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海怪猎人号在新列文的海岸抛锚停靠着，随着焦虑的海浪起起伏伏。南边是大陆的城郊边缘，被大大小小的渔村点缀着。北面则是拔海而起的空虚峭壁。现在时至中午，阳光从头顶直直地照射下来，但在灰云的阻隔下显得十分苍白，也没有一点温度。
希望和她的小团队坐在船上的食堂里。离开银背镇那天，布隆把一大堆食物硬塞给了他们，而且都是些不能保存的饱肚餐，还十分丰富，有米饭、大葱、鱿鱼和海苔丝。所以他们决定一边好好享用这份大餐，一边讨论着怎样根据莱美思翠雅提供的情报闯入空虚峭壁。
“峭壁西边的海面上有一个开口，”希望对布力加·林说，“是一个连接到岛中央的隧道。隧道尽头有一个大洞，升降梯就在洞里，坐上它就可以直接从峭壁内部上到顶了。”
“那我们就直接开船过去？”布力加·林问。
“不行。隧道太矮了。”希望说，“我们要找一艘小船，例如小艇或者便船，从隧道里划过去。可是洞里面有很多警卫，他们有充足的步枪大炮来守卫升降梯。”
“我可以看到他们吗？”布力加·林问。
“就算可以，恐怕也来不及。”阿拉斯是唯一一个无福消受这份大餐的人。他脸色苍白，两眼发黑。他小口地喝着药汤，两手微微发抖。那是布力加·林专门为阿拉斯调制的宿醉药，味道让他难以下咽。他说：
“隧道里长了很多会发磷光的真菌，或者是苔藓。整条隧道都很亮，除了警卫点。等你划进隧道里，他们就有充裕的时间来开枪，就算他们枪法再不准，也总可以打中你的。”
“可是我们要从哪儿找来那么小的船啊？”芬恩问。
“我们可以在渔村里偷一条。”莎蒂说。
“村民们已经够苦了，我们就别再给他们带去什么困难了。”希望说。他们让希望想起了自己的家乡，她是不会考虑去偷他们的船的。
“那我们从水底游过去怎样？”布力加·林说，“这样他们就看不见我们了。”
“隧道足足有四分之一海里长啊，”希望说，“我不觉得我们可以闭气那么久。”
“如果我们不需要闭气呢？”布力加·林进一步问。
“我也想过发明一种长距离潜水腰带，”阿拉斯说，“可是开发原型要花上几个星期的时间，还要测试，这样我才有信心给你们用。”
“我们没有这样的时间。”希望说，“已经有传言说生物法师已经开始抓空虚峭壁上的囚犯去做实验了。他们随时就会把老亚米抓走。”
“这么说，她是不是还在那里我们都不知道。”莎蒂说。
“是的。”希望承认，“但我们必须得试一试。不仅是为了她，还有所有被囚禁在上面等着被生物法师抓去黎明曙光做死亡军团的实验材料的囚犯们。”
芬恩瞪直了眼。“你要把他们全放了？”
“当然。”希望说，“我们不能就这样把他们留在那里。”
“我们要拿他们怎么办？”芬恩继续问。
“或者找个海岸把他们放了，他们喜欢干吗就干吗吧。”希望说。
“或者邀请他们加入。”莎蒂说。
“你是说和我们去黎明曙光？”希望问。
“有何不可？”莎蒂问，“大家能离开那个破岛就已经很感激了，你要他们做什么他们肯定都会很乐意的。而且很有可能，有的人早就在船上待过了，剩下的你和芬恩可以在内特尔斯联系我们之前训练训练嘛。”
“你说的也有道理……”希望说。
“希望，这是个好主意。”阿拉斯说，“我们也需要人手，不是吗？”
“我只是觉得我们利用了他们。”希望说。
“说那么多也没用，我们首先得想办法救他们出来。”芬恩说。
“我已经有办法了。”布力加·林说。
“哦？”希望很意外。
“其实很简单。只要我临时给我们给变出鳃，我们就可以从水底游过去而不被发现了。”
“鳃？”阿拉斯听到后脸都白了。
其他人大眼瞪小眼，浑身不舒服。
“别像个小屁孩似的。”布力加·林说，“我甚至都不会增加动物元素。我们体内本来就有水栖的基因，只是沉睡了而已。过程其实很简单，我几乎都想让吉莉来试试了。”
“我？”吉莉警惕地问，眼睛都睁圆了。
“也许吉莉的第一次试炼还是做些……风险没那么大的比较好。”希望提议。
“所以我才说‘几乎’啊。就算是最简单的变形，但任务却有很大压力，这对于初学者来说还是有问题的。”
“那你就给我们两个变出一个鳃来吧。”希望说，“我们从水底游过去，不让驻守的士兵看见。等我们游到尽头，你就把鳃去掉，出其不意地把士兵干掉，拿下升降梯。”
“正是。”布力加·林说。
“我不能去吗？”吉莉问，“内特尔斯和菲勒都不在，我可以帮你们的。我打架很厉害的，我已经用刀练习近身战好几个星期了！”
希望看着布力加·林。“你觉得呢？”
“你的大师会娇惯你吗？”
“我叫他们老师。”希望说，“不过不会，他不会娇惯我。”
“我的也是。所以我们干吗要娇惯她呢？如果她想去，那就是她冒着生命危险而做的选择，我们应该表示尊重。”
希望转过身对吉莉说：“你会游泳吗？”
“在海军待了两年啊，当然会了！”吉莉骄傲地说。
“你游泳厉害吗？”布力加·林问。
“肯定比你厉害。”吉莉说。
布力加·林笑了。“等着瞧。”
“在水底衣服会拖慢你们的。”阿拉斯和大家在甲板上会合时说，“你们下水时最好尽量少穿点。”
“要我穿内衣战斗，我宁愿不救老亚米了。”希望说。
“倒是可能对招募有好处。”莎蒂说，“只要是男人，看到你那双大长腿，肯定会追随你到天涯海角的。当然了，如果你的胸再大点，肯定会有更多人加入。”
“谢谢你，莎蒂。”希望挖苦地看着她，“很感激你多年的经验教诲。
你很多、很多年的……”
“哦呵！”莎蒂用手肘顶了顶芬恩，“这位美女终于长出一条毒舌来了！”
“不介意我继续说完吧？”阿拉斯说，“我有办法让你可以带着衣服过去，还能多多少少不弄湿。”说完，他拍了拍身边的一个小桶。“把衣服放进去，然后用沥青封口。我已经在底部加了碎石，希望可以抵消木板和空气的浮力。我会系上一条绳子，你游泳的时候拖着它，等到了洞里你再直接打烂它就可以了。”
“想得真周到，阿拉斯。”布力加·林说，“海水这么咸，估计会毁了我的白袍。”
“我才刚拿到这件大衣。”希望低头看着布隆坚持要送给她的红色船长大衣。
“高档衫就是麻烦。”吉莉扯开她的帆布马裤和粗麻衬衫，“我这样就行了。”
希望脱掉大衣和衬衫，解开皮裤和皮靴，最后只剩一件薄吊带棉衫和一条男装的打底马裤。新列文微弱的阳光没有带来多少温暖，海风依旧寒冷。希望白皙的皮肤起了鸡皮疙瘩，但她没有发抖。南方群岛的女人不会畏惧寒冷，而是将寒冷化为活力，化为力量。
希望把衣服紧紧地塞到木桶里，然后转过身对布力加·林说：“好了，你准……”
布力加·林竟然把衣服脱得精光。她就那么赤身裸体地站在甲板上，完全没有自我意识，让人匪夷所思又值得钦佩。
“有问题吗？”布力加·林问。
“嗯，你真的是一字不漏地听取了阿拉斯尽量少穿衣服的建议啊。”
希望扭头对阿拉斯说，“对吧？”
阿拉斯的脸都涨红了，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希望猜他是想说话又说不出来。
“他有什么毛病啊？”布力加·林把手放到裸露的屁股上。
“我想咱们的小可爱是第一次看到女人的身体哦。”莎蒂坏笑着说。
布力加·林似乎被冒犯了。“不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吧，啊？”她旋转身体，确保阿拉斯能看清自己的每一寸肌肤。“我觉得我做得很完美。”
“确实完美，林小姐。”失踪芬恩笑得合不拢嘴。
“好了，看够了没，你个老色狼。”莎蒂说。
“没人欣赏的美貌是一种悲剧，”芬恩说，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风暴之书》里是这么说的。”
“你知道个屁，你连字都不认得。”莎蒂说。
“肯定在哪个地方写着的。”
“我觉得我们都没料到……赤身裸体呀。”希望对布力加·林说。
“你们这帮文成真的是太古板了。只是一副躯体而已。”布力加·林用钻研的眼光瞄了希望一阵，说：“你知道吗……可能莎蒂说得没错，你的胸真的太小了。我可以帮你啊，如果你想的话。”
“不用。不然只会碍到我战斗。”希望草草地说，“好了，我们可以继续了吗？”
“当然。”布力加·林把长袍叠起来，又怀疑地看着那个小木桶。
“哎，塞进去肯定会弄得很皱的。要不我还是不带过去了。”
“极妙的招兵策略！”莎蒂说。
“给我放进去。”希望说。
布力加·林叹了口气，把长袍塞进了桶里，然后对阿拉斯说：“好了，封起来吧。”
阿拉斯的手又抖了起来。他把盖子盖上，然后用黏稠的黑沥青把口子封死。希望很确定这次手抖肯定不是因为宿醉。
“谢谢，阿拉斯。”希望轻轻地说。
他点点头，退后了一步。
“我只能一个一个来。谁先？”布力加·林问。
“我先来。”希望说。
布力加·林把冰冷的手指按到希望的脖子上。两人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睛，过了一会儿，布力加·林退了开来，像检查着手工艺品一样看着希望。不久之后，希望的脖子有一种灼热感，颈部两旁开始分裂出一块块鳃片。她的胸腔还有一种奇怪的猛绞感觉，那是她的肺部在变化。
忽然间，她不能呼吸了。她大张着嘴巴，大口地吸着空气，却毫无用处。
“快跳进水里！”布力加·林赶紧说。
希望点点头，纵身一跃，干净利落地潜到海里。然而，她身体的每一寸本能都在阻止她在水里呼吸，只能强迫自己吸了第一口。海水穿透了她的身体，把胸口的慌张安定了下来。
她继续认真地、慢慢地、稳稳地呼吸，一边细细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海底十分朦胧，参差不齐，点缀着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和随着洋流漂动的海藻。她待在水里越久，心里就越镇定。原来在海里会有一种特别的宁静，她以前从来没感觉到，即使在修道院也没有。这种宁静，加上几乎失重的感觉，让她有种罕有的平静。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水母，大海带她到哪里，她就去哪里。
这时，前方溅起了一束水花，吉莉潜了下来。她很轻易地就在水里呼吸起来了，一点都不挣扎。她兴奋地对希望咧开嘴笑，说了些什么，但声音太浑浊了，希望听不清。
希望指指自己的耳朵，耸了耸肩。
吉莉十分失望，但还是点点头。
希望继续漂浮在水里，而吉莉则游到海底，然后又抬头看着船的底部。
终于，布力加·林优雅地下来了。她长长的黑发飘在后方，光滑的身体在水中穿梭，几乎潜到了海底。
接着，装衣服的小木桶也掉到了海里，激起了一声巨大的浪花，下沉了好几尺后又慢慢地上浮，直到几乎贴着海面。
希望抓过木桶的绳子，对布力加·林和吉莉打了个手势，然后三人开始朝着远方的若隐若现的空虚峭壁进发。
自从出发之后，希望再也感觉不到之前的平静了。相反，她的注意力全放在战斗准备上，所有的感官都时刻关注着可能发生的危险。在海里视线很模糊，她只能看清二十尺以内的事物。二十尺开外的东西就只能看到一个轮廓，模糊不清。听力也大大降低了。虽然可以听到很远的噪声，但分不清细节。
唯独嗅觉可以比平常获取更多信息。一开始，她闻到的只是大量的气味，很难分清什么是什么。后来她闭上眼睛，聚精会神地感受气味，就像河洛教她感受声音一样。慢慢地，她可以分开不同的气味组成了。
她闻到了船的木头味，别在腰间的宝剑的金属味，还有海草浓郁的植物味。她甚至还闻到了前方不远处的布力加·林和吉莉的味道。
这时，一个陌生的气味慢慢地闯进来了。她不熟悉这股气味，但闻起来像落水狗。她们越靠近空虚峭壁，味道就越明显，而且有一种血性，希望警觉起来。她对吉莉和布力加·林大喊，但她们游得太靠前了，根本听不到。由于希望只有一只手，她比俩人游得都要慢。而且她们都曾吹嘘自己游泳有多么厉害，估计现在两人正在比谁游得快。
三人又前进了一段时间，直到足够靠近空虚峭壁。希望已经可以看清那深色的、布满贝壳的岩石的一些细节了。岩石的表面上不均匀地分布了许多奇怪的洞孔，其大小足以容得下一个人，或者更巨型的东西。
就是在这时候，希望看到了它们——一群黑色阴影从两旁迅速地靠近，向着吉莉和布力加·林冲了过去。它们一共有六只，每只大约十二英尺长，接近半吨。那是一群海豹。
希望一直以为海豹都是很胖很笨重的，但这一群似乎被生物法师改造过，以便适应更温暖的气候。它们像子弹一样快速接近那毫无察觉的猎物。
希望再一次大喊，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警告她的朋友。可是两人丝毫没有慢下来，甚至连头也没转过来。
忽然，她闻到了一股浓烈的海豹味。希望猛地转过身，刚好看到一只海豹从身后向她袭来。很明显，她只有一只手，泳姿又古怪，那头海豹肯定认为她是最脆弱的猎物，因此首先对她下手。海豹的黑色眼珠闪着凶光，张开血盆大口，露出了锋利的长牙，每一颗足足有一寸之长。
希望试图用义肢砸它的鼻子，但她不熟悉水下近战，海豹轻易地就躲开了她笨拙的攻击，并顺势潜到她的下方。紧接着它干净利落地翻了个跟斗，从下方再次发起进攻。要是希望穿着皮靴，她的脚就能受到保护了，甚至还能一脚把海豹踹开。但她的双脚从膝盖以下就完全暴露了出来，海豹一口咬住她的脚踝，死死不肯松口，并开始猛烈地甩动脑袋。
一瞬间，希望的鲜血染红了身边的海水，散发出浓浓的金属苦涩味道。这股味道飞快地传到了吉莉和布力加·林身边，也正是这股熟悉的味道，她们一闻到便立即作出反应，逃过了一劫。
吉莉不假思索地拔出刀，一秒之后，离她最近的海豹便冲了过来。
吉莉勉强躲过了攻击，顺势把刀刺进了它覆盖着刺毛的脖子里。
当然了，布力加·林没有任何武器。在海豹攻击前的一刹那，她感知到了并迅速改变了自己的身体。她举起手臂，海豹毫不犹豫地把尖牙咬进了她的血肉里。但几秒之后，海豹忽然扭动起来，原来布力加·林的皮肤长出了一根根尖尖的毒刺。海豹连忙松开嘴巴，但为时已晚，只见它开始不断抽搐，在海里翻滚。其他海豹见状立即远远地绕了开来，布力加·林趁机治愈了被咬伤的前臂。
海豹还在剧烈地甩动着脑袋，尖牙在希望脚踝的骨头不断摩擦。希望咬紧牙关，忍住剧痛。她没有试着摆脱海豹的血盆大口，而是一把抓过木桶的绳子，在海豹的脖子上绕了一圈，便用力拉紧，但海豹脖子上的脂肪使希望无法绞断它的气管。虽然反击无效，但起码让海豹松开了嘴巴。它游向同伴寻求保护，但绳子依然缠在脖子上。希望抓住绳子，让海豹把她拖到她朋友的附近，脚踝不断涌出鲜红的血液。绳子的一端依然连着木桶，一定程度拖慢了海豹的速度，希望抓住机会，用膝盖和仅有的一只手一点一点地顺着绳子往上爬，然后抽出宝剑，一剑刺入海豹的脖子里。
海豹死后，一阵悲痛从剑尖灌入了希望的前臂之中。尽管这头怪物想杀掉她，但因夺走无辜的生命而产生的悲痛远比她感受过的痛苦都更剧烈。那种感觉就像是一阵烈火从脚指头贯穿了身体，直冲大脑。
希望咬了咬牙，转身准备去帮助她的同伴。幸运的是，她不需要了。
布力加·林给吉莉也变出了毒刺，海豹们在四周俯视眈眈，却不敢靠近。
布力加·林游到希望身边，指了指她血肉模糊的脚踝。过了一会儿，希望感到一阵清凉的舒缓感，脚踝的伤愈合了。
于是三人继续向空虚峭壁进发，这一次大家都靠得很近。剩下的海豹在附近暗中潜伏，但没有靠近。
等她们来到隧道入口，布力加·林便除掉了吉莉和自己的毒刺。为了防止木桶浮上水面，她们把木桶的绳子收短后才继续向入口进发。
莱美思翠雅对隧道里的描述一点儿都没错。里面被照得通透明亮，希望看不清水上的情况，只看见一层磷光从头顶渗进了水里。隧道的底部和两边都十分光滑，看样子是用工具挖出来的。
三人花了十五分钟才游到了隧道尽头。当她们离尽头大概还有二十尺左右的时候，希望对吉莉和布力加·林打了个手势，示意她负责从中路突围，另外两人从侧伏击。但布力加·林却摇摇头，示意由她来打中路。
希望点点头。她们已经并肩作战了那么久，希望知道她肯定是有计划了。
于是希望来到隧道右侧，而吉莉则游到了左边。她们越靠近尽头，水就越阴暗。希望在想，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让水变浑浊了？有可能是旋转大炮的火药残余和油渍。她现在还不知道她们即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只看到岸边平均地分布着一系列黑影。
终于，三人已经足够靠近，不能再向前了，否则水再浑浊也有可能暴露。希望放开绳子，让木桶在后方十尺的地方浮上了水面。等到岸上传来叫喊声和枪声，她对另外两人示意，迅速地一起游到尽头陡峭的海岸边。
当她们贴近水面的时候，布力加·林指了指自己的嘴巴，示意是时候关闭大家的鳃了。她首先把自己的鳃封闭，然后对希望做了个手势，然后是吉莉。
希望感到脖子上的鳃逐一闭合，熟悉的闭气感又回来了。她不得不提醒自己，在浮出水面之前千万不能再吸一口气。
这时，希望意外地发现布力加·林已经跃出了水面。她走的是中路，按理应该最后一个才出现的。可能这是她的计划之一，也有可能她已经憋不住气了。不管是什么原因，希望也快速地把自己拉出水面。
水陆之间的过渡拖慢了希望的感官，她不得不花了比平常更久的时间才看清了敌情。
好在布力加·林为希望争取了足够的时间。当她从水底冒出来的时候，士兵们眼睛都看直了：一个裸体的美女，乌黑的长发搭在身上，水珠不断地从坚挺的乳房上流向小腹。
“别开火！”其中一个士兵歇斯底里地喊道。
“这他妈是谁？”
“是天堂送来的礼物！”
“不对，是来自地狱的诱惑！”
“去死吧你，那你别跟我抢了！”
岸上有两门旋转大炮，每一门皆有两名士兵把手，还有三名狙击手坐在战壕里。希望一恢复方向感，便迅速地向敌人方向移动，湿透的内衣带来一丝冰爽。在敌人意识到被袭击之前，她就快速地把两名狙击手和一对炮手干掉了。她继续前进，空气似乎完全没有阻力，动作感觉比以前更敏捷了。不过她告诉自己这可能只是错觉。另外两名炮手这才发现希望，慌乱地拔出手枪，但为时已晚。希望手起刀落，干净利落地把敌人杀死。随着炮手死去，两人带着色欲的恐慌也灌入了希望的手臂之中。最后一个狙击手也死在吉莉的刀下。
希望转身对着布力加·林，后者依然姿态优美地站在那儿，毫不害羞地赤裸着身体。
“这就是你的计划？”
布力加·林耸了耸肩。“男人就是这么愚蠢的生物。”
她们把装着衣服的木桶捞上岸，把它打了开来。
“沥青污渍。”布力加·林批评道，提起白袍让大家看看肩膀上的黑点，“还有皱褶。跟我想的一样。”
“早知道我也把我的衣服放到桶里了。”吉莉指了指毒刺留在衣服和裤子上的穿孔说道。
“晚点给你弄一套新的。”希望一边说一边把大衣穿上。
“这个肯定就是升降梯了，老师。”吉莉指着后墙的一个铁笼说。铁笼大约八尺高、五尺宽，前部是一个大门，顶端连着一根由千万条铁丝扭成的粗缆索。希望走过去仔细地检查起来。
“这根缆索是怎么做到的？”
“反正生物魔法是不行。”布力加·林说，终于穿好了长袍。“将生物力量灌入金属里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实上，这个法术已经失传了超过一百年。所以你的剑才那么特别。
“所以说生物法师只能对生物施法是真的？”希望问，“那你是怎么让步枪爆炸的？”
“微生物可以在任何事物上生长，包括火药。”布力加·林说，“我只是让它们燃烧起来而已。”
“我以为你必须看到它们才能对它们施法，”吉莉说，“那么小的东西你能看得见吗？”
布力加·林扬起她那细黑的眉毛。“难道你还没读到《生物魔法大典》的第五章吗？”
“呃，啊，我已经开始了读了。”吉莉说，“可是真的很难懂。我老是会分神。”
“不然你以为掌握宇宙的基本互联性很容易吗？”
“呃，不是的，大师，可是——”
“等我们回到船上，我要你从头到尾把这一章读一遍，而且我问你什么都要回答得出来。”
吉莉一下子垂头丧气起来，但还是恭敬地点点头，说：“是的，大师。”
希望不喜欢生物法师们用“大师”这个头衔。这让她想起了残酷的克伦特，那个小时候虐待过她的文成学徒。她一直很钦佩河洛将自己称为老师。不过，既然她邀请了布力加·林和她一起用生物法师和文成武僧两种传统来训练吉莉，她就不能挑剔布力加·林用什么方式来教。
“能让它动起来吗？”布力加·林问。
“可以，不过看来我们得留下一个人在下面操作。”她轻轻敲了敲升降梯旁的钟，钟上连着一条细绳，和缆索一样一直伸向漆黑的空中。“上去之后，大概就是通过这只钟发送信号拉我们下来的吧。”
“现在你们庆幸把我带过来了吧？”吉莉说，“不然你们其中一个就得留下来了。”
“说得没错。”布力加·林说，“我们无法知道上面那些罪犯会怎样对我们。场面可能会变得很难看。”
“你应该知道我们也是罪犯的一类吧？”希望说。
“你知道我的意思。”布力加·林不屑一顾地回答。
希望和布力加里·林走进铁笼里，把门关上。吉莉开始转动着一个巨大的曲柄，铁笼先是震动了一下，然后开始缓缓地升向黑暗之中。
在上升的过程中，布力加·林突然问：“你决定了是否要把这些囚犯招募进来了吗？”
希望沉默了一阵。这个想法还是困扰着她，但现在她对心中的迟疑表示怀疑。软弱、恐惧、缺乏决心。如果她要成为大家心中的戴尔·贝恩，就不能让这种情感把她击溃。她必须把它切断，就算很痛苦也必须这样。
“我会给他们一个机会，让他们变得更伟大。”最后她说。
布力加·林赞许地点点头。“你终于都开窍了。”
很快，她们就到达了顶部。升降梯的天花撞在了一扇厚舱门上，然后舱门缓缓打开，升降梯继续上升。终于，升降梯停了下来，希望和布力加·林来到了空虚峭壁。
希望把义肢钳子锁在剑柄上，打起十二分精神。她在心里幻想过很多情况，例如有凶恶的护卫和凶狠的囚犯迎接她们，也想过可能一个人也没有。可是当她们走出升降梯时受到的欢迎，却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空虚峭壁上面十分平坦，几乎寸草不生，只有零零星星的一些矮灌木和大石头。猛烈的风在她们周围发出尖锐的声音，希望的耳朵都快要裂开了。她花了好一阵才看清面前的景象。
老亚米站在那里，手臂交叉在粗糙的斗篷里，仿佛一直在等着她们到来似的。站在她旁边的是布莱斯·维德顿，守护者号的船长。他身上穿的不再是整洁的白金制服，只是一件朴素的绿色外套，头发乱糟糟的，下巴也开始长出了粗黑的胡楂。虽然外形完全不一样，但确实是他无疑。在船长和老亚米的身后，一群人聚在那里，有男人有女人，虽然看起来又饿又累，但每一个人都神情坚定，似乎有一股期待的意味萦绕在他们周围。
“戴尔·贝恩，人王之王。”老亚米说，“谢谢你来救我。作为感谢，我已经为你召集了一群愿意追随你的人，这样他们和他们的家人就终于有机会摆脱生物法师的残忍迫害和恐惧了。”
维德顿单膝跪下。“虽然我们过去是敌人，但现在我终于明白到自己的狭隘了。戴尔·贝恩，你对我的不杀之恩，我愿意永远追随你，以报答你的慷慨。请你接受我！”
希望看着面前的人群，身体感觉仿佛又漂浮在海洋之中。她从来没想过要组织起如此规模的起义。她一开始只是想着能够对生物法师进行打击，好让他们放了红眼。但整个世界都仿佛在帮助她扮演这个角色。
她每到一个地方，人们就期待着她的领导。因为她用了戴尔·贝恩的名号，而大家都想要戴尔·贝恩，甚至是需要戴尔·贝恩。如果拒绝他们，她的内心会过得去吗？也许现在是时候放下文成的谦卑，尽情拥抱心中的权力感和力量感。
“听好了，所有人。你们战斗不是为了我，”她大声地喊出来，好盖过没完没了的风声。“也不是为了你们自己。你们之所以战斗，是为了帝国，为了让穷人和贵族、富翁拥有平等，为了让所有的百姓都能共享帝国的福祉！听清了，未来等着我们的肯定有苦难的岁月，但只要你们加入，我们将会与你一起，用勇气和决心去面对黑暗！等我们的事业大成之后，帝国将会成为一个更好的国家，属于我们所有人的国家！你们愿意发誓追随我吗？”
“我愿意。”老亚米说。
“我也愿意。”维德顿说。一声声“我愿意”在人群里回荡起来。
希望审视着她的新成员，一股不同寻常的愉快从她内心深处涌了上来，就像沸腾了一般。她花了好一阵时间才明白到，原来那就是成功的感觉。她还没来得及控制自己，脸上就裂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那就让我们把生物法师砸个稀巴烂吧！”希望喊道，重获自由的囚犯高兴到炸裂了。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希望和她的小团队坐在船上的食堂里。离开银背镇那天，布隆把一大堆食物硬塞给了他们，而且都是些不能保存的饱肚餐，还十分丰富，有米饭、大葱、鱿鱼和海苔丝。所以他们决定一边好好享用这份大餐，一边讨论着怎样根据莱美思翠雅提供的情报闯入空虚峭壁。
“峭壁西边的海面上有一个开口，”希望对布力加·林说，“是一个连接到岛中央的隧道。隧道尽头有一个大洞，升降梯就在洞里，坐上它就可以直接从峭壁内部上到顶了。”
“那我们就直接开船过去？”布力加·林问。
“不行。隧道太矮了。”希望说，“我们要找一艘小船，例如小艇或者便船，从隧道里划过去。可是洞里面有很多警卫，他们有充足的步枪大炮来守卫升降梯。”
“我可以看到他们吗？”布力加·林问。
“就算可以，恐怕也来不及。”阿拉斯是唯一一个无福消受这份大餐的人。他脸色苍白，两眼发黑。他小口地喝着药汤，两手微微发抖。那是布力加·林专门为阿拉斯调制的宿醉药，味道让他难以下咽。他说：
“隧道里长了很多会发磷光的真菌，或者是苔藓。整条隧道都很亮，除了警卫点。等你划进隧道里，他们就有充裕的时间来开枪，就算他们枪法再不准，也总可以打中你的。”
“可是我们要从哪儿找来那么小的船啊？”芬恩问。
“我们可以在渔村里偷一条。”莎蒂说。
“村民们已经够苦了，我们就别再给他们带去什么困难了。”希望说。他们让希望想起了自己的家乡，她是不会考虑去偷他们的船的。
“那我们从水底游过去怎样？”布力加·林说，“这样他们就看不见我们了。”
“隧道足足有四分之一海里长啊，”希望说，“我不觉得我们可以闭气那么久。”
“如果我们不需要闭气呢？”布力加·林进一步问。
“我也想过发明一种长距离潜水腰带，”阿拉斯说，“可是开发原型要花上几个星期的时间，还要测试，这样我才有信心给你们用。”
“我们没有这样的时间。”希望说，“已经有传言说生物法师已经开始抓空虚峭壁上的囚犯去做实验了。他们随时就会把老亚米抓走。”
“这么说，她是不是还在那里我们都不知道。”莎蒂说。
“是的。”希望承认，“但我们必须得试一试。不仅是为了她，还有所有被囚禁在上面等着被生物法师抓去黎明曙光做死亡军团的实验材料的囚犯们。”
芬恩瞪直了眼。“你要把他们全放了？”
“当然。”希望说，“我们不能就这样把他们留在那里。”
“我们要拿他们怎么办？”芬恩继续问。
“或者找个海岸把他们放了，他们喜欢干吗就干吗吧。”希望说。
“或者邀请他们加入。”莎蒂说。
“你是说和我们去黎明曙光？”希望问。
“有何不可？”莎蒂问，“大家能离开那个破岛就已经很感激了，你要他们做什么他们肯定都会很乐意的。而且很有可能，有的人早就在船上待过了，剩下的你和芬恩可以在内特尔斯联系我们之前训练训练嘛。”
“你说的也有道理……”希望说。
“希望，这是个好主意。”阿拉斯说，“我们也需要人手，不是吗？”
“我只是觉得我们利用了他们。”希望说。
“说那么多也没用，我们首先得想办法救他们出来。”芬恩说。
“我已经有办法了。”布力加·林说。
“哦？”希望很意外。
“其实很简单。只要我临时给我们给变出鳃，我们就可以从水底游过去而不被发现了。”
“鳃？”阿拉斯听到后脸都白了。
其他人大眼瞪小眼，浑身不舒服。
“别像个小屁孩似的。”布力加·林说，“我甚至都不会增加动物元素。我们体内本来就有水栖的基因，只是沉睡了而已。过程其实很简单，我几乎都想让吉莉来试试了。”
“我？”吉莉警惕地问，眼睛都睁圆了。
“也许吉莉的第一次试炼还是做些……风险没那么大的比较好。”希望提议。
“所以我才说‘几乎’啊。就算是最简单的变形，但任务却有很大压力，这对于初学者来说还是有问题的。”
“那你就给我们两个变出一个鳃来吧。”希望说，“我们从水底游过去，不让驻守的士兵看见。等我们游到尽头，你就把鳃去掉，出其不意地把士兵干掉，拿下升降梯。”
“正是。”布力加·林说。
“我不能去吗？”吉莉问，“内特尔斯和菲勒都不在，我可以帮你们的。我打架很厉害的，我已经用刀练习近身战好几个星期了！”
希望看着布力加·林。“你觉得呢？”
“你的大师会娇惯你吗？”
“我叫他们老师。”希望说，“不过不会，他不会娇惯我。”
“我的也是。所以我们干吗要娇惯她呢？如果她想去，那就是她冒着生命危险而做的选择，我们应该表示尊重。”
希望转过身对吉莉说：“你会游泳吗？”
“在海军待了两年啊，当然会了！”吉莉骄傲地说。
“你游泳厉害吗？”布力加·林问。
“肯定比你厉害。”吉莉说。
布力加·林笑了。“等着瞧。”
“在水底衣服会拖慢你们的。”阿拉斯和大家在甲板上会合时说，“你们下水时最好尽量少穿点。”
“要我穿内衣战斗，我宁愿不救老亚米了。”希望说。
“倒是可能对招募有好处。”莎蒂说，“只要是男人，看到你那双大长腿，肯定会追随你到天涯海角的。当然了，如果你的胸再大点，肯定会有更多人加入。”
“谢谢你，莎蒂。”希望挖苦地看着她，“很感激你多年的经验教诲。
你很多、很多年的……”
“哦呵！”莎蒂用手肘顶了顶芬恩，“这位美女终于长出一条毒舌来了！”
“不介意我继续说完吧？”阿拉斯说，“我有办法让你可以带着衣服过去，还能多多少少不弄湿。”说完，他拍了拍身边的一个小桶。“把衣服放进去，然后用沥青封口。我已经在底部加了碎石，希望可以抵消木板和空气的浮力。我会系上一条绳子，你游泳的时候拖着它，等到了洞里你再直接打烂它就可以了。”
“想得真周到，阿拉斯。”布力加·林说，“海水这么咸，估计会毁了我的白袍。”
“我才刚拿到这件大衣。”希望低头看着布隆坚持要送给她的红色船长大衣。
“高档衫就是麻烦。”吉莉扯开她的帆布马裤和粗麻衬衫，“我这样就行了。”
希望脱掉大衣和衬衫，解开皮裤和皮靴，最后只剩一件薄吊带棉衫和一条男装的打底马裤。新列文微弱的阳光没有带来多少温暖，海风依旧寒冷。希望白皙的皮肤起了鸡皮疙瘩，但她没有发抖。南方群岛的女人不会畏惧寒冷，而是将寒冷化为活力，化为力量。
希望把衣服紧紧地塞到木桶里，然后转过身对布力加·林说：“好了，你准……”
布力加·林竟然把衣服脱得精光。她就那么赤身裸体地站在甲板上，完全没有自我意识，让人匪夷所思又值得钦佩。
“有问题吗？”布力加·林问。
“嗯，你真的是一字不漏地听取了阿拉斯尽量少穿衣服的建议啊。”
希望扭头对阿拉斯说，“对吧？”
阿拉斯的脸都涨红了，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希望猜他是想说话又说不出来。
“他有什么毛病啊？”布力加·林把手放到裸露的屁股上。
“我想咱们的小可爱是第一次看到女人的身体哦。”莎蒂坏笑着说。
布力加·林似乎被冒犯了。“不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吧，啊？”她旋转身体，确保阿拉斯能看清自己的每一寸肌肤。“我觉得我做得很完美。”
“确实完美，林小姐。”失踪芬恩笑得合不拢嘴。
“好了，看够了没，你个老色狼。”莎蒂说。
“没人欣赏的美貌是一种悲剧，”芬恩说，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风暴之书》里是这么说的。”
“你知道个屁，你连字都不认得。”莎蒂说。
“肯定在哪个地方写着的。”
“我觉得我们都没料到……赤身裸体呀。”希望对布力加·林说。
“你们这帮文成真的是太古板了。只是一副躯体而已。”布力加·林用钻研的眼光瞄了希望一阵，说：“你知道吗……可能莎蒂说得没错，你的胸真的太小了。我可以帮你啊，如果你想的话。”
“不用。不然只会碍到我战斗。”希望草草地说，“好了，我们可以继续了吗？”
“当然。”布力加·林把长袍叠起来，又怀疑地看着那个小木桶。
“哎，塞进去肯定会弄得很皱的。要不我还是不带过去了。”
“极妙的招兵策略！”莎蒂说。
“给我放进去。”希望说。
布力加·林叹了口气，把长袍塞进了桶里，然后对阿拉斯说：“好了，封起来吧。”
阿拉斯的手又抖了起来。他把盖子盖上，然后用黏稠的黑沥青把口子封死。希望很确定这次手抖肯定不是因为宿醉。
“谢谢，阿拉斯。”希望轻轻地说。
他点点头，退后了一步。
“我只能一个一个来。谁先？”布力加·林问。
“我先来。”希望说。
布力加·林把冰冷的手指按到希望的脖子上。两人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睛，过了一会儿，布力加·林退了开来，像检查着手工艺品一样看着希望。不久之后，希望的脖子有一种灼热感，颈部两旁开始分裂出一块块鳃片。她的胸腔还有一种奇怪的猛绞感觉，那是她的肺部在变化。
忽然间，她不能呼吸了。她大张着嘴巴，大口地吸着空气，却毫无用处。
“快跳进水里！”布力加·林赶紧说。
希望点点头，纵身一跃，干净利落地潜到海里。然而，她身体的每一寸本能都在阻止她在水里呼吸，只能强迫自己吸了第一口。海水穿透了她的身体，把胸口的慌张安定了下来。
她继续认真地、慢慢地、稳稳地呼吸，一边细细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海底十分朦胧，参差不齐，点缀着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和随着洋流漂动的海藻。她待在水里越久，心里就越镇定。原来在海里会有一种特别的宁静，她以前从来没感觉到，即使在修道院也没有。这种宁静，加上几乎失重的感觉，让她有种罕有的平静。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水母，大海带她到哪里，她就去哪里。
这时，前方溅起了一束水花，吉莉潜了下来。她很轻易地就在水里呼吸起来了，一点都不挣扎。她兴奋地对希望咧开嘴笑，说了些什么，但声音太浑浊了，希望听不清。
希望指指自己的耳朵，耸了耸肩。
吉莉十分失望，但还是点点头。
希望继续漂浮在水里，而吉莉则游到海底，然后又抬头看着船的底部。
终于，布力加·林优雅地下来了。她长长的黑发飘在后方，光滑的身体在水中穿梭，几乎潜到了海底。
接着，装衣服的小木桶也掉到了海里，激起了一声巨大的浪花，下沉了好几尺后又慢慢地上浮，直到几乎贴着海面。
希望抓过木桶的绳子，对布力加·林和吉莉打了个手势，然后三人开始朝着远方的若隐若现的空虚峭壁进发。
自从出发之后，希望再也感觉不到之前的平静了。相反，她的注意力全放在战斗准备上，所有的感官都时刻关注着可能发生的危险。在海里视线很模糊，她只能看清二十尺以内的事物。二十尺开外的东西就只能看到一个轮廓，模糊不清。听力也大大降低了。虽然可以听到很远的噪声，但分不清细节。
唯独嗅觉可以比平常获取更多信息。一开始，她闻到的只是大量的气味，很难分清什么是什么。后来她闭上眼睛，聚精会神地感受气味，就像河洛教她感受声音一样。慢慢地，她可以分开不同的气味组成了。
她闻到了船的木头味，别在腰间的宝剑的金属味，还有海草浓郁的植物味。她甚至还闻到了前方不远处的布力加·林和吉莉的味道。
这时，一个陌生的气味慢慢地闯进来了。她不熟悉这股气味，但闻起来像落水狗。她们越靠近空虚峭壁，味道就越明显，而且有一种血性，希望警觉起来。她对吉莉和布力加·林大喊，但她们游得太靠前了，根本听不到。由于希望只有一只手，她比俩人游得都要慢。而且她们都曾吹嘘自己游泳有多么厉害，估计现在两人正在比谁游得快。
三人又前进了一段时间，直到足够靠近空虚峭壁。希望已经可以看清那深色的、布满贝壳的岩石的一些细节了。岩石的表面上不均匀地分布了许多奇怪的洞孔，其大小足以容得下一个人，或者更巨型的东西。
就是在这时候，希望看到了它们——一群黑色阴影从两旁迅速地靠近，向着吉莉和布力加·林冲了过去。它们一共有六只，每只大约十二英尺长，接近半吨。那是一群海豹。
希望一直以为海豹都是很胖很笨重的，但这一群似乎被生物法师改造过，以便适应更温暖的气候。它们像子弹一样快速接近那毫无察觉的猎物。
希望再一次大喊，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警告她的朋友。可是两人丝毫没有慢下来，甚至连头也没转过来。
忽然，她闻到了一股浓烈的海豹味。希望猛地转过身，刚好看到一只海豹从身后向她袭来。很明显，她只有一只手，泳姿又古怪，那头海豹肯定认为她是最脆弱的猎物，因此首先对她下手。海豹的黑色眼珠闪着凶光，张开血盆大口，露出了锋利的长牙，每一颗足足有一寸之长。
希望试图用义肢砸它的鼻子，但她不熟悉水下近战，海豹轻易地就躲开了她笨拙的攻击，并顺势潜到她的下方。紧接着它干净利落地翻了个跟斗，从下方再次发起进攻。要是希望穿着皮靴，她的脚就能受到保护了，甚至还能一脚把海豹踹开。但她的双脚从膝盖以下就完全暴露了出来，海豹一口咬住她的脚踝，死死不肯松口，并开始猛烈地甩动脑袋。
一瞬间，希望的鲜血染红了身边的海水，散发出浓浓的金属苦涩味道。这股味道飞快地传到了吉莉和布力加·林身边，也正是这股熟悉的味道，她们一闻到便立即作出反应，逃过了一劫。
吉莉不假思索地拔出刀，一秒之后，离她最近的海豹便冲了过来。
吉莉勉强躲过了攻击，顺势把刀刺进了它覆盖着刺毛的脖子里。
当然了，布力加·林没有任何武器。在海豹攻击前的一刹那，她感知到了并迅速改变了自己的身体。她举起手臂，海豹毫不犹豫地把尖牙咬进了她的血肉里。但几秒之后，海豹忽然扭动起来，原来布力加·林的皮肤长出了一根根尖尖的毒刺。海豹连忙松开嘴巴，但为时已晚，只见它开始不断抽搐，在海里翻滚。其他海豹见状立即远远地绕了开来，布力加·林趁机治愈了被咬伤的前臂。
海豹还在剧烈地甩动着脑袋，尖牙在希望脚踝的骨头不断摩擦。希望咬紧牙关，忍住剧痛。她没有试着摆脱海豹的血盆大口，而是一把抓过木桶的绳子，在海豹的脖子上绕了一圈，便用力拉紧，但海豹脖子上的脂肪使希望无法绞断它的气管。虽然反击无效，但起码让海豹松开了嘴巴。它游向同伴寻求保护，但绳子依然缠在脖子上。希望抓住绳子，让海豹把她拖到她朋友的附近，脚踝不断涌出鲜红的血液。绳子的一端依然连着木桶，一定程度拖慢了海豹的速度，希望抓住机会，用膝盖和仅有的一只手一点一点地顺着绳子往上爬，然后抽出宝剑，一剑刺入海豹的脖子里。
海豹死后，一阵悲痛从剑尖灌入了希望的前臂之中。尽管这头怪物想杀掉她，但因夺走无辜的生命而产生的悲痛远比她感受过的痛苦都更剧烈。那种感觉就像是一阵烈火从脚指头贯穿了身体，直冲大脑。
希望咬了咬牙，转身准备去帮助她的同伴。幸运的是，她不需要了。
布力加·林给吉莉也变出了毒刺，海豹们在四周俯视眈眈，却不敢靠近。
布力加·林游到希望身边，指了指她血肉模糊的脚踝。过了一会儿，希望感到一阵清凉的舒缓感，脚踝的伤愈合了。
于是三人继续向空虚峭壁进发，这一次大家都靠得很近。剩下的海豹在附近暗中潜伏，但没有靠近。
等她们来到隧道入口，布力加·林便除掉了吉莉和自己的毒刺。为了防止木桶浮上水面，她们把木桶的绳子收短后才继续向入口进发。
莱美思翠雅对隧道里的描述一点儿都没错。里面被照得通透明亮，希望看不清水上的情况，只看见一层磷光从头顶渗进了水里。隧道的底部和两边都十分光滑，看样子是用工具挖出来的。
三人花了十五分钟才游到了隧道尽头。当她们离尽头大概还有二十尺左右的时候，希望对吉莉和布力加·林打了个手势，示意她负责从中路突围，另外两人从侧伏击。但布力加·林却摇摇头，示意由她来打中路。
希望点点头。她们已经并肩作战了那么久，希望知道她肯定是有计划了。
于是希望来到隧道右侧，而吉莉则游到了左边。她们越靠近尽头，水就越阴暗。希望在想，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让水变浑浊了？有可能是旋转大炮的火药残余和油渍。她现在还不知道她们即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只看到岸边平均地分布着一系列黑影。
终于，三人已经足够靠近，不能再向前了，否则水再浑浊也有可能暴露。希望放开绳子，让木桶在后方十尺的地方浮上了水面。等到岸上传来叫喊声和枪声，她对另外两人示意，迅速地一起游到尽头陡峭的海岸边。
当她们贴近水面的时候，布力加·林指了指自己的嘴巴，示意是时候关闭大家的鳃了。她首先把自己的鳃封闭，然后对希望做了个手势，然后是吉莉。
希望感到脖子上的鳃逐一闭合，熟悉的闭气感又回来了。她不得不提醒自己，在浮出水面之前千万不能再吸一口气。
这时，希望意外地发现布力加·林已经跃出了水面。她走的是中路，按理应该最后一个才出现的。可能这是她的计划之一，也有可能她已经憋不住气了。不管是什么原因，希望也快速地把自己拉出水面。
水陆之间的过渡拖慢了希望的感官，她不得不花了比平常更久的时间才看清了敌情。
好在布力加·林为希望争取了足够的时间。当她从水底冒出来的时候，士兵们眼睛都看直了：一个裸体的美女，乌黑的长发搭在身上，水珠不断地从坚挺的乳房上流向小腹。
“别开火！”其中一个士兵歇斯底里地喊道。
“这他妈是谁？”
“是天堂送来的礼物！”
“不对，是来自地狱的诱惑！”
“去死吧你，那你别跟我抢了！”
岸上有两门旋转大炮，每一门皆有两名士兵把手，还有三名狙击手坐在战壕里。希望一恢复方向感，便迅速地向敌人方向移动，湿透的内衣带来一丝冰爽。在敌人意识到被袭击之前，她就快速地把两名狙击手和一对炮手干掉了。她继续前进，空气似乎完全没有阻力，动作感觉比以前更敏捷了。不过她告诉自己这可能只是错觉。另外两名炮手这才发现希望，慌乱地拔出手枪，但为时已晚。希望手起刀落，干净利落地把敌人杀死。随着炮手死去，两人带着色欲的恐慌也灌入了希望的手臂之中。最后一个狙击手也死在吉莉的刀下。
希望转身对着布力加·林，后者依然姿态优美地站在那儿，毫不害羞地赤裸着身体。
“这就是你的计划？”
布力加·林耸了耸肩。“男人就是这么愚蠢的生物。”
她们把装着衣服的木桶捞上岸，把它打了开来。
“沥青污渍。”布力加·林批评道，提起白袍让大家看看肩膀上的黑点，“还有皱褶。跟我想的一样。”
“早知道我也把我的衣服放到桶里了。”吉莉指了指毒刺留在衣服和裤子上的穿孔说道。
“晚点给你弄一套新的。”希望一边说一边把大衣穿上。
“这个肯定就是升降梯了，老师。”吉莉指着后墙的一个铁笼说。铁笼大约八尺高、五尺宽，前部是一个大门，顶端连着一根由千万条铁丝扭成的粗缆索。希望走过去仔细地检查起来。
“这根缆索是怎么做到的？”
“反正生物魔法是不行。”布力加·林说，终于穿好了长袍。“将生物力量灌入金属里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实上，这个法术已经失传了超过一百年。所以你的剑才那么特别。
“所以说生物法师只能对生物施法是真的？”希望问，“那你是怎么让步枪爆炸的？”
“微生物可以在任何事物上生长，包括火药。”布力加·林说，“我只是让它们燃烧起来而已。”
“我以为你必须看到它们才能对它们施法，”吉莉说，“那么小的东西你能看得见吗？”
布力加·林扬起她那细黑的眉毛。“难道你还没读到《生物魔法大典》的第五章吗？”
“呃，啊，我已经开始了读了。”吉莉说，“可是真的很难懂。我老是会分神。”
“不然你以为掌握宇宙的基本互联性很容易吗？”
“呃，不是的，大师，可是——”
“等我们回到船上，我要你从头到尾把这一章读一遍，而且我问你什么都要回答得出来。”
吉莉一下子垂头丧气起来，但还是恭敬地点点头，说：“是的，大师。”
希望不喜欢生物法师们用“大师”这个头衔。这让她想起了残酷的克伦特，那个小时候虐待过她的文成学徒。她一直很钦佩河洛将自己称为老师。不过，既然她邀请了布力加·林和她一起用生物法师和文成武僧两种传统来训练吉莉，她就不能挑剔布力加·林用什么方式来教。
“能让它动起来吗？”布力加·林问。
“可以，不过看来我们得留下一个人在下面操作。”她轻轻敲了敲升降梯旁的钟，钟上连着一条细绳，和缆索一样一直伸向漆黑的空中。“上去之后，大概就是通过这只钟发送信号拉我们下来的吧。”
“现在你们庆幸把我带过来了吧？”吉莉说，“不然你们其中一个就得留下来了。”
“说得没错。”布力加·林说，“我们无法知道上面那些罪犯会怎样对我们。场面可能会变得很难看。”
“你应该知道我们也是罪犯的一类吧？”希望说。
“你知道我的意思。”布力加·林不屑一顾地回答。
希望和布力加里·林走进铁笼里，把门关上。吉莉开始转动着一个巨大的曲柄，铁笼先是震动了一下，然后开始缓缓地升向黑暗之中。
在上升的过程中，布力加·林突然问：“你决定了是否要把这些囚犯招募进来了吗？”
希望沉默了一阵。这个想法还是困扰着她，但现在她对心中的迟疑表示怀疑。软弱、恐惧、缺乏决心。如果她要成为大家心中的戴尔·贝恩，就不能让这种情感把她击溃。她必须把它切断，就算很痛苦也必须这样。
“我会给他们一个机会，让他们变得更伟大。”最后她说。
布力加·林赞许地点点头。“你终于都开窍了。”
很快，她们就到达了顶部。升降梯的天花撞在了一扇厚舱门上，然后舱门缓缓打开，升降梯继续上升。终于，升降梯停了下来，希望和布力加·林来到了空虚峭壁。
希望把义肢钳子锁在剑柄上，打起十二分精神。她在心里幻想过很多情况，例如有凶恶的护卫和凶狠的囚犯迎接她们，也想过可能一个人也没有。可是当她们走出升降梯时受到的欢迎，却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空虚峭壁上面十分平坦，几乎寸草不生，只有零零星星的一些矮灌木和大石头。猛烈的风在她们周围发出尖锐的声音，希望的耳朵都快要裂开了。她花了好一阵才看清面前的景象。
老亚米站在那里，手臂交叉在粗糙的斗篷里，仿佛一直在等着她们到来似的。站在她旁边的是布莱斯·维德顿，守护者号的船长。他身上穿的不再是整洁的白金制服，只是一件朴素的绿色外套，头发乱糟糟的，下巴也开始长出了粗黑的胡楂。虽然外形完全不一样，但确实是他无疑。在船长和老亚米的身后，一群人聚在那里，有男人有女人，虽然看起来又饿又累，但每一个人都神情坚定，似乎有一股期待的意味萦绕在他们周围。
“戴尔·贝恩，人王之王。”老亚米说，“谢谢你来救我。作为感谢，我已经为你召集了一群愿意追随你的人，这样他们和他们的家人就终于有机会摆脱生物法师的残忍迫害和恐惧了。”
维德顿单膝跪下。“虽然我们过去是敌人，但现在我终于明白到自己的狭隘了。戴尔·贝恩，你对我的不杀之恩，我愿意永远追随你，以报答你的慷慨。请你接受我！”
希望看着面前的人群，身体感觉仿佛又漂浮在海洋之中。她从来没想过要组织起如此规模的起义。她一开始只是想着能够对生物法师进行打击，好让他们放了红眼。但整个世界都仿佛在帮助她扮演这个角色。
她每到一个地方，人们就期待着她的领导。因为她用了戴尔·贝恩的名号，而大家都想要戴尔·贝恩，甚至是需要戴尔·贝恩。如果拒绝他们，她的内心会过得去吗？也许现在是时候放下文成的谦卑，尽情拥抱心中的权力感和力量感。
“听好了，所有人。你们战斗不是为了我，”她大声地喊出来，好盖过没完没了的风声。“也不是为了你们自己。你们之所以战斗，是为了帝国，为了让穷人和贵族、富翁拥有平等，为了让所有的百姓都能共享帝国的福祉！听清了，未来等着我们的肯定有苦难的岁月，但只要你们加入，我们将会与你一起，用勇气和决心去面对黑暗！等我们的事业大成之后，帝国将会成为一个更好的国家，属于我们所有人的国家！你们愿意发誓追随我吗？”
“我愿意。”老亚米说。
“我也愿意。”维德顿说。一声声“我愿意”在人群里回荡起来。
希望审视着她的新成员，一股不同寻常的愉快从她内心深处涌了上来，就像沸腾了一般。她花了好一阵时间才明白到，原来那就是成功的感觉。她还没来得及控制自己，脸上就裂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那就让我们把生物法师砸个稀巴烂吧！”希望喊道，重获自由的囚犯高兴到炸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