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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逃亡

隔日清晨,詹米气色好多了,虽然瘀青在一夜之间加深,让他的脸看起来青一块紫一块。他深深叹了一口气,接着呻吟出声,僵住身体,更小心地把气吐出来。
“你觉得如何?”我一手放在他头上。湿湿凉凉的,没发烧,谢天谢地。
他表情扭曲,双眼仍然紧闭:“外乡人,要是我还有任何感觉,那就是痛。”他伸出完好的手,摸索着,“扶我坐起来,我身体硬得像木头。”
到了上午,雪停了。天色灰暗一如羊毛,看来之后还会飘雪,不过温特沃思的追捕更令人害怕,因此中午还没到,我们就穿着厚重斗篷,从埃尔德里奇庄园动身离开。默塔和詹米在斗篷下方暗藏着各式武器。我只带着短刀,而且藏得很好。为了避免最糟的情形,我假装成被绑架的英国人质,虽然其实我很不愿意。
“可是他们在监狱里见过我,弗莱彻爵士早就知道我是谁。”我争论道。
“没错。”一排子弹、海绵垫、火药、擦枪布、枪口通条和枪套,整齐散放在安娜贝拉夫人光亮的桌上,默塔本来正在仔细组装手枪,抬头用黑色的眼睛盯着我:“姑娘,正因为这样,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必须让你远离温特沃思。你在里面对我们任何人都没好处。”
他把短短的通条猛地插入枪管,用垫子在里面使劲擦了几下。“这种天气,弗莱彻爵士不会自己出来追。我们碰到的英国士兵很可能不认识你。如果我们被抓到,你要说是我们逼你跟我们走,说服英国士兵相信你跟这两个苏格兰乡巴佬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朝詹米点点头,詹米坐在凳子上,正小心翼翼平衡着身体,手上的碗装着温暖的面包和牛奶。
马库斯爵士和我一起在詹米的臀部和大腿上包上层层亚麻绷带,外面套上紧身裤和破旧的马裤。穿深色裤子,是为了遮掩可能渗出的血迹,避免暴露身份。安娜贝拉夫人把丈夫的上衣从背后裁开,套在詹米宽大的肩膀和厚厚的绷带上。即便如此,衣服前身还是不太合身,领口合不起来,直接敞开。他不肯梳头,理由是头皮仍然会痛,所以整个人一副毛茸茸的野蛮人模样,红色发束向上刺出,底下是肿胀发紫的脸,一只眼睛困难地合着,看起来很糟糕。
“要是你被抓了,就跟他们说你是我的客人,在庄园附近骑马的时候被绑走的。让他们带你来埃尔德里奇找我确认身份,这样应该可以说服他们。我们会说你是安娜贝拉的朋友,从伦敦来的。”马库斯爵士插话道。
“然后在弗莱彻爵士前来慰问之前,先把你平安送走。”安娜贝拉实事求是地补上。
马库斯爵士提议让赫克托和阿布索伦护送我们,但默塔指出这样一来,一旦我们遇到英国士兵,就一定会连累埃尔德里奇,所以最后就只有我们三人在寒风中匆匆出发,前往丁沃尔。我带着埃尔德里奇庄主给的鼓胀钱包和一张纸条,用这其中一或两样,都可以确保我们穿越海峡。
雪地行走很艰难。不到一英尺深的白雪把石头、坑洞和其他障碍物盖住,马的脚下很滑,十分危险。每走一步,雪块和泥块都跟着齐飞,溅到马肚和马腿上。白雾从马鼻喷出,化入冷空气中。
默塔带路,沿着路上浅浅的洼坑前进。我骑在詹米旁边,万一他失去意识,我可以立即帮忙,虽然他的身体在他坚持之下已经绑在马上。他只有左手空着,按着扣在鞍头上的手枪,以斗篷盖着。
我们经过几间零星的小茅屋,炊烟从茅草屋顶冉冉升起,看来居民和家畜全都躲在屋里避寒。偶尔有人在农舍间走动,手上抱着水桶或干草,但大多数时候路上杳无人踪。
走了两英里,我们从温特沃思城堡的阴影下穿过,那阴森的建筑就伫立在山腰上。路面有踩踏的痕迹,即便天气如此恶劣,依旧人来人往。
我们计算过时间,刚好在午餐时间通过此处,希望哨兵正沉浸在美酒佳肴中。我们拖着步伐,缓缓经过大门前那条短短的路,避开那些在这种糟糕天气还在外游荡的不幸旅客。
一过监狱,我们便停下来让马休息,躲在一片小松树林里。默塔弯身从下往上看詹米,詹米低垂的帽檐挡住蓬乱的头发。
“还好吗,兄弟?你好安静。”默塔问。
詹米抬起头来,一脸惨白,虽然四周冷风飕飕,汗滴却沿着脖子流了下来,不过他还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还可以。”
“你觉得怎样?”我焦急地问。他瘫在马鞍上,平时英挺的风采尽失。
他也给我一个勉强的笑容:“我一直在想到底哪里最痛。肋骨、手,还是屁股。这样想着,我就可以忘记背上的痛。”他用马库斯爵士周到准备的皮酒袋灌一口酒,耸耸肩,把酒袋递给我。这比前往理士城堡路上喝的纯酒美味多了,但每一口都很浓烈。我们继续骑马上路,一小团愉快的热气在我胃里燃烧。
马费力爬上一道缓坡,雪从马蹄下溅出,接着我看见默塔突然抬起头来。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了英国士兵,一共四个,在坡顶上。
来不及了,他们已经看到我们,向下大喊着要我们停下马接受盘问。我们无处可逃,只得试着蒙混过去。默塔头也没回,直接策马迎上。
这群士兵里的下士是中年职业军人,身着冬季长大衣,外形挺拔。他对我礼貌鞠躬,接着注意力转向詹米。“抱歉,先生,女士,温特沃思监狱刚逃脱了一些犯人,我们受命拦下所有经过这条路的旅队,盘问相关细节。”
一些犯人。所以昨天我放出来的人不止詹米。我很高兴,原因有好几个。其中之一是他们搜查的火力因此不会那么集中,四个人盘查三个人,我们更有机会混过去。
詹米没出声回应,只是身体更朝前倾,低垂着头。我从他的帽檐看到他眼神闪烁。他没失去意识。他一定见过这些人,因此不敢出声,怕被认出来。默塔的马慢慢向前移动,夹在我和士兵之间。
“没问题,但主人现在病得有点重,先生,您也看见了,或许您可以指点我该如何前往巴拉夫?我不确定我们方向对不对。”他说,用力拉拉额发,露出奉承的样子。
我想着他到底要干吗,便对上他的眼睛,立刻明白过来。他的目光先是看看后面,又看看下面,接着又看回士兵,速度快到士兵会以为他一直都在全神贯注地聆听。詹米快从马鞍上掉下来了?我假装调整帽子,随意向后望,却几乎吓傻了。
詹米坐得很直,垂着头盖住脸,可是鲜血却慢慢从他脚蹬顶端流出,在雪地上缓缓滴出一个凹洞。
默塔装出愚不可及的模样,把士兵成功引到山坡顶端,这样他们才能指出要前往丁沃尔,眼前沿着山坡另一面向下的路是唯一的通道。这路会经过巴拉夫,并直通海岸,离海还有三英里。
我迅速滑下马,焦急地拉住马肚带,匆忙走过雪堆,把一大堆雪踢到詹米的马肚下方,遮住那摊会揭穿我们身份的血滴。我迅速回望,士兵显然还在和默塔争论,虽然其中一人向下看了我们一眼,像是在确定我们没有走开。我愉快地挥挥手,等他一转头,就蹲下来撕开我三层衬裙中的一层,然后掀开詹米斗篷,不理会他的痛呼,把衬裙塞在他的大腿下方。我把斗篷盖回原位,正好赶上在默塔和英国人回来时冲回我的马边,让他们刚好看见我摆弄着马肚带。
“这带子好像有点松了。”我解释道,并对着离我最近的士兵无辜地眨眨眼。
“哦?那你何不帮这位女士处理一下?”他对詹米说。
“我丈夫身体不舒服,我自己处理得来,谢谢。”我说。
下士似乎很好奇。“是生病了吗?什么病?”他策马向前,从低垂的帽子下方仔细盯着詹米苍白的脸。“看起来不太好,我只能这么说。兄弟,把帽子拿掉。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詹米从斗篷下对他开枪。这个士兵离他不过六英尺,从马鞍上跌了下来,胸前的血迹渐渐扩散,比我的手掌还大。
下士倒卧在雪地上时,默塔两手已经各握一把枪。一发子弹射偏了,因为他的马被突然出现的巨响吓到,缩了一下。第二发中了,穿过士兵的上臂,他袖子上的布料绽开,渐渐染红。不过这人仍在马上,一手努力拔出军刀,默塔则迅速探向斗篷下方拿出新武器。
剩下的两名士兵,一个掉转马头,在雪地上滑了一下,立刻策马离开,往监狱的方向逃,大概是准备回去搬救兵。
“克莱尔!”吼声从我头上传来。我抬头愣了一下,看到詹米朝那人逃跑的背影挥手。“别让他跑了!”他掏出第二把手枪丢给我,接着回头,抽剑迎向第四名士兵的袭击。
我的马受过战场训练,它的耳朵平盖在头上,虽然因为枪声而跺脚踏地,但却留在原地没有跑走。我摸索着爬上马背,它很高兴可以离开打斗现场,我一上马它便开始狂奔,快速追向那人。
我们跟那名士兵一样,因为雪地的阻碍而无法迅速移动,但我的马比较好,又踩在那士兵逃跑时奋力在新雪踏出的路径上,因此占了上风。我们渐渐追上了,但我知道还不够快。不过他前方有道上坡,如果我从右边切过去,走平地或许会比较快,可以在对面的下坡拦截他。我猛拉缰绳,用力前倾坐稳,马连走带跑步伐凌乱地转弯,稳住脚步后便向前急奔。
我没赶上他,但我们之间的距离已经缩小到十码以内。假如没有距离限制,我非常可能追上他,但我没时间慢慢来,监狱的高墙已经浮现在一英里内的前方。若是再靠近一点,高墙上的人便很有可能看见我们。
我停下来,滑下马背。虽然这匹马受过战场训练,但我不确定若我从马背上开枪,马会有什么反应。再者,即便那人跟雕像一样动也不动,我也不觉得自己可以从马背上射中目标。我在雪地上蹲下,手肘撑在膝上,像詹米示范的那样把枪横在前臂上。“靠着这里,对着那里,从这里开枪。”他这样说过,而我照做了。
出乎意料,我竟然打中了奔逃的马。马打滑了一下,单膝跪下,滚落雪地。手枪的反作用力让我手臂发麻,我站起来,揉揉手臂,看着士兵摔下马来。
他受伤了,挣扎着起身,却又跌回雪地。他的马肩膀流血,颠簸地走向一边,缰绳在一旁悬荡。
我当时脑袋一片空白,可是当我一靠近他,我就知道不能让他活下去。我们离监狱这么近,外面还有其他士兵在四处搜索逃犯,一定很快就会发现他。一旦他活着被人发现,他不但可以描述我们的样子,还可以说出我们走的方向。我们还有三英里才能抵达海岸,在大雪中还得走两小时。而且到了那里,我们还得找船。我不能让他有一丝机会告诉任何人我们的事。
我靠近的时候,他挣扎着用手肘撑起身体。看见是我,他惊讶地睁大双眼,旋即放松下来。我是女人,他不怕我。
即使我是女人,稍有经验的男人也应该畏惧,但他只是个男孩,不超过十六岁,我想。他有点被吓到,样子虚弱,布满雀斑的双颊还有着孩童圆润的线条,虽然上唇冒出胡楂,显示他即将成为男人。
他张开嘴,但只是发出疼痛的呻吟,一只手捂着身体一侧,我可以看见鲜血染红了他的短上衣和大衣。那么他是受伤了,那匹马刚刚一定从他身上滚过。
他很有可能终究会因伤重而身亡,我想。但我不能寄望于这个可能。
我右手握着斗篷下面的短剑,左手放在他头上。我也曾这样摸过上百人的头,安慰他们,检查他们的身体,安抚他们的心情,让他们面对未来。而他们抬头看我的表情,就跟这个男孩一样,充满希望和信任。
我无法下手割断他的咽喉。我在他身边跪下,把他的头轻轻转向另一边。鲁珀特那些利落的杀人技巧都预设会遭到反抗,但我没受到反抗,我把他的头朝前弯,弯到极限,然后把短剑插进他头骨下方的颈项里。
我丢下他,让他脸朝下躺在雪地里,前去和其他人会合。
我们笨重的行李罩着毯子藏在一张长椅下,默塔和我在克丽斯特贝尔号的甲板上碰面,检视下着暴风雪的天空。
“风势看来很平稳。”我乐观地说,湿湿的手指伸向空中。
默塔脸色沉郁,扫视云层。乌云笼罩着港口,落雪全融入寒冷的浪涛。“没错,嗯。希望可以顺利渡海。如果不顺利,我们一到对岸,可能就要抱着尸体下船。”
半小时后,我们已航行在英吉利海峡汹涌的海面上,我这才明白他那句话的意思。
“晕船?苏格兰人不会晕船啊!”我怀疑地问道。
默塔很不耐烦:“或许他是红头发的霍屯督人7吧。我只知道他现在脸色发青,就像臭掉的鱼,五脏六腑都快吐出来了。你到底要不要下来帮我,让他别再吐了?”
“该死!要是他知道自己会晕船,为什么还坚持非要坐船不可?”当我们从可怕的底舱抽空上来,靠着栏杆呼吸新鲜空气时,我问默塔。
默塔精明的眼神眨也没眨:“因为他很清楚,他这种状态我们没法带他穿越大陆,而他也不要留在埃尔德里奇,以免把英国人引到麦克兰诺赫那里。”
“所以他就选择静静地死在海上。”我讽刺地说。
“是的。他想这样一来,就只有他死掉,不会连累谁。不自私吧。只是这样一点也不安静。”默塔补上一句,回应底下那不容错认的声音,接着走向舱梯。
“恭喜,我想你很快就会创下医疗史上唯一死于晕船的纪录了。”一两个小时后,我把湿润的布片从我脸上和额头拿开,对着詹米说。
“噢,很好,我可不想白白死掉。”他的声音从一堆枕头和毯子中间含糊地传出来,突然他翻身侧躺。“天啊,又来了。”默塔和我弹了起来,站到各自岗位上。一个大男人呕吐抽搐时,把他抱住固定,可不是虚弱的人可以胜任的。
接着我再次测量他的脉搏,一手贴着他湿冷的前额。默塔从我的表情中猜测答案,不发一语跟着我从舷梯走上甲板。“他不太好,是吗?”他平静说道。
“我不知道,我真的没听过有谁死于晕船,但他现在开始吐血了。”我无助地说,在狂风中甩动我汗湿的头发。眼前的矮小男人握紧栏杆,被太阳晒出斑的皮肤下面关节鼓起。“我不知道他体内是不是被肋骨尖端刺伤了,还是他的胃吐到破皮了。不管原因是哪个,都不是好现象,而且他的脉搏虚弱又不稳定。让他撑住的,是他的心,你知道。”
“他的心跟狮子一样坚强。”他这话说得很轻,我起初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听到了。有可能只是因为海风很咸,所以他眼里才有泪水。他突然转向我:“还有他的头跟公牛一样顽固。安娜贝拉夫人给你的鸦片还留着吗?”
“有,全都还在。他那时不肯喝,说他不想睡着。”
“嗯。大部分人得到的,常常不是他们想要的,我看不出他有什么理由该跟别人不同。走吧。”
我焦虑地跟着他走到底舱:“我不认为他吞得下去。”
“交给我吧。给我瓶子,帮我把他扶起来坐着。”
詹米已经半昏迷了,我们把他扶起来靠着舱板,他身体非常沉重,出声反抗我们:“我要死了,越快越好。你们走开,让我自己平静地死去。”他的声音虚弱,但信息明确。
默塔紧紧抓住詹米头发,逼他把头抬起来,皮酒袋贴近他嘴边:“小睡鼠,喝下这个,不然我就扭断你脖子。你还要吞下去,我会把你鼻子和嘴巴都捂住,你要想吐,就只能从耳朵里吐。”
在我们两人同心协力下,皮酒袋里的液体缓慢但无情地倒进拉里堡年轻堡主的嘴里。詹米噎着了,但还是果决地喝下很多,然后平静下来,脸色铁青地靠着舱板喘气。在他每次想吐之前,默塔都抢先一步,毫不留情地捏住他的鼻子,这个权宜的方法虽然不是每次都成功,但足以让鸦片渐渐在病患的血液里发挥作用。终于,我们把他疲软的身体平放下来,他火焰般的红发、眉毛和睫毛是枕头上仅有的颜色。
过了一会儿,默塔走上甲板,站在我身旁。“你看,船主说我们再过三四个小时就会靠岸了。”我指着前方说。落日的微光从云层里射出变幻不定的光芒,照着前面法国海岸上的岩石。
“总算到了。”我的同伴说,拨开眼前平直的褐发。他转向我,那是我在他严肃的脸上看过最像笑容的表情。
终于,那具随我们摆布的身躯被两个健壮的修道士扛在板子上,我们跟在后面,穿过博普雷圣安妮修道院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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