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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瑞欧汀有一次曾想要释放埃恩。那时候他还只是个小男孩,心灵单纯而意图纯净。他刚从一位家庭教师那边认识了奴隶制度,不知怎么地,他开始觉得拥有侍灵本身违反了他们的意志。那天他泪眼汪汪地走到埃恩面前,要求侍灵接受他的自由。

「但我是自由的,小主人。」埃恩回答这个哭泣的男孩。

「不,你不是!」瑞欧汀抬高声音。「你是个奴隶,别人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我做那些是因为我想要做。瑞欧汀。」

「为什么?难道你不想要自由?」

「我想要服务人,小主人。」埃恩解释着,光芒安慰般地明灭着。「我的自由就是在这里,和您在一起。」

「我不懂。」

「您以人类的方式在看事情,小主人。」埃恩睿智地说,带着充满溺爱的声音。「您看见阶级与区分,您试着把世界排列出顺序,这样每件事物都会有它的位置,有的比您低,有的高过您。但对个侍灵来说,这世界没有地位高或低,只是我们会喜爱某些人,于是我们服务那些我们爱的人。」

「但你甚至没有酬劳!」瑞欧汀愤慨地回答。

「我有,小主人。我的薪水就是一个父亲的自豪与一个母亲的关爱。我的报酬来自于看见您成长的喜悦。」

许多年之后,瑞欧汀才明白这些话语,但这些话一直深藏在他的心中。在他长大、学习,并且听过无数场的科拉熙布道——那些关于爱的力量的演讲之后,瑞欧汀开始以另一种眼光来看侍灵。不是仆人,甚至不是朋友,而是某种更深层更有力的存在。仿佛侍灵们就是上神的化身,反映着神对子民的爱。透过那些服务,他们更加靠近天堂,是他们所谓的主人所永远不能明白的。

「你终于自由了,我的朋友。」瑞欧汀在看着埃恩飘浮与跳动时,他带着苍白的微笑说。瑞欧汀依旧无法从侍灵身上获得任何一丝他认得自己的迹象,但埃恩确实一直待在瑞欧汀的附近。不论霞德秘法对埃恩做了什么,它不只是夺走了他的声音。它也毁了他的心智。

「我想我知道他的问题出在哪里了。」瑞欧汀对迦拉旦说,他就坐在不远的阴影处。他们在礼拜堂附近的某个屋顶上,他们被卡哈道歉地赶出习以为常的读书场所。自从加入的那天起,老人发起狠般地打扫,而今天终于要开始最后的擦拭磨光。今天早上的时候,他歉疚但坚决地把大家赶出礼拜堂,好让他可以完成清洁的工作。

迦拉旦的视线从书本上抬起。「谁?侍灵?」

瑞欧汀点点头,趴在曾是花园围篱的矮墙上,目光依旧停留在埃恩身上。「他的符文不完整。」

「埃恩。」迦拉旦沉思地说。「那是治疗符文,可了?」

「是呀,只不过他的符文不再完整,某一些线条崩裂,颜色也有些虚弱的污痕。」

迦拉旦咕哝着,但并没有继续开口,他对符文或侍灵的兴趣远低于瑞欧汀。瑞欧汀继续看了埃恩一会儿才继续回头阅读他的艾欧铎书籍。还没看多少,迦拉旦就以自己的话题打断他。

「你最想念什么?稣雷。」杜拉人问得有如在冥想一般。

「最想念?关于外面吗?」

「可了。」迦拉旦说。「要是你可以的话,你会把什么东西带进伊岚翠来?」

「我不知道。」瑞欧汀说。「我得想一想。那你呢?」

「我的房子。」迦拉旦带着一种怀旧的口吻说。「我亲手造的,稣雷。砍下每棵树,裁出每块木板,钉下每颗钉子。它真的很美。没有一栋宅邸或王宫可以比得上用自己的双手完成的家。」

瑞欧汀点点头。在他的脑海中想象着那栋房屋。什么才是他最强烈思念的东西呢?他是国王的儿子,拥有许多东西。然而这个答案却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信。」他说。「我要带一整堆的信。」

「信,稣雷?」这显然不是他预期中的答案。「谁寄来的信?」

「一个女孩。」

迦拉旦笑了。「女人?稣雷,我从来不知道你是这种浪漫的人。」

「即使我不像你们那些杜拉丹言情小说的主角一样,一天到晚夸张地忧郁哀叹,也并不表示我不会去想这种事情。」

迦拉旦防御地举起手。「别把我和德拉斯杜扯在一块,稣雷。我只是有点吃惊,那个女孩是谁?」

「我本来就要娶她了。」瑞欧汀解释。

「一定是个很特殊的女人。」

「一定是的。」瑞欧汀点头。「我多希望我们见过一面。」

「你从没有见过她?」

瑞欧汀摇着头。「只有那些信件,朋友。她住在泰欧德——事实上,她是泰欧德王的女儿。她大概在一年前开始写信给我,她的文字优美,言语间充满诙谐机智,让我忍不住提笔回信。我们大约彼此通信了五个月,接着她求婚。」

「她向你求婚?」迦拉旦问。

「一点也不害羞。」瑞欧汀带着笑容回答。「当然,这有着政治上的动机。纱芮奈希望能在泰欧德与亚瑞伦之间建立一个稳固的联盟。」

「那你接受了?」

「这是好机会。」瑞欧汀解释。「自从灾罚之后,泰欧德就开始疏远亚瑞伦。更何况,这些信让人陶醉。最近的这一年……很艰困。我父亲仿佛下了决心要让亚瑞伦自己毁灭,而他并不是能够容忍异议的人。但每当我快要承受不了这些重担的时候,我就会收到纱芮奈的来信。她也有个侍灵,在婚事订下来之后,我们也开始常常谈天。她通常在傍晚时联络我,她从埃恩流泻出来的声音让我着迷,有时候我们甚至一聊就是好几个小时。」

「是谁说不会像言情小说的主角那样唉声叹气的?」迦拉旦带着笑容说。

瑞欧汀哼了哼,继续看着他的书。「好啦,现在你知道了。如果我可以带任何东西,我就会保留那些信。我真的为这个婚姻兴奋,即使这场结合只是德瑞熙入侵杜拉德的连锁反应。」

寂静无声。

「你刚刚说什么?瑞欧汀。」迦拉旦用一种平静的声音问。

「那个?噢,那些信吗?」

「不,关于杜拉德。」

瑞欧汀停顿。迦拉旦曾说自己是「几个月前」来到伊岚翠,但杜拉人以讲话保守著称。而杜拉丹共和国在六个月前覆灭……

「我以为你知道。」瑞欧汀说。→文·冇·人·冇·书·冇·屋←

「知道什么?稣雷。」迦拉旦追问。「以为我知道什么?」

「我很遗憾,迦拉旦。」瑞欧汀带着同情说,接着转身坐下。「杜拉丹共和国崩溃了。」

「不……」迦拉旦喘息,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瑞欧汀点点头。「发生了一场革命。就像亚瑞伦十年前的那场一样,不过更加暴力。共和成员阶级完全被毁灭,然后他们建立了一个君主政体。」

「不可能……共和国那么强盛。我们全都这么相信。」

「事情变了,我的朋友。」瑞欧汀说,起身并且走过去把手放在迦拉旦的肩膀上。

「共和国不会,稣雷。」迦拉旦说,他的眼神涣散。「我们全体挑选统治者,稣雷。为什么要推翻这种事?」

瑞欧汀摇头。「不知道,没有太多消息传来。杜拉德那时候是一片大乱,所以菲悠丹教士才能趁机插手介入并且获取了权力。」

迦拉旦抬起头。「意思是亚瑞伦有麻烦了。一直以来都有我们让德瑞熙远离你们的国境。」

「我明白。」

「那杰斯珂呢?」他问。「我的信仰,它怎么样呢?」

瑞欧汀只是摇头。

「你一定知道的!」

「舒·德瑞熙教派现在是杜拉德的国教了。」瑞欧汀小声地说。「我很遗憾。」

迦拉旦的眼睛下垂。「它完了。」

「还是有些秘教存在。」瑞欧汀的安慰显得无力。

迦拉旦眉头紧皱,眼神顽固。「秘教和杰斯珂不是同一种东西,稣雷。他们只是神圣事物的赝品。一种曲解。只有外来者——那些全然缺乏对铎真正了解的人——才会加入秘教。」

瑞欧汀把手从这个痛苦的男人肩上拿开,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我以为你知道。」他又说了一次,感觉异常无助。

迦拉旦只发出一点呻吟,眼神阴郁而恍惚。

◇◇◇◇

瑞欧汀把迦拉旦留在屋顶上,这高大的杜拉人需要一个人与自己的悲伤独处。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瑞欧汀决定回到礼拜堂,思绪混乱难以集中。但他的心神不宁并没有持续多久。

「卡哈,这太美了!」瑞欧汀兴奋地说,惊讶地看着四周。

老人从他正在清理的转角抬起头。有一种深刻的骄傲写在他的脸上。整个礼拜堂的烂泥都被清干净了,露出原本灰白色的大理石。阳光就从西边的窗户整个洒进来,照在光亮的地板上,反射照亮整座礼拜堂,仿佛充斥着神圣的光辉。浅浮雕像几乎覆盖了每一处表面,因为只有半寸深,以致先前都埋在烂泥之中。瑞欧汀的手指滑过这些微小的杰作,人像脸部的细节栩栩如生。

「令人惊叹。」他低语着。

「我根本不知道有这些,大人。」卡哈说,蹒跚地走近瑞欧汀。「我一直没注意到,直到我开始清理。他们一直埋在阴影中,等我开始清理地板才又出现。大理石像镜子一样平滑,而那些窗户完美地捕捉了光线。」

「整个房间都有那些浮雕?」

「是,大人。事实上,这不是唯一有浮雕的建筑。你偶而就会经过一面墙壁或看到一件家具上有着这类浮雕。在灾罚前的伊岚翠大概很普遍。」

瑞欧汀点点头。「这里是诸神之城,卡哈。」

老人露出笑容,他的双手因为污垢而脏兮兮的,半打擦拭用的破布就挂在他的腰带上。但是他却很快乐。

「接下来?大人。」他热切地问。

瑞欧汀停顿了一下,飞快地思考。卡哈几乎是以一个教士消灭罪恶的愤慨,来对抗这些礼拜堂中的脏乱。这是几个月来,甚至几年来,卡哈第一次被需要。

「我们的人开始住在附近的建筑物里,卡哈。」瑞欧汀说。「要是我们每次见面,他们又把泥巴带进来,破坏了你费尽心力的整洁怎么办?」

卡哈深思熟虑地点点头。「那些鹅卵石路是个问题。」他咕哝着。「这是大工程,大人。」然而他的眼睛却丝毫没有迟疑。

「我明白。」瑞欧汀同意。「不过,这是个迫切的任务。一个人要是住在垃圾之中,就会觉得自己像垃圾。要是我们想要贯彻我们的主张,我们就需要整洁。你能办到吗?」

「是,大人。」

「很好,我会指派一些帮手给你,好让进度能加快。」瑞欧汀的团体过去几天人数急速成长,因为伊岚翠的人们开始听到卡菈塔与瑞欧汀合并的消息。许多原本像鬼魅般在街上徘徊的伊岚翠人也开始加入瑞欧汀的团体,迫切地寻找同伴,孤注一掷地寻求避免疯狂。

卡哈转身离去,他布满皱纹的脸庞再次看着礼拜堂,神情满足。

「卡哈。」瑞欧汀叫唤。

「是,大人?」

「你知道那是什么了吗?我是说那个秘密。」

卡哈微笑。「我好几天不觉得饥饿了,大人。这是世界上最美好的感觉。我甚至不再感觉到那些疼痛。」

瑞欧汀点头,接着卡哈离开。这个男子为了他的苦痛而前来寻找一个魔法般的救赎,但是他最后却找到一个更简单的答案。当有别的东西更重要的时候,痛苦就失去了它的力量。卡哈不需要神奇的药剂或符文来拯救他,他只是需要一些事情来做。

瑞欧汀在发亮的房间中漫步,惊叹于那些美丽的雕刻。然而,他却在某一个浮雕前停顿了下来。石头有一小段空白处,它白色的表面被卡哈细心地擦亮。它是如此洁净,瑞欧汀甚至可以看见自己的倒影。

他震慑在那儿,那张从大理石中凝视的脸孔对他来说异常陌生。他曾疑惑为何没什么人认出他来,他曾是亚瑞伦的王子。即使在外地的庄园居民也会认得他的脸。他原本以为伊岚翠人只是不认为会有王子在伊岚翠里。所以他们不会把「灵性」和瑞欧汀联想在一起。然而,他现在看到了自己面孔的转变,他现在明白别人认不出他来的理由。

他的面容还是有着一些过去的痕迹与线索,但是转变却是如此剧烈。只不过两周过去,但他的头发已经全然脱落。他的皮肤上有着伊岚翠人惯有的污斑,而一些几周前还是肤色的部分,却变成暗沉的灰白。他的皮肤微微起皱,尤其是嘴唇附近。他的眼睛也开始凹陷。

在他转变之前,他曾经想象那些伊岚翠人是活尸体,他的血肉会腐烂并且脱落。但事实不是这样,伊岚翠人会维持他们的肌肉和绝大部分的样子,但他们的皮肤会起皱并且变暗。比起腐朽的尸体,他们更像是枯干的豆荚。然而,即使转变没有像他曾经想象的如此猛烈,但他还是被自己吓了一跳。

「我们真是一群可悲的生物,对吧?」迦拉旦从门口处问。

瑞欧汀抬起头,露出一点勉励的笑容。「还不算太糟,我的朋友。我可以习惯这些改变的。」

迦拉旦嘀咕着,走进礼拜堂。「你的清洁工做得不错,稣雷。这个地方几乎看不出灾罚的痕迹。」

「最美好的是,我的朋友,它在这个过程中解放了它的清洁者。」

迦拉旦点点头,走到瑞欧汀的身边,看着窗外一大群人清理着礼拜堂的花园区。「他们一来就一大群,对吧,稣雷?」

「他们听说我们能提供苟活在巷子中以外的事物。我们甚至不必再对着城门流口水,卡菈塔把每个她能拯救的人都带给我们。」

「你打算要怎样让他们持续忙碌?」迦拉旦问。「花园虽大,但也几乎完全清理干净了。」

「伊岚翠是一座巨大的城市,朋友。我们会找到事情让他们继续的。」

迦拉旦看着工作的人群,他的眼神难解。他似乎克服了他的悲痛,起码现在是这样。

「提到工作。」瑞欧汀开始。「我有些事情想拜托你去做。」

「一些让我不再沉浸在痛苦中的事情吗?稣雷。」

「你也可以这么想。总之,这件事情比起清烂泥来得重要一些。」瑞欧汀对迦拉旦招手,并且走到后面房间的转角,看着墙上一块松动的石头。他把手伸进里面,并从中拿出几小袋谷粒。「以一个农夫来说,你觉得这些种子的品质如何?」

迦拉旦带着兴趣地拿起一粒谷子,在手中翻转了几次,观察它的颜色与硬度。「不错。」他说。「虽然不是我看过最好的。但还是不错。」

「播种的季节也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了,对吧?」

「考虑到最近温暖的程度,我想已经完全到了这个季节。」

「很好,」瑞欧汀说。「这些谷粒没办法在洞里放多久,把它们放在外面我也不安心。」

迦拉旦摇着他的头。「这行不通的,稣雷。耕种需要时间才能获得收成。那些人会在一发芽的时候就把苗给吃了。」

「我不这么认为。」瑞欧汀说。抓起一把谷粒在手掌中。「他们的心灵已经转变了,迦拉旦。他们已经知道自己不必活得像只动物。」

「这里根本不够空间来种点象样的庄稼。」迦拉旦抱怨着。「这只不过是个花圃。」

「对这么一点种子来说,已经够大了。明年我们就会有更多种子,到时候我们再来担心空间吧。我听说王宫的花园大得多,也许我们可以用得上。」

迦拉旦摇摇头。「这些话有问题,稣雷。关于『明年』……这里没有『明年』,可了?伊岚翠人没办法撑那么久的。」

「伊岚翠会改变的。」瑞欧汀说。「如果没有,那么那些在我们之后来的人,会接替着种下一季。」

「我还是怀疑这会不会成功。」

「要不是你每天都被证明错误,你大概还怀疑太阳是不是每天都会升起来呢。」瑞欧汀笑着说。「就去试试吧。」

「好吧,稣雷。」迦拉旦叹了一口气。「我想你的三十天期限还没到。」

瑞欧汀再次微笑,把种子递给他的朋友,并且把手搭在杜拉人的肩膀上。「记得,我们不需要让过去成为我们的未来。」

迦拉旦点头,把那些谷粒放回原本的洞穴中。「这几天我们还用不到这些种子,我得要找个方法来犁田。」

「灵性大人!」沙欧林的声音模糊地从上面传出来,那个他替自己搭出来的临时瞭望塔。「有人过来了。」

瑞欧汀站起来,而迦拉旦匆忙地把石头掩回洞口。没多久一名卡菈塔的手下冲进了房间。

「大人。」那人说。「卡菈塔女士请您立刻过去!」

◇◇◇◇

「你是个笨蛋,戴希!」卡菈塔厉声叫道。

戴希——卡菈塔的副手,一个硕大而充满肌肉的男子——继续绑着他的武器。

瑞欧汀与迦拉旦困惑地站在王宫的大门。至少有十几个人站在入口通道中——整整是卡菈塔三分之二的手下——仿佛他们正准备要进行一场战斗。

「你可以继续和你的新朋友作梦,卡菈塔。」戴希粗鲁地回答。「但是我再也等不下去,尤其是那个家伙继续威胁小孩子们。」

瑞欧汀沿着边缘靠近这场争论,接着在一个叫做荷伦的男子身边停下来,他手臂纤细,一脸忧虑。荷伦是那种想要避开争端的人,而瑞欧汀猜测他在这个争执里应该立场中立。

「发生什么事了?」瑞欧汀低声问。

「戴希的一个探子,无意中听见安登打算要今晚攻击我们的王宫。」荷伦小声地回答,紧张地看着他的两个领袖争吵。「戴希想要好好打击安登好几个月了,这正好是他需要的理由。」

「你可能会把这群人带到比死更糟的处境,戴希。」卡菈塔警告着。「安登的人手比你多。」

「他没有武器。」戴希回嘴,把生锈的剑喀地一声插回剑鞘中。「整个大学里只有书,而且他已经把那些给吃光了。」

「想想你在做什么。」卡菈塔说。

戴希转身,他平板的脸上十分坦率。「我想过,卡菈塔。安登是个疯子,与他为邻,我们睡不好觉。要是我们出其不意地攻击,那我们就可以永远地阻止他。只有这样才能确保孩子们的安全。」

接着戴希转向他严肃冷硬的手下士兵,并且点头。一团人踏着坚定的大步从门口离去。

卡菈塔转向瑞欧汀,她的脸庞混杂着挫败与遭背叛的痛苦。「这比自杀还糟,灵性。」

「我知道。」瑞欧汀说。「我们的人数如此之少,根本经不起损失任何一个人——即使那些人是跟随安登。我们必须要阻止这件事。」

「他已经走了。」卡菈塔说,倒退地靠在墙上。「我太了解戴希了。现在已没办法阻止他。」

「我拒绝接受这种想法,卡菈塔。」

◇◇◇◇

「稣雷,如果你不介意我问一下,以杜洛肯之名,你在计划些什么啊?」

瑞欧汀大步地跑在迦拉旦与卡菈塔身边,勉强地赶上那两个人。「我不知道。」他坦承。「我还在想。」

「我猜也是……」迦拉旦嘟囔着。

「卡菈塔,」瑞欧汀问。「戴希会走哪一条路?」

「那边有一栋建筑紧贴大学。」她回答。「它的高墙很久之前就垮了,崩落的石头把学院的墙壁弄出一个大洞。我很确定戴希会试着从那边冲进去。他以为安登不知道这个地方。」

「带我们去那边吧。」瑞欧汀说。「但从另外一条路走。我可不想撞见戴希那一群人。」

卡菈塔点点头,带领他们穿入一条小巷。她所提及的建筑物是一栋低矮的单间构造房舍。它的墙壁离大学靠得如此之近,让瑞欧汀忍不住怀疑那个建筑师在想些什么。那栋房舍许久没有人照料,虽然还有着无比低垂的屋顶,但整栋建筑已经在倾塌的边缘。

他们担忧地靠近,从门口探出脑袋。房子内部宽敞,他们站在这栋长方形房舍的中间。坍塌的墙壁就在他们左边不远处,而另一个出口就在右边。

迦拉旦低声咒骂。「我觉得这有问题。」

「我也是。」瑞欧汀说。

「果然……你看,稣雷。」迦拉旦指着房舍的中心梁柱。仔细点看,瑞欧汀发现了好几处新砍的痕迹,就在那根非常脆弱的木材上。「这整个地方已经被设计成了陷阱。」

瑞欧汀点头。「显然安登比戴希认为的知道得更多。也许戴希会注意到这个危险,而选择别条通道。」

卡菈塔立刻摇头。「戴希是个好人,但非常单纯而直接。他会直接穿过这栋房子,看也不看。」

瑞欧汀咒骂,蹲在门边思考着。但很快他的时间就用光了,脚步声逐渐靠近。没过多久,戴希就会出现在远处的入口,瑞欧汀的右边。

瑞欧汀——站在戴希与崩墙的中间——深吸一口气,接着大喊。「戴希,停下来!这是个陷阱,这栋建筑只要稍有妄动,就会垮下来!」

戴希停下来,他一半的手下已经在房子里。警示的呼喊已经从大学里传了出来。一个有着安登众所周知的长胡子面孔的人出现,手中拿着老旧的斧头。安登跳进房间里狂暴地大喊,斧头就向支撑的梁柱挥了过去。

「塔安,住手!」瑞欧汀大吼。

安登在半途停下他的斧头,因为听见自己的本名而震惊。他的假胡须有一半摇摇晃晃地垂着,几乎就要掉下来。

「别和他讲道理!」戴希警告着,赶紧把他的手下从房间中拉出来。「他是个疯子。」

「不,我不觉得他是个疯子。」瑞欧汀说,打量着安登的眼睛。「这个人不是疯子——只是很困惑罢了。」

安登眨了几次眼睛,他的手紧张地握着斧头的握柄。瑞欧汀不顾一切地想要找一个解决办法,接着他的目光停在房间中央,那张过去遗留下来的石桌上。他牙一咬,默默地向上神祈祷。接着瑞欧汀站起来,并且走进建筑物里。

卡菈塔在他身后倒抽了一口气,迦拉旦低声咒骂,而屋顶不祥地呻吟着。瑞欧汀看着安登,他的斧头随时准备挥下去。他的双眼盯着瑞欧汀移进房间的中央。

「我是对的,没错吧?你没疯。我听说你在你的宫廷里胡言乱语,不过谁都知道要怎么样胡言乱语。一个疯子不会想到要把羊皮纸煮来吃,一个狂人也不会预料到要设下陷阱。」

「我不是塔安。」安登最后说。「我是安登,伊岚翠男爵!」

「如果你这么希望,」瑞欧汀说,拿他破烂的衣袖抹了抹半垮的石桌表面。「虽然我想不通为什么你会想当安登而不是塔安。毕竟……这里是伊岚翠。」

「我知道!」安登猛然大吼。不管瑞欧汀怎么说,这个男子并不是处在一个稳定的状态下。斧头随时都可能会落在柱子上。

「是吗?」瑞欧汀问。「你真的知道生活在伊岚翠——诸神之城是什么意思吗?」他继续擦拭着桌子,并且背对着安登。「伊岚翠,美丽之城、艺术之都……雕刻之城。」他退后一步,显露出干净的桌面。上面布满了精细的浮雕,就像礼拜堂里的那些墙壁。

安登的眼睛突然睁大,手中的斧头垂了下来。

「这座城市是雕刻家的美梦,塔安。」瑞欧汀说。「你听过多少外头的艺术家抱怨在伊岚翠失落的美丽?这些建筑全都是雕刻艺术的最佳典范。我想知道是谁,在面对这样的机会会想要去当安登男爵,而不是雕刻家塔安。」

斧头铿锵地落在地上,安登一脸震惊。

「看看你身旁的墙壁,塔安。」瑞欧汀轻声地说。

男子转身,手指轻抚过隐藏在烂泥下的壁雕,他抬起袖口,手臂颤抖地抹去那些污泥。「上神慈悲,」他低语。「这真是太美了。」

「想想这个机会,塔安。」瑞欧汀说。「只有你,全世界的雕刻家中只有你一人,能看见伊岚翠。只有你能感受它的美丽并且从中学习。你是欧沛伦最幸运的人。」

颤抖的手扯去了那些假胡须。「而我原本要摧毁它,」他含糊地说。「我原本要把它敲倒……」

就这样,安登低下头,崩溃般地嚎啕大哭。瑞欧汀感激地松了一口气,接着注意到危机还没结束。安登的手下还是装备着石头与铁棒,戴希与他的手下再次走进房间,丝毫不相信这栋房子随时都会垮下来。

瑞欧汀直接地站到这两群人之间。「停下来!」他命令道,举起手。他们暂停下来,但是仍充满警戒。

「你们这些人是怎么回事?」瑞欧汀问。「塔安的领悟没有办法教你们任何事吗?」

「站到一边去,灵性。」戴希警告着,并且举起他的剑。〖TXT小说下载:www.wrshu.com〗

「我拒绝!」瑞欧汀说。「我问你个问题,刚才发生的事情没办法让你学会任何事?」

「我们不是雕刻家。」戴希说。

「这没有关系。」瑞欧汀说。「你不明白生活在伊岚翠中的机会吗?我们有着外面人从没有的机会——我们是自由的。」

「自由?」安登的手下中有人嘲笑着说。

「是,自由。」瑞欧汀说。「亘古以来,人只为了满足他的口腹之欲而挣扎奋斗,食物是生命中最迫切的需求。全副的心灵只追求这样的肉欲满足。在人能够作梦之前,他必须要能吃饱。在他能去爱人之前,他必须先满足他的胃。但我们不一样,以一点点的饥饿为代价,我们就可以挣脱有史以来所有生命的枷锁。」

武器缓缓地垂下来,虽然瑞欧汀并不确信他们是否真的在考虑他的话语,抑或只是迷惑。

「为什么要战斗?」瑞欧汀问。「为什么要担心杀戮?在外头他们为了财富而战,而财富的终极用途也不过是去购买食物。他们为了土地而战,土地提供食物。吃是一切争端的来源。但,我们不需要。我们的身体是冰冷的,我们几乎不需要衣服或掩蔽来取暖,即使我们不进食,我们的身体依旧运作。这多神奇!」

两群依旧紧张地彼此相望。哲学辩证比不上仇敌的凝视。

「那些你们手上的武器,」瑞欧汀说。「是属于外面世界的,它们在伊岚翠没有作用。头衔、阶级这些都是别处的概念。

「听我说!我们的人数如此之少,少得经不起损失你们任何一个。这真的值得吗?用永恒的痛苦来交换短暂的仇恨释放?」

瑞欧汀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中回荡。终于,一个声音打破了紧张。

「我会加入你。」塔安说,抬起他的脚。他的声音轻微地犹豫,但他的脸庞却很坚决。「我以为我必须要失去理智才能住在伊岚翠,但疯狂阻止了我看见美丽。把你们的武器放下。」

他们抗拒命令。

「我说放下武器。」塔安的声音变得更加坚定,他矮小又挺着大肚子的身影突然显得威风凛凛。「我依旧是这里的领袖。」

「安登男爵才统治我们。」其中一个人说。

「安登是个傻子。」塔安叹气地说。「而且那些跟随他的人也都是傻子。听听这个人,他的言论比我的虚假宫廷要更加高贵,这才是真正的庄严堂皇。」≮我们备用网址:www.wrshu.net≯

「放下你的愤怒。」瑞欧汀继续。「让我带给你希望。」

当啷声从他身后传来,戴希的剑掉在石板地上。「我今天没办法杀人。」他转身离开。他的手下瞪了安登那群人一会儿,接着跟随他们的领袖离去。剑就这样被遗留在房间的中央。

安登——塔安对瑞欧汀微笑。「不管你是谁,感谢你。」

「跟我来,塔安。」瑞欧汀说。「有栋建筑你一定得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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