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刀光錢影3: 暴君諭令> 3 席丝琳‧贝尔莎库,米狄恩银行位于奥丽华港的发言人

3 席丝琳‧贝尔莎库,米狄恩银行位于奥丽华港的发言人

  席丝琳站在船首。晨光中,大海在她面前向外延伸,交织着白色、粉红与蓝色,彷佛成片的珠母贝。空气中有股浓浓的海水与焦油味,还充斥着木头与绳索的嘎吱声,她紧裹着黑色羊毛斗篷,用兜帽盖住白如麦杆的头发,扬着下巴,眼神柔和。在船长、水手或她自己的守卫眼中,她看起来像处于权力巅峰的女人,正沉浸于个人的心思中。事实上她前一晚喝多了,感觉有只麻雀在脑袋里筑了巢。

  海平面上,陆地彷佛只是稍厚的水面,自从离开拜兰库尔之后,一直都是等待停靠的一块黑暗。进入内海之后,照理说会加快陆地离开视线的速度,船只将从分隔自由贸易城邦和黎昂尼亚的海峡加速驶去,在海上过境依拉萨与苏达帕。但速度不是一切,即使相对平静的水域也可能掀起冬季风暴,不能轻易否决前往小海湾或港口躲避风雨的选择。路上不断遇到麻烦—有名水手从桅杆跌下来摔断腿,伤势太严重,之后便高烧不退;他们被黑帆海盗追击,过了漫长的两天强盗才放弃;阿蟑晕船太久,手臂上的深色几丁质鳞片开始弯曲脆裂,鳞片下的身子也瘦了。每一天和前后的日子已经无法区别,而在某个这样的日子里船只航行过新港和瓦奈的遗迹,她孩时的记忆已化为灰烬。他们愈靠近苏达帕的五座城,她的胃便纠结得更厉害,更难入眠。焦虑的情绪每天、每分都在增加。

  直到这一刻。

  水手的呼喊声变了,船身在她脚下挪移。陆地深色的线条在不知不觉间变粗且带有起伏,丘陵与谷地出现,接着是建筑物较为规律的轮廓,码头上如林的桅杆像千只手指头一样伸向她。这是依拉萨的五城首都苏达帕,是米狄恩银行最遥远的分行所在。

  「行长,我们会让您中午上岸。」说话的船长是个老原血人,胡子斑白。「我们得谈谈最后一部分的酬劳?」

  席丝琳微笑了。

  「等我们入港,船长。」她说。

  「不如现在谈吧。」他说。「时间很充裕。」

  「银行有银行的政策。」她一副这样就解释一切,没有余地争论的样子。她转身继续看着城市逐渐变大,心里后悔前一晚喝了太多酒。

  她和科姆‧米狄恩协议好见习一年。离开喀尔斯,开始漫长的冬季旅程之前,他们得到共识,认为苏达帕是最理想的见习地点。科姆‧米狄恩的信应该数周前就送到伊莎杜行长手上,但席丝琳却无从得知那个女人对他们的安排有何感想。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将在码头得到什么样的接待。甚至可能遭到拒绝。

  水手在她背后忙碌,小船将船首朝向岸边,船帆迎着微风,发出震耳欲聋的拍打声。一艘领航船出来迎接他们,几乎只有独木舟大小,船上三个提辛内青年划着染红的桨。瓦奈城里,提辛内人和原血人几乎一样常见,青年深色的身躯和闪亮的鳞片给了她慰藉。

  亚尔丹‧罕恩在她背后唤道:「行长。」她转过身,仰头看着特拉古人像犬只一样的宽脸。他脸上毫无表情,但高耸灵活的耳朵朝岸边前倾。「箱子打包好了。」

  「最后的报酬呢?」

  亚尔丹拍拍挂在腰带上的皮包,周围的吵嘈声几乎盖过钱币的声响。「我会处理。其余的部分,依南和阿蟑会负责。」

  席丝琳点点头,目光仍停在领航船上船员欢笑的身影。他们的帆布裤子和粗布衣在冬日寒冷的海风中显得太单薄,但即使有任何不适,都被喧闹的叫喊和友善的咒骂掩饰了。她真羡慕他们。她的钱比他们十年里看到的都还多,而且拥有的权力是他们十年里见识过的百倍,但她身体的轻松姿态和平静的情绪都只是观察和伪装的结果。

  离开奥丽华港比她预期的困难。白色的建筑和冬雾、街上的狗和她租了后面房间的小餐馆、总督宅邸和大神殿之间的宽阔广场上,执法官的客人服刑的地方,这一切都不在了。在这世界上,席丝琳最讨厌的就是奥丽华港分行的公证人,实质的发言人碧卡‧乌斯特哈尔,但就连碧卡也令她感到一股亲切。如今身边唯一熟悉的脸孔是她选作同伴的守卫。她选上依南,因为这个女人老又顽固,像前个星期的面包一样强硬。选了阿蟑,因为他是银行守卫中唯一的提辛内人,而同伴中有人能伪装成当地人,对她有利无害。还有亚尔丹‧罕恩,因为他是亚尔丹,也因为她在坎宁坡的时候威斯特队长辞职了。他不告而别,没有解释为什么离开,也没有留给她信件或短笺。她告诉自己,他这样离开并没有伤害她,但她其实不大能说服自己。

  即使少了马可士,奥丽华港也是她为自己建立的第一个家。她完全未曾和母公司商量,就在那里成立了米狄恩银行的分行。她住惯了那里舒适的房间;街上酒馆的侍者认识她,记得她的习惯;街上维持秩序的士兵与她擦肩而过时,会举手碰碰额头,向她致意。她在奥丽华港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更重要的是,她知道自己的身分与定位。到了苏达帕,她谁也不是,因此有可能只是无名小卒。

  她的胃轻微地抽动一下,她真希望手边有一小袋酒。最好是蒸馏酒。

  苏达帕的突堤码头伸入内海,黑色的木板沾着浪沫。席丝琳一边想象着船运最热络的期间,码头一定像乞丐走进奥丽华港时一样热闹拥挤,一边庆幸自己抵达的时候,可以离拍打木桩的翻腾绿海远远的。海浪似乎让她脚下的木板传来颤动,整个世界摇晃不稳,不过她知道这是回到陆地上的错觉。如果突堤码头摇晃成这样,一天之内就会支离破碎。

  有个提辛内女人站在一顶红与金的轿子前,后面跪着两个庞然的耶姆男人,下颚竖着未截短的獠牙。提辛内女人穿着鲜明的绿裙—那身衣服若穿在席丝琳身上会显得苍白病弱—喉间垂着一条金项链。席丝琳脸上挂着微笑,按基特师傅教的缩起臀部,让自己显得比较老成后走向那个女人。提辛内女人笑了,瞬膜盖过眼睛,既眨了眼,又没眨眼。

  「贝尔莎库行长?」女人问道。

  「您是伊莎杜行长吧?」席丝琳说。

  「噢,不。伊莎杜是我姊姊。她正好有事情。我是麦坎妮‧洛‧艾南梅,叫我坎妮就好。」

  亚尔丹在她后面厉声指挥,依南回答的语气虽尊敬却不受威吓。席丝琳发觉她完全预料错了,连忙修正对伊莎杜行长和苏达帕分行的期待。

  「我不知道行长有家人。」席丝琳说完,坎妮婉转地笑了。

  「我们说不定有上千人,但并不全住在大宅子,只有我和伊莎杜还有我们的弟弟居林住在那里。当然还有孩子们。」

  「伊莎杜行长有孩子?」席丝琳努力想象伊曼纽行长有家室的模样。想象家猫表演甩刀子还比较容易。

  「不是她自己的孩子。」坎妮说。「我有女儿,居林在抚养三个男孩,只是我们都把他们养在家里。他们都很期待见到妳。说实在,我得事先警告,居林的大儿子沙兰刚满十二岁,他去年看了一出锡内人女王拯救赫瑞兹免于恶魔肆虐的戏。」

  「《灰烬燃烧者的故事》。」席丝琳说。

  「对,应该叫那个名字。总之演女王的那个女人很美,我想他大概因此决定爱上妳了吧。如果他在妳身边徘徊惹恼了妳,跟我们说一声,我们会设法约束他。妳知道那年纪的男孩对他们注定失败的迷恋都是那样的。」

  席丝琳心想,我一点概念也没有。但她没说出口。那样究竟是怎样?

  「行长,我们准备好了。」亚尔丹说着弹弹耳朵,耳环叮当作响。坎妮将注意力转移到特拉古人身上。

  「祭司阶级?」

  「堕落的祭司。」亚尔丹说。

  「噢。不好意思。我无意打探。」

  「没关系。」亚尔丹说。

  坎妮的微笑仍然温暖,但露出重新估量的眼神。「贝尔莎库行长,妳真是奇妙的女人。家里有妳加入一定很愉快。」女人复述着她的姓和头衔,席丝琳这才明白自己有失礼貌。

  「不好意思,妳说我可以叫妳坎妮,妳就叫我席丝琳吧。」

  坎妮淘气地微微一鞠躬,挽起席丝琳的手臂,领她走向轿子。两个耶姆人向彼此清清喉咙,蹲下来准备将席丝琳和她的新同伴抬进城里。

  「席丝琳。」坎妮说。「这名字真好听。也是妳母亲的名字吗?」

  构成苏达帕的五座城市散布于内海北方的海岸。东侧黑色的悬崖耸立,岛屿位于距离波涛百呎高之处,崖上点缀着房屋和青翠草地,那里的绵羊终其一生不曾尝过大陆的青草。往西边,码头和突堤码头向海中延伸,街道和广场伸入丘陵之间。这里不像瓦奈有运河,许多街道铺了石头,而其余的路上,长在土里低矮强韧的地被植物,奋力抵抗着马蹄和车轮的蹂躏。奥丽华港的街角经常见到傀儡师和歌手,这里却不见他们的踪影。提辛内孩子在车轿旁玩耍奔跑,唱着比席丝琳在神殿听过最老练的歌手还复杂的歌谣,她几乎跟不上。她不时瞥见其他种族的身影—耶姆人、特拉古人、原血人—不过苏达帕毕竟还是提辛内人的城市,而席丝琳发觉她的皮肤、头发和身材想必就像玫瑰中的雏菊一样醒目。又是待在此地必须提醒自己的一件事。未来的一年似乎漫长无尽。

  伊曼纽行长总是教导她,银行的公众形象要谦卑。浮夸的建筑应该留给国王、大公和祭司,相反地,干净简单的小房子让权力结构明白银行对他们不具威胁;既然事实并非如此,外表就更为重要了。在奥丽华港,席丝琳找了旧赌摊当分行的所在地,而阿桑布老板的小餐馆则用来处理业务。等到守卫的规模大到可以拥有自己的营房时,她并没有搬到更大的房屋,而是找了其他地点。她在城里的权势逐渐扩张,却尽力表现得渺小,即使对于知道实情并非如此的人也一样。应该说对那些人表现得特别低调。

  相较之下,苏达帕的米狄恩银行位在宽敞的建筑区,建筑雄伟舒适,宛如公爵的领地。以抛光花岗岩打造的走廊上,每个转角的壁龛都有诸神、圣人、怪物或天使的雕像;马厩旁安置着广大的牧场,足以供给一打马匹;迎接他们的奴隶身上挂了条华丽的银炼,链子另一端根本没和门拴在一起;木柱上有精致的雕刻,空中带着松烟的气味。如果银行是这样保持低调、谦卑、渺小,那么苏达帕应该是世上最富庶的城市,而席丝琳很确定事实并非如此。

  最怪的是,这里的空间很开放,窗户上没有玻璃或羊皮纸。她从没见过像这样任由风吹雨打的建筑,而且不确定是否明智。

  她房间的角落有个黑铁炉,炉里烧着火。地上铺了新鲜的灯心草,方型的床上摆着柔软的床垫,毯子里塞满鹅绒,枕头以荞麦糠填充。在床边,一个石刻的洗脸盆搁在铁台上,搪瓷夜壶隐密地收在一旁,橡木雕成的书桌几乎染成了黑色,正对着院子的窗户将男男女女的声音传入她耳中。门外的走廊有个凹进去的守卫岗哨,依南就坐在里面。她有一身库塔丹人的厚毛皮,凉飕飕的走廊可能还算舒服。

  席丝琳刚刚换上干净的衣服,洗了脸,门上便传来轻扣声。

  「伊莎杜行长来了。」依南说。

  席丝琳挺起肩头,摆出她对成熟女人最成功的模仿,然后打开门。米狄恩银行在苏达帕的发言人伊莎杜行长身材苗条,额上生着点灰斑,脸和脖子处的鳞片刚出现白霜。她身穿简单的棉裙,上头绣着花与藤的图样,手里拿着一个小绿盆,盆里有株看似被风吹拂过的小型松树。

  「席丝琳行长。」女人说着递出那株小树。「欢迎来到我家。」

  盆子比外表看起来重。席丝琳把盆子放到桌子一角,发出清脆的铿锵声。小枝条轻颤,像被看不见的风吹过。

  「谢谢。来,请坐。」

  伊莎杜微笑着坐到床边,把桌旁的椅子留给席丝琳。女人的目光闪动,不带批评地端详她。

  「终于见到妳,真是荣幸。我听说不少妳的事。」

  「谢谢。」席丝琳纳闷着米狄恩银行的首领说过什么,不知她该不该知道。「不知道科姆‧米狄恩说了多少。」

  「不只是科姆。曼尼先后也提过妳一两次。」

  席丝琳过了一会儿才明白伊莎杜说的曼尼是伊曼纽行长。她从没想过两间距离这么近的银行行长认识彼此,也没想过伊曼纽行长会提起一个不过是银行被监护人的女孩子。她的过去曾经完全属于她自己,若要与人分享,她直觉的第一反应是愤怒。

  「原来如此。」席丝琳说。「好吧。希望都是正面的话。」

  「对,大部分都是。」伊莎杜说。「科姆写说,他在妳身上看到一点曼尼的影子。我也一样。妳说话的方式很像他。」

  「我是在他身边长大的。」

  「一定很辛苦。科姆还说,妳是他这一代以来见过最有银行头脑的人。虽然才能有待琢磨,但没什么好羞愧的。他的说法是:『大胆但不鲁莽,鲁莽但不愚蠢』。他心情好的时候,有时颇有诗兴。」伊莎杜说着,皱了前额。「我不得不问,妳真的向北岸国王吹嘘妳上了安提亚摄政王的床吗?」

  席丝琳感到脖子红得发热。

  「那不算吹嘘。」席丝琳说。「他们不肯听我说。我和葛德‧帕里亚柯相处了几星期,而他们顶多只会面几次,通过信。我想让他们明白,我比他们了解那个男人。」

  「光凭妳跟他睡过就能证明?」

  「那么说或许是想造成某种效果。」席丝琳说。

  伊莎杜行长的笑声温暖愉快,席丝琳感到肚子里的纠结化开了一点。

  「至少没人能说妳畏首畏尾。」

  「这我就不确定了。那时他们把我惹得很烦。」席丝琳说,片刻后问道:「科姆提过任何我的事吗?」

  「他说妳的心还没死去。」伊莎杜的语调丝毫没变。「不过有危险了。」

  这下换席丝琳笑了,但即使她自己也觉得那笑声很紧张。院子里有人叫喊,不知是女人还是孩子。伊莎杜伸起一根手指。

  「我可以问妳一个问题吗?」

  「请。」席丝琳说。

  伊莎杜扬扬下巴,指向桌上那小株植物。

  「我为什么带那个给妳?」

  席丝琳思索了一下,边想边咬着嘴唇内侧。霎时间,她恍若变回了孩子,和伊曼纽行长、卡姆和贝瑟一同坐在晚餐桌旁,回答一个又一个的问题,思考答案如呼吸一样稀松平常。

  「馈赠会产生一种义务的感觉。」她说。「其实并不是欠下债务,因为这种事无法衡量,而因为无法衡量,所以不能完全偿还。如果妳给我的是买礼物的钱,我会知道自己欠了钱,把钱还了便了事。但给我礼物,虽然创造了相欠的感觉,却没有方法回报,因此,和给我明确的数字比起来,送礼物比较可能让我给你好处或做出某种原先不可能的退让。」

  席丝琳摊开手,像在呈现什么一样。伊莎杜点点头,微笑中带着悲哀。

  「曼尼把妳教得很好,几乎就像他会说的话。只不过……要达成我们要做的事不只一种办法,做我们要做的人也一样。」

  席丝琳耸耸肩,没得到称赞令她稍感失望。

  「好吧。」她说。「妳原意是如何?」

  「我希望妳喜欢我,而我担心妳不喜欢我。」

  年长女人坦白说出弱点,让席丝琳的喉咙猛然一紧。她不知道那感觉是同情或是诧异,悲伤或是恐惧,只知道她不喜欢这样,而且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伊莎杜行长几乎是自顾自地点点头,站起身。

  「我们晚餐吃得晚,但随时欢迎妳去厨房,全家会一起坐到桌旁用餐,不过不是正式的餐会。妳可以休息一下或到处看看,如果想进城,有个女孩可以替妳带路。早上我会带妳参观办公室,让妳看存放帐册的地方。」

  席丝琳有话要说,咳了一声又重新开口。

  「谢谢妳,行长。」

  「不客气。说实话,我很高兴妳来了。」

  伊莎杜离开后,席丝琳在桌旁坐了良久,目光落在那小株植物上,彷佛那是什么危险的东西。

推荐阅读:
  • 《沙丘》六部曲合集
  •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 《猎魔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