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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我从来都没想过要伤害人。就算在我最黑暗的岁月里,我以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局着想。但身处黑暗的问题就在这里。它让人很难看清一切。
——黑暗法师的秘密手稿

23

要是让布莱斯·维德顿来形容现在的海怪猎人号,他只能想到一句话:“有条不紊的混乱”。五十个来自空虚峭壁的难民,没有一个闲得住,全都挤在一艘双桅船上,没有发生暴动简直是奇迹。要知道这艘船只能载二十个人。
“现在算是真正的海盗船了吧。”他对贝恩船长说,和她一起看着甲板上那帮四处乱转的邋遢的人。
贝恩点点头。“我第一次遇到的海盗,他们只开了一艘单桅帆船,本来只能坐七八个人,却硬是挤进去了三十个人。他们的策略是迅速接近猎物,然后以人数取胜。”
“这战略还行。”他说,“可是这么多人肯定会有好吃懒做的,还有挑拨离间的。”
“我们的团队不能有好吃懒做的,维德顿先生。”贝恩说。
“哦?我还以为我们要在这里停靠好几天呢。你不是叫人去天堂圆环招兵买马了吗?”
“是啊。”贝恩说,“所以你应该有足够时间来训练这帮旱鸭子了。”
“我?”维德顿很意外。
“在有更适合你才能的任务之前,我先把你任命为海怪猎人号的水手长。”
维德顿定睛看着船长,想确认她清不清楚自己这样做意味着什么。
然后发现船长的嘴角微微上扬了——嗯,她是认真的。
“好的,船长。”最后他说道。
听到维德顿的回答后,她咧开嘴笑了。“不能有好吃懒做的,维德顿先生。包括你。”
他后悔地笑道:“我说太多了,对吧?”
总的来说,贝恩船长一直都是一副严肃镇定的模样,但等你不注意的时候,她偶尔又会幽默一把。如果是以前,维德顿会觉得作为船长不能这么不正经,但现在,他却很高兴能听到她这么说。船长也只是个普通人,知道这一点后他心里非常舒坦。
于是,作为戴尔·贝恩船长的水手长,维德顿开始执行他的第一项任务。他决定要让自己变得平易近人些。不过他很快就发现,习惯是很难改的,而且大部分空虚峭壁的人对航海根本一无所知,很多人甚至连方结都不会打,更别说让他们爬到桅杆上了,他们光是听听就能被吓得半死。等到第一天训练结束,维德顿已经变得跟普通的水手长一样,气得对着船员们又喊又叫,甚至还想去找一条教鞭。
幸好,现在他身边有朋友安抚他。吉斯迈·皮特和软饼比尔都是老练的水手,而且也很了解维德顿,在他生气的时候总会拍拍他的背安慰他。贝恩的舵手是一个来自天堂圆环的独眼老人,叫失踪芬恩。他总是慵慵懒懒,非常淡定,有他在维德顿也会安定不少。还有吉莉(他花了好些时间才不叫他吉伦),她经常大胆地在缆索和桅杆上爬上爬下,刺激那些胆小鬼。但当他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怒火和沮丧的时候,是老亚米把他从绝望里带了回来。
当然,维德顿再也没有私人的卧室了,只能和其他人睡在一块儿。
所以每当他生起掐死他们的念头,他就会跑到大家不敢去的地方:桅杆高处。
“去死吧,他们简直没希望!”一天晚上他冲着手里的格罗格酒吼道,和老亚米坐在前帆桁的小平台上。虽然那里只离甲板一层高,但那帮菜鸟依然是望而却步。
“那你就应该给他们希望。”老亚米说,“就像我给你希望那样。”
“你要我哄他们?骗他们的潜力很高?我拒绝。”他说。
“不需要的。这帮人知道自己表现不好。你已经表达得够清楚了。”
老亚米严厉地瞪了他一眼,维德顿立即缩了一下脑袋。亚米从来不会真的生气,但维德顿知道,要是她生气起来肯定非同小可。“你应该让他们看到你有多出色,让他们知道你可以把他们变成同样出色的航海员。更重要的是,你要让他们相信你绝对不会放弃他们。”
“要我放弃任务?除非我死了。”
“他们又不知道。”她说,“这些人已经被别人抛弃好多次了,他们想要的就是你的不离不弃。”
维德顿认真地想了想,又咽了一口酒。“那他们活得真是可怜。”
“那你就教他们怎样活得更好啊。”
刚开始委任维德顿去训练这帮新人的时候,希望一直都认真地观察着他的表现。虽然他是个勇敢的、有荣誉的人,但她还是担心他的海军出身会让他变得太狭隘、太死板。
她的担心可不是没有根据。只要有谁不注意细节,他就会很暴躁。
好在他每一次发作时老亚米都刚好在旁边。有一次,那个倒霉的船员只是没搞懂一个特别复杂的绳结怎么绑而已,他又开始冲着他大喊大叫了。这时,亚米走过去,对着他耳边轻轻说了些什么,他马上就停了下来,深深呼吸了一口,又耐心地指导起来。经过亚米一个星期温柔的指引,维德顿的态度逐渐缓和了下来。当然了,他对船员依然很严厉,但至少当他们犯错误的时候,他没有再咒骂他们了。
希望和亚米站在后甲板,看着维德顿在主甲板上跟几个新水手解释缆索的细节。
“你对他的影响挺大的。”希望说。
老亚米笑了。“我只是偶尔给他一点动力而已,大部分都是他自己的功劳。失去最宝贵的东西后,一个人的变化之大真的令人非常惊讶。有的人会对失去的耿耿于怀,有的人则会化悲痛为力量,让自己成长。”
希望的手不自觉地移到自己残疾的前臂上,指尖轻轻抚摸着冰冷的金属钳子。
亚米点头指了指她的义肢。“这一点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吧。”
“我应该已经成长了好几次了吧。”
两人沉默了下来,又看了维德顿指导新成员一会儿。
“你当时能看到红眼的未来吗?”希望问,“你知道他会被生物法师抓走吗?”
老亚米摇了摇头。“这么远的事我很难看得清。上一次见他的时候,我只是感到了他会做出一个决定,让我很长时间都不能见到他。”
“那你看我的时候会看到什么?”希望问。
她笑了。“我看到一个坚定的年轻女孩,她所有的能力正在慢慢觉醒。”
“什么能力?”
“我也不知道。”亚米坦然,“我也非常期待。”
“哎呀呀。”莎蒂懒散地向她们走来,眼睛里闪着光。“看来有人想跟我抢着做船上的算命婆啊。”
“不用担心,你这头老山羊。”亚米温柔地说,“我很快就会走了。”
“哦?”莎蒂眯着眼,有点不信。
“不用管她,”希望对亚米说,“你在这里待多久都可以。”
“哎哎,如果她正常点,她应该知道自己有义务来帮忙吧。”莎蒂说,“我们可是救了她呀。”
“我不是给了你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海军船长了吗,还有足够的人手来帮他开船呀。”亚米说道,“再说了,我还有……其他事要忙,对你们以后遇到的困难会很有帮助。只是你还不知道。”
“我最讨厌她老这么神神叨叨了,船长。”莎蒂说,“船长,我请求把她扔下海!”
希望还是忍不住笑了。“请求驳回。”
莎蒂叹了口气。“看来我只能用嘴巴来赶走她咯?”她斜眼看着亚米,问:“所以说,你上了那个海军帅哥了么?”
老亚米翻起白眼。“没有,莎蒂。”
“为什么不呢?反正你在空虚峭壁又没什么事做。我看过他穿紧身海军马裤的样子啦,真的很不错哦。是不是因为你太老了,干不动了呀?嗯?”
老亚米冷冷地看着她。“要是你再继续说下去,我就去找别人陪咯。”
“不用。”希望连忙说。
“反正你现在更需要莎蒂。”亚米说,“我们以后有的是机会。”
希望和莎蒂目送着老亚米从甲板走到船头那边。
“耶,”莎蒂静静地说,“这一轮我赢了。”
“又不是比赛。”希望说。
“当然是了,丫头。而且已经比了好久好久了。”
布力加·林站在船的最前面,尽可能远离大家,整个身体几乎都倚在船首斜桅上了。她不习惯这么多人,除非是敌人。空气里到处弥漫着费洛蒙和汗臭味,她甚至能尝到他们的情绪。有的很苦很刺鼻,有的很辣,有的则很甜。但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
“别担心。”老亚米走过来对她说,“你会适应的。”
“你什么意思?”希望可能相信这个女人,但布力加·林还没拿定主意。
“所有的刺激。”亚米摊开手,“所有的人。这些都会慢慢消失的,你只要放着不管就行了。”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也很难受。”
“你是说我们很像?”布力加·林谨慎地问道。
老亚米摇了摇头。“像?不是的。我认为很久都没有一个像你这样的人了。不过我们有一些特质是重叠的。”
“例如?”
“你能感知到一些事的表面,但我能感知到它们的全部。”
布力加·林睁大了眼睛。“你是说还有更多?”
亚米点点头。“虽然我不能像你那样直接影响事物,那是你们生物法师的能耐。我用的是人们称之为血魔法的法术,还有草药。它们都不及你们的法力那么有影响力。”
“话是这么说,”布力加·林说,“但你能感知到什么?”
“我很难跟你解释。我可以感受到万物之间的联系,其实你也开始慢慢感受到了。我的感觉比你更强烈,不过也是因为我练习得比你多。我不仅能感受到万物现在的联系,还能感受到以前的、以后的联系。”
“过去和未来?”布力加·林问,向前走了一步。“你可以预知未来?”
“可以这么说。”
“你可以……”布力加·林想象着自己未来的潜力,忽觉唇干舌燥,便咽了一口口水。“你可以教我吗?”
亚米皱起眉头。“一旦你打开了预知能力的大门,就再也关不上了。
你会进入一个无人知晓的领域,谁也不能保证结果是什么。而且很可能会与你现在的目标相矛盾哦。”
“我从来都不怕探索黑暗。”布力加·林说,“我想不到任何停止前进的理由。”她恭敬地行了个屈膝礼,说:“请你收我为徒。”
老亚米开心地笑了,眼神里忽然洋溢着期待。“打从上船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等你问我了。”
维德顿、芬恩和希望还是尽可能地对这些新成员进行航海模拟训练,包括教他们怎样帮大炮装填弹药,还有怎样瞄准。
“这样训练有必要吗?”阿拉斯跟希望说,明显非常不爽。两人看着船员们一遍又一遍地按照维德顿的指令不断地重复练习。
“因为内特尔斯很快就会联系我们,天堂圆环的头儿很快就会把船借给我们。可是那些船没有我们的武器系统,开战的时候还是得手动发射大炮,所以得操练他们。”
“你说是就是吧。”阿拉斯很不情愿地说。
晚些时候,希望和维德顿还有芬恩站在一块儿,看着船员们一遍遍地把前帆和主帆升上去,降下来。
“开始像点样子了。”芬恩说。
“他们进步了很多。”希望说,“如果能在实战中测试一下就好了。”
“很快了。”维德顿说,“每年这个时候,这里和黎明曙光之间的海域经常会有暴风。趁还可以,我们赶紧增强一下他们的信心吧。”
“对啊。”芬恩说,“趁着他们没被淹死之前。”
两人看着对方,咧开嘴笑了。
希望摇着头说:“两个糟老头。”
“老?”维德顿大受打击,两手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发际线,而希望觉得它确实比以前靠后了些。
“安心啦,兄弟。”芬恩拍了拍维德顿的肩膀,“老亚米比你老得多了。”
“她怎么可能有那么老。”维德顿肯定地说,然后又不确定地看着芬恩。“有吗?”
“你自己也见识过生物法师的实力了,”希望说,“难道你觉得老亚米没他们厉害?”
“呃,不是啊。可是……”维德顿看了看周围,担心老亚米会听到。
希望觉得他会担心也是正常的,因为不管他去到哪里,亚米都会在附近徘徊。虽然现在这种情况越来越少了,因为现在她整天都跟布力加·林在一起。
“给你一点提示吧。”芬恩说,“莎蒂跟我说,老亚米跟她们二十年前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模一样。甚至连一根白头发都没有。”接着他笑着对希望说,“可能这就是为什么布力加·林最近一直黏着她,跟她学习不老的秘密嘛。”
“我觉得不只是因为这个。”希望说。
芬恩的笑容消失了。“难道你觉得她在学怎么预知未来?”
“可能。”
“不是吧。我知道你们是好姐妹,可是你确定要让一个有这种……脾气的女人拥有预知能力吗?”
希望笑了。“说不定学成之后,她的世界观会变得更宽阔,人会变得更温柔呢。”
“也说不定她会变得跟黑暗法师一样疯。”维德顿说。
希望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可不是用来开玩笑的。”
维德顿没有被她的眼神吓倒。“如我直言,船长,我并没有在开玩笑。”
日子一天天过去,大家都焦躁不安起来。希望算了算,离他们上次去黎明曙光以来已经快一个月了。这意味着很快又会有一帮无辜的女孩被运过去送死。可是,内特尔斯和菲勒一直都没有消息。希望决定,如果再过几天还是没有消息的话,她就过去找他们。万一内特尔斯的借船计划失败了,他们要怎么办?
但就在第二天晚上,吉莉忽然从前顶帆横桅上冲着下面大喊,说她看见天堂圆环那座旧灯塔上亮起了一盏灯。这就是希望和内特尔斯之前约好的信号,因为那座灯塔是新列文下城最高的建筑,也是希望、内特尔斯和菲勒第一次并肩作战的地方。希望马上拿起望远镜看着灯塔顶上那盏闪烁的油灯,心中充满了和朋友团聚的渴望。
她扭头看着维德顿,脸上露出爽朗的笑容。“维德顿先生,我希望在天亮前在天堂圆环靠岸,有劳啦。”
“是的,船长。”维德顿醒目地走向甲板,对着大伙儿吼道:“听好了,你们这帮菜鸟!现在不是演习!全员都有,准备起航!”
希望转过身看着芬恩,后者已经握好舵轮,期待地看着她。“芬恩先生。你应该知道路吧。”
“那还用说,船长。”说完,芬恩干脆利落地把舵轮往右转。
在微风的帮助下,他们很快就拐了弯,在新列文的北海岸畅行。才刚刚过了午夜,他们就到达了海港。他们一绑好船,希望就马上跳到船舷上看看内特尔斯和菲勒在哪里。可是她没看到他俩的身影,不过这也正常,毕竟已经很晚了嘛。他们可能等到天亮才过来。
但就在这时,她看到帅哥亨尼赶着一辆小型黑色马车过来了。希望在想是不是出大乱子了,他俩才不得不躲在马车里。亨尼对她招招手。“喂!贝恩船长,要现在过去吗?”
“是的!”希望喊回去。
“不管你用哪个名字,欢迎回来天堂圆环!”
“谢谢,亨尼!”希望顿了一下,琢磨着应该怎样问才不会暴露菲勒和内特尔斯。“他们在哪里?”
“在苹果林庄园!我是来接你过去的!”亨尼说话的口吻很奇怪,好像有什么不太方便似的。可能等他们上马车之后就会说更详细吧。
“好。”希望还是不知道会不会遇到麻烦,所以最保险的做法是假定已经出事了。“马车可以坐多少人?”
他耸了耸肩,说:“大概三到四人吧,包括你在内。”
“我们过一会儿就下去。”说完,希望便跳回甲板上。
“我当然得跟你一起去啦。”莎蒂说,“我真是想死这个破社区了。回去看一眼还是不错的,就当是提醒自己当初干吗离开。再说啦,我的名声摆在那儿呢,说不定可以召集到更多人呀。”
希望点了点头。“谢谢。”
“我可以去吗,老师?”吉莉从桅索梯上爬下来,落到希望的身边。
“俺五年都没瞅过圆环一眼啦。”
“布力加·林是怎么教你讲话的?”希望问。
“我已经五年都没有看过……”吉莉飞快地说。
“你可以去,”希望说,“我应该还把布力加·林叫上。”
“难道会有麻烦?”吉莉期待地把手放到刀柄上。
“作为一名武士,不可以寻衅挑事。”
吉莉低下头,说:“是的,老师。”
“安心啦,小蜜蜂。”莎蒂捣乱着吉莉的头发。不知不觉,她的头发已经长回来了,现在已经不再是海军平头,而是变成一把小地拖。“只要你跟着我们,你都不用特意去找麻烦。麻烦总是会自动找上门。我说得没错吧,船长?”
“大胆的选择很容易会招惹是非。”希望说。
“哦,是因为这样吗?”莎蒂嘲笑着,夸张地点点头。
希望也笑了。“在这里等我。我去叫布力加·林。”
她迅速地跑到甲板下面,只见那个全身没毛的吉斯迈·皮特站在了高级船员的住舱外面。
“对不起,船长。”他一看见希望就说,“老亚米吩咐我跟你说,她和布力加·林正在忙,不能被打扰。”他紧张地瞟了门口一眼,接着小声说:“我觉得她们正在练魔法呢,船长。”
“这么说她知道我会来咯?”希望问。
“看来是的,船长。”
希望认为,老亚米所做的事都不会是巧合。很明显,这一次她是想希望自己过去。
希望回到甲板上,对莎蒂和吉莉说:“好了,出发吧。”
“布力加·林不去吗?”
希望摇摇头。“芬恩先生,船是你的了。”
“好的,船长。”芬恩从船舵那头喊道。
“维德顿先生。”
“是的,船长?”
“让大家准备好,准备随时起航。以防万一。”
“遵命,船长。”
希望戴上船长帽,精神饱满地从踏板上走到码头,船长外套的下摆在她身后飞扬。莎蒂和吉莉迅速地跟上去。
当希望走近马车,她惊奇地发现这马车非常精致,车身是银镶边的黑色油漆板。打开门后,她发现座椅还加了软皮垫。希望不禁想这辆马车是不是偷来的。也有可能是他们问圆环现在的首领借的。如果是这样的话,说明事情还进展得顺利。那为什么他们要派亨尼来接她,而不是亲自过来呢?
希望和莎蒂在位置上坐下来,吉莉正要爬上去,但被希望阻止了。
“你不能坐车。”
“为什么?”吉莉非常疑惑。
“你还记得苹果林庄园在哪里吧?”
“应该吧……”
“很好。你得爬屋顶跑过去。我想看看你攀爬的技巧在不同场合发挥得怎样。”
莎蒂咯咯地笑着,什么都不说。
吉莉看起来很想抗议,但在希望严肃的目光下,只好颔首道:“是的,老师。”
“那就赶紧出发吧。别让我们等你。”
吉莉缩了缩脖子。“是的。老师。”说完,她跳回码头的木板平台上,向着最近的房子跑过去,手脚并用地从墙上爬到屋顶。
“亨尼,可以出发了。”希望向着前面叫道。
亨尼没有回答,直接甩了一下缰绳,马儿便拉着马车开始前进,载着希望他们在天堂圆环那污秽、狭窄的大街上穿梭。
希望和莎蒂交换了一下眼神,惊讶于她们受到的礼遇。
天堂圆环一点儿都没变,却又和希望第一次来的时候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以前,她一直都很不待见这里的环境,仿佛只有她是“正确”
的,而这里的人都是“错的”。现在回想起来,那种想法真的很奇怪。可能她所接受的文成训练让她有一种傲慢吧,总认为世界上所有事都是非对则错,非好即坏。和卡迈克尔船长出海的两年来,这种想法也开始逐渐淡去,但她是在这里才明白到,其实世界没那么简单。
“回来真好。”希望说。
莎蒂把脸从窗户上转回来,希望惊讶地发现这个老女人居然热泪盈眶。“就是啊,丫头。”
她们沉默地坐在马车里,只听到车轮的声音,看到窗外不断经过的房子。
“你觉得他们在搞什么呢?”莎蒂点头指了指马车和亨尼。
希望不确定亨尼能不能听到,也不知道被他听到有没有问题。最后她说:“不知道。不过我很庆幸吉莉在外面。只是以防万一。”因为万一这是个陷阱,她就能躲过去,还能及时向芬恩汇报发生的事。
“噢。”莎蒂笑着说,心领神会:“你真是越来越聪明了。”
希望耸耸肩。“是老师们教得好。”
马车经过了烂布木条剧院。那里演的都是些滑稽表演,而不是正经的话剧。但就是在这里,红眼领导了一场大规模的暴动起义。为了煽动群众,她和内特尔斯都和红眼上台“表演”过,菲勒则在幕后帮他操作幕布绳。
“演出”之前,他们就是在苹果林庄园那个被水浸的地下室制定了所有计划。随着庄园逐渐映入眼帘,希望发现它的外貌改变了很多。所有的阳台、窗台都刷了一层新油漆,窗帘要不是换了新的,要不就是修好了。原来杂草丛生的泥地也被清理过,重新种上了鲜花。在黎明前阳光的照射下,整个庄园显得熠熠生辉。
“自从大力士吉克斯住进去以后,我好久都没见过这里那么漂亮了。”莎蒂说。
这时,马车在庄园门口停了下来。亨尼走过来,帮她们打开了门。
“黑玫瑰萝思吩咐过,等你们一来到圆环就要去接你们来见她。不管是什么时候。”亨尼告诉他们。
“黑玫瑰萝思?”希望问,“她就是圆环现在的头领吗?”
“没错。”亨尼又似乎隐瞒了什么。“你们最好快点进去吧。”
希望和莎蒂不安地看了看对方,然后向庄园走去。
“我来了!我成功啦!”吉莉一边跑过来一边喊道。
希望本想在吉莉来到之前进去的。她不想把吉莉带进这个可能会招致杀身之祸的地方。可是当她看着这个女孩的时候,她不禁微笑了起来。吉莉气喘吁吁地,满脸通红,满额大汗。她的手臂和腿被划破了好多地方,而她的鞋子又不知道丢哪儿了,赤裸的双脚伤得一团糟。不过她的脸蛋上却挂着一个兴奋的笑容。“我成功了!”
“非常好。”希望说完,又转身面向庄园入口。“好了,咱们去看看这个黑玫瑰萝思到底是何方神圣,还有她对我们的朋友都干了些什么。”
亨尼带她们来到门厅,走到一个点着蜡烛的昏暗走廊。希望之前只去过地下室,来到这里后不禁啧啧赞叹。门和护壁板上到处都是精致的雕刻,天花板上画着栩栩如生的海洋动物,庄严而雅致。那些严肃的海豹壁画让她浑身不舒服,但想到自己曾经被它们袭击过,又觉得它们很神奇。
走廊的尽头有一扇华丽的巨门。亨尼把门推开,做出“请进”的手势,希望她们顺势走进了一间宽敞的客厅。在以前,这里估计是用来开晚会的,而现在,那里变得昏暗阴沉,几乎空荡荡的,只有壁炉里熊熊燃烧的火焰发出微弱的光。火炉前面摆着一张高背椅,像王座一样对着她们。椅子两边各站着一名守卫,一边是衣衫褴褛、头发乱糟糟的女人;另一边是高高瘦瘦、一身黑西装黑高帽的男人。坐在椅子上的那个人,希望一眼就认出来了,但又立即怀疑这个人还是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人。
“内特尔斯?”
“现在我是黑玫瑰萝思。”内特尔斯的声音显得十分冷漠。“你不是用了个新名字嘛,我就在想,不如我也起一个吧?不过萝思其实是我的真名,所以这个名字也不算新吧。”
“现在天堂圆环的首领是你?”莎蒂问。
“没错。不然就让更烂的人来做咯。”
内特尔斯说得有点自暴自弃,这让希望很担心。“我觉得你非常适合。”希望尽量用一种鼓励的口吻说。
“是吗?”内特尔斯一开始有点惊讶,但过了一会儿又恢复了冷漠。
“也难怪。你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希望问。
“菲勒死了。”内特尔斯无精打采地说,仿佛只是在复述别人说的话。不知道为什么,这让希望更难受了,心口痛得像被捅进了一把又冰冷又锋利的刀。痛得仿佛尝到了血的味道。过了一会儿她才发现,她确实是尝到了血的味道,因为她难受得把自己的嘴唇都咬破了。一时间,铁腥味充满了嘴巴,伤口的痛也给了她一些安慰。但还不足够。
“怎么死的?”希望的声音变得干燥嘶哑。
“被我的老哥折磨致死的。”内特尔斯说,依然冷漠,不带任何感情。希望心想,内特尔斯可能只是还很震惊,所以才会这样。希望很爱菲勒,但希望知道内特尔斯更爱他。爱得几乎跟红眼一样深刻。
一想到红眼,希望又感到一阵心痛。可怜的红眼啊。要是他知道了这件事,他肯定会崩溃的。希望甚至能想象到他痛苦得连脸都扭曲了的样子。
“那……”希望清了清嗓子,“你哥哥现在在哪里?”说完,熟悉的复仇欲望又在她的胸腔燃烧起来。也许她和复仇离得没有想象中那么远。
“不知道。”内特尔斯不自觉地把手放到腰间。希望发现她的锁链刀不见了,在她椅子旁边倚着一把巨锯。“不过,他不能再伤害任何人了。
我锯掉了他的手脚。还撕断了他的舌头。因为我听烦了他的声音。”
希望难以相信内特尔斯会这么残忍,而她本人却说得轻描淡写。
“你……虐待他,还羞辱他?”她试图让自己显得一点都不害怕,可是失败了。“而且你还不让他解脱?”
“不能杀自己的老哥啊。”内特尔斯说,“底线就是底线,越不得。”
“内蒂,我——”
“内特尔斯已经死了。菲勒死的时候她就死了。”天堂圆环的首领靠到椅背上,轻轻地摸着骨锯的锯齿。“又或者说,从一开始她就不是真的。只是一个假好人虚构出来的人,连名字都是假的。可惜啊,那只是过家家罢了。坏人再怎么装都只是坏人,例如我。花了好长时间才明白了这个道理。我已经接受自己了。我是黑玫瑰萝思。这是我的圆环。我再也不会离开它了。”
希望记得小时候河洛说过,黑暗只会招来黑暗。不过河洛并不认为她的人生已经定死了。相反,他让希望明白到,人生是一次巨大的挑战,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可能。希望不知道内特尔斯能不能从黑暗中走出来,但现在已经很明显了,她对人生的挑战完全不感兴趣。至少现在是。
“所以说,圆环现在的世道就是这样了?”最后她问。
“没错。”黑玫瑰萝思说。
两人看着对方,中间隔了一段巨大的空白,仿若两个陌生人。也许她们真的是形同陌路了。希望和内特尔斯以前一直都是好朋友。不过戴尔·贝恩和黑玫瑰萝思的话……她们之间算什么?
“不过船的事你不用担心。”黑玫瑰萝思说,“做天堂圆环头领就是有这种好处,我现在有很多船。不过人给不了那么多。我杀了不少人才坐上了这个位置,所以我现在缺人手。”
“我们有人。”希望说,“我们去扫荡了空虚峭壁,有很多人归顺了我们。”
黑玫瑰的嘴唇突然扭曲,仿佛在笑。“当然了。越来越像一个人王之王了啊。我们之间可能不一样了,不过你我都有过交情,这一点我不会忘记。我也不想天堂圆环被一群死人军团占领。所以我会把多余的人手借给你。再说了,我也答应过菲勒的。”
希望注视着黑玫瑰,百感交集。
“我得到一支船队,却失去了一个朋友?”她问道。
黑玫瑰点点头。“大概就是这样。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戴尔·贝恩。这个道理你早该懂了吧。”
“可是失去的还是让人很痛心。”她平静地说。然后,她转过身,慢慢地离开。莎蒂和吉莉默默地跟在身后。
等希望、莎蒂和吉莉从庄园走出来时,清晨的阳光已经普照大地,而帅哥亨尼已经在马车旁边等着了。他站在那里,紧张地交换着重心脚,警惕地四周张望。忽然他看着希望的眼睛说:“我会尽量不让她陷得太深的。”
希望无力地笑着点点头。“谢谢你,亨尼。”
“能赏脸让我载你回码头去吗?”
希望点头。“是内特尔斯帮我们走到这里的。我们不能让她的牺牲,还有菲勒的牺牲白白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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