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试试这个，老休姆。”红眼把一个很小的锡口哨递给了休姆。
休姆神情严肃地接过哨子。等红眼叉开腿站好，扶稳了柜台之后，他用力吹响了哨子。
哨子发出刺耳的声音，但红眼却一点头晕的感觉都没有。这已经是第五个了，红眼担心他永远都找不到那个把他弄晕的哨子。
护送尼雅去客栈的那一晚实在发生太多事，他现在根本不知道生物法师究竟对他动了什么手脚。他们在他身上留下了一个弱点，一个只有他们可以控制的弱点。更可怕的是，他们竟然在红眼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就动了手。红眼猛然醒悟到，他一直暗暗计划的反抗现在已经一点希望都没有了。他们抓住了他的要害。
万幸的是，他们失手暴露了。准确来说应该是布拉克森暴露了。不管是什么秘密武器，只要被发现，它的威力就会大大减少。只要能找到同样的哨子，红眼就有可能找到对策。
他转过身，对柜台后焦虑地盯着哨子的锡匠说：
“你这些哨子都是好的吧，哥们儿？是不是这批货有问题啊？”
“货有问题？”锡匠的脸“唰”地涨红了。
“大人，”休姆平静地说，“伊夫米什在这一行内是全国顶尖的。”
“噢，哈，不要见怪哈，伙计。”红眼拍了拍锡匠的背说。
“我说过了，大人，这些是狗哨子。它们的音调太高了，人根本听不到。”
“没错……”红眼顿了顿，然后看着休姆说，“我们是听不见这些哨子的声音的，对吧？”
“你说得没错，大人。”休姆说。
“啊，是啊。当然听不见啦。”他又转过身对伊夫米什说，“没错，这些哨子的质量都很好。既然你是这么有声望的人，不知道你能不能回答我的疑问？”
“我尽力，大人。”伊夫米什说，明显控制着情绪。红眼发现有的手工艺人其实跟富翁一样死板。
“那真是棒极了。”红眼说，“好了，我的问题是，有没有另一种哨子是人听不见的？除了这种狗哨子之外。”
伊夫米什噘起嘴巴，红眼看着他脸上傲慢和恼怒慢慢被好奇取代。
这就是富翁和手工艺人的区别。到最后，大多数手工艺人依然更关心他们的艺术，而不是自负。
“通常来说，市面上根本就没有人类听不见的哨子。什么高于还是低于人类的听力，都是假的！倒不是说做不出来。”
“低于人类听力？”红眼问，“这也可以做出来吗？”
“理论上。”伊夫米什说，“不过做出来哨子的体积会很大。”
红眼摇摇头。“那个哨子很小的。比这些都要小。”
“理论上讲，哨子越小，音调越高。”
“你能给我做一个超级高音的哨子吗？”
“比这些更高音咯？没理解错吧？”伊夫米什指了指那些狗哨子。
“只要还是哨子，做得越高越好。”红眼说。
“应该可以。不过我要不断测试和修正。而且锡不便宜。”
“先给你这些够不够？”红眼把一袋金币放到柜体上，锡匠看到后眼睛都亮了。
“我会把这事儿放在第一位的，大人。几天应该就可以了。”
“真棒，伊夫米什先生。虽然很难讲清楚，但我相信你行的。”
“我很少遇到这种挑战。而且还能赚到钱填饱家人的肚子。”伊夫米什说，“这个项目一定会很有趣，而且机会难得。”
“兄弟啊，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很高兴能满足你两个愿望。”
红眼和休姆离开锡匠铺，从工匠大道慢慢走回皇宫。终于看到一点希望了，这几个星期都背得要命。虽然现在他还不知道生物法师对他动了什么手脚，但只要他弄明白，有秘密武器的人将会是他。
“把你拉到城里来真是不好意思呀。”红眼对休姆说，“只是这件事我得有一个人帮我，以防……出什么乱子了。”
“很高兴能为您服务，大人。”休姆说。
“这也是非常……敏感的隐私问题，懂木？”
“我不会跟任何人说的。”休姆说，“但我可以建议你去跟殿下说一说？你们看上去挺友好的，如果你不介意我这么说的话。”
“我也想过。”红眼承认，“不过这事关乎到……生物法师，作为王子，做什么都得小心翼翼。我不想让他们难做，你知道吧。”
“我明白的，大人。那我可以理解成这样吗，这件事太敏感了，也不能跟安妮波拉大使说？”
“我跟她挺好的，她是个聪明漂亮的女人。不过关于生物法师的事太复杂了，而且是咱们内部的事，总不能让外人知道吧，不管她人品有多好。所以——”
“亲爱的帕斯汀纳斯勋爵啊！是你吗？”一个熟悉的声音从红眼身后传来。
红眼低声问休姆：“我后面的是翰碧斯特夫人吗？”
“是的，大人。”休姆喃喃道，连嘴唇都没动。
“你能帮我分散她的注意力，好让我开溜吗？”
“乐意至极，大人。不过请允许我大胆地建议一下，我发现翰碧斯特夫人很想取悦你。在一些圈子里，她的……反生物法师态度是出了名的。或许她可以在……你的敏感问题上帮到你。”
“休姆，你真是个天才。”红眼碰了碰他精瘦的肩膀。
“过奖了，大人。”
红眼深呼吸了一口气，挂上最灿烂的笑容，然后转身面对那位追求者。
“你好，梅里维尔·翰碧斯特夫人。”
她穿了一件翠绿色的裙服，稍微比她穿去舞会的那身礼服低调一些。红眼很庆幸不用再努力地不去盯着她的乳沟了。她还戴了一双盖到手肘位置的奶白色手套，一顶小圆帽歪歪地搭在头发上。红眼猜这就是她的“进城装”吧。她左右各跟着一个穿灰色制服的仆人，手里提着大大小小的袋子。
“能在这里遇见你真是秀逗呀。”翰碧斯特夫人说，一边快步走向红眼，她的仆人也赶紧跟了上来。
“你说的是什么？”红眼听得一头雾水。
“秀逗？”她问，忽然一脸不肯定。“那不是你们的方言吗？我肯定听你在什么时候说过的。它不是疯狂的意思吗？”
“它虽然有疯狂的意思，不过是不合理、不理智的疯狂，不是‘噢，真疯狂呀’的意思。”
“噢，天哪。”她嘟起粉色的嘴唇，快速地翻着手上的小本子。“哦，我知道了。是的。我的错。”
“你手上的又是什么？”红眼试探头看看她的本子。
翰碧斯特快速地合上本子，塞到手臂下面，狡黠地冲着红眼笑了笑。“现在你还不用担心这个。”
红眼才不会上钩呢。于是他点头指了指她身后那两个提满袋子的仆人。“大获丰收啊，夫人？”
“你知道的啦。”她夸张地叹了口气，“我本来是要去书店的，可是又被一路上的衣服吸引住了。女人嘛，怎么也得让衣柜保持新鲜呀。”
“那是当然，夫人。”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拍我马屁哦，大人。”她甜甜地说。
“怎么会呢。我一直都觉得你和我一样聪明，夫人。所以你才会这么特别呀。”
“噢，是吗。我可是也有自己的魅力哦，迟早你就会发现的，大人。”
她挽起红眼的手臂，“回皇宫之前我还要去一个地方。你能陪我去吗？”
“乐意至极，夫人。”
红眼没有想过要在梅里维尔·翰碧斯特夫人身上得到什么，他只是想让她靠近自己，让她觉得自己占了上风。但随着他们走在路上，红眼感到她温暖的身体压在自己的手臂上时，他不得不承认这种感觉真好。
“你今天闻起来一点香水味都没有呀，夫人。希望你别介意我这么说。”红眼说，“这样让你更真实，更有女人味了，而不是像一瓶花。”
“因为我发现了，浓郁的味道，不管好不好闻，都会让你不好受呀，大人。”
他敲了敲自己的墨镜。“我娇嫩的可不只是眼睛啊，夫人。”
“我也想到了。所以我特意让香水师给我设计了一种特别的味道，突出我平常很少有机会展现的品质。”
“是什么品质呢，夫人？”
“收敛。”
红眼笑了。“其实你不必为了我这么大费周章。”
“正好相反，既然我决心要接近你，那让你感到舒服是最起码的礼貌。”
“那本小册子是不是为了让我产生一种安全的错觉而准备的小把戏呢？”
“错觉？”她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我向你保证，帕斯汀纳斯勋爵，只要有我在，你绝对安全！”说完，她目光里流露出一丝冷酷。“肯定比安妮波拉大使安全。”
“尼雅？她安全得很呢。”
“可她是外国人。”
红眼给她一个十分不赞许的表情。“不要像那些思想狭隘的富翁一样嘛。你比他们好多了。”
她沉默了一阵，然后扁起了那粉色的嘴巴。“你最近经常都和她在一起。”
“等等。你吃醋啦？”
翰碧斯特叹了口气。“我呀，花了那么多时间和精力才把你网住。而她呢，就这么突然地出现，还不知不觉地把我的网撕碎。真是折磨人啊。”
红眼确定她又在开玩笑。“好啦好啦。她是王子的贵客，作为他最铁的朋友，我得保证她一切安好吧。而且，你可能不知道，有人想要她的命呢。”
“肯定都是些八卦。谁会舍得伤害这么漂亮的美人儿呢？”
“恐怕不是八卦。”
“噢，是吗？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呢？”她戏谑地问。
“她来的那天晚上有五个人想杀她。”红眼平静地说，“被我阻止了。”
她似乎在思考着红眼说的话，但她隐藏得很好，红眼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终于，她问：“你杀了他们？”
“是啊。”
“可惜。”
“为什么可惜？”
“你本来可以拷问他们，找出幕后黑手的。”
红眼没料到这么实用的回答。翰碧斯特夫人又给了他一个惊喜。也许休姆是对的，梅里维尔真的可以成为对抗生物法师的同盟。可是在冒这个险之前，他必须试探一下她。他决定用暗杀尼雅的这件事来确定她究竟站在哪一边。
“其实我很确定谁是幕后黑手。”最后红眼说。
“哦？”
“生物法师。”
“真的啊。”她不置可否地说。
“要是我跟你说，他们经常会干涉政治，你会很惊讶吧？”
梅里维尔精致的眉毛扬了起来。她转过身，对和她的仆人走在后面的休姆说：“你是不是说我什么了，休姆？”
休姆的脸上看不出一点儿尴尬。“请原谅我，夫人。我确实跟帕斯汀纳斯勋爵说过你不是很喜欢生物法师。”
“好吧。”
他们没再说话，沉默地在街上继续走了一段时间。也许休姆是错的。也许梅里维尔以为红眼在坑她。不过，她依然没有躲开红眼，神情也一直很淡定，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只是单纯在城里悠闲地散步一样。红眼知道是时候收手了。她已经知道了他的立场，如果她有意继续这个话题，她会说的。如果不是，他就暂时放下，再找别的机会试探她。
就在前方不远处，红眼发现风车屋酒馆的前面停了一辆货车。货车连着一匹披着白金装束的马，驾驶位上坐着一个百无聊赖的皇兵。他们经过的时候，有两个皇兵抬着一具尸体从酒馆里走了出来。受害人是一个老头，明显是个平民。他的喉咙被割破了，胸膛上沾满了干涸的血迹。皇兵随便地把尸体扔到货车里，又走回酒馆里面。
“噢，天哪。”梅里维尔说，“这里发生了意外。”
红眼有种不祥的预感，他意识到这里发生了什么。自从尼雅出现到他发现生物法师对他动了手脚的这段时间里，他都没怎么留意这个潜伏在斯通匹克的连环杀人狂。
“你能等我一会儿吗？”他问梅里维尔。
她挨紧了红眼的手臂，微笑着说：“我现在也没什么特别着急的事。”
“谢谢。”他漫不经心地说，从入口望进酒馆里面。过了一会儿，两个皇兵又走了出来。这一次他们抬着的是一个年轻女人。她的腰部有一个巨大的血淋淋的伤口，嘴唇上有干掉的血迹。看来凶手是用刀刺穿了她的肺，让她被自己的血呛死。
“太恐怖了。”梅里维尔叹道。
“确实。”红眼说，看着皇兵把尸体扔到了货车里，堆在了老人尸体的上面。“如果你有别的事忙也没关系的。我还要多看一会儿。”
“如果你能忍受这种场面，那我也可以。”梅里维尔的语气里有一种固执。
皇兵继续把第三具尸体抬了出来。这次是一个年轻男人，心脏被捅了一刀，跟其他两具尸体一样被粗鲁地扔到货车上。红眼受够了，他不想再装成一个举止端庄的贵族了。
“这里发生了什么？”他严厉地问道，大步走到货车上的皇兵面前。
皇兵不安地看着红眼和梅里维尔，说：“很抱歉，大人，夫人。你们不需要担心。”
“这里多少人被杀了？”红眼追问道。
皇兵皱眉想了想，说：“六个？”
“七个。”另一个皇兵说，和同伴从酒馆里走出来。他语气很傲慢，仿佛他们要干这么麻烦的事是这些尸体的错。
“那就是七个。”货车上的皇兵冷淡地说。
“又是一起命案。”红眼说，“我听说过去几个月里已经发生了好多起。”
皇兵耸耸肩。“民间都把他叫做暗影恶魔，因为他像个影子一样来去无踪，杀人不眨眼。”他感到有点好笑，红眼不明白为什么。但一会儿之后他又忧虑地看着红眼和梅里维尔。“不过你们不需要担心。这个暗影恶魔，不管他是谁又或者是什么，从来不会对贵族下手。”
“真让人放心啊。”梅里维尔说，红眼很意外他居然听出了一点讽刺的意味。“可是啊，这些平民不也是皇帝的子民吗？”
“当然是了，夫人。”
“那作为皇帝的维和部队，你们不是应该更加花心思去把凶手抓捕归案吗？”
“噢……呃……”皇兵看起来有点慌张。红眼猜他从来都没有被一个贵族责备过。“只是，我们现在还没有什么线索，夫人。当然了，我们会继续查的。不过，如果他真的是一个恶魔，那，我真不知道我们能做些什么。”
“不管是不是恶魔，我们都不能任由一个杀人凶手在帝国的首都里逍遥法外。”梅里维尔说，眼神又透露出一丝冷酷。
“是、是的，夫人。”皇兵连看都不敢看她的眼睛。“我们会加倍努力的。”
“请务必加紧。”然后她对红眼说，“我们继续走吧，大人？”
“好。我想我们没事儿了。”
红眼用全新的目光看着梅里维尔，俩人继续往前走，把皇兵和那车尸体抛在身后。
“你能赏脸到我的公寓里用午餐吗？”梅里维尔问，“或许我们可以在更私密的环境谈谈你的……生物法师问题？”
翰碧斯特夫人的公寓在三十二层，那里就跟皇宫一样令人惊奇。里面的家具、地毯、窗帘和装饰都十分精致，但总体风格却十分简约。仅有的几张油画和雕塑都是几何形状的，颜色非常鲜艳，在米色的背景下十分显眼。这样的布置除了透露出房子主人是个非常精于计算的人之外，其他一点信息都看不出来。红眼不禁在想她要是玩起石子游戏会有多么厉害啊。
他们在一张一尘不染的玻璃桌子旁坐下来，红眼发现这家房子的主人从进屋开始就有点不一样了。不，不是不一样，是更加丰富了。跟厨师商量中午的菜式时，翰碧斯特夫人依然是那个开朗娇媚的贵妇，但当她和红眼说话时，她眼里那种冷酷现在完全展现出来了。
“好了，帕斯汀纳斯勋爵。”她等厨师匆匆离开之后对红眼说。她目光坚定，神情平静。看上去就像有一件地震级的事情要宣布一样。可是她却笑了笑说：“上菜前要喝点红酒吗？”
“好啊。”红眼说，“虽然我更喜欢麦酒，但既然富翁们喜欢喝红酒，那我也要学习一下怎么欣赏。”
“你的适应力真好。”她对另一个仆人点点头。仆人一直站在她的身边，手里捧着一壶红酒。红眼在想她的仆人是不是都是男人。这倒也挺合适。
仆人走过来，娴熟地把酒倒到杯子里。这时，翰碧斯特夫人轻轻地问道：“所以说，你觉得是生物法师想暗杀大使？”
红眼看了看那位仆人。
她点点头。“你很谨慎，这很加分。不过你放心，大人。这里的所有人都是经过我精心挑选的。”
“我要在你身上冒一个险，梅里维尔。”他平静地说。
“你需要一个同盟。一个在皇宫里更加有人脉的人。一个不会害怕生物法师的人。”
“一个不会向他们屈服的人。”红眼说，“如果你见识过他们的所作所为还不害怕的话，那你就是个笨蛋。”
“相信我，大人。我肯定不笨。而且很不幸，我非常清楚他们的能耐。所以，我是你的最佳选择。而且，你完全被我迷住了。”
红眼笑了。“是吗？”
“那还用说。只要是聪明点的男人都会。”
“依我看，你也已经拜倒在我英俊潇洒的魅力之下啦。”
“有可能。”她并不否认。
“我怎么知道你是认真的，而不是在骗我结婚？”
她饶有兴味地眨了眨眼。“我看不出来这跟我们结盟对抗生物法师有什么冲突哦。”
“呃……”红眼以为她至少要否认一下。
“再说了，”她继续说，“你这么聪明，肯定可以充分利用我对你的感情，还能在我收紧婚姻的套索之前全身而退啦。”
红眼开始怀疑自己不是皇宫里最上道的骗子了。“你过奖了，夫人。”
“那我们可以切入正题了吗？”她说。
“好。”红眼说，“详细情况是这样的。生物法师制造了奥卡邦塔即将入侵的恐惧，几十年来一直在拿平民百姓来进行惨无人道的实验。如果尼雅能够说服皇帝奥克邦塔并不想入侵的话，生物法师的权力就会被削弱。他们当然不想这样了。”当然了，如果可以削弱生物法师的权力，这样还能帮红眼逃出他们的控制。
“你的理论很合理，”梅里维尔说，“可是证据呢？”
“我确实杀了那五个刺客，他们的头目叫布拉克森，我在新列文的时候就认识他了。那时他一直在帮当时圆环的老大，把百姓拐去给生物法师做实验。虽然布拉克森逃了，但他明显还是生物法师的走狗。”
“虽然这证实了你的怀疑，但如果要向国王提出诉讼，你还得要这个人的证词。”
“我的证词还不够吗？”红眼问。
“所有的证词都需要助证。”
“那尼雅呢？她当时也在场。”
“也不行。因为如果生物法师被定罪，她就会获得利益。而且她也不是帝国的公民，她能不能出庭作证我都不确定。”
“那就麻烦了。”就算红眼能把布拉克森抓回来，还成功逼他作证，布拉克森也很有可能暴露红眼和生物法师之间的关系。但换一个想法，也许红眼并不需要他坦白。也许他可以直接威胁生物法师，只要他有足够资本，就可以跟他们讨价还价，换回他的自由。只要他做到这一点，那整个局势都会改变。
“有问题吗？”梅里维尔敦促道。
“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找到他。”
“或者你可以换一个思路，引他出来。”梅里维尔提议。
“我不懂你的意思。”
“如果生物法师在皇宫里暗杀尼雅的话，那会激起奥克邦塔的愤怒。如果他们真的如你所说那么害怕，他们肯定会不惜代价避免它的发生。但如果尼雅离开皇宫——能离开城市就更好了——这位布拉克森可能会试着再次暗杀她。”
“你是说让尼雅做诱饵？”
“你不是会保护她的吗？这一次可别再让他跑了。”
“没错……”可是在面对布拉克森之前，红眼得找到防御那个哨子的方法。他希望伊夫米什不会让他失望。
梅里维尔用手指敲着她那张带酒窝的脸颊，陷入了沉思。“我想，大使应该还没见过皇后吧。”
“没错。”红眼说，“她退隐到西北海岸那里了是吧？”
“是啊。宫廷生活对这位可怜的人儿来说太难过了。”
“我听说了。”
“不过她总不能拒绝奥克邦塔的大使吧？她见到国母应该会很激动吧？”她狡猾地看着红眼，“前提是，你能向她提出这个建议哦。”
“这主意还不错。”红眼赞同道。
梅里维尔高兴地笑了。“你走运了，宫廷阴谋是我的特长之一。”
“噢，你的建议是有条件的吧，夫人？”
“当然呀。”她向前俯到桌子上，让乳沟完全露了出来，“不过我保证你会很舒服的。”
红眼逼自己看着她的眼睛。“好吧。呃，如果我要再次和布拉克森对质的话，我需要准备几天。”
“放心吧，要安排去拜访皇后也得花上好些天。”梅里维尔说，“不过我强烈建议你还是尽快实施我的提议吧。”
“为什么，难道你觉得生物法师很快会有什么动作吗？”
她笑了。“不是啦。我是在想，现在是去西海岸的最好季节。每年这个时候的日落真的很浪漫，你懂的。”
“梅里维尔，我们之间的结盟……你知道那并不会改变我们之间的关系吧？”
她的笑容变得颇有侵略性的意味。她说：“我很欣赏你的坚持，大人。不过咱们的关系或多或少都要改变的，这是无可避免的。”
红眼差点被这句话吓到了。他开始在想，翰碧斯特夫人也许是比布拉克森和生物法师更加可敬的对手啊。
那天晚上，红眼和雷斯顿受邀到尼雅的公寓品尝奥克邦塔的传统美食。他敲了敲大使房子的门，不一会儿，卡汀就把门打开了。那个大个子皱着眉低头看着红眼，眼睛隐藏在昏暗的走廊中。
“你迟到了。”他说。红眼厚着脸皮笑了笑，说：“你不知道吗，伙计？迟到使人更有魅力哦。”
“你差点就错过了大使的表演了。”
“表演？”红眼很意外，“她没说会有表演啊。”
“奥克邦塔的传统晚宴都是从音乐表演开始的。”卡汀说得仿佛那是众所周知一样。红眼心想，这里又不是奥克邦塔。“作为大使，她必须展现奥克邦塔的文化和政治，因为这两者是关联的。”
红眼拍了拍大个子的肩膀，走了进去。“哈，那真是感谢老天，幸好没有错过。”
雷斯顿坐在一张小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杯透明的酒。德莉莎和艾切尔坐在他的两旁，三人一起看着尼雅。只见她坐在一张高脚凳上，大腿上放着一个乐器，像一把巨型小提琴。
“你总算来啦，帕斯汀纳斯勋爵，习惯性迟到呀。”王子说完又对尼雅说，“我都说了他会来啦。只有在打什么坏主意的时候他才会准时。”
“你可以安心了，大使。”红眼说着，在雷斯顿旁边的沙发坐下来。
“不过我得向你道歉。我不知道今晚有表演呀。”
“如果你错过了我会很伤心的，红眼。不过我想你也可以叫我下次表演给你听。”尼雅抱起她的乐器，“我正在和殿下解释呢，这个是奥克邦塔的传统乐器，叫做吉他。经过几个世纪的变迁，它已经改良了很多。
最开始，它是用干葫芦做的。不过你们也看到了，现在的吉他有一个中空的木质琴身，这样它的共振会更加饱满。”
“真是个精妙的乐器。”雷斯顿往前靠了靠身子。
“很高兴你这么想，殿下。希望你也喜欢它的声音。”
“一定的，大使。”雷斯顿马上说。
尼雅笑了笑，又把乐器放回大腿上。红眼很肯定尼雅已经知道王子喜欢自己了，但还是猜不透尼雅心里是怎么想的。她表现得恰到好处，既没有拒绝，也没有鼓励。其实这不无道理。如果她与王子疏远了，她可能就会失去皇宫里唯一的盟友；但如果她鼓励王子的话，那就会使政治问题变得复杂。王子无意间让尼雅陷入了一个非常尴尬的处境，但她到目前为止都处理得相当好，这让红眼十分钦佩。
“很久以前，”她一边说，一边轻轻地弹响了乐器。“奥克邦塔人以游牧为生。跟你们不一样，我们没有广阔的大海，只有绵延不断的草原。
我们随着季节变换，带着牧群不停流浪。我们的人民非常热爱音乐，所以需要一种方便携带的乐器。吉他就是这么来的。它的体积被改良到很小，去到哪里都可以弹，在马背上也可以哦。它的声音也足够大，整支游牧队伍，从头到尾都能听到。”
红眼不禁在想，这么广阔的一片土地是怎样的景象啊？无穷无尽，绵延不断。红眼发现这个想法不但让人兴奋，还有点恐怖。在这么广阔的大地上，一个人会显得多么渺小啊。
“我们有两种传统吉他歌曲。”尼雅继续说，“首先是游牧歌。游牧歌都很轻快，旋律也很重复，通常都是对唱的。这些歌是为了在长途跋涉之后给大家鼓鼓劲。第二种歌，是篝火歌。篝火歌通常都是在夜晚唱的，大家都会围着一堆篝火休息。篝火歌通常都很抒情，一般是为了哄小孩睡觉，或诉说游牧队的故事。既然现在是晚上，我就给大家表演一首篝火歌。”她笑了笑，“恐怕篝火得靠你们自己想象了。”
她开始在吉他弹出一曲缓慢的，柔和的，如流水般的旋律。旋律里有一种美丽的庄严，特别在她开始唱歌的时候尤为强烈。尼雅的声音很简单，很朴素，跟皇宫那华丽的颤音和复杂的编曲完全不一样。这时，红眼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些歌曲。每当他打扫那间自从妈妈去世后爸爸就没怎么打理的屋子时，老雅米就会唱起温柔、悲伤的歌。那些大多都在诉说被战争和死亡分隔的恋人故事的歌。
虽然红眼不知道尼雅的歌在表达什么，因为她用母语在唱。但她的声音里有一种特质——一种悲伤，让红眼觉得尼雅其实比自己想象中更像自己。她是不是也跟恋人分隔两地了？由于职责所需，她不得不来到这个奇怪的、不友善的国度？如果真的是这样，那王子对她的感情只会让她更难受了。因为王子也只是她和恋人之间又一个阻碍罢了。
而他和希望之间实在有太多障碍了。生物法师、以前的敌人、王子、外邦、还有反动的贵族。他还以为随着时间变迁，他会离希望越来越近。可是从他用自由来换取她的性命后已经过去一年了，他却一直觉得她没有走远。她现在在做什么？还在革生物法师的命吗？在一帮盗贼里，她还在坚持做一个有荣誉的人吗？她会感激红眼救了她吗？还是会憎恨他把如此重的担子放在了她的肩上？她还在和莎蒂、菲勒，还有其他人一起吗？还是说又重新孤零零一个人？虽然她从来不会承认，但她真的很孤独。这才是红眼真正担心她的地方。她必须要有一个人陪着她，确保她不会失败的时候一剑刺穿自己。她在银背镇自杀的画面依然萦绕在红眼的心中。当她以为失去向泰尔多·肯复仇的机会的时候，她把剑对准了自己的胸口，表情绝望的画面。
如果菲勒在她身边的话，他一定不会让她做傻事的。苍天啊，他真希望菲勒会陪着她。那家伙总是要有个人给他去照顾的，现在他不能照顾红眼了，那就去照顾希望吧。只要闭上眼睛，红眼就能看见他们。多么遥远啊。但至少他们还在一起，相互支持着。他们他妈最好是这样。
还有莎蒂和内特尔斯。他们最好都在一块儿，补偿红眼心中的寂寞和遗弃感，虽然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他很久都没有感到如此脆弱、如此可怜了。上一次他有这种感觉，他还是一个来自银背镇的娇气艺术小屁孩，刚刚来到天堂圆环。
然后，他这才意识到尼雅的歌已经唱完了。
“红眼，”尼雅静静地说，眼睛睁得大大的，“你没事吧？”
“棒极了。”他摘下墨镜，平静地用衣袖擦了擦红色的眼睛。“唱得很好。让我想起了家乡。”
上流社会的其中一个优点是，红眼心想，就算一个男人流眼泪了也没有人会大惊小怪。他们会装作没看到，然后继续下去。
表演结束以后，尼雅领着大家来到餐桌旁。所有人都在餐桌上吃饭，红眼很赞赏。之前他受邀去那些贵族家里吃饭的时候，只有贵族可以在餐桌上吃饭，而其他人只能在厨房里吃。但尼雅却不一样，她从来不会把她的人当成仆人。虽然她是话事人，而且十分善用权力，但她从来不会用她的地位来威胁她的人，也不会把他们当成下人一样对待。红眼依然很难相信一个国家居然没有贵贱之分，但和尼雅相处的这几个星期让他开始相信这是可能的了。
尼雅坐在餐桌的头位，而雷斯顿则坐在尾端。红眼和艾切尔坐在一边，德莉莎和卡汀则坐在他们对面。在餐桌的中间摆着五大碗菜，碗上都放着一根巨型木头勺子。除此之外，还有一大盘圆形软面包。
“这是传统的奥克邦塔晚餐。”尼雅说，“是专门为特别场合准备的。”
“现在是特别场合吗？”红眼问。
她热情地笑着说：“当然了，能有这么尊贵的客人。”她指了指那一盘面包。“这种面包是用玉米做的，你们国家里没有哦。”
“玉米是不是一种谷类食物？”雷斯顿问道。
“准确来说是一种蔬菜。”尼雅说，“我知道你们国家没有种植玉米，所以我们带了一些过来。不过我不得不替换了其中一道重要的菜式。”她指了指那碗浸着褐色汤汁的肉片，继续说，“你们没有牛，所以我只好用猪肉代替了。”她冲有点心神不安的卡汀笑了笑，“我相信它的味道也会很不错的。”
“所以，我们要怎么……”雷斯顿看着桌子，有点茫然。“我没看到有叉子……”
“这顿晚餐起源于我们的游牧祖先，那时候他们是不用餐具的。为了纪念那个年代，我们会把餐具收起来，学着和祖先们那样吃饭。”她剥开最上面的一块面包，拿起来放到自己盘子的一边上。然后她从每碗菜上都舀了一勺放到自己盘子的另一半上。接着，她撕开一片面包，铲起一点菜放到自己的嘴里。她闭着嘴吧咀嚼着，对王子笑了笑。
“我知道了。”雷斯顿说，看起来惊奇不已。
尼雅同情地看着他，说：“如果你不习惯，我们可以给你一把叉子的。放心，这样不会冒犯我们。”
雷斯顿摇摇头。“不，没关系。我想体验一下正宗的奥克邦塔晚餐。”
尼雅侧着头微笑起来。“太好了，殿下。”说完又看着红眼。
“噢，我不用叉子吃饭完全没有问题。”红眼说，已经开始把菜舀到盘子里。“在天堂圆环，我们一直都是这么吃饭的。不过不是因为传统啊，只是我们没有餐具而已。”
“你们太穷了？”卡汀问。
“卡汀！”尼雅责怪道。
“其实他说得没错。”红眼说，“实际上，很多时候我们连盘子也没有。”
“那你们把食物盛到哪里呢？”艾切尔问。
“如果是面包，或者鱼，或者蔬菜的话，我们直接用棍子串起来烤。
烤熟之后直接拿着棍子吃。如果是炖汤的话，我们就拿一个圆面包，把中间挖空，当成碗来盛汤。挖出来的面包就用来舀汤。等喝完汤之后，就把碗也吃了。”
“真高效。”卡汀赞许地说。
雷斯顿一开始还很不习惯，不过随着晚餐进行，他越来越上手了。
艾切尔则整晚都很健谈，一直在分享他在皇宫观察到的罕见动植物。他还详细说到他对橙子的发现，还说必须要搞到更多橙子才行。
“为了研究，当然了。”他马上补充了一句，不好意思地看着尼雅。
卡汀偶尔会在艾切尔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中插上几句，但德莉莎则似乎非常安于保持沉默。红眼猜她其实根本就听不明白风暴帝国的语言。她的眼神经常十分遥远，完全没有理会大家在说什么。
“很抱歉我必须这么问，殿下。”晚餐快结束的时候尼雅说，“我跟陛下会面的事情有什么进展吗？”
雷斯顿呛了一口。“我一直都在督促了，大使，不过进展得很慢。”
大家尴尬地沉默了一阵，他又说道：“他实在是很忙，当然了。”
尼雅跟平常一样平静地微笑着，不过红眼猜她心里肯定是着急得万马奔腾了吧。她已经等了好几个星期，依然没有任何进展。今晚的文化表演明显是为国王准备的，但如果国王一直都在忽略她，她又能怎么办呢？
这是一个好机会。有那么一阵，红眼不是很想把握这个机会。他很喜欢尼雅，一想到要把她处在危险之中，就不禁犹豫起来。这样做对吗？不，他纠正自己。她已经处在危险之中了。与其被动地等危险找上门，不如按计划引它出来。而且只要他解决了哨子的问题，他的优势就明显多了。
于是，他装出漫不经心地说：“谁要理会那个老皇帝啊。我一直最想见到的是皇后。”
“对了！”尼雅听到后，脸都亮了。她高兴地对王子笑了笑说：“我还没有机会和皇后见面呢！”
“噢……呃……”雷斯顿结结巴巴地说，“她现在不在皇宫住了。她已经退隐到西北海岸，在日落海角庄园定居了。”
“那里远吗？”尼雅急切地问。
“坐马车大概半天吧。”雷斯顿说，“可能要更久。那里很偏远，路不是很好走。”
“要是能去一次短途旅行那就真的太好了。”尼雅说，“我可以去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顺便晒晒太阳，你说呢？”
“肯定啦。”雷斯顿虽然这么说，样子却一点都不肯定。
“不过，皇后会不会不太方便接见客人呢？”红眼一边说一边接过雷斯顿的目光。这是雷斯顿阻止大家去拜访皇后的最后机会了。“说不定她更喜欢一个人呢。”
雷斯顿神情坚定下来。“不，别傻了。母后肯定很想见见大使的。这个主意非常好。”他对尼雅说，“我很荣幸向你介绍帝国的母亲。”
“太好了。”尼雅说。
“我可以去吗？”艾切尔问，“我想去看看本地的花草。我现在根本没什么素材可以写报告啊。”
“你也去吧。”尼雅说。她看了看正在盯着房间角落的德莉莎，然后说道：“卡汀，我需要你留下来陪德莉莎。”
“那你怎么办，大使？”卡汀说，“现在已经有人想杀你了。一旦你出了皇宫，他们很可能会再次下手的。”
“帕斯汀纳斯勋爵可以保护我。”她意味深长地看着卡汀，继续说，“我们都知道德莉莎对于我们此行的目的十分关键。”
卡汀想抗议，但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叹息道：“好吧。你说得对。我会保护好她的。”
尼雅笑了。“谢谢你，卡汀。”
“里希邓特朗。”雷斯顿的语气异常严肃。
“是的，殿下？”红眼轻轻地问。
“如果你要去见我的母后，我希望你一定要注意礼貌。”
红眼对他微微一笑。“当然。我以我老爸的屁股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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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姆神情严肃地接过哨子。等红眼叉开腿站好，扶稳了柜台之后，他用力吹响了哨子。
哨子发出刺耳的声音，但红眼却一点头晕的感觉都没有。这已经是第五个了，红眼担心他永远都找不到那个把他弄晕的哨子。
护送尼雅去客栈的那一晚实在发生太多事，他现在根本不知道生物法师究竟对他动了什么手脚。他们在他身上留下了一个弱点，一个只有他们可以控制的弱点。更可怕的是，他们竟然在红眼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就动了手。红眼猛然醒悟到，他一直暗暗计划的反抗现在已经一点希望都没有了。他们抓住了他的要害。
万幸的是，他们失手暴露了。准确来说应该是布拉克森暴露了。不管是什么秘密武器，只要被发现，它的威力就会大大减少。只要能找到同样的哨子，红眼就有可能找到对策。
他转过身，对柜台后焦虑地盯着哨子的锡匠说：
“你这些哨子都是好的吧，哥们儿？是不是这批货有问题啊？”
“货有问题？”锡匠的脸“唰”地涨红了。
“大人，”休姆平静地说，“伊夫米什在这一行内是全国顶尖的。”
“噢，哈，不要见怪哈，伙计。”红眼拍了拍锡匠的背说。
“我说过了，大人，这些是狗哨子。它们的音调太高了，人根本听不到。”
“没错……”红眼顿了顿，然后看着休姆说，“我们是听不见这些哨子的声音的，对吧？”
“你说得没错，大人。”休姆说。
“啊，是啊。当然听不见啦。”他又转过身对伊夫米什说，“没错，这些哨子的质量都很好。既然你是这么有声望的人，不知道你能不能回答我的疑问？”
“我尽力，大人。”伊夫米什说，明显控制着情绪。红眼发现有的手工艺人其实跟富翁一样死板。
“那真是棒极了。”红眼说，“好了，我的问题是，有没有另一种哨子是人听不见的？除了这种狗哨子之外。”
伊夫米什噘起嘴巴，红眼看着他脸上傲慢和恼怒慢慢被好奇取代。
这就是富翁和手工艺人的区别。到最后，大多数手工艺人依然更关心他们的艺术，而不是自负。
“通常来说，市面上根本就没有人类听不见的哨子。什么高于还是低于人类的听力，都是假的！倒不是说做不出来。”
“低于人类听力？”红眼问，“这也可以做出来吗？”
“理论上。”伊夫米什说，“不过做出来哨子的体积会很大。”
红眼摇摇头。“那个哨子很小的。比这些都要小。”
“理论上讲，哨子越小，音调越高。”
“你能给我做一个超级高音的哨子吗？”
“比这些更高音咯？没理解错吧？”伊夫米什指了指那些狗哨子。
“只要还是哨子，做得越高越好。”红眼说。
“应该可以。不过我要不断测试和修正。而且锡不便宜。”
“先给你这些够不够？”红眼把一袋金币放到柜体上，锡匠看到后眼睛都亮了。
“我会把这事儿放在第一位的，大人。几天应该就可以了。”
“真棒，伊夫米什先生。虽然很难讲清楚，但我相信你行的。”
“我很少遇到这种挑战。而且还能赚到钱填饱家人的肚子。”伊夫米什说，“这个项目一定会很有趣，而且机会难得。”
“兄弟啊，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很高兴能满足你两个愿望。”
红眼和休姆离开锡匠铺，从工匠大道慢慢走回皇宫。终于看到一点希望了，这几个星期都背得要命。虽然现在他还不知道生物法师对他动了什么手脚，但只要他弄明白，有秘密武器的人将会是他。
“把你拉到城里来真是不好意思呀。”红眼对休姆说，“只是这件事我得有一个人帮我，以防……出什么乱子了。”
“很高兴能为您服务，大人。”休姆说。
“这也是非常……敏感的隐私问题，懂木？”
“我不会跟任何人说的。”休姆说，“但我可以建议你去跟殿下说一说？你们看上去挺友好的，如果你不介意我这么说的话。”
“我也想过。”红眼承认，“不过这事关乎到……生物法师，作为王子，做什么都得小心翼翼。我不想让他们难做，你知道吧。”
“我明白的，大人。那我可以理解成这样吗，这件事太敏感了，也不能跟安妮波拉大使说？”
“我跟她挺好的，她是个聪明漂亮的女人。不过关于生物法师的事太复杂了，而且是咱们内部的事，总不能让外人知道吧，不管她人品有多好。所以——”
“亲爱的帕斯汀纳斯勋爵啊！是你吗？”一个熟悉的声音从红眼身后传来。
红眼低声问休姆：“我后面的是翰碧斯特夫人吗？”
“是的，大人。”休姆喃喃道，连嘴唇都没动。
“你能帮我分散她的注意力，好让我开溜吗？”
“乐意至极，大人。不过请允许我大胆地建议一下，我发现翰碧斯特夫人很想取悦你。在一些圈子里，她的……反生物法师态度是出了名的。或许她可以在……你的敏感问题上帮到你。”
“休姆，你真是个天才。”红眼碰了碰他精瘦的肩膀。
“过奖了，大人。”
红眼深呼吸了一口气，挂上最灿烂的笑容，然后转身面对那位追求者。
“你好，梅里维尔·翰碧斯特夫人。”
她穿了一件翠绿色的裙服，稍微比她穿去舞会的那身礼服低调一些。红眼很庆幸不用再努力地不去盯着她的乳沟了。她还戴了一双盖到手肘位置的奶白色手套，一顶小圆帽歪歪地搭在头发上。红眼猜这就是她的“进城装”吧。她左右各跟着一个穿灰色制服的仆人，手里提着大大小小的袋子。
“能在这里遇见你真是秀逗呀。”翰碧斯特夫人说，一边快步走向红眼，她的仆人也赶紧跟了上来。
“你说的是什么？”红眼听得一头雾水。
“秀逗？”她问，忽然一脸不肯定。“那不是你们的方言吗？我肯定听你在什么时候说过的。它不是疯狂的意思吗？”
“它虽然有疯狂的意思，不过是不合理、不理智的疯狂，不是‘噢，真疯狂呀’的意思。”
“噢，天哪。”她嘟起粉色的嘴唇，快速地翻着手上的小本子。“哦，我知道了。是的。我的错。”
“你手上的又是什么？”红眼试探头看看她的本子。
翰碧斯特快速地合上本子，塞到手臂下面，狡黠地冲着红眼笑了笑。“现在你还不用担心这个。”
红眼才不会上钩呢。于是他点头指了指她身后那两个提满袋子的仆人。“大获丰收啊，夫人？”
“你知道的啦。”她夸张地叹了口气，“我本来是要去书店的，可是又被一路上的衣服吸引住了。女人嘛，怎么也得让衣柜保持新鲜呀。”
“那是当然，夫人。”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拍我马屁哦，大人。”她甜甜地说。
“怎么会呢。我一直都觉得你和我一样聪明，夫人。所以你才会这么特别呀。”
“噢，是吗。我可是也有自己的魅力哦，迟早你就会发现的，大人。”
她挽起红眼的手臂，“回皇宫之前我还要去一个地方。你能陪我去吗？”
“乐意至极，夫人。”
红眼没有想过要在梅里维尔·翰碧斯特夫人身上得到什么，他只是想让她靠近自己，让她觉得自己占了上风。但随着他们走在路上，红眼感到她温暖的身体压在自己的手臂上时，他不得不承认这种感觉真好。
“你今天闻起来一点香水味都没有呀，夫人。希望你别介意我这么说。”红眼说，“这样让你更真实，更有女人味了，而不是像一瓶花。”
“因为我发现了，浓郁的味道，不管好不好闻，都会让你不好受呀，大人。”
他敲了敲自己的墨镜。“我娇嫩的可不只是眼睛啊，夫人。”
“我也想到了。所以我特意让香水师给我设计了一种特别的味道，突出我平常很少有机会展现的品质。”
“是什么品质呢，夫人？”
“收敛。”
红眼笑了。“其实你不必为了我这么大费周章。”
“正好相反，既然我决心要接近你，那让你感到舒服是最起码的礼貌。”
“那本小册子是不是为了让我产生一种安全的错觉而准备的小把戏呢？”
“错觉？”她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我向你保证，帕斯汀纳斯勋爵，只要有我在，你绝对安全！”说完，她目光里流露出一丝冷酷。“肯定比安妮波拉大使安全。”
“尼雅？她安全得很呢。”
“可她是外国人。”
红眼给她一个十分不赞许的表情。“不要像那些思想狭隘的富翁一样嘛。你比他们好多了。”
她沉默了一阵，然后扁起了那粉色的嘴巴。“你最近经常都和她在一起。”
“等等。你吃醋啦？”
翰碧斯特叹了口气。“我呀，花了那么多时间和精力才把你网住。而她呢，就这么突然地出现，还不知不觉地把我的网撕碎。真是折磨人啊。”
红眼确定她又在开玩笑。“好啦好啦。她是王子的贵客，作为他最铁的朋友，我得保证她一切安好吧。而且，你可能不知道，有人想要她的命呢。”
“肯定都是些八卦。谁会舍得伤害这么漂亮的美人儿呢？”
“恐怕不是八卦。”
“噢，是吗？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呢？”她戏谑地问。
“她来的那天晚上有五个人想杀她。”红眼平静地说，“被我阻止了。”
她似乎在思考着红眼说的话，但她隐藏得很好，红眼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终于，她问：“你杀了他们？”
“是啊。”
“可惜。”
“为什么可惜？”
“你本来可以拷问他们，找出幕后黑手的。”
红眼没料到这么实用的回答。翰碧斯特夫人又给了他一个惊喜。也许休姆是对的，梅里维尔真的可以成为对抗生物法师的同盟。可是在冒这个险之前，他必须试探一下她。他决定用暗杀尼雅的这件事来确定她究竟站在哪一边。
“其实我很确定谁是幕后黑手。”最后红眼说。
“哦？”
“生物法师。”
“真的啊。”她不置可否地说。
“要是我跟你说，他们经常会干涉政治，你会很惊讶吧？”
梅里维尔精致的眉毛扬了起来。她转过身，对和她的仆人走在后面的休姆说：“你是不是说我什么了，休姆？”
休姆的脸上看不出一点儿尴尬。“请原谅我，夫人。我确实跟帕斯汀纳斯勋爵说过你不是很喜欢生物法师。”
“好吧。”
他们没再说话，沉默地在街上继续走了一段时间。也许休姆是错的。也许梅里维尔以为红眼在坑她。不过，她依然没有躲开红眼，神情也一直很淡定，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只是单纯在城里悠闲地散步一样。红眼知道是时候收手了。她已经知道了他的立场，如果她有意继续这个话题，她会说的。如果不是，他就暂时放下，再找别的机会试探她。
就在前方不远处，红眼发现风车屋酒馆的前面停了一辆货车。货车连着一匹披着白金装束的马，驾驶位上坐着一个百无聊赖的皇兵。他们经过的时候，有两个皇兵抬着一具尸体从酒馆里走了出来。受害人是一个老头，明显是个平民。他的喉咙被割破了，胸膛上沾满了干涸的血迹。皇兵随便地把尸体扔到货车里，又走回酒馆里面。
“噢，天哪。”梅里维尔说，“这里发生了意外。”
红眼有种不祥的预感，他意识到这里发生了什么。自从尼雅出现到他发现生物法师对他动了手脚的这段时间里，他都没怎么留意这个潜伏在斯通匹克的连环杀人狂。
“你能等我一会儿吗？”他问梅里维尔。
她挨紧了红眼的手臂，微笑着说：“我现在也没什么特别着急的事。”
“谢谢。”他漫不经心地说，从入口望进酒馆里面。过了一会儿，两个皇兵又走了出来。这一次他们抬着的是一个年轻女人。她的腰部有一个巨大的血淋淋的伤口，嘴唇上有干掉的血迹。看来凶手是用刀刺穿了她的肺，让她被自己的血呛死。
“太恐怖了。”梅里维尔叹道。
“确实。”红眼说，看着皇兵把尸体扔到了货车里，堆在了老人尸体的上面。“如果你有别的事忙也没关系的。我还要多看一会儿。”
“如果你能忍受这种场面，那我也可以。”梅里维尔的语气里有一种固执。
皇兵继续把第三具尸体抬了出来。这次是一个年轻男人，心脏被捅了一刀，跟其他两具尸体一样被粗鲁地扔到货车上。红眼受够了，他不想再装成一个举止端庄的贵族了。
“这里发生了什么？”他严厉地问道，大步走到货车上的皇兵面前。
皇兵不安地看着红眼和梅里维尔，说：“很抱歉，大人，夫人。你们不需要担心。”
“这里多少人被杀了？”红眼追问道。
皇兵皱眉想了想，说：“六个？”
“七个。”另一个皇兵说，和同伴从酒馆里走出来。他语气很傲慢，仿佛他们要干这么麻烦的事是这些尸体的错。
“那就是七个。”货车上的皇兵冷淡地说。
“又是一起命案。”红眼说，“我听说过去几个月里已经发生了好多起。”
皇兵耸耸肩。“民间都把他叫做暗影恶魔，因为他像个影子一样来去无踪，杀人不眨眼。”他感到有点好笑，红眼不明白为什么。但一会儿之后他又忧虑地看着红眼和梅里维尔。“不过你们不需要担心。这个暗影恶魔，不管他是谁又或者是什么，从来不会对贵族下手。”
“真让人放心啊。”梅里维尔说，红眼很意外他居然听出了一点讽刺的意味。“可是啊，这些平民不也是皇帝的子民吗？”
“当然是了，夫人。”
“那作为皇帝的维和部队，你们不是应该更加花心思去把凶手抓捕归案吗？”
“噢……呃……”皇兵看起来有点慌张。红眼猜他从来都没有被一个贵族责备过。“只是，我们现在还没有什么线索，夫人。当然了，我们会继续查的。不过，如果他真的是一个恶魔，那，我真不知道我们能做些什么。”
“不管是不是恶魔，我们都不能任由一个杀人凶手在帝国的首都里逍遥法外。”梅里维尔说，眼神又透露出一丝冷酷。
“是、是的，夫人。”皇兵连看都不敢看她的眼睛。“我们会加倍努力的。”
“请务必加紧。”然后她对红眼说，“我们继续走吧，大人？”
“好。我想我们没事儿了。”
红眼用全新的目光看着梅里维尔，俩人继续往前走，把皇兵和那车尸体抛在身后。
“你能赏脸到我的公寓里用午餐吗？”梅里维尔问，“或许我们可以在更私密的环境谈谈你的……生物法师问题？”
翰碧斯特夫人的公寓在三十二层，那里就跟皇宫一样令人惊奇。里面的家具、地毯、窗帘和装饰都十分精致，但总体风格却十分简约。仅有的几张油画和雕塑都是几何形状的，颜色非常鲜艳，在米色的背景下十分显眼。这样的布置除了透露出房子主人是个非常精于计算的人之外，其他一点信息都看不出来。红眼不禁在想她要是玩起石子游戏会有多么厉害啊。
他们在一张一尘不染的玻璃桌子旁坐下来，红眼发现这家房子的主人从进屋开始就有点不一样了。不，不是不一样，是更加丰富了。跟厨师商量中午的菜式时，翰碧斯特夫人依然是那个开朗娇媚的贵妇，但当她和红眼说话时，她眼里那种冷酷现在完全展现出来了。
“好了，帕斯汀纳斯勋爵。”她等厨师匆匆离开之后对红眼说。她目光坚定，神情平静。看上去就像有一件地震级的事情要宣布一样。可是她却笑了笑说：“上菜前要喝点红酒吗？”
“好啊。”红眼说，“虽然我更喜欢麦酒，但既然富翁们喜欢喝红酒，那我也要学习一下怎么欣赏。”
“你的适应力真好。”她对另一个仆人点点头。仆人一直站在她的身边，手里捧着一壶红酒。红眼在想她的仆人是不是都是男人。这倒也挺合适。
仆人走过来，娴熟地把酒倒到杯子里。这时，翰碧斯特夫人轻轻地问道：“所以说，你觉得是生物法师想暗杀大使？”
红眼看了看那位仆人。
她点点头。“你很谨慎，这很加分。不过你放心，大人。这里的所有人都是经过我精心挑选的。”
“我要在你身上冒一个险，梅里维尔。”他平静地说。
“你需要一个同盟。一个在皇宫里更加有人脉的人。一个不会害怕生物法师的人。”
“一个不会向他们屈服的人。”红眼说，“如果你见识过他们的所作所为还不害怕的话，那你就是个笨蛋。”
“相信我，大人。我肯定不笨。而且很不幸，我非常清楚他们的能耐。所以，我是你的最佳选择。而且，你完全被我迷住了。”
红眼笑了。“是吗？”
“那还用说。只要是聪明点的男人都会。”
“依我看，你也已经拜倒在我英俊潇洒的魅力之下啦。”
“有可能。”她并不否认。
“我怎么知道你是认真的，而不是在骗我结婚？”
她饶有兴味地眨了眨眼。“我看不出来这跟我们结盟对抗生物法师有什么冲突哦。”
“呃……”红眼以为她至少要否认一下。
“再说了，”她继续说，“你这么聪明，肯定可以充分利用我对你的感情，还能在我收紧婚姻的套索之前全身而退啦。”
红眼开始怀疑自己不是皇宫里最上道的骗子了。“你过奖了，夫人。”
“那我们可以切入正题了吗？”她说。
“好。”红眼说，“详细情况是这样的。生物法师制造了奥卡邦塔即将入侵的恐惧，几十年来一直在拿平民百姓来进行惨无人道的实验。如果尼雅能够说服皇帝奥克邦塔并不想入侵的话，生物法师的权力就会被削弱。他们当然不想这样了。”当然了，如果可以削弱生物法师的权力，这样还能帮红眼逃出他们的控制。
“你的理论很合理，”梅里维尔说，“可是证据呢？”
“我确实杀了那五个刺客，他们的头目叫布拉克森，我在新列文的时候就认识他了。那时他一直在帮当时圆环的老大，把百姓拐去给生物法师做实验。虽然布拉克森逃了，但他明显还是生物法师的走狗。”
“虽然这证实了你的怀疑，但如果要向国王提出诉讼，你还得要这个人的证词。”
“我的证词还不够吗？”红眼问。
“所有的证词都需要助证。”
“那尼雅呢？她当时也在场。”
“也不行。因为如果生物法师被定罪，她就会获得利益。而且她也不是帝国的公民，她能不能出庭作证我都不确定。”
“那就麻烦了。”就算红眼能把布拉克森抓回来，还成功逼他作证，布拉克森也很有可能暴露红眼和生物法师之间的关系。但换一个想法，也许红眼并不需要他坦白。也许他可以直接威胁生物法师，只要他有足够资本，就可以跟他们讨价还价，换回他的自由。只要他做到这一点，那整个局势都会改变。
“有问题吗？”梅里维尔敦促道。
“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找到他。”
“或者你可以换一个思路，引他出来。”梅里维尔提议。
“我不懂你的意思。”
“如果生物法师在皇宫里暗杀尼雅的话，那会激起奥克邦塔的愤怒。如果他们真的如你所说那么害怕，他们肯定会不惜代价避免它的发生。但如果尼雅离开皇宫——能离开城市就更好了——这位布拉克森可能会试着再次暗杀她。”
“你是说让尼雅做诱饵？”
“你不是会保护她的吗？这一次可别再让他跑了。”
“没错……”可是在面对布拉克森之前，红眼得找到防御那个哨子的方法。他希望伊夫米什不会让他失望。
梅里维尔用手指敲着她那张带酒窝的脸颊，陷入了沉思。“我想，大使应该还没见过皇后吧。”
“没错。”红眼说，“她退隐到西北海岸那里了是吧？”
“是啊。宫廷生活对这位可怜的人儿来说太难过了。”
“我听说了。”
“不过她总不能拒绝奥克邦塔的大使吧？她见到国母应该会很激动吧？”她狡猾地看着红眼，“前提是，你能向她提出这个建议哦。”
“这主意还不错。”红眼赞同道。
梅里维尔高兴地笑了。“你走运了，宫廷阴谋是我的特长之一。”
“噢，你的建议是有条件的吧，夫人？”
“当然呀。”她向前俯到桌子上，让乳沟完全露了出来，“不过我保证你会很舒服的。”
红眼逼自己看着她的眼睛。“好吧。呃，如果我要再次和布拉克森对质的话，我需要准备几天。”
“放心吧，要安排去拜访皇后也得花上好些天。”梅里维尔说，“不过我强烈建议你还是尽快实施我的提议吧。”
“为什么，难道你觉得生物法师很快会有什么动作吗？”
她笑了。“不是啦。我是在想，现在是去西海岸的最好季节。每年这个时候的日落真的很浪漫，你懂的。”
“梅里维尔，我们之间的结盟……你知道那并不会改变我们之间的关系吧？”
她的笑容变得颇有侵略性的意味。她说：“我很欣赏你的坚持，大人。不过咱们的关系或多或少都要改变的，这是无可避免的。”
红眼差点被这句话吓到了。他开始在想，翰碧斯特夫人也许是比布拉克森和生物法师更加可敬的对手啊。
那天晚上，红眼和雷斯顿受邀到尼雅的公寓品尝奥克邦塔的传统美食。他敲了敲大使房子的门，不一会儿，卡汀就把门打开了。那个大个子皱着眉低头看着红眼，眼睛隐藏在昏暗的走廊中。
“你迟到了。”他说。红眼厚着脸皮笑了笑，说：“你不知道吗，伙计？迟到使人更有魅力哦。”
“你差点就错过了大使的表演了。”
“表演？”红眼很意外，“她没说会有表演啊。”
“奥克邦塔的传统晚宴都是从音乐表演开始的。”卡汀说得仿佛那是众所周知一样。红眼心想，这里又不是奥克邦塔。“作为大使，她必须展现奥克邦塔的文化和政治，因为这两者是关联的。”
红眼拍了拍大个子的肩膀，走了进去。“哈，那真是感谢老天，幸好没有错过。”
雷斯顿坐在一张小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杯透明的酒。德莉莎和艾切尔坐在他的两旁，三人一起看着尼雅。只见她坐在一张高脚凳上，大腿上放着一个乐器，像一把巨型小提琴。
“你总算来啦，帕斯汀纳斯勋爵，习惯性迟到呀。”王子说完又对尼雅说，“我都说了他会来啦。只有在打什么坏主意的时候他才会准时。”
“你可以安心了，大使。”红眼说着，在雷斯顿旁边的沙发坐下来。
“不过我得向你道歉。我不知道今晚有表演呀。”
“如果你错过了我会很伤心的，红眼。不过我想你也可以叫我下次表演给你听。”尼雅抱起她的乐器，“我正在和殿下解释呢，这个是奥克邦塔的传统乐器，叫做吉他。经过几个世纪的变迁，它已经改良了很多。
最开始，它是用干葫芦做的。不过你们也看到了，现在的吉他有一个中空的木质琴身，这样它的共振会更加饱满。”
“真是个精妙的乐器。”雷斯顿往前靠了靠身子。
“很高兴你这么想，殿下。希望你也喜欢它的声音。”
“一定的，大使。”雷斯顿马上说。
尼雅笑了笑，又把乐器放回大腿上。红眼很肯定尼雅已经知道王子喜欢自己了，但还是猜不透尼雅心里是怎么想的。她表现得恰到好处，既没有拒绝，也没有鼓励。其实这不无道理。如果她与王子疏远了，她可能就会失去皇宫里唯一的盟友；但如果她鼓励王子的话，那就会使政治问题变得复杂。王子无意间让尼雅陷入了一个非常尴尬的处境，但她到目前为止都处理得相当好，这让红眼十分钦佩。
“很久以前，”她一边说，一边轻轻地弹响了乐器。“奥克邦塔人以游牧为生。跟你们不一样，我们没有广阔的大海，只有绵延不断的草原。
我们随着季节变换，带着牧群不停流浪。我们的人民非常热爱音乐，所以需要一种方便携带的乐器。吉他就是这么来的。它的体积被改良到很小，去到哪里都可以弹，在马背上也可以哦。它的声音也足够大，整支游牧队伍，从头到尾都能听到。”
红眼不禁在想，这么广阔的一片土地是怎样的景象啊？无穷无尽，绵延不断。红眼发现这个想法不但让人兴奋，还有点恐怖。在这么广阔的大地上，一个人会显得多么渺小啊。
“我们有两种传统吉他歌曲。”尼雅继续说，“首先是游牧歌。游牧歌都很轻快，旋律也很重复，通常都是对唱的。这些歌是为了在长途跋涉之后给大家鼓鼓劲。第二种歌，是篝火歌。篝火歌通常都是在夜晚唱的，大家都会围着一堆篝火休息。篝火歌通常都很抒情，一般是为了哄小孩睡觉，或诉说游牧队的故事。既然现在是晚上，我就给大家表演一首篝火歌。”她笑了笑，“恐怕篝火得靠你们自己想象了。”
她开始在吉他弹出一曲缓慢的，柔和的，如流水般的旋律。旋律里有一种美丽的庄严，特别在她开始唱歌的时候尤为强烈。尼雅的声音很简单，很朴素，跟皇宫那华丽的颤音和复杂的编曲完全不一样。这时，红眼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些歌曲。每当他打扫那间自从妈妈去世后爸爸就没怎么打理的屋子时，老雅米就会唱起温柔、悲伤的歌。那些大多都在诉说被战争和死亡分隔的恋人故事的歌。
虽然红眼不知道尼雅的歌在表达什么，因为她用母语在唱。但她的声音里有一种特质——一种悲伤，让红眼觉得尼雅其实比自己想象中更像自己。她是不是也跟恋人分隔两地了？由于职责所需，她不得不来到这个奇怪的、不友善的国度？如果真的是这样，那王子对她的感情只会让她更难受了。因为王子也只是她和恋人之间又一个阻碍罢了。
而他和希望之间实在有太多障碍了。生物法师、以前的敌人、王子、外邦、还有反动的贵族。他还以为随着时间变迁，他会离希望越来越近。可是从他用自由来换取她的性命后已经过去一年了，他却一直觉得她没有走远。她现在在做什么？还在革生物法师的命吗？在一帮盗贼里，她还在坚持做一个有荣誉的人吗？她会感激红眼救了她吗？还是会憎恨他把如此重的担子放在了她的肩上？她还在和莎蒂、菲勒，还有其他人一起吗？还是说又重新孤零零一个人？虽然她从来不会承认，但她真的很孤独。这才是红眼真正担心她的地方。她必须要有一个人陪着她，确保她不会失败的时候一剑刺穿自己。她在银背镇自杀的画面依然萦绕在红眼的心中。当她以为失去向泰尔多·肯复仇的机会的时候，她把剑对准了自己的胸口，表情绝望的画面。
如果菲勒在她身边的话，他一定不会让她做傻事的。苍天啊，他真希望菲勒会陪着她。那家伙总是要有个人给他去照顾的，现在他不能照顾红眼了，那就去照顾希望吧。只要闭上眼睛，红眼就能看见他们。多么遥远啊。但至少他们还在一起，相互支持着。他们他妈最好是这样。
还有莎蒂和内特尔斯。他们最好都在一块儿，补偿红眼心中的寂寞和遗弃感，虽然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他很久都没有感到如此脆弱、如此可怜了。上一次他有这种感觉，他还是一个来自银背镇的娇气艺术小屁孩，刚刚来到天堂圆环。
然后，他这才意识到尼雅的歌已经唱完了。
“红眼，”尼雅静静地说，眼睛睁得大大的，“你没事吧？”
“棒极了。”他摘下墨镜，平静地用衣袖擦了擦红色的眼睛。“唱得很好。让我想起了家乡。”
上流社会的其中一个优点是，红眼心想，就算一个男人流眼泪了也没有人会大惊小怪。他们会装作没看到，然后继续下去。
表演结束以后，尼雅领着大家来到餐桌旁。所有人都在餐桌上吃饭，红眼很赞赏。之前他受邀去那些贵族家里吃饭的时候，只有贵族可以在餐桌上吃饭，而其他人只能在厨房里吃。但尼雅却不一样，她从来不会把她的人当成仆人。虽然她是话事人，而且十分善用权力，但她从来不会用她的地位来威胁她的人，也不会把他们当成下人一样对待。红眼依然很难相信一个国家居然没有贵贱之分，但和尼雅相处的这几个星期让他开始相信这是可能的了。
尼雅坐在餐桌的头位，而雷斯顿则坐在尾端。红眼和艾切尔坐在一边，德莉莎和卡汀则坐在他们对面。在餐桌的中间摆着五大碗菜，碗上都放着一根巨型木头勺子。除此之外，还有一大盘圆形软面包。
“这是传统的奥克邦塔晚餐。”尼雅说，“是专门为特别场合准备的。”
“现在是特别场合吗？”红眼问。
她热情地笑着说：“当然了，能有这么尊贵的客人。”她指了指那一盘面包。“这种面包是用玉米做的，你们国家里没有哦。”
“玉米是不是一种谷类食物？”雷斯顿问道。
“准确来说是一种蔬菜。”尼雅说，“我知道你们国家没有种植玉米，所以我们带了一些过来。不过我不得不替换了其中一道重要的菜式。”她指了指那碗浸着褐色汤汁的肉片，继续说，“你们没有牛，所以我只好用猪肉代替了。”她冲有点心神不安的卡汀笑了笑，“我相信它的味道也会很不错的。”
“所以，我们要怎么……”雷斯顿看着桌子，有点茫然。“我没看到有叉子……”
“这顿晚餐起源于我们的游牧祖先，那时候他们是不用餐具的。为了纪念那个年代，我们会把餐具收起来，学着和祖先们那样吃饭。”她剥开最上面的一块面包，拿起来放到自己盘子的一边上。然后她从每碗菜上都舀了一勺放到自己盘子的另一半上。接着，她撕开一片面包，铲起一点菜放到自己的嘴里。她闭着嘴吧咀嚼着，对王子笑了笑。
“我知道了。”雷斯顿说，看起来惊奇不已。
尼雅同情地看着他，说：“如果你不习惯，我们可以给你一把叉子的。放心，这样不会冒犯我们。”
雷斯顿摇摇头。“不，没关系。我想体验一下正宗的奥克邦塔晚餐。”
尼雅侧着头微笑起来。“太好了，殿下。”说完又看着红眼。
“噢，我不用叉子吃饭完全没有问题。”红眼说，已经开始把菜舀到盘子里。“在天堂圆环，我们一直都是这么吃饭的。不过不是因为传统啊，只是我们没有餐具而已。”
“你们太穷了？”卡汀问。
“卡汀！”尼雅责怪道。
“其实他说得没错。”红眼说，“实际上，很多时候我们连盘子也没有。”
“那你们把食物盛到哪里呢？”艾切尔问。
“如果是面包，或者鱼，或者蔬菜的话，我们直接用棍子串起来烤。
烤熟之后直接拿着棍子吃。如果是炖汤的话，我们就拿一个圆面包，把中间挖空，当成碗来盛汤。挖出来的面包就用来舀汤。等喝完汤之后，就把碗也吃了。”
“真高效。”卡汀赞许地说。
雷斯顿一开始还很不习惯，不过随着晚餐进行，他越来越上手了。
艾切尔则整晚都很健谈，一直在分享他在皇宫观察到的罕见动植物。他还详细说到他对橙子的发现，还说必须要搞到更多橙子才行。
“为了研究，当然了。”他马上补充了一句，不好意思地看着尼雅。
卡汀偶尔会在艾切尔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中插上几句，但德莉莎则似乎非常安于保持沉默。红眼猜她其实根本就听不明白风暴帝国的语言。她的眼神经常十分遥远，完全没有理会大家在说什么。
“很抱歉我必须这么问，殿下。”晚餐快结束的时候尼雅说，“我跟陛下会面的事情有什么进展吗？”
雷斯顿呛了一口。“我一直都在督促了，大使，不过进展得很慢。”
大家尴尬地沉默了一阵，他又说道：“他实在是很忙，当然了。”
尼雅跟平常一样平静地微笑着，不过红眼猜她心里肯定是着急得万马奔腾了吧。她已经等了好几个星期，依然没有任何进展。今晚的文化表演明显是为国王准备的，但如果国王一直都在忽略她，她又能怎么办呢？
这是一个好机会。有那么一阵，红眼不是很想把握这个机会。他很喜欢尼雅，一想到要把她处在危险之中，就不禁犹豫起来。这样做对吗？不，他纠正自己。她已经处在危险之中了。与其被动地等危险找上门，不如按计划引它出来。而且只要他解决了哨子的问题，他的优势就明显多了。
于是，他装出漫不经心地说：“谁要理会那个老皇帝啊。我一直最想见到的是皇后。”
“对了！”尼雅听到后，脸都亮了。她高兴地对王子笑了笑说：“我还没有机会和皇后见面呢！”
“噢……呃……”雷斯顿结结巴巴地说，“她现在不在皇宫住了。她已经退隐到西北海岸，在日落海角庄园定居了。”
“那里远吗？”尼雅急切地问。
“坐马车大概半天吧。”雷斯顿说，“可能要更久。那里很偏远，路不是很好走。”
“要是能去一次短途旅行那就真的太好了。”尼雅说，“我可以去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顺便晒晒太阳，你说呢？”
“肯定啦。”雷斯顿虽然这么说，样子却一点都不肯定。
“不过，皇后会不会不太方便接见客人呢？”红眼一边说一边接过雷斯顿的目光。这是雷斯顿阻止大家去拜访皇后的最后机会了。“说不定她更喜欢一个人呢。”
雷斯顿神情坚定下来。“不，别傻了。母后肯定很想见见大使的。这个主意非常好。”他对尼雅说，“我很荣幸向你介绍帝国的母亲。”
“太好了。”尼雅说。
“我可以去吗？”艾切尔问，“我想去看看本地的花草。我现在根本没什么素材可以写报告啊。”
“你也去吧。”尼雅说。她看了看正在盯着房间角落的德莉莎，然后说道：“卡汀，我需要你留下来陪德莉莎。”
“那你怎么办，大使？”卡汀说，“现在已经有人想杀你了。一旦你出了皇宫，他们很可能会再次下手的。”
“帕斯汀纳斯勋爵可以保护我。”她意味深长地看着卡汀，继续说，“我们都知道德莉莎对于我们此行的目的十分关键。”
卡汀想抗议，但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叹息道：“好吧。你说得对。我会保护好她的。”
尼雅笑了。“谢谢你，卡汀。”
“里希邓特朗。”雷斯顿的语气异常严肃。
“是的，殿下？”红眼轻轻地问。
“如果你要去见我的母后，我希望你一定要注意礼貌。”
红眼对他微微一笑。“当然。我以我老爸的屁股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