔南上将今天陈述的报告来看，我相信这是真的——我们根本没有时间和卡伦进行正式的协商。而且，如果我们不行动起来——不果断地行动起来——外星人是不会仅仅止步于卡伦星的。她们对奥罗拉号所做的一切都在告诉我们，攻占地球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这只是个骗局，”潘科夫斯基插话道，“万一这正是外星人的意图所在呢？她们引诱我们把资源都调配到一个二线殖民世界，然后直接出现在地球上，从内部击溃人类星系的核心地带，那我们又该怎么办？”
报告厅里再次响起一片嘈杂的议论声。
“我们应该重启《人类空间防御协定》。”巴尔卡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
巴尔卡的话平息了大家的争论，却让围坐在会议桌周围的与会者们连声抱怨起来。《人类空间防御协定（HSDA）》是在很多年前提出来的，当时发生过一次类似的恐慌，但后来证实只是虚惊一场。这份提案在细节上相当的复杂，它的要义就是，要把人类世界的所有太空海军部队整合起来集中管理，并创建一支独立的海军陆战队。而其中的症结所在，当然就是由谁来统领这个新组建的联合军事系统。和几个世纪前地球上存在的许多国家一样，并不是所有的人类星球都实行民主制，也并不是所有的星球政府都能和平共处。如果不能建立一个统一的政体来进行管理，《人类空间防御协定》永远也不可能生效。没有哪个星球政府愿意把自己的部分主权交给一个泛星系政府，况且有很多星球的星级政府孱弱得很，还有一些星球根本就没有政府组织。地球的行星政府之所以能够很好地发挥作用，唯一的原因就是，经历了 大流散 [1] 之前的一系列战争之后，多年来一直主导地球命运的那些国家政府变得一蹶不振，许多地球人从动乱中逃离，去寻找新的殖民地。幸存下来的政府意识到，若想要得以长存并且重建繁荣，唯一的希望就是建立一个强大的星球政府。这个过程困难重重，并且付出了血的代价，但最终的结果是，地球无论在外交还是在经济发展上，都远远超过那些还没有建立起统一政府的殖民星球。
“我同意，”麦肯纳总统说道。听到这三个字，内阁成员里有一大半顿时生出满心的懊恼来。“这就是《空间防御协定》的意义所在，只是它还没能成为一项持续有效的协定，因为在此之前，还没有出现过真正意义上的威胁。这次算是出现了。”
“那得看其他人是不是也相信这套鬼话，”潘科夫斯基压低嗓子说道。
麦肯纳目光灼灼地瞪着他。“我并不在乎其他人信还是不信，”她咬着牙说，“只要特尔南上将的话有一半是真的，只要这些外星人——克利兰人——真的拥有如此先进的科技，我们整个人类都将会处于非常危险的境地。我们将千方百计、不遗余力地，去保护我们自己和人类定居的其他星球。”
“说到这个，总统女士，”国防部长萨宾说，“又是个大问题。把我们的小型护卫舰、轻型巡空舰和为数不多的军队运输艇都算上，总共也只有大约一百艘战舰具有跃迁能力。其中有三十多艘停留在地球附近的空间，执行巡逻任务或进行休整，其余大多数都在那些尚未组建海军的星系中巡逻，执行反太空海盗的任务。”特尔南上将点头表示同意。虽然地球海军在人类星系中算是一支响当当的队伍，但是从规模上来说，它无法与任何一支早期的主要海上舰艇部队相比。自从大流散之后，地球人再没有遇到必须靠战争才能解决的问题，星球防卫系统也就再没有得到过大额的政府拨款。
“我们还有很多地面部队，”地球陆军参谋长加斯旺多·辛格将军说道，“在不严重影响自身防御能力的情况下，调拨几个师不是什么难事。”
“还有我们，”沙林·梅兹将军说道，她是地球太空自卫军的司令官，“我们能调配至少六个截击机空军中队进行近空防御，而且可以调用一些后备部队来弥补地球空间防御的空缺。”
“目前最大的困难，是要调集足够的运力，把我们的部队输送到卡伦，并给部队提供足够的补给，”特尔南皱着眉头说道，“但是我们只有几艘登陆艇，只够运送两支重型师。至于拦截机，”他看了一眼梅兹，“我们只能调用民用运输船来运送它们，所以我们要提前获得卡伦方面的许可，让空军中队提前部署在那里，为即将到来的战斗做准备。”
麦肯纳点点头。对大家的反应，她一点也不意外。某个外星智慧种族突然冒出来，没有任何明确的理由就是要和地球人干上一仗——对于官员们来说，要接受这样的想法，是需要些努力的。而且摆在面前的只有问题，根本没有解决方案。有些人觉得，也许随着更多信息的出现，问题就能迎刃而解。麦肯纳本可以静下心来听听这些人的意见，但她实在费不起这个时间。想到那个奇异的卡伦星“迷你倒计时器”，想到生活在那个星球上的成百万上千万的人类，麦肯纳清楚，剩下的时间弥足珍贵，应该好好利用起来。“下面是我的几条命令，”麦肯纳郑重其事地说道，“在这几条上没有商量的余地。”所有人都点头同意。麦肯纳第一届总统任期期间，地球曾爆发过严重的经济危机，那时她说话也是这么坚决有力。在那个全球经济深陷泥沼的特殊时期，麦肯纳充分表现了她的个人领导力。“第一，”她转过去看着特尔南，“我希望你把你的宝贝记者整理的这份报告播出。这可能会在人们心中引起些恐慌，但我还是希望，我们的民众清楚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报告播出后，我会召开新闻发布会，而且随着了解的深入，我希望民众收到的资讯也能不断更新。”
“第二，通知奥罗拉号所有船员的直系亲属，把幸存者的情况向大众公开。我们也接受其他政府的合理请求，允许他们派调查组过来，对奥罗拉号带回来的资料进行独立研究。”听到这里，有的官员吃惊地扬起眉毛，但是没有人说话。
“第三，我们会尽一切可能向卡伦星提供帮助。即使他们不接受直接的军事援助，我们还是会预备一支远征部队，一旦卡伦的情况恶化，需要援手的时候，我们可以迅速切入星系进行援助。如果能帮助他们阻断克利兰人进攻的话，就再好不过了。”
“第四，我们要号召星际论坛召开一次特别会议，并在会上提议重启《人类空间防御协定》。我当然不指望它能被采纳，但是我希望通过重提它来引起大家的注意，让大家记得还有这样一份协定。因为，一旦卡伦沦陷，每个人都会惴惴不安地猜测，下一个遭殃的会是谁？该如何自我防御？《空间防御协定》至少能够告诉我们该从哪里着手。”
“第五，我需要有关人员制定一个计划，将我们的经济导入战时状态。什么繁文缛节和骗人的鬼话统统得滚蛋。”一向很少骂人的麦肯纳竟然在话里带上了脏字，这让部分内阁成员不禁瑟缩起来。“我们需要飞船、武器，还有人力，而且马上就要。我们也需要公众的支持，不管是财政方面还是政策方面，都需要他们的支持。”麦肯纳顿了顿，脸色变得严峻起来，“等我们把所有的方案做好后，我会向地球国会提出征兵申请。”
国防部长萨宾咬着牙吸了口凉气，轻声说道：“这样做阻力会很大，总统女士。”麦肯纳总统刚才提的几条举措中，其他几条她都有决定权，但强制征兵这一条却需要得到议会三分之二以上的赞成票才能通过。这规矩说起来容易，要办到的话却是太难了 ，萨宾酸溜溜地想。“而且，如果大搞军事建设的话，大多数‘邻居’都会怀疑，我们是不是准备自己搞点领土扩张。”
“很好，”麦肯纳说道，“如果我们能因势利导，将他们对我们的恐惧用来对付外星人，这倒也未尝不可。但是，我想要把我们所做的一切透明化，让其他政府了解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让他们明白我们也会给他们提供帮助，去做同样的事情。但是我并不在乎，别的星球是否出于错误的目的去制造飞船和武器装备。他们加强军备，这有利于壮大我们的集体防御体系，从而更好地抵御敌人的入侵。至于国会那边，就交给我来办。”她环顾屋子一圈。“朋友们，我在这里要把话说清楚，”她用钢铁一般坚毅的声音说道，“这个时候不允许任何折中的做法。如果你们当中有谁从一开始就不能百分百地投入的话，我愿意马上接受他的辞呈。因为在今天，当得知外星人无缘无故攻击奥罗拉号，有组织地杀害船员，并且已经对人类世界产生直接的威胁时——虽然不是直接针对地球——我打算呼吁地球国会发出这样一道官方的声明：地球人正式向克利兰帝国宣战。” [1] 大流散：原指犹太人于公元前538年被逐出故土后散居各地，此处指地球爆发最后一波大规模战争后，人类大批迁出地球，前往各行星殖民地定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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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在紧锣密鼓地进行，把监控命令传达给佐藤的救援官后，伯克和西多罗夫此时正与史蒂芬一起坐在奥罗拉号主汇报室的桌子旁。三人都穿着全套真空防护服，感觉很不舒服，但在生物危害组到来并带来更加专业的防护服之前，也只能凑合了。地球海军部队的总司令，海军上将帕特里克·特尔南，命令伯克马上对佐藤进行问询，以确定整件事情到底只是个荒唐的骗局，还是像佐藤所说的那样：外星人将要入侵，而人类时日无多。
这是佐藤第一次讲述奥罗拉号的经历，听众只有伯克、西多罗夫和史蒂芬。伯克和西多罗夫心里清楚，在未来的日子里，佐藤可能还要把这个故事给问询小组和其他人讲上百余遍。但是，就目前来看，这绝对是真正意义上的首次闭门会议。
在几个月的漫长归途中，佐藤已经准备好了一份细致的情况汇报准备。此时，史蒂芬已经沉浸在这位年轻见习军官那曲折惊险的故事中了。伯克事先吩咐过，佐藤第一次做任务报告时，不要提任何问题。随着故事的推进，史蒂芬发现，两位海军军官的表情越来越专注。虽然他们最初都持怀疑的态度，但是佐藤的报告听上去实在太有说服力了。史蒂芬自己本来也是半信半疑的，现在却发现，自己已经相信了佐藤，特别是当他拿出麦克拉伦船长和其他牺牲在竞技场上船员的身份牌时，史蒂芬更加坚定自己的看法。当佐藤详细描述那场格斗，讲起船员们是怎样战斗到几乎全军覆灭而只剩下他自己时，史蒂芬觉察到，他在极力地控制自己的情绪。
随后，佐藤拿出了那几件外星制品，他特意把这些证据留到最后。
“就是这个盘子，”佐藤从他的制服口袋里拿出一个微微发光的青色盘子递给伯克上校，那正是他“回家的船票”。在回地球的路上，佐藤一直随身带着这个圆盘，现在，他得动用极强的意志力，才能说服自己把它交给伯克上校。
伯克小心地接过来，她戴着笨重的手套，很难拿得住这东西。“你对它做过测试吗？”她一边问，一边把圆盘朝西多罗夫递过去。
“是的，长官，”佐藤回答道。他在汇报控制器上按了几个按钮，一幅圆盘的放大图像在大屏幕上显示出来。“基本的测试我全做过，所有会做的我都做了，不会做的我也尽量学着做，但是什么结果也没得到。”他朝眉头紧锁的伯克上校点点头，继续说，“我清楚做这样的测试并不是我的专长，长官。但是，阿蒙森上尉先前教过我使用船上的仪器做光谱分析，我给这个圆盘做的第一个测试就是光谱分析，但结果却是这样的。”
一幅图表出现在大屏幕上。大多数的物质都由不同的基本元素构成，在测试结果中，每种元素都会有自己的谱线，标明它在整个物质中所占的百分比。但是，在这幅图中，只能看到两种谱线：一种标记为Fe，也就是铁，比例为0.05183%，剩下的就全是另外一种物质，标记为让人不寒而栗的“未知”。
“这讲不通啊，”伯克说着便把圆盘交到西多罗夫手里。西多罗夫将圆盘小心地翻过来看了看，又递给正盯着它出神的史蒂芬。
“我知道，长官，”佐藤回答，“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这个结果绝对是准确的。我已经用不同的仪器测试了十多次，并且每一个仪器和步骤都经过仔细校准。能想起来的无损测试我都做了，但得到的都是一样的结果。”他摇摇头，“我知道，其他人肯定还会拿它做更多的测试，但是我相信结果不会有什么不同。”说完，佐藤就要从史蒂芬手里拿回圆盘，史蒂芬正呆呆地看着圆盘那发光的青色表面，她很不情愿地松开手。“对我们的科学界而言，这绝对是一种新材料。”佐藤说道。
史蒂芬注意到，佐藤本能地又把碟盘放回制服上衣的口袋里。等到这小圆盘被上交之后，他还得难受一阵子呢，史蒂芬心想。
“不过更叫人吃惊的是这个。”桌子上一直摆放着一个绝缘的大盒子，大小足够装下一个篮球。佐藤取下盒盖，放到一边，然后将双手伸进盒子，拿出那颗卡伦星的星球仪来。
在场的人都倒抽一口气。
“目前最重要的就是这个，”佐藤对大家说，并举起这个迷你星球好让所有人都能看清楚。“我觉得这东西代表卡伦星球，同时还是一个外星人入侵的倒计时器，”佐藤把迷你星球递给伯克。
“该死的手套，”上校嘀咕着，有点拿不稳的样子，“我好像根本就抓不住它。”
“不是手套的原因，上校，”佐藤告诉伯克，“是因为这个球的材料。或者说，因为它不是我们所习惯的那种材料。”
“怎么说？”史蒂芬追问道，她完全被星球仪吸引住了。从位于暗面的大城市的灯光，到主要河流入海处的三角洲，上面的每一处细节都细致得叫人难以置信。
“我想这不是一个物质实体，”佐藤解释说，“这个球更像是……某种能量囊，所以很难拿住。它似乎是有质量的，但我却无法对它做任何精确的测量。你其实并没有真正摸到它：它似乎对任何接触都会自动产生一个封闭的排斥场。”佐藤摇摇头，继续说，“为了量出一个准确的尺寸，我尝试了各种方法，用手压，用低强度的激光照射，但是每次的结果都不一致。你给的压力越大，它的反作用力就越大。虽然以我具备的物理知识没法解释，但我还是相信，眼前的这个东西就是卡伦，那颗星球上正在发生的一切，都被实时地映射到这个类似时空泡的结构上来了。一句话：我们看到的是卡伦的实时影像。”
“不会吧。”西多罗夫深吸一口气，小心地拿起星球仪。
“你刚才说‘我们看到的是卡伦的实时影像’，那是什么意思？”史蒂芬问道。
“我确信，现在在星球仪上看到的云团和其他现象——除去那些外星人展示给我们看的入侵画面之外——都是真的，是此时此刻正在卡伦发生的事情，”佐藤回答道，顺手从史蒂芬手上拿回星球仪，把它放在桌上一个当作底座的环上，“事实上我研究过这些云团的形状，在我返航的几个月里，它们的形状从没重复过。我认为这并不是外星人从奥罗拉号的导航数据里复制出来的，而是真实发生的。”
“你怎么能这么肯定？”伯克问。
“这很简单，”佐藤告诉伯克，“我记录了这个星球仪的三维数据，而且标有日期。如果我们拿到卡伦星球这个时期的气象数据，把它们一对比，不就什么都清楚了吗。”说着他按下控制台上的几个按钮，提取出存档的数据。
听了佐藤的想法，伯克上校感到脊梁骨上蹿起一阵寒意。“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这帮外星混蛋一定有艘飞船潜伏在卡伦星系，一边监视我们，一边不知道用什么方法传输着信息。”
佐藤一脸不赞同地摇着头说：“这的确是一种可能，上校，但是……”
“有话就直说吧，见习军官，”伯克对佐藤说道，“现在可不是持保留意见的时候。”
“就像我刚才说过的，长官，我认为这绝不只是从星系内的哪艘飞船或者传感平台上传输图像那么简单。我觉得，我们现在所看到的就是真实的卡伦星球，就像是它在另一个时空里的分身。”
“你说的这些可不是什么好消息，一郎。”伯克的语气柔和了些，佐藤的这些设想背后的深意让她不寒而栗。如果外星人的技术真有这么先进的话，那我们几乎毫无胜算 ，伯克不由想道。
“我想马上确认这件事，”伯克对西多罗夫命令道。“把佐藤的数据交给赫卡特号，让她马上跃迁到卡伦星球去。”人类分布的星系之间距离遥远，目前还无法实现直接通信。不过，各星系都有自己的信使船队穿梭于星系之间，也有各自特设的通信浮标，用来对本星系发出的信息进行缓冲存储。信使船穿梭到另一星系，会将这一星系浮标上的信息收集起来，同时也把自身携带的通信文件释放到通信浮标中，由此传送到浮标的所属星系，或是通过别的信使船带到更遥远的星系中。这种交流方式步骤繁复，而且效率很低，但是人类眼下只能用这种方法在星系中互通信息——虽然也有一些更高级的直接通信系统，但是它们贵得要命，而且长期以来一直处于研发和完善阶段。
在奥罗拉号石破天惊的返航后，海军部队预见到星际通信的重要性，于是把部分信使船从常规工作中抽调出来，由伯克上校直接调遣。这些信使船都很小，不携带武器，但是它们都装有强大的动力系统，是人类空间中速度最快的飞船。
西多罗夫通过秘密通信频道说了些什么，由于他戴着厚重的头盔，别人听不见通话内容。“搞定，”他告诉伯克上校，“但是得再过两周时间，我们才能收到回复。”
伯克耸耸肩，因为隔着真空防护服，她的这个小动作几乎看不出来。“这事只能先放在一边了，”她不动声色地说道，一边看了看桌子上的蓝色星球仪。“这个小东西真的会随着外星人到来时间的逼近而变化吗？”
伯克起初持怀疑态度，这完全在佐藤意料之中。但现在佐藤注意到，伯克的怀疑已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完全的信任。佐藤一方面颇感宽慰，因为终于有人相信他的故事了，但另一方面又心生恐惧，因为这样一来，一切都变得确凿无疑，他再也没有机会从这个“噩梦”中醒来。“是的，上校。”佐藤打开一幅星球仪最初的照片，那还是在奥罗拉号刚刚离开外星空间时拍下来的。“这是它最初的样子，但是你再看看这里，”他指着星球仪的北极部分，那里现在是深灰色的一片。“可以看到，这里已经明显起了变化。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会从北向南继续发生变化，就像一个沙漏一样。在返航的这四个月里，它已经跑掉这么多了。”佐藤模仿那个高大外星战士的姿势，把手平放在北纬五十度的位置，这里是卡伦北部开始出现大型城镇的边界地带。虽然惊心动魄的战争场面还没有清晰地显现出来，但是从燃起战火的城市飘来的团团烟云已经盘旋在整个北极圈上空。“此外，我发现它的变化进程似乎是连续的。如果我的推测没错的话，留给我们备战的时间只剩下大约十八个月了。”
伯克上校和西多罗夫对视一眼：十八个月 。
“该死。”这是伯克此时此刻唯一能想到的词。
“但是一郎，”史蒂芬问道，“这些外星人到底是什么样子？我们只有两样和她们的科技相关的东西。”她冲星球仪点点头，又示意一下佐藤口袋里的碟盘，接着说，“但是没有任何东西是关于外星人本身的，没有任何实实在在的证据。”
“不，实物证据在这儿，”佐藤一边说，一边朝她微微颌首，然后把伸手到桌子下面，拉出一个长长的黑色弯管似的的东西，那东西的外面细致地包裹着一层塑料。
“天哪，”史蒂芬深吸一口气，“这是你祖父的刀，对吧？你就是用这把刀捅了那个外星人？”
“就是这把。在我意识到它的价值后，”佐藤抱歉地向伯克船长点点头，继续说，“我就用塑料把它密封起来。外星人也许已经从飞船计算机里把事情的一切蛛丝马迹都抹去了，但是，我确定在这把刀上面一定留有一点物证。”他慢慢地从刀鞘里拔出刀来，刀锋的边缘上有些许凝固的血迹。“我用生物调查组的设备对血迹做了一些基本的DNA测试。不出所料，它的确不是人类的血迹。”佐藤小心地把刀送回到刀鞘里，把它放下了。
“见习军官佐藤，”伯克上校稍加停顿，又改口称呼道，“佐藤中尉，你所做的这一切具有多么重大的价值，我无法用语言向你表达：不仅仅在于你能够活着回来，最重要的是，你在返航途中如此镇定地做了这么多的工作，在这件事的应对上给我们开了个好头。接下来的日子对你来说可能会非常难熬，问询小组会没完没了地问你问题，你可能还要面临一次正式的质询。对此，我表示十分抱歉，但是我可以跟你直说：很多高层官员并不愿意相信你说的是事实，从这一点来看，这些质询反而可能对你有好处。这段经历可能会是一种煎熬，但那样的煎熬你都挺得过来，这应该算不了什么。不管什么事，只要我能帮上忙，你只管提出来。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冲到该死的海军参谋长那里去为你争取。”
“太感谢您了，长官。”佐藤说着满怀敬意地向她颌首致谢。伯克上校刚刚已经当场让佐藤连升三级。“我的确有一个要求……”
“说吧，”伯克说道。
“保卫卡伦星球的防御计划一旦运作起来——无论是什么样的计划都好——我想为防御行动出一份力。”说着佐藤的眼睛里燃起冷酷的怒火，他想起军士长哈克尼斯的话，补充了一句，“我想亲自去欢迎这些狗日的外星婊子来到我们人类的世界。”
***
看着佐藤吃东西的功夫，史蒂芬陷入了沉思。伯克和西多罗夫已经离开飞船。在位于太空船坞入口外的临时压差隔离室里，他们经过严格的消毒，脱下笨重的真空防护服，然后回到非洲空间站基地。伯克上校授命西多罗夫对这里的事情全权负责，自己则奔赴近地空间与高层大人物进行商讨。根据佐藤的讲述，史蒂芬已经大致撰写好报道的初始版本，并且交给西多罗夫。西多罗夫对这篇报道很满意，做了几处小小的改动后，就准备要发表了。
但是，还缺点什么：外星敌人还没有一个正式的名字。她们的长相不是问题，佐藤已经凭借记忆画出了外星人模样的草图，随着问询小组规模日渐壮大，这些在太空船坞的专用无菌房里等得不耐烦的小组成员里，迟早会出现一个能够对这份草图进行精修的肖像画师。可是，外星怪物还没有一个合适的名字，大家只是简单地称之为“外星人”。
这样绝对不行，史蒂芬想成为这个制定标准的人，不然就只能由这些问询小组的书呆子们想出些傻里傻气的名字来。
问题在于，史蒂芬总不能凭空生造一个。好吧，我其实可以想出些名字来 ，史蒂芬想，但如果无根无据的话，海军是不会批准采纳的。而且，这名字的音韵必须大方得体才行。史蒂芬很清楚，她只是需要再多一点时间而已。她请求西多罗夫能给她个机会跟佐藤独处，西多罗夫最后同意了，因为他知道，伯克上校已经掌握了最关键的信息，接下来问询小组要做的事情只是炒炒剩饭，对佐藤讲述的经历进行完善和求证。但是，赶快交出一份报道才是当务之急。
老有点儿什么想法在脑海里倏忽闪现，但史蒂芬就是抓不到。于是，她开始浏览佐藤整理好的文字和视频资料，同时让自己的思绪信马由缰地四处发散。
史蒂芬又打开一个视频片段，当时佐藤正在回忆那些外星人为数不多的几次讲话。
“她们在竞技场的仪式上反复说过一个词。我登上奥罗拉号返航前，外星战士头目对我说的话里也重复出现这个词，发音听上去像是‘俄尔克利兰’。”视频里的佐藤竭力模仿着那个发音，“还有其他几种变体，但是有些一听就知道是仪式性的讲话，基本上都是以‘克利兰’这个音结尾。就像是做礼拜的人回应牧师的布道时说的那种话。”
克利兰人，史蒂芬心想，在脑海里反复揣摩这个词语。人类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些外星人到底叫什么，但“克利兰人”这个名字至少算是有点事实依据，再想想那些等着见佐藤的白痴可能想出什么样的名字来，取这个名字不是要强得多么？
“一郎，”史蒂芬用胳膊肘撑起上身，向前探去，她感觉这身真空防护服穿着越来越不舒服了。“我们真得给这些外星怪物起个名字，光是什么‘从地狱来的舞刀弄剑的蓝皮肤臭婊子’可不行。”
佐藤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一口晚餐差点儿噎在嗓子眼里，这还是他遭遇外星人之后第一次这样开怀大笑。佐藤不是个情绪外露的人，但是这个女人身上有些特别之处，让佐藤对她完全没有戒心。他知道，这可能只是几个月没见过异性的大小伙子遇到一个迷人女性时的正常反应，是荷尔蒙在作怪，但好像又不仅仅是这样。从遇见史蒂芬的那一刻起，佐藤就感觉到她身上有一种奇怪的亲切感，至于为什么，他却无法解释。“好吧，”佐藤好不容易才憋住笑，对史蒂芬说，“那样写的话一定会上头条的，不是吗？”
史蒂芬朝佐藤微笑着，能为对方的生活注入一点幽默气氛，这让她感觉暖暖的。在她的工作中，这种感觉可并不常有。史蒂芬在工作中带给人们的往往是焦虑与烦恼，这次算是一个不错的改变。佐藤很有魅力，也很聪明，这并没有什么不好，只是他还稍嫌稚嫩。史蒂芬暗自皱眉，根据以往她选择男朋友的标准，佐藤并不是她的菜。不过想到自己来到这里又不是进行社交拜访，而是为了撰写报道，她便把一切杂念都抛到一边。
“没错，那些称呼一定很对三流小报的胃口。但是，认真地讲，把这些外星人叫做‘克利兰人’怎么样呢？我知道，这听上去没那么惹火，但这个名字随便哪个人都能随口读出来，而且边喝啤酒边聊天的当儿就记住了。再说，你不是记得她们说的话里有这个音——”
“是的。”佐藤打断史蒂芬的话，幽默的表情一下子从他脸上消失了，漆黑得像深潭一样的眼眸中浮现出思考的神色。“当然，我们并不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但我想还挺合适的。”他耸耸肩，“其实我对这事儿没资格说三道四。”
“听我说，一郎，”史蒂芬摇摇头说道，“你已经创造了历史——不管其他人怎样看待整个事件，也不管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况且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你还会有更多的事要做——你是我们唯一的、真正的专家，这真的很重要。”史蒂芬向后一倚，又在平板电脑上做些笔记。“好的，那就用这个词。据我所知，在外星人的语言当中，这个词可能是‘白痴’的意思……”这句话又让佐藤狂笑不止。“但是，它还是能用的。下一个问题，她们到底是些什么鬼东西呢？我是说，她们的文明。”
“我能想起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当我们走进竞技场的时候，”佐藤想了想，然后说道，“那里的场景让我想起地球上的罗马帝国。我上大学的时候曾经学过一点这方面的知识。我知道这么说可能不太合适，但我当时的感觉就是这样，就好像我们穿越时空回到外星版的罗马一样，”他耸耸肩，接着说，“当然，我们对她们的政体还一无所知，除非这些问询小组的天才们能搜肠刮肚想出点什么来。所以说，我做那样的类比可能是完全错误的，但我当时确实就是这种感觉。”佐藤低声说完最后几个字，努力地想把那些不请自来，闯入脑海中的杀戮场景赶走。
史蒂芬注意到佐藤不由自主地颤抖，便伸出一只手，横过桌面去握住他的手。佐藤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在目前这个阶段，我们并不需要外星人的所有细节，”史蒂芬说，“我们只需要把事情报道出来给民众知道。”
克利兰帝国 ，史蒂芬想，完美的名字 。
***
奥罗拉号闪现在地球上空的四个小时后，地球行星政府的高级军官和文职官员齐聚在纽约总统府的主报告厅里。他们刚刚读过由史蒂芬·纪尧姆撰写，并且已经通过海军审核的报告。在这份报告中，史蒂芬不仅把奥罗拉号旅程中的实际经历做了清晰准确的总结，而且还赋予“敌人”一个有血有肉的形象和一个琅琅上口的名字，因此整个报告看起来更像是一份精心制作的宣传册。
地球海军总司令、海军上将特尔南向助手点点头，示意把灯打开。他从前有一头亮眼的红发，如今已褪至灰色，一双锐利的绿色眼眸时刻留意着身边的异动。特尔南是水手中的佼佼者，刚刚入伍时不过是一名普通士兵。他通过四十年的努力，最终站到了海军的最高位置上，成为地球海军总司令。要论起耍政治手腕来，特尔南不会比任何人差，但他却把心思都放在舰队的飞船以及在船上服役的士兵和军官身上。伯克上校已经当面向特尔南简单介绍了情况，虽然特尔南仍心存疑虑——谁会愿意相信这样一个故事？——但是上校的话实在太有说服力了。特尔南清楚伯克的为人，她精明务实，从不感情用事，如果奥罗拉号唯一幸存的小伙子把她都说服了，特尔南觉得自己也必须接受这个事实。但是，他清楚大多数人都不会站在他们这边。“总统女士，我们计划让远播新闻负责这个新闻专线。”特尔南说道。
娜塔莉·麦肯纳总统仍然盯着已经空白的屏幕。她坐在椅子上，身体前倾，手肘撑在桌子上。总统的两个手掌托着下巴，遮住下半边脸，像是要刻意掩盖自己的表情。但特尔南清楚并不是这么回事，这不过是总统的习惯动作，她深思的时候都会这个样子。
“乔希，”地球情报部门的负责人弗拉基米尔·潘科夫斯基问文职官员国防部部长约书亚·萨宾，“你相信这是真的吗？”
萨宾叹口气，点了点头。伯克上校做汇报的时候他也在场，对于他提出的那些相当尖刻的问题，伯克上校都给出了正面的回答。上校的每一个答案都让人意识到，情势不容乐观。“是的，弗拉基米尔，”萨宾极不情愿地回答道，“我相信。”潘科夫斯基张开嘴正准备说话，但萨宾举起一只手来止住他，“我知道，这事还不能说死。最终的结论，要等到完成对佐藤的质询，还要等工程组对整艘飞船做个彻底的检查之后，才能得出。不过，我想我们掌握的证据已经足够证明，奥罗拉号确实遭遇了与外星人的第一次接触，这个所谓的‘克利兰’帝国目前已经对人类星球构成明确的威胁。”
在场的其他内阁成员和高级军官一下炸了锅。
“够了，”麦肯纳总统平静地开口，交头接耳的官员们立刻安静下来。这位身材高大的黑人女总统从来用不着借助大嗓门来体现自己的气势。麦肯纳总统出生在曾经的美国密西西比州一个贫苦家庭，幼年时就成了孤儿，先后被好几个家庭收养。没有人能料到，这个吃百家饭长大的孩子日后居然能成为统领整个地球的最高领袖。她以过人的智慧和坚定的意志，克服了命运摆在自己面前的所有困难。这一次的困难较之以往可能要艰巨上成千上万倍，但是在麦肯纳总统的眼里，也没有什么两样。“无论是在座的诸位，还是我们任何一个人类同胞，都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她继续说，“我也不例外。但是我们一直都清楚，总有这么一天，我们会遭遇另一个智慧种族。大家都希望这个外星文明能够跟我们和平相处，”她看一眼特尔南，接着说，“但是我们也明白，这个文明也许并不爱好和平。我们不能对佐藤带回来的东西视而不见。我们现在还剩十八个月来备战外星入侵，对于这个事实，我们更是不能置之不理。”
“我们的选择很有限，总统女士，”国务卿汉密尔顿·巴尔卡声音低沉地说道。巴尔卡看上去不像是新哈佛大学法学院的高材生，反而更像个职业橄榄球后卫。在谈判中，巴尔卡这副高大魁梧的身板总能在势头上压倒对手，再加上他会拿出无穷无尽的耐心来软磨硬泡，所以总能在外交谈判中拿下最难啃的硬骨头。“当然，地球和卡伦星存在贸易往来，而且保持全面的外交接触，但没有建立军事协定，”巴尔卡解释道，“即使他们也相信外星入侵的事，”巴卡冲刚显示过那篇媒体报道的大屏幕点点头，“我们跟卡伦在这方面也没有达成任何的互助协议。而且他们根本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太空海军部队，这需要花很长的时间……”
“汉密尔顿，”麦肯纳打断他的话，这举动在她可不常见，“我很清楚你在外交上可能会遇到的问题。如果相信目前所掌握信息的真实性——从特尔南上将今天陈述的报告来看，我相信这是真的——我们根本没有时间和卡伦进行正式的协商。而且，如果我们不行动起来——不果断地行动起来——外星人是不会仅仅止步于卡伦星的。她们对奥罗拉号所做的一切都在告诉我们，攻占地球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这只是个骗局，”潘科夫斯基插话道，“万一这正是外星人的意图所在呢？她们引诱我们把资源都调配到一个二线殖民世界，然后直接出现在地球上，从内部击溃人类星系的核心地带，那我们又该怎么办？”
报告厅里再次响起一片嘈杂的议论声。
“我们应该重启《人类空间防御协定》。”巴尔卡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
巴尔卡的话平息了大家的争论，却让围坐在会议桌周围的与会者们连声抱怨起来。《人类空间防御协定（HSDA）》是在很多年前提出来的，当时发生过一次类似的恐慌，但后来证实只是虚惊一场。这份提案在细节上相当的复杂，它的要义就是，要把人类世界的所有太空海军部队整合起来集中管理，并创建一支独立的海军陆战队。而其中的症结所在，当然就是由谁来统领这个新组建的联合军事系统。和几个世纪前地球上存在的许多国家一样，并不是所有的人类星球都实行民主制，也并不是所有的星球政府都能和平共处。如果不能建立一个统一的政体来进行管理，《人类空间防御协定》永远也不可能生效。没有哪个星球政府愿意把自己的部分主权交给一个泛星系政府，况且有很多星球的星级政府孱弱得很，还有一些星球根本就没有政府组织。地球的行星政府之所以能够很好地发挥作用，唯一的原因就是，经历了 大流散 [1] 之前的一系列战争之后，多年来一直主导地球命运的那些国家政府变得一蹶不振，许多地球人从动乱中逃离，去寻找新的殖民地。幸存下来的政府意识到，若想要得以长存并且重建繁荣，唯一的希望就是建立一个强大的星球政府。这个过程困难重重，并且付出了血的代价，但最终的结果是，地球无论在外交还是在经济发展上，都远远超过那些还没有建立起统一政府的殖民星球。
“我同意，”麦肯纳总统说道。听到这三个字，内阁成员里有一大半顿时生出满心的懊恼来。“这就是《空间防御协定》的意义所在，只是它还没能成为一项持续有效的协定，因为在此之前，还没有出现过真正意义上的威胁。这次算是出现了。”
“那得看其他人是不是也相信这套鬼话，”潘科夫斯基压低嗓子说道。
麦肯纳目光灼灼地瞪着他。“我并不在乎其他人信还是不信，”她咬着牙说，“只要特尔南上将的话有一半是真的，只要这些外星人——克利兰人——真的拥有如此先进的科技，我们整个人类都将会处于非常危险的境地。我们将千方百计、不遗余力地，去保护我们自己和人类定居的其他星球。”
“说到这个，总统女士，”国防部长萨宾说，“又是个大问题。把我们的小型护卫舰、轻型巡空舰和为数不多的军队运输艇都算上，总共也只有大约一百艘战舰具有跃迁能力。其中有三十多艘停留在地球附近的空间，执行巡逻任务或进行休整，其余大多数都在那些尚未组建海军的星系中巡逻，执行反太空海盗的任务。”特尔南上将点头表示同意。虽然地球海军在人类星系中算是一支响当当的队伍，但是从规模上来说，它无法与任何一支早期的主要海上舰艇部队相比。自从大流散之后，地球人再没有遇到必须靠战争才能解决的问题，星球防卫系统也就再没有得到过大额的政府拨款。
“我们还有很多地面部队，”地球陆军参谋长加斯旺多·辛格将军说道，“在不严重影响自身防御能力的情况下，调拨几个师不是什么难事。”
“还有我们，”沙林·梅兹将军说道，她是地球太空自卫军的司令官，“我们能调配至少六个截击机空军中队进行近空防御，而且可以调用一些后备部队来弥补地球空间防御的空缺。”
“目前最大的困难，是要调集足够的运力，把我们的部队输送到卡伦，并给部队提供足够的补给，”特尔南皱着眉头说道，“但是我们只有几艘登陆艇，只够运送两支重型师。至于拦截机，”他看了一眼梅兹，“我们只能调用民用运输船来运送它们，所以我们要提前获得卡伦方面的许可，让空军中队提前部署在那里，为即将到来的战斗做准备。”
麦肯纳点点头。对大家的反应，她一点也不意外。某个外星智慧种族突然冒出来，没有任何明确的理由就是要和地球人干上一仗——对于官员们来说，要接受这样的想法，是需要些努力的。而且摆在面前的只有问题，根本没有解决方案。有些人觉得，也许随着更多信息的出现，问题就能迎刃而解。麦肯纳本可以静下心来听听这些人的意见，但她实在费不起这个时间。想到那个奇异的卡伦星“迷你倒计时器”，想到生活在那个星球上的成百万上千万的人类，麦肯纳清楚，剩下的时间弥足珍贵，应该好好利用起来。“下面是我的几条命令，”麦肯纳郑重其事地说道，“在这几条上没有商量的余地。”所有人都点头同意。麦肯纳第一届总统任期期间，地球曾爆发过严重的经济危机，那时她说话也是这么坚决有力。在那个全球经济深陷泥沼的特殊时期，麦肯纳充分表现了她的个人领导力。“第一，”她转过去看着特尔南，“我希望你把你的宝贝记者整理的这份报告播出。这可能会在人们心中引起些恐慌，但我还是希望，我们的民众清楚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报告播出后，我会召开新闻发布会，而且随着了解的深入，我希望民众收到的资讯也能不断更新。”
“第二，通知奥罗拉号所有船员的直系亲属，把幸存者的情况向大众公开。我们也接受其他政府的合理请求，允许他们派调查组过来，对奥罗拉号带回来的资料进行独立研究。”听到这里，有的官员吃惊地扬起眉毛，但是没有人说话。
“第三，我们会尽一切可能向卡伦星提供帮助。即使他们不接受直接的军事援助，我们还是会预备一支远征部队，一旦卡伦的情况恶化，需要援手的时候，我们可以迅速切入星系进行援助。如果能帮助他们阻断克利兰人进攻的话，就再好不过了。”
“第四，我们要号召星际论坛召开一次特别会议，并在会上提议重启《人类空间防御协定》。我当然不指望它能被采纳，但是我希望通过重提它来引起大家的注意，让大家记得还有这样一份协定。因为，一旦卡伦沦陷，每个人都会惴惴不安地猜测，下一个遭殃的会是谁？该如何自我防御？《空间防御协定》至少能够告诉我们该从哪里着手。”
“第五，我需要有关人员制定一个计划，将我们的经济导入战时状态。什么繁文缛节和骗人的鬼话统统得滚蛋。”一向很少骂人的麦肯纳竟然在话里带上了脏字，这让部分内阁成员不禁瑟缩起来。“我们需要飞船、武器，还有人力，而且马上就要。我们也需要公众的支持，不管是财政方面还是政策方面，都需要他们的支持。”麦肯纳顿了顿，脸色变得严峻起来，“等我们把所有的方案做好后，我会向地球国会提出征兵申请。”
国防部长萨宾咬着牙吸了口凉气，轻声说道：“这样做阻力会很大，总统女士。”麦肯纳总统刚才提的几条举措中，其他几条她都有决定权，但强制征兵这一条却需要得到议会三分之二以上的赞成票才能通过。这规矩说起来容易，要办到的话却是太难了 ，萨宾酸溜溜地想。“而且，如果大搞军事建设的话，大多数‘邻居’都会怀疑，我们是不是准备自己搞点领土扩张。”
“很好，”麦肯纳说道，“如果我们能因势利导，将他们对我们的恐惧用来对付外星人，这倒也未尝不可。但是，我想要把我们所做的一切透明化，让其他政府了解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让他们明白我们也会给他们提供帮助，去做同样的事情。但是我并不在乎，别的星球是否出于错误的目的去制造飞船和武器装备。他们加强军备，这有利于壮大我们的集体防御体系，从而更好地抵御敌人的入侵。至于国会那边，就交给我来办。”她环顾屋子一圈。“朋友们，我在这里要把话说清楚，”她用钢铁一般坚毅的声音说道，“这个时候不允许任何折中的做法。如果你们当中有谁从一开始就不能百分百地投入的话，我愿意马上接受他的辞呈。因为在今天，当得知外星人无缘无故攻击奥罗拉号，有组织地杀害船员，并且已经对人类世界产生直接的威胁时——虽然不是直接针对地球——我打算呼吁地球国会发出这样一道官方的声明：地球人正式向克利兰帝国宣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