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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马可士

  谁也不知道龙族统治世界的时期多长,只知道他们曾经统治世界。那个想象中最伟大的帝国范围包括了人类的海洋和陆地,以及人人皆知的海洋与陆地以外的地方。龙族用技术和坚持将世界改变成他们希望的样子,人类的十三种族和龙道便是流存至今的巨作,但其他许多成果都已消失。伟大的城市曾经飘在高远的空中,和云争夺空间;非人的头脑创造的诗歌无比繁复优美,即使花费毕生研究,也无法正确阐释。甚至有些设备是为了排列星星而造,是展现命运之书。

  或许这一切都不是真的。许多历史可能在一代以内迭失,如同马可士的祖父是北岸贵族,而祖母是他的情妇,至于他的外祖父则是水手,靠着捕鳕鱼和逃避港口课税赚钱。他对他们的了解只剩他孩时听过的十来则故事,而且恐怕记错了内容。

  龙族帝国灭亡之后的年代吞没了记忆,只留下传说和故事,道路和废墟。

  不过仍然拥有令人敬畏的力量。

  这座盘踞在他们面前的要塞,规模比北岸和拜兰库尔的王宫更宏伟。一层层的平台沉入大地的血肉中,常春藤攀附在螺旋塔和巨大的石拱上,几棵坚韧的树木硬是钻进大块龙玉之间的接缝;树皮在路面上鼓胀,根部蜿蜒流窜,寻找更深处的土壤;低矮处积着黑水,形成浓厚的软泥;羽毛鲜艳的鹦鹉拍着翅膀,在树木和楼塔发着牢骚;绯红色的小蛙跳过宽大的叶片之间,发出折断枯枝的喀答声。数日来,马可士第一次从丛林的树冠下走出来,仰望着如蓝宝石湛蓝的辽阔天空。

  「神啊。」基特说。

  「没想到藏得起那么巨大的东西。」马可士说。「接着该怎么做,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想圣物箱本身会在遗迹的最深处,深锁而受到守护。」

  「打算挡住像我们这样的人。」

  「对。」

  「真希望我带了撬子来。」马可士说。「我们最好找地方过夜。这不是我们的地盘,那些好客的南陆人说这一切都不存在,如果我们证明他们错了,他们想必不开心。」

  「队长,你能想象吗?」基特师傅说。「这是龙的要塞。这些墙在大战之前就已经伫立。这些石头立起来的时候,人种或许还过着野蛮的生活。」

  「或是被龙族抓起来当奴隶侍候他们。小心,有蛇。」

  「什么?」基特问道,接着才应了声:「噢。」他挪向一旁,黑银相间的蛇滑下阶梯,朝下方的黑色水滩而去。

  他们找到马可士认可的空间时,宝石蓝的天空已经转为靛蓝色,鹦鹉也不见踪影,空中只剩成群的蚊蚋和提早出现的蝙蝠,后者使劲拍着翅膀,螺旋飞过废墟上空觅食,空气中弥漫着腐朽和死水的气味。马可士背靠冰凉的石墙席地而坐,等待基特分配坚果和最后几条肉干给两人当晚餐,肉干是马可士三天前用陷阱捕到的狐狸做的。他的衣衫褴褛,得在腰带上多打个洞,免得腰带从臀上滑落。

  这趟旅程也让基特消瘦不少。老演员好看的脸庞变得瘦骨嶙峋,失去光泽的胡子感觉扎人。马可士点点头表示谢意,接过食物,之后基特走到窄室的另一侧坐下。以前这里仍有用途的时候,很可能是储藏室,而且在马可士出生前的许多世纪,门便微微开启,如今门上的绞炼已经锈蚀为黑色的锈斑。室内天花板低矮,任何闯入的攻击者都得屈身暴露出弱点,而在角落留下足迹的动物近期不曾回来过。大体来说,这里美好得像家一样。

  「在第一道曙光时开始搜索?」基特问。

  「行。另外我们得找些食物和清水。如果我们饿死,龙的古老宝藏也没用了。」

  「说得也是。」基特说。

  「我守第一轮。」

  基特朝逐渐笼罩的昏暗点点头。即使他们找到干燥、能起火的东西,生火也太冒险。不论有没有丛林,南陆人都能在七哩外看见火光。基特打个呵欠,在另一端的墙边安顿下来,马可士拿出烂剑鞘中的剑横放在膝上,为漫长的黑暗时刻做好准备。他们小小的栖身处外,有东西发出喀答声,接着又是喀答一声,然后传来嗡嗡的虫鸣。不久后另一只虫加入了,整个废墟都充满不属于人类的生命的声音,龙设计的墙和平台成了住满甲虫、蚊蚋、蛙和蛇的大城,当然还有两个男人,但以他们的头脑和对这世界的理解来说,恐怕比较接近蚊虫,而和龙族相去甚远。马可士放任自己的思绪,想着栖身处的建造者在不知存在于多少世纪前,要是知道他们的成就过了漫长的岁月后会沦落至此,不知道作何感想。或许会感到绝望,或是感到自豪,认为他们的努力能在世上留下痕迹,虽然可能改变样貌和意义,仍不会被抹灭。

  其实没有什么称得上永恒。所有城堡迟早都将倒下。每个帝国、每个人。即使这些墙垣终究也将被丛林吞没,不过缓慢堆积的落叶和沙砾或许得再花上十倍的时间才能达成。想到一切都无法恒久留下,让人感到安慰。

  「你觉得他们没事吗?」基特问。他的声音温和,已经带了点睡意。「卡莉、桑德和其他人?」

  「应该吧。」他答道。基特咯咯笑了。

  「我一直在想我要跟他们说的事。两天前,我想到该怎么简单明了地对莎莉特‧速恩解释,《爱与盐之歌》里国王的角色一定得由赫弗钦人或贾苏鲁人扮演。我发现自己不能告诉她时,失望透顶。」

  马可士咕哝一声。

  「还有席丝琳。我想你应该想着她吧。」

  「还有亚尔丹。」马可士说。

  「事情结束之后,你会怎么做?你会回到他们身边吗?」

  上次他见到席丝琳‧贝尔莎库的时候,她和他的两个守卫预备前往喀尔斯。他上次听说她的消息时,她在坎宁坡政变的混乱中失踪了。他很清楚无法自卫的富有女性在政治动荡时会发生什么事。他以大拇指弹弹剑刃。

  「事情了结之后,我会去找他们。」马可士说。「如果席丝琳受伤或死了,而我原本能阻止,我会杀了亚尔丹。」

  基特在昏暗中挪挪身子。

  「真的会吗?」他虽然这么问,其实已经知道答案了。

  「嗯,可能会吧。亚尔丹很有一手,而且他可以近我的身,不过我们会拼个你死我活。」

  「如果席丝琳没事呢?」

  「很可能也一样。」

  一时间只听到昆虫振翅声。基特再度开口时,声音比较清醒了。

  「你没再做噩梦了,对不对?你妻女的噩梦。从前发生的事似乎不再让你烦恼了。」

  「还会出现的。」他指的是熊熊大火的梦境。「总是会出现。目前早上要醒来的噩梦就够我受了。」

  「我想,亚尔丹说过关于你灵魂形状的事没错。」

  「那他应该很清楚把我关在那间鸽舍会有什么后果。」马可士说。「基特,你该睡了。我们要搜索的范围很大,况且还不大清楚我们要找什么。明天会是漫长的一天。」

  往后的五天他们搜索着废墟,在第一道曙光中醒来,迫于黑暗而停止。即使在正午时的倾盆大雨中,马可士也毫不停歇。他拉开丛生的藤蔓,刮去如盔甲坚固厚实的苔类与地衣,过程中两度发现金红色大甲虫的窝,成群的甲虫飞起来抵御马可士的骚扰,像烟雾浓密的虫群钻进他们的口鼻,彷佛试图让侵入者窒息。还有一次,有东西跟踪他们好长一段时间,但马可士最多只瞥见低伏在地上的庞然影子。

  废墟占地广大,错综复杂,不仅仅是座埋藏在绿意中的宫殿。通向地下的出入口藏在丛林植物之后,竖立四周的楼塔上的窗户敞开,彷佛被太阳晒白的骷髅头眼窝。

  他们发现尸体时,知道自己接近要找的东西了。

  最先出现的骸骨从前是只巨熊,下颚长如马可士的手臂,三排牙齿散落地面,锯齿状的边缘依然锋利,在黑色的地衣衬托下显得白皙。马可士跪下检视发现关节内部仍有残存的软骨,但岁月除去了血肉,青苔取而代之。他用手指将青苔抹去。

  「你觉得是什么?」基特问。

  「很大的东西。看到这里和那里骨头上的刻痕吗?那是矛穿过的地方。」

  「或许是守卫。」基特说。「守护圣物箱多年。」

  马可士用手背揩揩下巴。

  「那应该很老了。」他说。

  「亚细恩‧贝依是艾斯特洛巨龙的工程师。」基特说。「传说龙族设下守卫,那些守卫可以陷入沉睡,直到被惊动。」

  「所以是带着利齿的陷阱了。」马可士说。「好啦,好消息是有人替我们毁了它。」

  「坏消息呢?」

  马可士没回答。

  废墟下的室内如夜晚幽暗,两人拿着用树枝和青苔凑和做出的火把,小心翼翼穿过比北岸最豪华的舞会厅还要宽敞的一间大厅。墙上布满繁复的雕刻,而上方被阴影遮蔽的天花板似乎长着尖牙利齿。可能是石雕,或是因丛林入侵形成钟乳石状的柔软霉菌,但马可士感觉自己彷佛踏进一只庞然巨物的血盆大口。他缓慢前进,随时留意陷阱与危险,几乎过了一小时他们才来到第二堆骨骸处。

  那十人死得很快,就躺在他们倒地之处。即使有幸存者,也没有埋葬死者或立起石碑。他们前方是一道巨大的青铜门,门上的封条被破坏了。马可士和基特战战兢兢地踏过死者之间。

  「是达汀内人。」马可士说。「这边这个可能是锡内人或很年轻的原血人,不过大部分都是达汀内人。」

  「我想我们找到阿卡德‧席拉斯的葬身之处了。如果知道是什么害死了他,我心里会舒坦一点。」

  「我打赌是毒。」马可士说着朝青铜大门的门缝探头,望向门后的漆黑。「有人把门打开,室内充满有毒的空气,然后世上再厉害的剑术也救不了你。」

  「我开始觉得亚细恩,贝依有点太爱卖弄聪明了。」基特忧愁地说。

  「这是恶癖。来吧。他们最远只到了这里,接下来发生的是我们的问题了。」

  虽然看了先前那些事,虽然有白骨与血肉的警告,但当马可士发觉圣物箱的第三个守卫时,还是差点晚了一步。

  走廊变窄了,天花板降低,马可士甚至伸手就能以指尖触碰。龙的雕像攀在墙上,在微弱的火把光线中邪恶地移动,而基特走在他身边,压低声音哼着不成调的曲子。突然间,他们前方有东西在黑暗中一闪,马可士愣了一下,经过半次心跳的时间,基特也愣住了。前方的昏暗中,宛如大眼睛的东西眨了眨,狭窄的空间充满尖细微弱的声响,像大型动物的呼吸声。马可士觉得又是一只陷阱怪兽,只不过感觉不大对。重复同样的陷阱不像在龙族帝国末期,聪明绝顶的工程师会做的事,更别说如此深入的冒险者,一定会预期再度出现陷阱,因此会特别留意。马可士的心一寒。

  那是声东击西之计。

  他猛然转身凭直觉拔剑,说时迟那时快,巨大的利齿也由上方袭来。他以手臂后侧将基特往前推下,然后挥剑格挡,古老的铁刃与新颖的剑刃相击后应声断裂,狠毒的刃尖插向马可士的腹部,生锈的钉齿划过他身侧。突如其来的冲击让他喘不过气,但装置没让他倒下,马可士一时站在黑暗中,不大确定自己是否被刺穿,只能等着震惊褪去,疼痛来袭。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

  铁刺本该了结他的性命,但因为经过许多世纪的锈蚀而被削弱,被他一挡后断了。残刃插进他的皮肤,幸而并不严重。如果他没看到,如果他没在最后那口呼吸中转身,锈齿就将深深咬进他的下背,夺去他的性命。

  「你没事吧?」基特问。他的声音充满敬畏。

  马可士思索该怎么回答,最后决定说:「对。」他从锈齿之间钻出来,抱着如释重负与恐惧堆砌出的信心,走向陷阱怪兽。牠的双眼是半球的黄金,尖细的呼吸来自于庞大的风箱。

  在那之后是布满蜘蛛网和腐朽味的长廊,他们缓缓通过,准备应付下一个陷阱。长廊尽头有道青铜门,门上的锁是一个巨大复杂的门闸,闸上有数十个水晶瓶,瓶内还有看起来有毒的浓稠液体,似乎表示如果转错转轮,就会释出毒气。他们花了几个小时才看出其中有诈,其实只要抬起门闩就能通过。

  这道门后,彷佛国王夸耀自己的收藏一般,存放着龙族帝国的宝藏。大部头书籍书背处写着马可士看不懂的青铜文字;有个银盒上的金属已经变黑,盒中盛满龙玉做的瓶子,瓶口上了塞;一卷铜像挂毡一样挂着,蚀刻的线条描绘的似乎是飞在空中的巨大船只,正与庞然巨龙交战;还有一只金橙色的搪瓷瓮上绘着哭泣的贾苏鲁女人。这里没有黄金也没有珠宝,但不重要,因为所有东西都价值连城,可以让马可士再也不用替任何国家的国王做事。前提是他们没先杀了他,夺走宝物。

  马可士高举火把,缓缓穿过圣物箱最深处的房间。后方一面镜子映着火光,但镜中的倒影是楼塔中的另一间房间,房间角落搁着一个黑木与黄丝绸的宽大宝座,马可士光是待在附近,就感到毛骨悚然。

  「这里。」基特说。「在这里。」

  基特站在一个朴素的木头基座旁,上头搁着一柄剑。剑比马可士习惯的长,或许是为特拉古人或耶姆人打造的,锡内人应该无法使用。剑鞘是绿色的,但颜色和复杂纹路远超越釉彩能达成的程度,宛如巨大甲虫的祖母绿甲壳。

  「用这攻击人,可以杀死人。」基特说。「用这攻击像我这样的人,那人身上的蜘蛛也会死。我们在神殿里有这样的剑,用来净化不洁。」

  「你的意思是杀死像你这样的人。」

  「对,就是这个意思。」

  「插进女神的肚子里,我们就能拯救世界。」马可士说着伸手要拿剑。

  老演员抓住他的手腕,阻止了他。

  「怎么了?」

  「这东西很邪恶。是恶毒的东西。」

  「我们费尽千辛万苦,要改变主意太迟了。」马可士说。

  「我知道。你说得对。不过是我带你来的,我觉得确认你知道会牺牲什么之前,不该让你拿这把剑。我要求你的事……马可士,我想我要你牺牲很多。而我觉得你是我的朋友。」

  马可士侧着头。基特一脸凝重,数星期来的沙尘吃进了老人的毛孔里,和他油腻刚硬的胡子与头发里。基特咽了口口水。

  「这武器有毒。」他说。「我认为我们持有这把剑的目的正当,但这样并不会让你不受伤害。它造成的伤害不只是被划破皮肤会致死。它更狠毒。如果背着这把剑什么也不做,里面的毒也会影响你。日子一久就会让你生病,最终夺走你的性命。」

  「这是把剑啊,基特。」马可士从基座上拿起绿剑鞘。「剑不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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