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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渥伦庄园的主厅拥挤不堪,不过它本来就不是设计用来做王宫的,连法庭都算不上。一位流亡的王子担任主持,出席者还有已是反抗行动一份子的贵族们,以及一小撮不畏篡位者怒火的威胁大胆赶来的人。即使如此,洛根还是看到到场的人比他所预想的要多很多,显而易见,这也超出了玛瑞克的期望。看到玛瑞克坐在大厅顶头华饰的座椅上,越来越紧张地扫视涌向桌边的来宾,洛根好容易才忍住笑。
在过去的几星期里,篡位者可没让他们轻松过。好在梅格棱王能做的似乎也并不多。穿过广袤森林的博瑞克利安小道易守难攻,而且尽管国王的部队多次试图接近渥伦,但每次都离镇子好远便被逼退了。反抗军于南部丘陵屯扎时学会的战术在这里对他们大有帮助,洛根的“暗夜精灵”小队在森林之中偷袭敌方阵线非常成功,也令他颇为自豪。他们在敌人看来是有名的冷酷杀手,据说国王的军队里有不少人拒绝接受守夜的任务,害怕被一箭无声封喉。
这意味着渥伦的陆路被封锁了,但幸运的是这座城并不太依赖陆路。港口一直开放着,在最初那一段不稳定过去后,它又再度生意兴隆起来。玛瑞克已经同镇长见过面了,手下带他进去时这个胖子正惊惶地跪伏在地板上。镇长是个本分的人,费罗登出生,被掌握统治权的奥莱伊人无礼对待很久了。他自然没理由认为这些入侵者会有所不同,因而当玛瑞克让他回来管理城镇,并且允许他自由使用反抗军队伍去恢复律法与秩序时,他十分震惊。
他谨慎地对自己的权威做了一些试探,而玛瑞克对每项决定的反馈都鲜少有质疑。继而这位镇长便精神百倍地履行着他的职责。他明显得到了宽慰,而大多数费罗登本地人也都像他一样,为玛瑞克诚挚的心意所折服。大家普遍认可玛瑞克是真正的王子,一心想起誓效忠的富人们在庄园前排起了长龙。这些努力加速了重建,并为因战斗而流离失所的人们提供了庇护所,甚至还有消息表明,一些之前逃离渥伦的人也都返回来了。
当然,极少数没能逃出可怕的反抗军控制区的奥莱伊居民是对境况深感不满的人。他们都是没什么钱的普通民众,富裕贵族的仆人、守卫,以及一小群商贩和艺人。不管他们是否贫穷,洛根可不会冒险给他们机会去刺杀玛瑞克,向梅格棱王表忠心。那些守卫全都被关在庄园的地牢里,而其他人也都受到小心的监视。
洛根可以肯定,这并不是唯一的潜在问题。一旦变了风头,当地人会迅速地收起笑容转投对方,这一点毫无疑问。玛瑞克嘲笑过这一想法,可连若婉也认同说必须加强庄园周边的警戒。占领一座城镇是一回事,掌控它又是另一回事了。
篡位者迟早会积聚起一支足够庞大的部队,闯过博瑞克利安小道攻击镇子。兰登伯爵对何时会出现这样的战况深表担忧,毕竟,渥伦虽易于坚守,但却难以逃遁。只有通畅无阻的海路是他们的救命稻草。费罗登从来都不是一个海上文明,因此篡位者也被迫采取高价悬赏的办法,征召愿意袭掠驶往渥伦船只的人。令他倍感挫折的是,几乎无人问津。坐船赶来的贵族也报告一路上没碰到什么阻碍。如果传言可信的话,梅格棱王已经被反抗军来去自由的能力气坏了,又砍了几个手下的头,挂在王宫门前做装饰。
兰登伯爵担心皇帝最终会给那篡位者派一支舰队在海岸巡曳,但这还尚未发生,目前他们是安全的。占领渥伦是对奥莱伊有力的一拳,表明玛瑞克有足够的能力保有他的王位,这自他外祖父统治的时代以来还是第一次。正因如此,好奇心把他们都引来了。
洛根推测,至少有半间屋子的人未曾和反抗军同行过。表面上,他们都是忠诚的支持者,在反抗军的进展下,失去产业的旧民们都装着表现出慰藉与忠心。觥筹交错间,所有酡红的脸上都挂着大大的笑容,但洛根怀疑今天结束时,他们能有多少人会在精神鼓励之外提供更多实际的支持?他想会很少,甚至这很少的一些人也必须避免被篡位者察觉。
若婉坚称他们的出场就是个冒险,在一定程度上是对国王的挑战,在夺下渥伦之前,他们可不敢这样做。不论如何,有谁能担保消息不会传到邓利姆去?其中一些人肯定是间谍。那国王从来都不会做什么无罪推定,所以若婉肯定其中一些人来这儿不是抱有希望,就是已然绝望了。
回忆起他们在班诺恩度过的时光,洛根倾向于认同这一点。不过,外交依然是玛瑞克的事。
当玛瑞克最终从坐席上站起身时,大厅中闲谈与碰杯的声音此起彼伏,近乎狂热。洛根感觉他穿的那件从庄园前主人那儿拿的黑色礼服大了些,但他看起来确实像一位君王,如果不是他紧张得脸上滴汗的话就更像了。
嘈杂的大厅安静了下来。许多贵族入席就坐。洛根依然站着,伯爵、若婉以及其他一些反抗军守卫也一样站在墙边监视着。一个士兵拿着把大权杖和一幅卷轴,从玛瑞克的座椅后面稳步走出,他郑重其事地用权杖在石阶上顿了三下,钝滞的声音在大厅回响,终止了最后那些窃窃私语和小动作。那士兵展开卷轴念道:
“在此,欢迎汝等于受福纪 99年来到费罗登首位国王卡兰哈德之后裔、已故莫伊拉·戴尔林女王之子、玛瑞克·戴尔林王子的宫廷,卸下汝等之刀剑,如此,汝等将可得着尊敬。”
那士兵再度顿了一下权杖,洛根便和整屋子的人一起庄严地轻声诵唱:“我等的刀剑属于您,陛下。”但愿这是真的,而不是走走形式。
那士兵收好卷轴,弯身向玛瑞克鞠了一躬便退下了。玛瑞克继续站在那儿审视众人。有一些贵族开始交头接耳,但大多数人都静默地看着他。
他准备要无视于伯爵跟他讲的所有东西了,不是吗?洛根想着。兰登花了好几个小时教导玛瑞克具体该如何去说,以及在真正的宫廷里所应遵守的礼节。但洛根看到玛瑞克的眼神里透露出他有另外的计划。
你这没礼貌的杂种。洛根想着。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玛瑞克发话了。他的声音在寂静中毫不费力地响彻整个大厅,“你们中有许多人今晚已经问过我了。我知道兰登伯爵在赤崖宣布我母亲乃是正统皇后时,你们中很多人都在场,可我不是把你们叫到这儿来见证加冕的。”
众人爆发出一阵讶异的声音,但玛瑞克抬起一只手示意安静。:“我加冕的时候,”——他提高了音调压过喧闹声——“我希望是坐在卡兰哈德的王座之上,戴上现在那篡位者头上戴着的王冠!”
喊叫声和欢呼声应和着玛瑞克的号召,许多贵族站起身拼命鼓掌,还有一些静静坐着,大概甚至还很震惊,其中包括兰登伯爵。洛根看他见到自己悉心的教导变了味,整个人都变得苍白。玛瑞克眼中燃着火焰,激动地望着大厅。洛根挺赞同。
“那你们为何来此呢?”在喊叫声平息前,玛瑞克又开口了。他缓缓地穿过桌子,向大厅中央走去。屋子里的嘈杂声立即平静了。“部分是为了确认我们迈出了夺回国土的第一步。要是伏利康公爵还活着就好了,他是我母亲的朋友,看到他坐在属于他这把椅子上我会非常高兴的。但我们都知道他出了什么事,对吗?”
屋子里变得阴郁起来,其他贵族也抬头看着玛瑞克,仅剩的私语声停止了。他们太知道了。“伏利康公爵被指控为我们提供避风港,所以梅格棱把他全家都吊死了。他就让他们吊在邓利姆广场上腐烂,然后他还把渥伦赏给了他的一个表亲。”
屋子里一片寂静。许多人垂下了眼睛,一些是为了缅怀,而另一些是出于羞愧。在场的所有人都曾沉痛地感受过奥莱伊人战胜后索求的高昂要价,还有选择继续保有地产和家族、没有加入反抗军的那些费罗登人所付出的牺牲。
“梅格棱的力量在于皇帝派给他的骑士。要没有他们,费罗登人民早就成功起义了。我听到了你们的疑问:‘我们能怎么对付骑士呢?他们侵略时已经打败过我们一次,而即使我们现在打败了他们,皇帝也还会继续派更多的来的!‘”
“我们已得到了新的消息,这消息给予了我们反击那些骑士的少有良机。”他停顿了一下,让他们能够理解这一讯息,而惊异使交头接耳更频繁了。“为了解这些我们遭受了巨大的损失。拜伦伯爵牺牲了,但因为他,我们现在知道那些骑士的薪资正由奥莱伊发出,将会经北部沿海,到达西山镇堡垒。连五千金币都不止——他们全年的薪资。”
窃窃私语很快安静了下来,有好一会儿全屋子的人都睁大眼睛,震惊地盯着玛瑞克看。“没有那笔钱,梅格棱将被迫选择推行激怒费罗登人民的新税法,或是自己手拿钵盂上皇帝那儿讨更多的钱。”他恶作剧般地咧嘴一笑,“我们打算从他那把钱拿走。”
大厅里爆发出震惊的叫喊和愤怒的质问。洛根看到有许多人忧心忡忡,前倾着身体相互喊来喊去提问,他可以想象到他们怎么了。他们不像他那样了解玛瑞克。他们只知道他的母亲,或许还有兰登伯爵。对于玛瑞克而言,他们所知晓的只有他占领了渥伦,但可能维持不了太久,他要么英勇无畏,要么就是有勇无谋。
有两个年轻的北部小自由领男爵,他们在玛瑞克揭晓计划之前就在后面不怎么热衷地犯着犹豫,现在则偷偷地要离场。洛根向房间另一边的若婉眼神示意,后者微微点了点头作为回应。随即她和另外三个士兵悄然跟着那两个男爵去了。
洛根确信玛瑞克不会赞同的。可玛瑞克没必要知道。
叫喊持续了足足一分钟,玛瑞克回到他在大厅顶头的座位上,似乎不太感兴趣地听着。一个年纪较长的男爵站起身来举手示意,洛根在班诺恩呆过一段时间,记得他是个有名望、受敬重的人。众人把视线转向他,屋子里的声响减轻了很多。
“特里梅因男爵对吗?”玛瑞克大声地问他。
那男爵恭敬地鞠了一躬,久经风霜的身体被他沉重的深蓝色礼服压的颤颤巍巍。他的皮肤像羊皮纸一样苍白,他说话时声音十分粗哑,屋子里其他人必须费点力气才能听清。“王子殿下,”男爵开口了,“我不太明白。您如何到达西山镇呢?据说那篡位者就把他的军队驻扎在博瑞克利安小道上。您不是连前往北方都非得一战吗?”
玛瑞克点点头:“用船。那篡位者还没有控制住海域,所以我们已经协议要求几艘安缇梵桨帆船载我们的人开往北部沿海。”他微微一笑,“我不准备说出具体的地点,请您原谅。”
众人发出一阵意会的哄笑,但依然全神贯注地看着。特里梅因老男爵似乎有些困窘,但还是问出了大多数人想问的问题:“可是……这不就意味着您要放弃渥伦吗?”
玛瑞克倾听着众人应和男爵质问的呼喊声。“我们需要攻击篡位者的资助方,”他坚定地声明,“不然,我们无论做什么都无法守住渥伦。”
人群中重复有人喊着“可这里会怎么样?”。洛根注意到那个胖子镇长瘫坐在一张桌子上,脸跟床单一样煞白。洛根想,要认定镇长支持反抗军进驻并不困难。毫无疑问,那镇长正在想像一旦梅格棱夺回控制权后,会如何看待这样的支持者们。
玛瑞克举起手示意,但关乎切身的讨论并没有停息。“我们没有选择!”他喊道,“我们会留一支驻防部队,并希望能将篡位者的注意力引向北方!但若他来了,我们将无从抵御!”
普遍的不安感再度爆发出来,许多人从椅子上跳起来,冲玛瑞克气愤地叫喊。放弃反抗军所解放的第一座城镇这个主意无法令他们接受。洛根明白渥伦的防御不够稳固,无法抵挡篡位者的全面进攻,而且也无处撤退,用这样一小股军力试图守住本镇是很愚蠢的。但在场大多数人根本不知道这些情况。
现在玛瑞克看起来非常紧张,他汗流如注地看着整屋子失控的人。特里梅因男爵不信服地摇着头,遗憾地坐了下来,而其他许多的贵族都把这看作为指责。洛根看了看已是反抗军一员的那些人,发现他们都静坐在椅子上,紧闭双唇,一语不发。
洛根不太明白,为什么要征得这些人的同意呢?不过玛瑞克就是想要这样,他希望这样的认同能够带来额外的支持,甚至在领主大会上让更多人承认,他依然是费罗登正统的统治者。在洛根看来,这是很冒险的。如果他们拒绝了他怎么办?就算他们同意了,
会有更多的士兵加入吗?这次内讧造成的损失会比宫廷会议所得到的多很多。洛根已经照此争论过,但却被否决了。
“兰登伯爵对此有何看法?”这声音来自一个头发花白的女贵族,另有几个人也抓住这个问题重复发问。其他的人开始转向伯爵,他站在玛瑞克的椅子旁边,不自在地瞪视众人。他一直没有说话,喊叫便愈发大声,直到最后玛瑞克扭曲着脸点了点头。
穿着正式外套的伯爵上前一步,看起来有些局促不安,屋子里很快静了下来。“我不骗你们,”他沉声宣布,“我对这一计划确实也有着疑虑。”他的话迅速引起了抗议的声浪,他不得不提高了嗓门:“但是!但是这计划也是有价值的,朋友们!”
屋子里有许多贵族已经站起身来,其中一些看来准备要走了。兰登伯爵惊慌地紧皱着眉毛向前走去:“玛瑞克国王所言非虚——留在这儿并不是好的选择!我们确实在倾尽财力买得船只,这也确实是个冒险的计划,可想想成功了会怎么样吧!”讨论的声音变得更轻了,“你们都在奥莱伊人颐指气使之下生活得太久,不记得对着他们狠狠揍上一拳是什么感觉了吗!”有些人为他的发言喝彩,也有几个人重重敲着桌子,“我的疑虑是一个老年人所特有的……你们的王子至今所获得的成功都得归功于这样的冒险!”
伯爵在大厅里稀稀落落的掌声中缓步走回,玛瑞克向他微笑表示感谢。洛根明白这一切本还会更糟,兰登伯爵本人原本是极力反对的。像任何一个规矩的费罗登人一样,他不信任海洋,而且要反抗军把从渥伦夺取的银币都拿去弄船这个主意也令他心寒。洛根起先很担忧,他有的是理由反对。
可有了伯爵的支持,仍然反应平平。怀疑的态度占据着主导,聚集在一起喋喋不休争论的人越来越多。玛瑞克站起身来,叫了好几声才把喧闹压了下去。
“我把这些告诉你们的原因,”玛瑞克喊道,“在于我们需要你们的帮助!如果想要解放费罗登的人现在不起来反抗,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这样的负担我们无法独自承受!”
更多否定的意见被提了出来,洛根察觉玛瑞克的心沉了下去。他的发言被无视了,他们不相信他,不觉得这个计划真的有价值,要不然就是被吓坏了。梅格棱会疯狂复仇的想法让他们大多数人迟迟不敢加入反抗军。拜伦伯爵是舍弃领地跟随玛瑞克的人中最有威望的,而他得到了什么下场?老人们大摇其头,许多人准备要走了。
洛根听够了。他用手肘推开几个人,大步走到大厅中央。“能够夺取的!”他吼道。他抽出了他的剑,金属刮擦声和公然拿出武器的行动震住了整个房间的人。那些正准备离开的人僵在了原地,而其他人都懵了,直直地盯着他。
“你们质疑我们夺取西部丘陵的能力,”他大声说着,转脸挑衅地瞪视人群里的一张张面孔,“而你们有多少人想过我们今晚还能站在这儿?有多少见过我的人说,你们肯定反抗军女王的死就代表着反抗的终结?可我们还在这儿!”
回应他话语的是一片寂静。他扫视人群,直到看见了那个把拜伦伯爵的消息带给他们的金发女精灵。她倚远处的一堵墙站着,身着典雅的绿色礼服,但几乎整个身子都藏在阴影里。洛根最初以为她不过是个信使,但经过好多次的质询之后,他不得不推翻了这种看法:显然,这位精灵打一开始就为获取西部丘陵的情报帮了大忙。他们无法向拜伦伯爵问她作为他代理人的履历,但光是她的能力就很有价值了。她能全身到达渥伦是他们的幸运。
洛根用他的剑指向她:“你!卡翠尔!上前来!”
卡翠尔冲玛瑞克眨了眨碧绿的眼睛,他则点头让她放心。她镇定下来,走到灯光下,让所有的贵族都看得到,并低头羞涩地行了个屈膝礼。
“就是这个女人,”洛根指向她,“给我们带来了情报。我们知道西山镇里提供这些情报的人类以及精灵的名字,他们都像她一样,对反抗军很友好。他们将为我们创造一个机会,让我们的人伪装成仆人混进去,从里面把堡垒的大门打开。”
他停顿了一下,让他们能理解这一事实。“实际上,她还自愿担当其中一个仆人。”他冷冷地盯着那些贵族们,讥讽道,“她,一个精灵,证明了自己比起这整屋子费罗登的骄傲更为勇敢,也更愿意协助王子殿下。”
愤怒的反驳又冒头了,许多人反射性地跳起身来,冲洛根晃着拳头,而他毫不动摇。
一些贵族怒不可遏,特别有一个还挤到了他的人前面。那是一个有着红色卷发的胖子,如果洛根没有记错,他应该是当诺男爵。洛根和若婉在周游班诺恩时曾与他有过短暂的接触,而且很简单就被他打发了,没有交谈,甚至连款待都没有提供。
“你竟敢把我们同一个尖耳朵的家伙相提并论?”他叫着,因为忿怒涨红了脸,“精灵泼妇为更高贵的人贡献出微不足道的小命,我们有什么好在乎的?你们觉得她打开堡垒大门的机会能有多大!”
洛根看着那女精灵眼神变得茫然,随即脸涨得通红——不过这是因为难堪还是气愤,他就不清楚了。然而在他作出回应之前,玛瑞克已冲到了大厅中央。他气得圆睁双眼,洛根从未见他这样过。
“只要有谁有机会,她就也有。”玛瑞克呵斥道。他挑衅般地瞪着那个红发男爵,有一瞬间他看起来足有十英尺 5高。“而且她的生命并非微不足道。如果你想知道我们仍能站在这儿的理由,看她就对了。我非常珍视她的生命,而她甚至愿意冒生命危险拯救你这样愚昧的人,这种实际行动令我更加珍视她了。”
他转身冷漠地注视着其余的贵族,而他们全都沉默地看着他。卡翠尔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但她仍然只盯着脚下的地板。
“你们觉得我是在空想吗?”玛瑞克咆哮道。无人回应他。“你们觉得我是随随便便就把我们的财富丢进愚蠢的计划里去吗?我告诉你们,我们只有打倒那些骑士,才能打倒篡位者,而为了做到这一点,我相信谁能够完成任务就用谁!”
他朝当诺男爵走过去,紧盯着他的脸,而那胖子则后退了一步。“你觉得我们还有人选可以挑挑拣拣的吗,大人?你觉得我们抽出空来开宫廷会议是要决定那篡位者该怎么死的吗?我们必须行动,是趁我们还能行动的时候,那我们现在就得行动了!”
玛瑞克旋身走回卡翠尔身边,向她伸出了手。尽管卡翠尔有些害怕地看着他,她还是握住了他的手,他将她拉近身边,温柔地微笑着。“我相信上帝将这名女子送到我身边是有理由的,”他宣布,“而且我相信她和其他我们派出的人一定会成功的。”他又蹙额转向当诺男爵:“我相信我做出这一条承诺就够了:如果西山镇的大门没能打开,我们就不发起攻击。我也不会将军士们的性命丢在无望的尝试上。”
玛瑞克再度转脸看着卡翠尔,还伸出他空着的那只手,托起她的下颏。他注视着她的眼睛笑了。“但门肯定会打开的。我坚信这一点。”他坚定地说。 
5合 3.05米。
卡翠尔不停地眨着眼睛,显然既慌乱又感动,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我……我会尽最大努力的。”她最后结结巴巴地说。她的脸颊泛起了红晕,随即她便移开了视线。
又响起了嘈杂的说话声,持相反意见的两方大声争论着。一些人鼓掌叫好,一些人低头沉思,而另一些人则失望地摇着头。然而,怒火已经从这个房间里消失了,当玛瑞克转过去凝视面前的一列桌子时,他看起来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统治者。有几个靠近他的人都准备下跪了。
当诺男爵再度走上前来。“你们都疯了么?”他环视众人喊道。他看来十分狂躁,身体颤抖着,暴怒地空挥着他肥壮的拳头:“你们真的要听从这个小孩的幻想吗!”
屋子里又是一片寂静。玛瑞克冷冷地瞪着他,但没有开口。
“他能走到这么远,全是因为伯爵的功劳!你们都明白这一点!“男爵四顾房间,寻找着支持。许多人避开了他的眼神,但也有一些人似乎还在犹豫。“我们必须面对现实!”他尖声叫道,狂躁地比划着,“梅格棱王哪儿都不会去!我们最好在他发现我们在这儿之前,把这个傻小子关进笼子里丢开!”
继红发男爵的发言后,是一段令人不自在的沉默。而就在男爵准备说下去时,洛根从屋子那边跳了过来,将他的剑刺入了男爵的胸膛。男爵用难以置信的表情瞪着插在他胸前的剑,与此同时,鲜血从他的嘴里涌出。他惊恐地发出呛咳声和喘息声,而洛根把剑从他身上拔了出来。
这个胖男爵跌坐在地上,发出了咚的一声钝响。恐惧的吸气声在人群中扩散开去,还伴随着不少椅子刮擦石地的回响,因为那些贵族都在躲避洛根的视线。他们战栗地紧盯着洛根,生怕他接着就
会冲向自己。就连玛瑞克也用探询的眼神看着他,仍然关切地握着
女精灵的手。
屋子里静得吓人,洛根平静地用男爵昂贵的袍子擦着他的剑。他注意到有些贵族还在向后缩,好像要反抗凶杀犯一般,还有一些甚至准备偷偷地开溜了。他不用看就知道若婉已经回来了,而且她会派人挡住出大厅的门的。
“你们忘了自己的身份。”洛根喝道。屋子里完全静默下来,每个人都全神贯注地看着他。“这可不是什么乞丐在请求你们施舍,而是你们正统的国王。我们正同奥莱伊人交战,正是他们征服了我们的土地,并把它从你们手里缓缓抽离的。”
他轻蔑地踢了当诺男爵的尸体一脚,它滚了几英尺远,仰面躺在那儿,看得清男爵恐惧的表情和了无生气的眼睛。暗稠的污血在他的袍子前胸缓缓洇湿开来,他身旁也积着几滩血。许多人盯着尸体看,但没人动弹。“你们所有人都可以开始考虑形形色色的方法去叛国,去亲吻篡位者的脚面,”洛根接着说,“要么你们也可以像真正的费罗登人一样,不要再干等着我们自个儿去完成伟业了。选择权在你们手里。”
洛根止住话头,擦了擦嘴,收剑入鞘。整个大厅里谁都没有说一个字,但他看到有不少人严肃地点着头。他有幸拯救了玛瑞克的机会没有完全丧失。
他转向玛瑞克,后者仍站在女精灵的面前。她小心翼翼地看了洛根一眼,不过有玛瑞克保护着,并没有表现得多么害怕。“我很抱歉,”他耸了耸肩对玛瑞克说,“必须得说出来才行。”
玛瑞克看起来似乎还在惊恐与兴味之间游移不定。“不,不,”他说,“那似乎……挺恰当?”
“我自然也是这么认为的。”
最终,他们得到了他们所需要的支持。
如果说当诺男爵的死有什么影响的话,那就是让许多人在震撼下忆起了把他们叫来的原因:叫他们来并不是争论是否赞同玛瑞克的行动,或是考虑他的战术是否合理的,而是要提醒他们,还有人在与奥莱伊人进行着战斗,并且现在还有了反击的机会,这样的机会在反抗军女王在位的时候从未出现过。
其中许多人离开大厅时什么也没有保证,他们带着迟疑不决的神色,半以为他们将会遭受同当诺一样的命运(但他们当然没有)。他们留下听完了会议,玛瑞克决定放他们安然离开宫廷。不过即便如此,他们还是不可以离开渥伦,至少在他们有可能影响即将打响的西部丘陵之战前不可以。
而那些宣布要给玛瑞克提供支持的人也是心事重重,洛根看到他们眼神里的惧怕,不理解他们有什么好害怕的。在内心中,他们实在不敢期待玛瑞克能比侵略时期他的祖辈做得还要好,他们害怕反抗军的败退会引来反扑,说实话,洛根也不能怪罪他们。当被告知他们这几个星期必须在玛瑞克这儿客居时,谁也没有抗议。无疑,他们心里打着这样的算盘:他们有可能会被梅格棱王当作玛瑞克的囚犯。
至于那些全力提供支持的人,则又提出了一项必需条件:玛瑞克要远离危险,不允许参加西部丘陵的战斗。这个想法令玛瑞克吃了一惊,但在一位热心的女爵提出这一点之后,很快便得到了其他人的拥护,最终玛瑞克也只得同意了。
他们的理由很简单:反抗军部队发动一场有危险性的突袭是容许的,但戴尔林家最后的传人可不能冒险参加这样的战斗。一旦他战死了,卡兰哈德的血脉也就断绝了。
真正让他们在最后会提供支持的,是对卡兰哈德王的回忆,对玛瑞克母亲的回忆。对于这些人来说,这些传统属于费罗登,而他们为了费罗登,可以为反抗军提供拿得出的一切援助,食物、装备、甚至兵员。其中一些人甚至还和拜伦伯爵那样,跪在玛瑞克的面前宣誓效忠,他们手抚心口,满含热泪。
他们说,只要费罗登召唤他们,他们便会响应。
等他们的人加入后,反抗军部队的规模又将扩大一半。他们若想占领西山镇,不管大门能否打开,这样的军力正是他们所需要的。洛根挺高兴,毕竟这一切差一点儿就偏离了正轨。
洛根也同样注意到,那些贵族甚至都不敢正视他。他们敬仰玛瑞克,而他对于他们来说则仅仅是一个杀手。他可不在乎这些。
瑟福瑞快步走过昏暗的走廊,看都不看一眼陈设的奢侈品。描绘古代战争的壁画、编出精细几何图案的绒毯、忘在储物柜里积灰的红水晶花瓶……这些都是从奥莱伊带来装饰王宫的,然而却没有一样能让梅格棱高兴起来。他声称,在这个只能闻到狗粪和卷心菜味道的地方,他根本没办法欣赏这些精美的藏品。
法师回想起这些,轻蔑地哼了一声,他走向通往国王私人隔间的两扇大门,他黄色的法袍下摆飘在他身后飒飒作响。门是木头做的,相当老旧,上面明晰地刻着费罗登本土的地图浮雕……还刻有这个国家的寓示物:两只直立着身子的战獒。就因为这个原因,梅格棱每天都会发誓要把这两扇门换掉,砍成柴火,在教会的火盆里烧掉。谢天谢地他还没有这么做,破坏这样的艺术品将是一大耻辱。
瑟福瑞拉起一只门环,在门上重重敲了几下,然后不等邀请,他便猛力把门推开了,房间里面装饰着奥莱伊木匠最好的家具作品、蓝绸布幔、一张巨大的桃心木四柱床、以及萨尔蒙托侯爵亲自送给梅格棱的一面镀金的镜子,可这些陈设依旧掩盖不了房间里压抑、阴暗的气氛:窗户很窄小,木梁在头顶上若隐若现。费罗登人生性喜欢坚固、庞大的东西,而且最好是木制的,就好像他们还是住在广袤森林里的野蛮人一样。自然,它不适合现在的国王。
然而此时,梅格棱并不太关心外面发生了什么。在最近一次宴会上,他只穿着两件内衣,在花园里恶作剧般嬉闹了一夜,之后便发起了高烧。瑟福瑞曾警告过他说这季节像这样在外面乱跑太冷了,但国王听进去了吗?他就告诉梅格棱说,经研究魔法是治不好他的热症的。也许花几天卧病在床痛苦地打喷嚏,能够让他明白瑟福瑞的意见是该听听的。
此时,梅格棱裹在被飓风卷过一般凌乱不堪的被单里。它们东一块西一块地铺在床褥上,毫无疑问是高烧的暴怒带来的杰作。国王穿着睡袍汗流浃背地躺着,那姿态像极了一个长不大的弃儿。
两个男仆警觉地站在墙边,随时准备执行国王的每一条命令。同时波娜什圣母也坐在国王床边一把高脚凳上,身旁整洁地叠放着几件她红色的祭服。瑟福瑞进来时她合上了书,将它放在膝上,似乎有什么明显的不满没有说出来。他注意到那本书是光明圣歌加长版的一部抄本,看来他不是今天唯一一个想折磨国王的人。
“告诉我你有新的消息!”梅格棱边恼怒地叫喊,边用一条绣花毛巾把前额上的汗擦掉。随着一声重重的叹息,他又躺回到了枕头上。
瑟福瑞从法袍中取出一卷羊皮纸:“我确实有,陛下。不到一小时之前刚刚送来的。”他把纸卷递给梅格棱,但后者无力地将它丢在一边,继续关心他的额头。
“噢,快告诉我里面都说些什么!我快死了!这片土地上挥之不去的恶疾,真是无法忍受!”波娜什圣母撅嘴说:“或许陛下该想想他的疾病是不是上帝给他的教训了。”
梅格棱大声抱怨

着,眼瞟瑟福瑞,期待他的赞同:“这话才是我现在忍受的磨难。而且这话居然还出自一个跟叛军狗谈过话的叛徒之口!”
她眉头紧皱:“陛下,这事又不是我安排的。或许您倒是该把法师们盯紧一点。”她猜疑地盯着瑟福瑞,而他直截了当地无视了她的眼神。
“你跟他去说!”梅格棱突然喊道。他从床上坐起来,怒目而视:“你们去吵吧!别坐在这儿训诫我!”
“我传讲的是安卓斯特和上帝的福音,没有别的,陛下。”
“呸!”他挫败地倒回了枕头上。
瑟福瑞展开羊皮纸,浏览了一番,不过他不用看就知道里面讲了些什么:“我们的特工说计划很成功。他们打算攻打西山镇,并且还聚集了所有其余那些仍想要对抗您的费罗登人。他们甚至还同意将她用作攻击的重要一环。”
梅格棱轻声窃笑起来,他从一堆同样染有污迹的皱手帕中抽了一块出来,用力擤着鼻子:“那么说她做得不错嘛?”
“噢,是的。似乎我们的叛军王子正被我们的特工迷得神魂颠倒呢。”
“就为这个我们得牺牲那么多骑士?”梅格棱不屑地哼着,“我们就应该趁那机会在渥伦把他们碾碎,把镇子整个烧掉,丢到海里去。”
“现在我们可以把他们一网打尽了。”瑟福瑞平静地向他担保,“我们可以一劳永逸地消灭反叛军。我保证,这个月之内就把玛瑞克王子送到您这儿来。”
梅格棱考虑了一会儿,懒洋洋地把玩着手里脏兮兮的手帕。他又拿它擦了擦鼻子,无意间扫了波娜什圣母一眼,后者正严厉地盯着他,于是他叹了一口气。“不,”最后他说,“我改变主意了。我要他死。”
瑟福瑞皱了皱眉头:“可您说过——”
“但现在我这么说!”
波娜什圣母赞许地点头:“国王已经发出命令了,法师。”
“我听见了。”瑟福瑞厉声回答她。他气呼呼地卷起羊皮纸:“我不明白,陛下。您之前若只要弄死玛瑞克王子的话,我们很容易就能——”
“我改变主意了!”梅格棱喊道,然后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停止咳嗽之后,他病恹恹地抬头看着瑟福瑞:“不试了,不再给皇帝送礼了。我……希望他消失!人间蒸发!”他不屑地挥挥手,“让他死在战斗中,其它的就照你的计划执行吧。”
“陛下,这是您的要求,还是教会的偏好?“
波娜什圣母挺直了腰坐在椅子上,她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让卡兰哈德最后的子嗣在他的国民面前招摇,对谁都没有好处。”她呵斥说,“我是曾提醒过陛下他在此事上所应负的职责。这样处理才更好。毋庸置疑。”
梅格棱看来对这番见解并不热衷,只是心不在焉地应和着圣母的话语。他伸手把床头柜上的一只大号锡高脚杯攫过来,急切地大口喝下里面的水,然后打起嗝来。
瑟福瑞瞥了瞥这两个人,皱起了眉头。本来如果叛军王子能被活着押到宫里来的话,他希望能亲自揍他一顿。他们本预料到渥伦之战会有损失,但有那么多骑士被杀,令他报告时都十分难堪。更糟的是,他们还损失了瓦尔-切维欧斯法环 6派来的三个法师。瑟福瑞在他的同僚面前丢尽了脸,现在他们和费罗登法环都不愿意给予协助了。有机会的话,他要自己用拳头打得玛瑞克没脾气。现在他不得不另找人出气了。 
6奥莱伊只有瓦尔皇城和蒙特西马两处有法环,且疑为瓦尔 -切文之误,此处从原文。
瑟福瑞缓缓弯下腰:“叛军将在西部丘陵被歼灭,而玛瑞克则会被暗中杀死。一切都将遵照您的吩咐,陛下。:
“还有,不要忘了,敬爱的法师,”梅格棱令人不舒服地抽着鼻子咕哝说,“你不会再令我失望了,对吧?”
瑟福瑞没有回答,转身走了出去。国王的热病似乎比他最初所想的还要顽固,要再等几天才能用魔法治愈。真是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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