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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章节三

  路上,有些恶魔可能是从森林里走了出来,我和它们狭路相逢。本来不足为惧,但光天化日下还是不能随意地使用恶魔之手,魔剑祭典已经开始,现在还在街上晃悠的估计也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但还是小心为上。

  我气喘吁吁地赶到会场,姬丽叶的演唱已经到了尾声,看着她唱完了最精彩的高音。没能欣赏完整的歌曲还是有些遗憾,但好歹是目睹了姬丽叶演出的身姿,也算是遵守了约定。

  我把整个后背靠上了椅子看着姬丽叶,一曲终了,她似乎发现了我,露出了些许复杂的笑容。大概是之前一直没能看到我的缘故吧。

  在观众热烈的鼓掌声中,姬丽叶行礼后离开了舞台。

  我空出了旁边的位子,听说唱完歌,姬丽叶就会作为一般观众参与魔剑祭典。我将从卡尔斯那里买来的礼物放到座位上后,戴上了耳麦。

  舞台上的司会告知教皇大人即将出场,我对这些完全没有兴趣。我只是想遵守和姬丽叶的约定,冠冕堂皇的传教就免了吧。

  而坐在我另一边的男人对我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在会的每一个人都是虔诚的信徒,无视教皇的布教却听摇滚乐的人简直不可理喻。

  反正对我来说,魔剑教团宣扬的拯救世界的教义一点也不可信。但姬丽叶和克雷多和我不同,他们是虔诚的信徒,而且他们的父母也是一样。他们信仰着纯洁无垢的神明——魔剑士斯巴达,并对他拯救世人的故事深信不疑。我会在孤儿院认识姬丽叶和克雷多也是因为如此,他们的父母,代替神明给孤儿院的孤儿们送去关爱和温暖,姬丽叶和克雷多为了帮助父母,才会和我这种人有了交集。

  我不知为何,很受姬丽叶和克雷多父母的喜爱。或许是因为我有一头在佛杜那极为少见的银发,在传说中,魔剑士斯巴达也是一头银发。我没有父母,所以在他们心里我可能是与斯巴达有缘的人。两千多年前,不知道存在与否的魔剑士的有缘人,我才不会相信这种说辞。但姬丽叶和克雷多的父母就是常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的虔诚信徒。这种纯粹几近盲目,但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而他们却都死了,被恶魔杀死了。

  当时我还不是教团骑士,也不在现场不知道具体情况,总之,是在米提斯森林里调查遗迹时,被突然出现的恶魔袭击致死。

  从那个时候,我就知道魔剑教团所说的根本就是弥天大谎。为什么死的是他们呢?他们如此坚信纯洁的神明会保佑自己,却还是被恶魔残忍地杀害。如果死的是我,我不会有怨言,神难道不该救赎那些善良的人吗!他们才应该得到神最大的眷顾。

  但他们还是死了。这才是现实。

  所以我不信神,我只相信力量。

  事已至此,没有力量就什么都保护不了。没有信仰的我却加入骑士团,也是为了保护姬丽叶。失去了双亲,承受了巨大的痛苦却依旧不改虔诚,我必须要保护她。

  往左边瞥了一眼,发现姬丽叶正站在旁边。她看到我放在座位上的礼物,轻轻地笑了起来。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为了报答平日里对我的照顾,还有祝贺她被魔剑祭典选作女歌手的一点心意。虽然我不信神,但对于好事我总不会吝啬我的祝福。

  姬丽叶拿起盒子,坐在了我的身边。

  台上教皇的布教仍在继续。

  我基本没听进去,总之就是一些关于混沌的人间,还有神明降临的日子终究会到来云云。终于,教皇说了句什么,然后摆出了祈祷的姿态,接着姬丽叶他们响应似的一起双手合十,这就是所谓的祈祷时间。

  忍不下去了,再待下去我简直要睡着了。这么想着,我拿下耳麦站了起来。意识到我动静的姬丽叶不安地看着我:

  “尼禄……怎么了?”

  我歪着脑袋,觉得她就算不问也该知道原因。

  “我走了。”

  幸好现在不管是教皇还是观众,甚至是舞台上担任警备的教团骑士们也都在认真祈祷,没人能看到我,趁现在溜走是最好的时机。

  “可祈祷还没有结束……”

  在姬丽叶看来,这种时候是绝对不能离场的,但我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反正我已经算是参加了典礼,履行完了约定,礼物也送了,我想做的事已经结束了。

  “无所谓,我都要睡觉了。”

  扔下这句话,我就要往外走,姬丽叶赶紧追了上来。

  就在这时,我停下了脚步。

  我的右手疼痛了起来。

  就像感应到了什么似的,我绷带下面右手的脉搏逐渐清晰和剧烈。

  “恶魔……?”

  我小声地嗫嚅,不让姬丽叶听到。

  在这附近有恶魔。但会场里除了我还有数十名担任警备的教团骑士,想瞒过他们侵入这里是不可能的。但就像否定我的想法一样,右手的疼痛丝毫不见好转。

  如果这里有恶魔,就在我能感知的范围内的话——那就只有屋顶了,正好也是骑士们的盲区。就在我看向天花板的同时,那个人踏破了彩色玻璃直直地落了下来。

  这是一个身穿红衣,背着大剑的银发男人。

  这个红衣男子落在舞台教皇的讲坛上,迅速从怀里拿出了什么东西,而当我意识到这是手枪的瞬间,会场上已经响起了枪声。

  刹时,会场一片鸦雀无声。

  我也一时没能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所在的方位正好被红衣男子挡住什么也看不见,但我听见了教皇倒地的干瘪的声响。

  红衣男子站在讲坛上,慢慢地回过头望着观众席,他的脸还沾着鲜血。

  “冕下!”

  在舞台一边目睹一切的克雷多大喊,与此同时观众们悲鸣起来,争先恐后地要从出口逃离。

  暗杀——

  虽然这么说有点讽刺,但这是事实。突然出现的红衣男子,枪杀了教皇。他的目的是什么,做这种事有什么好处?现在没有时间考虑这些了,克雷多和教团骑士们一同拔剑冲向那个男人。

  我牵起姬丽叶的手,把她往出口处引。慌忙中姬丽叶把我送给她的礼物落在了地上,但现在可不是关心那东西的时候,她喜欢的话,我再买一个就是了。我没有理会姬丽叶的动作,有些强硬地拉住了她。

  而在舞台上与红衣男子对峙的教团骑士们也仅仅只是在他身边包围着迟迟不敢动作。

  这个人强得可怕。

  即使是面对十几个敌人也毫不吃力,他用手中的大剑对教团骑士们进行着单方面的屠杀。因为担心,姬丽叶几次回头往舞台的方向望去,可我不希望她看到这样的惨状。

  虽然很想帮忙,但至少先把姬丽叶带到安全的地方去,按她这种性格,说不定会不顾一切地跑去骑士们那边。

  “姬丽叶!快点!快离开这里!”

  我这么叫着,但她的心却丝毫不在逃跑这件事上,她在意的是被红衣男子伤害的骑士们,和正在查看教皇安否的克雷多身上。

  不知多少骑士的惨叫声传来。出口挤满了因为逃跑手足无措的人们。每个人都异常慌乱,不可能为了我们让出道路,也听不进指挥,现在只好等前面的人先疏散出去。我烦躁地往舞台的方向看去,十多名教团骑士已经倒地不起,剩下的只有两名,是克雷多和另外一个不认识的人。不出两分钟,骑士团就几乎全灭,这太离谱了,本来教团骑士就对恶魔有特殊的训练,而且也有不少恶魔拥有人类的形态,所以教团骑士对人类的话也很有利。

  特别是这个时代,用剑战斗还能胜过教团骑士简直无法想象。

  我所建立的常识,竟如此轻而易举就被打破了。

  震惊之余,我握着姬丽叶手的力道缓和了下来。舞台上几乎就是克雷多和红衣男子对峙的场面。

  “哥哥!”

  姬丽叶大叫着,挣脱了我的手向舞台跑去。

  “姬丽叶!”

  刚想追过去,却被朝着门口逃命的教徒推了一把。眼看姬丽叶就快跑到舞台,我赶紧追了上去。

  剩下的一名骑士,持剑朝着红衣男子的背后砍去,然而对方连头也没有回,就被轻易地掀翻。骑士失去力气的身体,正好撞在了跑过来的姬丽叶身上。

  姬丽叶发出了细微的悲鸣,就这样倒在了地上。而这声音吸引了男人的注意力,他转过身来。

  “……姬丽叶!”

  这是我预想中最糟糕的状况。

  红衣男子一步步地走向姬丽叶,正在奔跑着的我一鼓作气跳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

  就着助跑的动力,我在空中并起双脚,靴底直直地踢在了男人的脸上。突然迎面的冲击,让男人一下子往后方栽去。

  然而这个人可不是这么容易就能打倒的,否则教团骑士也不可能会是这副惨状。脚刚踏上地板,我就从怀里掏出蓝玫,向尚未落地的男人发射了两枚子弹。

  男人用手中的大剑防御住了子弹,看到这个反应,我就知道对方是个相当强悍的对手。因为一般来说面对子弹都是应该优先考虑躲开的,而这个男人却毫不犹豫地用剑抵挡。

  不过蓝玫子弹的攻击力似乎超过了男人的预想。被命中的大剑受到了冲击往他的后方砸去,而后方正好是魔剑士斯巴达的巨型石像雕塑。似乎是为了避免身体撞到石像,男人把剑刺进了石像的额头。

  我朝着男人跳起来,一脚踩上了大剑的剑柄。石像被大剑插得很深,我以剑柄为跳台,跃上了石像的肩部,红衣男人也正好站到了我对面的肩部,彼此持枪对峙着。

  真是超乎想象的体力和战斗力。

  我已经觉得自己是超越常人的存在,但这个男人的能力恐怕在我之上。

  “……尼禄!”

  姬丽叶抬头看着我,至少现在得让这个男人的注意力从姬丽叶身上引开,争取时间让她逃走。而我也发现克雷多并没有受伤,我朝姬丽叶喊道:

  “姬丽叶!跟克雷多一起跑!我来拖住他!”

  如果只有姬丽叶一个人,或许她不会照我说的乖乖逃走,但克雷多也在场,他会保护好姬丽叶。克雷多立刻把姬丽叶护在身后说道:

  “尼禄!我这就去叫援兵,你要小心!”

  克雷多值得信赖,教团本部应该还有数十名教团骑士镇守以防不测,把他们集合过来至少胜算会更大一些。

  在克雷多把姬丽叶带离会场期间,我一直用枪戒备着红衣男子。而他却露出了一点意味不明的笑容,可能对一两个人的逃脱并不在意,因为这个男人想越过我去攻击姬丽叶简直易如反掌,但他没有这么做。

  是良心发现,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不过我对揣测杀人犯的心理没有兴趣就是了。

  “援兵……吗?看来不能有什么期待呢。”

  我动了动脖子,将戴着的耳麦甩了下去,直直地落向地面。

  “这玩意可贵了……可现在不是心疼的时候。”

  听到了我的话,男人的嘴角上扬了一点。见状,我立刻扣下了扳机。男人像是预料之中一般跳了起来,而我也穷追不舍。在空中扭打的同时也相互开枪,想着在如此近的距离下总能打中一两发,但这个想法似乎太天真了。接着在空中被男人踹了一脚,身体飞了出去。

  另一方面,男人悠哉地落在了石像的头部,顺势要将插在头部的剑拔出来。如果让他把剑拿回来就糟糕了,我想着,跳到了剑柄上。受到我体重的冲击,石像裂了开来,大剑因此在空中飞舞着,男人毫不犹豫地跳起来想去拿剑。而我彻底失去了平衡,从石像的手臂和身体的夹缝中滚了下去,幸好我伸脚撑住没有摔到地上。男人现在正拿着剑站在石像头顶。

  “到头来我在做无用功吗!”

  我在不利的状态下朝男人开枪,他很轻松地避过,站在了雕像所持的石剑剑柄上。

  “这副悠闲的样子……太让人不爽了!”

  虽然也不想对斯巴达不敬,只是现在不是在意这种事的时候了。我将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下肢,一声龟裂的脆响,石像的身体和手腕分离开来,手腕是跟男人站着的剑柄连在一起的,我的目的是破坏掉手腕,这样他就不能再天马行空地跳跃了。趁这个空档,我也能将自己的态势恢复到最佳。

  但事与愿违,男人依旧站在徐徐倒下的剑柄上,背着剑一派闲适地看着我。我啐了一口,改变计划就着石剑跑向男人,一边跑一边用枪攻击,虽说距离很近,但又没能牵制住他,很容易就被躲开了。

  眼看男人像是要挥剑的样子,我慌忙踢了一脚,男人紧接着一脚抵消了我的攻击,两人都被作用力震得往后飞去。

  随着身体下落,我将蓝玫转轮里的空弹夹排出,同时把袖管里自动装填机里面的备用子弹往上抛。落地的瞬间,子弹漂亮地装填进了空转轮。

  而男人落地后却慢悠悠地换着弹夹。

  压倒性的不利,敌人非常强大,我的右手还不能使用,现在也已经气喘吁吁,战斗到现在也不过才一分钟,却这样上气不接下气的经历几乎没有过。而男人却一派轻松的样子,这更加令我恼火。可能是时候用这只右手了,但我却下不了决心。

  如果克雷多这时候回来了怎么办?只要拖延一下时间援兵就会到来,到时候要和克雷多,还有数十名教团骑士一起战斗,这只手得作何解释?

  男人却对我迟迟不进攻表现出了一点不可思议的样子。我应该拖延时间,这个男人看起来也不是我认为的那般好战。

  刚想到这里,男人开始行动了。

  把枪收进怀里的同时,他举剑朝我直线刺了过来。

  太快了。

  在我还无法做出是否能避开的判断之前,右手无意识地护住了头部。右手挡住了男人的突刺,只能忍耐住这股几乎吹飞我的冲击力,男人的突刺撕裂了我包覆在右手上的绷带。

  男人歪了歪头。

  “还以为撂倒你了……厉害的手臂啊。里面加了钛吗?”

  右手毫发无损的事实让我也很惊讶,不过这个男人开口说话也吓了我一跳,因为直到刚才他都不发一言。

  “我还以为你是哑巴……”

  听我说完,男人不知为何露出了胜利者般的微笑。

  “就是这样。我说过自己不能说话吗?”

  他说道,是突然想聊天了吗,不过我的手还是被刺中的状态呢,于是我立刻握住剑刃,男人急忙想把剑抽出来,但似乎还是我的右手力气更大,右手已经被强行暴露出来,事已至此我也不再犹豫,有这只手,我或许能赢他,赌一场吧。

  “虽然你问我这是什么把戏……抱歉啊,这是商业机密!”

  我抓着剑连着男人一起把他们甩了出去。看着在空中翻越了几下的男人,我背过身朝着他的反方向跑去。前面是我刚才弄断了的石像手腕,而连接着的是石像所持的巨大石剑。我用恶魔之手举起了那把巨剑,接着回过身往男人的方向投去。男人只是将身体往后仰了一些便躲过,并看着我的右手:

  “……你也是吗?”

  “啊?”

  我没听懂男人的话。

  “不对啊,你身上没有那种垃圾堆的臭味呢。”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我握紧了右手。

  “现在可没时间跟你啰嗦!”

  我大叫着伸出右手,青白色的恶魔之手朝男人扑去,男人第一次露出了狼狈的样子。

  为了不让男人逃走,我迅速地擒住了他的右脚。然后直起身体将他往我这边拉扯,一边拉一边跑。时间不多了,我必须要在别人赶来之前结束一切。

  松开了恶魔之手,对准在空中暂时失去防御的男人的脸,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右拳砸了下去,男人的头部被深深地嵌在了地板的凹陷中,但我并不满足,继续骑在男人的身上无数次殴打着他的脸。不这么做的话,根本不可能打败他。

  我虽然杀死过被恶魔附身的人类,但没有杀过活生生的人,不过如果是这个男人的话,我实在感觉不出是跟人类在战斗,在他动弹不得期间,我的殴打没有停止过。

  同时,我内心中某种凶恶的部分觉醒了。不明原因的,在殴打的过程中,我觉得必须杀了这个男人,就像他是我的宿敌一般。

  无意识地,我将男人的身体向石像投去,拿起男人落在地上的剑,对准了方向扔过去。当男人的背部碰到石像时,我几乎同时扔出的剑将男人钉在了石像上。

  我这才反应过来。在我面前呈现出的惨烈景象,男人就像昆虫标本一样被钉在石像上,胸口流下了大滩的鲜血。

  我的右手有些微微的颤抖。

  无意识下做出的行为实在太过残忍,让我感到头晕目眩。我背过身去不看男人的尸体,把袖子放下来藏住右手,准备离开这里。接下来交给克雷多就行了,杀人也是迫不得已,不然的话我就要被杀掉了,我这么想着,刚想朝出口走去时——

  “……干得不错。”

  我听到了背后传来的声音,那是被我杀死的男人的声音。我惊愕地回过头,男人保持被钉着的样子从上面看着我。

  “我好像是小看你了。”

  听口气似乎有些痛苦,男人仰起身体脱离了石像,但胸口还是被剑刺穿的状态,不管怎么想他都不可能还活着。我虽然震惊,但好像也不意外,这强得离谱的家伙,与其是人类,还不如是恶魔来的让人容易接受。

  “原来如此,你不是人类。”

  我苦笑着说道,男人好像这才发现了自己胸口还插着剑,一边把它拔出来,一边说道:

  “我们都一样……”

  拔剑过程中发出恶心的擦音还伴随着大量喷射出的血液,他的血是红色的,我从未见过红色血液的恶魔。终于把剑完全弄出来后,他用剑指着我的右手:

  “我不是人类,你不也一样吗?”

  我慌张地把右手背到身后,被这样反问,我动摇起来。这只手臂我没有让任何人看到过,至少没有被能说话的对手看到过。

  “我是……人类。”

  听完我的话,男人耸了耸肩,用剑指了指我身后的方向:

  “那他们呢?”

  我回过头去,那里躺着的应该是教团骑士们的尸体。但他们虽然都穿着骑士装,但没有了头盔的遮掩,他们的面部已经完全不是人类的外观,就像是恶魔。当我将视线再次转向男人的时候,他已经不在这里了。我环顾四周都看不到他的踪影,他消失了。

  “不过我觉得你和他们或许有所不同。”

  从头顶的方向传来声音,抬头看去,男人正坐在被自己破坏的天花板的边缘。

  “你到底在说什么!”

  面对我的疑问,男人苦笑道。

  “谁知道呢,你以后就懂了。”

  这么说着,男人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我还有别的任务……跟小鬼就玩到这里吧。”

  “别跑!”

  虽然开了枪,但男人已经从我的视线中消失,子弹只是打碎了几块天花板,放出的白烟在虚空中飞舞。当烟消失后,男人又一次从天花板的破洞中看了看我:

  “再会了,小鬼。”

  丢下这句话后,应该是真的离开了。

  让人不爽。

  无论是成竹在胸的姿态,还是目中无人的架势,全部都很让我恼火。他如果不是人类的话,那就是恶魔吗?据说高等恶魔中有能理解人类语言的个体,但我是从来没见过。

  那个男人真的是恶魔吗?如果他是恶魔,那我是什么呢?

  本来是对那个男人的问话,现在变成了对自己的质问。我的右手已经不是人类了,毕竟它能抵挡那招快速的突刺。如果认定他是恶魔,那我岂不也会被认定为恶魔?

  令人值得在意的,还有那些教团骑士的尸体——状似恶魔的尸体。刚想再次确认他们的时候,教团骑士们从入口突破进来,我走向身处队伍最后的克雷多,总之,得把事情经过向他汇报——让红衣男子逃脱的事,以及他可能不是人类的事。

  就在我整理脑中纷繁错乱的头绪时,陆续赶来的骑士们一言不发地用白布包裹起尸体,就感觉我之前看到的类似恶魔的面容是错觉一样,不然的话,别的骑士不可能不提出疑问。

  “抱歉,让他跑了。”

  面对脸色难看的克雷多,我开口道。

  但丁从小就相信魔剑士斯巴达那些荒诞无稽的传说。与其说是相信,不如说是由不得他怀疑,因为他是魔剑士斯巴达的儿子。

  两千年前,因为同情被恶魔迫害的人类,反抗并打败了魔王,有着拯救人类的正义之心的恶魔,魔界最强的剑士,孤高的英雄。

  但丁从小就听着父亲的故事。至于期间经历了什么宛转曲折,使得父亲斯巴达在人间定居,与人类母亲相爱,但丁便不知情了,毕竟父亲还在家里的时候他还太小,根本不会考虑这种问题。而时至今日,但丁对此也没有什么兴趣了。对但丁而言,父亲是令人钦佩的英雄,母亲是让父亲都为她倾倒的高雅女子,而且他相信自己是继承了他们崇高灵魂的人,所以他觉得没有必要特意去调查父亲斯巴达。

  斯巴达有着各种各样的传说。把魔王打败只是他传说的开始,在那之后,过了两千年,他是如何生活的?如今所在的佛杜那城,当年斯巴达就是这里的领主。但丁虽然听说过这类的传闻,但说实在的,他不相信。本来斯巴达已经几乎是童话里的存在,难辨真假的奇怪故事到处都有,佛杜那的传说估计也属于这类。

  不过但丁也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发生了一点改变,因为那个不知姓名的青年。但丁知道某个男人拥有和他一样的眼睛,和但丁不同,他事无巨细地将斯巴达的经历调查过,如果是他的话,很有可能以前曾经来过佛杜那。

  在掩人耳目走向佛杜那城堡的路上,但丁一直在考虑着这件事,然后自嘲般笑了起来:

  “……算了,怎样都好吧。”

  小声说着,但丁加快脚步往前跑去。

  他跟先行潜入佛杜那城堡的搭档约好,那是个对守时非常在意的女人。虽然脸长得很像母亲,但这种斤斤计较的地方却一点也不像。

  “生气起来的恐怖模样倒是很像……”

  但丁苦笑着自言自语道。

  在凄惨的现场被清理完成之前,我只能无所事事地等待。我倒是想回自己的宿舍休息一下,但克雷多没有同意,这算是意料之中,换我也会这么做。

  教团不可能放过那个逃走的红衣男子,若让此等凶残且来历不明的家伙招摇过市,说不定会出现更多的受害者。况且,那个男人暗杀了教皇,要是就这样逍遥法外,教团岂不颜面扫地。

  果然,在善后工作完毕只剩下我们两人时,克雷多对我说道:

  “他应该往佛杜那城堡方向去了……你赶紧去追。”

  话虽这么说,但以现在的状态去追捕这个男人,我没有把握能成功。

  “那就把剑借给我,这次不是开玩笑,我跟他打过所以清楚,那不是用石中剑就能打赢的对手。”

  如果克雷多还是以名誉和尊严为挡箭牌拒绝我的提议的话,那我也不可能轻易答应这次的追捕任务,连恶魔之手对他都不一定能奏效,赤手空拳战斗对我太过不利。

  但克雷多摇了摇头:

  “没那个必要。”

  我开始没能听懂这句话的意思,但听见一阵开门声然后看到走进来的姬丽叶,我就理解了克雷多的用意。姬丽叶拖着一只沉重的皮箱走来,里面装着红后,我跑向姬丽叶,将那只重物提了起来。

  “你帮我拿过来了?”

  姬丽叶看着克雷多说道:

  “是哥哥吩咐的……说你需要这个。”

  竟然让姬丽叶做这种事,看来教团内部已经乱成一锅粥了,红衣男子杀死了相当数量的教团骑士,现在估计已经没有多余的人手来搬运物资了。

  我冲姬丽叶微笑,立马蹲下来打开箱子。

  “你真是帮了大忙,有了这把剑可就大不一样了。”

  克雷多的杜兰德尔也是非常优秀的骑士剑,但用起来毕竟还是不如亲手定制的红后来得游刃有余。

  我一边哼着歌一边把收纳在箱子里的红后的零件一一组装好,虽然只是整修,但对于扑面而来的全新零件所散发出的特有的机油味,我并不讨厌。

  “佛杜那城堡……然后呢?”

  想起刚才与克雷多被打断的对话,我一边组装着红后,一边问道。

  “他从这里逃走后,有目击者见到他朝佛杜那城堡去了,目的不明。”

  至少可以肯定他不是想出城逃亡,佛杜那四周都被坚固的城墙包围,陆路的出口只有一条,是跟歌剧院与佛杜那城堡通路相反的方向,虽然不能排除从水路逃脱,但教团也不可能蠢到放任可疑船只停留在港口。那他为什么去佛杜那城堡呢?他离开时,好像也说过自己还有别的任务,是因为那个吗?

  “如果是想观光,确实是条不错的路线——才怪吧。”

  我开着玩笑,克雷多走到了我身边。我抬起头,克雷多果然是一副严肃的样子瞪着我,他确实不是在这种状况下还开得起玩笑的男人。

  “给我认真点!你一定要抓到那个家伙!”

  克雷多向来以沉着冷静著称,现在如此厉声讲话颇为少有,看来教皇的死对他影响很大。确定组装好的红后能正常启动之后,我站起来耸了耸肩:

  “多说无益,没问题,我会完成任务。”

  “尼禄……你果然要去吗?”

  背后传来姬丽叶不安的声音,我扛着红后转过身去:

  “没办法,事态紧急。总得有人去追他吧?”

  听完我的话,姬丽叶的眼神变得十分悲伤:

  “但……你的伤还没完全痊愈……”

  姬丽叶比平常更担心的理由就是这个,其实伤已经痊愈,如果跟她说实话可能会让她放心一点,但她要是没有亲眼见到手臂的话,就跟没说一样。姬丽叶就是这样的性格,不然她就会以为我是不想让她担心而对她说谎。毕竟从小到大,这种情景已经出现过很多次了。

  我把视线投向红后:

  “没事的,有了这把剑就算只剩一只手也不碍事。而且我本来就很强,相信我吧。”

  姬丽叶的表情没多大的改变,不过她还是点了点头。这时,我才发现她的脖子上,戴着一串羽毛般的项链,那是我从卡尔斯的店里买来送给她的礼物。那阵骚乱中应该掉在了会场的什么地方,而她在我跟克雷多讲话的时候,把它找了出来。和我想的一样,非常适合姬丽叶。见我看着她,姬丽叶微笑起来,而我也报以笑容。在这种情况下,姬丽叶还能保持平常的样子,我喜爱这份坚强。

  “……我得回一趟本部。”

  克雷多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我抚摸着姬丽叶的头发:

  “……我送你到外面吧。”

  话音刚落,突然地面一声震动,我们立刻环顾四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于是赶紧跑出了歌剧院,奇怪的是,外面却异常安静。但我放在风衣口袋里的右手却隐隐作痛,这附近有恶魔,而正当我想寻找目标时——

  “谁!谁来救救我们!”

  寂静的空间传来男子悲痛的惨叫。循声望去,广场的喷水池的阴影下走来了一名摇摇晃晃的信徒,可能因为被袭击而受了伤。

  克雷多立刻拔剑,我也从怀里拿出了手枪。男子发现了我们,也不管离我们有多远就伸出手求助,在克雷多往他的方向跑去的瞬间,伴随着丑恶的嘶鸣,一只稻草人从喷水池后面跃起,我虽然手里有枪,但来不及了,稻草人的刀刃插在了男子的背上,然后稻草人将男子的身体举起,随意地扔了出去。随后,从远处传来无数人的叫喊,然后越来越近,在肉眼可见的范围里,城市的各个地方都涌现了稻草人,而人们正被迫四下奔逃。

  佛杜那周边出现恶魔,这本不是稀奇的事,今天我也在森林和街道消灭了恶魔。但歌剧院的周围是城市的中心地段,跟在森林里,或者是靠近森林的郊区出现恶魔的情况不同,至少我作为教团骑士的几年内,从未发生过在市中心出现恶魔的情况。

  “……这也是那家伙的杰作吗?”

  我问克雷多,教皇被暗杀就紧接着发生这种事,任谁都会怀疑这两起事件的关联性。克雷多举着剑愣愣地说:

  “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人们大概是想去教团本部寻求教团骑士的帮助吧。歌剧院前的广场上,瞬间挤满了市民,还有无数的稻草人,简直就是最糟的状况。如果用枪肯定会伤及无辜,持剑冲进去也只会被逃命的人群挤开,就在这无能为力的时刻,几个市民被稻草人无情地杀害了。只能默默看着惨剧发生的姬丽叶浑身颤抖,祈祷似的合起手掌。

  “克雷多。”

  我看向咬牙切齿的克雷多说道:

  “你看好姬丽叶,把市民们疏散开。恶魔就交给我收拾!”

  我转动红后的剑柄,充能系统燃烧起来,我奔向满是市民和恶魔的广场。我一边小心不能伤到人,一边用剑将稻草人砍飞,杀不死也无所谓,总之先要把它们的注意力从市民身上引开。

  “尼禄!我们把市民带到本部去避难!如果情况不妙你也要回本部!”

  背后传来克雷多的声音,我一边砍飞稻草人一边回过头:

  “了解!”

  我回答道。

  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稻草人的数量异常地多。即使有了红后,现在看来也有点棘手。如果能把人全部疏散出去,就没有必要隐藏右手,战斗会轻松很多。

  我一面与稻草人战斗,一面观察着人们的避难情况,发现往本部去的路上有一个孩子在哭。孩子的脚边躺着几具尸体,说不定是刚刚被杀害的双亲。而正往本部避难的姬丽叶发现了那个孩子,她立刻往回跑去,同时几只稻草人也朝着孩子的方向逼近。

  我啐了一声,跳跃着赶了过去,姬丽叶正为了保护孩子而抱紧了他,但即使这样,以姬丽叶柔弱细小的身躯也根本不能防得住稻草人的利刃。

  稻草人们跳了起来,将数片刀刃刺向了姬丽叶。我用红后抵挡并将它们反弹了回去。因为恐惧而闭上眼睛的姬丽叶意识到了状况,小声地对我说:

  “尼禄……”

  “别管了!快点跑!”

  用枪牵制住其他攻过来的稻草人,我叫道。

  看到姬丽叶牵着孩子的手往本部跑去,我深深地松了一口气,真是的,太莽撞了。为了救人却连着自己被杀死,谁会得到好处?

  不过姬丽叶是不会因为有好处才去做这种事,无论当时站在那里的是谁,小孩也好老人也好,男人也好女人也好,是我也好,甚至如果是前一秒才侵犯过她的男人也好○9,她也会挺身而出去保护他,不会有丝毫犹豫。

  姬丽叶就是这种人。

  对于这种慈悲心我并不赞同,毕竟保护每个人的想法实在太虚幻,现实中,没有力量的慈悲,是改变不了任何事的,因而我觉得姬丽叶的慈悲毫无意义。

  即使如此,我依旧认为她那深入血液的慈悲是最为美好的,重要的是那颗脆弱却极力想要将慈悲赐予人们的心灵。

  所以,我需要力量。

  为了让她的愿望成真,为了不让她的慈悲成为枉然。

  终于,身边没有了人类的气息,我笑着将放在口袋里的右手拿出。

  “那么……就让我来教训教训你们吧。”

  在我说话的同时,一只稻草人朝我飞扑过来,我用恶魔之手抓住它的脚,在空中大范围地来回挥舞。有了红后和恶魔之手,这点数量不足为惧,全部解决太容易了。但如果我离开,也不能保证它们什么时候再次出现。

  “那么……就把路封锁吧!”

  往教团本部去的路上,有石制的拱门,我把稻草人一鼓作气向拱门的柱子扔去,伴随着巨大的碰撞声,拱门坍塌了,碎石构成的小山将路堵住,虽然也不能说完全不能通行,但总比之前大门敞开的状态好得多了。

  我的周围聚集了十多只稻草人。最好的猎物已经在拱门的另一端无法到达,现在它们的狩猎对象只剩下我了,求之不得。

  用恶魔之手将一只摔在地上,用手枪收拾了另一只。接下来四只一起向我扑过来,红后很好地抵挡住了,只是一下子四只的重量有些承受不住,一般情况下的话必须先要分散它们。

  一般情况下。

  “哈哈!”

  我不禁笑了起来,连着四只稻草人,我转动了红后的剑柄。本来应该是喷射推进剂的装置,现在吐出了火焰,同时我可以持续充能。去整修的时候,我特意关照了要做得更牢固。以前承受不住的过剩燃烧,现在完全可以胜任。

  “上啊……!”

  充能达到最高值,我挥舞着红后。混合着火焰的的推进剂将我持剑的左手往后推,随着身体的反转,一气呵成地将红后砍去,四只稻草人被火焰包围,吐出黑色的烟雾消失了。

  背后一只没有受到攻击的稻草人跳跃着袭来,我踩着它的身体,用剑刺了下去,就这样启动了充能系统,喷出来的火焰将其余的稻草人吸引过来。

  脚边还有不死心的稻草人在挣扎着。

  “想死还早着呢……再玩点别的吧!”

  我说着握住了控制杆,推进剂的力量将脚下的稻草人,连带着我一起往前移动起来,就像是现场制作的气垫船。将成群的稻草人撞飞,再补上几枪,用恶魔之手捉住再摔到地上,比起一只只慢慢用剑砍,还是这种方法更有效率。虽然是临时起意的战术,却意外地有成效。

  数分钟后,广场上的稻草人就都消失了。只剩下被当做交通工具的那只,我将它拎了起来,这只稻草人与地面进行了激烈的摩擦变得破烂不堪,但确实还活着。

  “你帮了大忙了,真是顽强。”

  一边说着,我将它朝广场与市区连接的另外一道门扔去。被门狠狠地撞了一下的稻草人四分五裂,同时因为冲击力,开着的门闸被放了下来。

  “这样就暂时安全了吧……”

  我活动了几下脖子,本来为了完成任务,我应该朝着城堡进发。但现在路都被堵住了,我也只能从建筑物里面通行。虽然有点麻烦,但也没有办法。和红衣男子打一场之前还是需要一点热身运动的。

  虽然现在身体状况不错,但现在的我是否能和那家伙抗衡,对于这点我还是有很大的疑问。

  ○9:原句为“ひょっとしたら自分を犯したばかりの男だとして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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