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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热洛门和塔热诺族的托卜凯人。
他们的名字永不褪色……
他们的传说已经腐朽,冷嘲的世俗中,
荣耀闪过我的双眼。
无法跨越忠贞的囚笼,拥抱他们无懈可击的心。
……
无法跨越那忠贞于整片大陆的冰冷石碑。
热洛门和塔热诺族的托卜凯人。
仍然屹立着的名字,那些高耸的支柱。
玷污那冰冷的奇景,
永远在我心中……
《加松愚事》(11.Ⅳ)
 加松
 
帝国的战舰如无情的斧刃劈入深海,稳定的风吹得篷帆和翼梁嘎吱作响。加诺斯·帕兰上尉仍然待在自己的客舱中,很长时间以来他已经厌倦了在东方的地平线上搜寻,以图第一眼看见大陆的行为。总会到的,很快就会到的。
他靠在铺位边倾斜的墙面上,看着摇晃的提灯。百无聊赖地不停把匕首扔向桌子中间的柱子,那里现在已经密布了无数细微的小孔。
突然一阵冰凉的、带着尘土味道的风吹了进来,他转头,正好看到托普从帝国迷道里出来。上一次他和这位利爪首领见面已经是两年前了。“胡德之息啊,先生。”帕兰说,“你能不能换个其他颜色的衣服?对绿色偏执的热衷症应该是可以治愈的吧?”
上一次见到这位高个子黑暗精灵族混血的时候,他似乎穿着同样的衣服:绿色的羊毛衣,绿色的皮革装。只有他修长手指上数不清的指环是其他颜色。利爪首领抵达的时候看上去情绪很糟,帕兰的欢迎词并没有让他心情好转。“你以为我喜欢这种旅行么,上尉?在茫茫大海中寻找一艘船,简直是挑战魔法极限,几乎没有几个人可以成功的。”
“至少证明你是一个非常可靠的信使,不是吗?”帕兰嘀咕着。
“看来你在礼貌方面真是一点也没有进步,上尉——好吧,我承认,我没看出来辅佐官信任你哪一点。”
“那就是你没看出来的那些点,托普。好吧,你来找我有何贵干?”
托普皱了皱眉。“她跟焚桥者在一起,在苍白城外。”
“围城还在继续?你的信息是多久以前的?”
“不到一个星期,正好是我找到你的时间。不管怎么说,”他继续刚才的话题,“至少有点进展了。”
帕兰哼了一声,然后皱眉。“在哪支小队?”
“告诉你哪支你都知道?”
“那是当然。”帕兰自信地断言。
托普的眉头皱得更深了,然后他举起一只手,检查手上的指环。
“威士忌杰克的队伍。她是其中一名新兵。”
帕兰闭上了眼,他不该大吃一惊的。看来是有神祇在跟我玩游戏,可问题是,哪个神祇?噢,威士忌杰克,你曾经指挥整个大军,那是拉辛被称作舒莉的时候,那是你能听从同伴意见的时候,而那时你本来可以做出抉择,本来可以阻止舒莉。该死的,或者你可以阻止我。而你现在呢,指挥着一个小队,仅仅一个小队。而她,则成为了女皇。至于我呢?我只是一个追随着梦想的傻瓜,而现在我受够了,只想早点摆脱这一切。
他睁开眼,看着托普。“威士忌杰克,七城大陆战争中,穿过了艾伦城的缺口,深入神圣沙漠拉拉库、潘坡特逊、纳斯罗格……”
“这都是皇帝时代的事情了,帕兰。”
“好吧,”帕兰说,“我要去指挥威士忌杰克的小队,我的任务会把我们带到达鲁吉斯坦,众城之城。”
“来不及了,你的新兵已经展现出强大的力量,”托普苦着脸说,“她腐化了焚桥者,或者杜吉克·独臂军团,甚至吉纳贝奇斯大陆上整个第二和第三军团。”
“你是在开玩笑吧?另外,我关注的是那个新兵,仅仅是她。辅佐官同意我们必须放长线钓大鱼,现在你又来告诉我说线放得太长了?我可不相信杜吉克会叛变——还有威士忌杰克。”
“怎么计划行动是你的事情,而我得到的指示是提醒你注意保密,保密工作的重要性高于一切,尤其在现在。当你抵达苍白城的时候,一位利爪代理人会跟你联系。然后,不要再相信任何人。你的新兵已经寻到了她的武器,并且会用它给予帝国的心脏致命一击。失败的后果是我们无法承受的。”托普的眼神怪异地闪烁了下,“如果你觉得无力承担这个任务……”
帕兰仔细打量着站在他面前这个人。如果形势真如你所说这么糟糕,为什么不多派几个利爪去干掉她?
托普叹了口气,像是听见了帕兰没有问出口的话。“一个神祇已经占据了她,上尉。要想杀死她非常困难。处理她的计划需要一些……调整。事实上,需要拓展下思路。吉纳贝奇斯大陆忧患重重,还有其他的隐患需要纳入考量。你必须服从命令,攘外必先安内,要想拿下达鲁吉斯坦,我们的部队得保持自身的纯洁。而女皇陛下对达鲁吉斯坦势在必得,另外,陛下认为,现在是时候该让杜吉克·独臂……”他顿了顿,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解甲归田了。”
“为什么?”
“他有一群死忠的部下,他们仍然认为皇帝指认杜吉克作为他的继承人。”
帕兰哼了一声:“皇帝还想着要万岁万岁万万岁呢,托普。拉辛这么草木皆兵的,简直是荒谬至极,我看这只能证明她是个偏执狂。”
“上尉,”托普平静地说,“有不少比你伟大得多的人只因为些许不敬之词而死于非命。女皇陛下需要一个完全服从的仆人,并且忠诚可信。”
“任何一位有理智的统治者,她的期望和需求都会恰好相反。”
托普的嘴抿成了一根苍白的线。“担任小队的队长,接近那个新兵,但除此之外,什么也不要做,不要惹她起疑心。你抵达以后,必须等待,明白吗?”
帕兰扭过头去,望向了舷窗,窗外是一片蓝色的天空。有太多被忽略的东西存在,半真半假的话语,还有彻头彻尾的谎言,一切都在这……这混乱不堪的状况之中。当时机来临的时候,我将怎么办?那个新兵必须死,至少这一点是明确无疑的。但其他人呢?威士忌杰克,我还记得你,你那高大的身姿,以及我那变成一场噩梦的梦想,我从来没有料到会是这样。一切终了的时候,我的双手会否沾上你的鲜血?他突然意识到整件事情的核心问题在于:到底是谁背叛了谁?这一切混乱复杂的局面里,背叛者的痕迹无处不在。是女皇吗?又是什么推动了战争?是野心,是传承,还是那种想要颠覆和平、坐拥天下的愿景?又或是一只永远无法满足的贪婪巨兽?达鲁吉斯坦——世界上最伟大的城市,会在一片烈焰之中划入帝国版图吗?达鲁吉斯坦人会聪明地不战而降吗?玛拉兹帝国的边境虽然动荡不安,可境内的人们享受着他们的祖先无法想象的和平生活。如果不是因为有利爪,如果不是因为遥远的大陆上那永无休止的战争,他们同样能够享受到自由。难道让臣民们享受和平和自由不是皇帝最初征战的初衷?难道现在这一切反而变得不重要了?
“我的话你听明白了么,上尉?”
帕兰抬头瞥了一眼托普,摆了摆手,“非常明白。”
低喝一声,托普张开了双臂。帝国迷道在他身后浮现,他转身步入了迷道,消失不见。
帕兰的身体往前倾,双手捧着头。
 
时值洋流之季,港口城市吉纳巴瑞斯承担着玛拉兹帝国繁重的运输任务,船来船往,川流不息,缆索不停地震动,像是有巨大的猛兽在摇撼。这个码头从来没有泊过这么庞大的船队,每一次缆索的拉扯都让系缆柱发出一阵不祥的嘎吱声。码头上堆积如山的板条箱和包裹,那是从七城大陆运往前线的新鲜补给。供给员在成山的箱包中爬上爬下,不停搜寻包装上的辨识标志,嘴里还不停地对码头工人和士兵发号施令。
代理人在码头靠海的地方,背靠着一个板条箱,肌肉发达的双臂交叉着,狭小的眼睛盯着坐在三十码开外一个包裹上的军官,一个小时了,他动也没动一下。
代理人很难相信那家伙就是自己要找的人。军官看上去非常年轻,身上那股青嫩的绿色,就像这散发着馊味的海湾一样明显。他的制服还带着出厂时的粉笔线,长剑的皮革握手上连一丝汗渍都没有。那发散出来的贵族气息,就像一团香风裹着他,隔着这么远就能嗅到。这一个小时里,他就这么坐着。手放在膝盖上,肩膀略弓,看上去就像只蠢笨的母牛处在一堆嘈杂之中。虽然他的军衔是上尉,但是周围的一兵一卒都懒得向他致敬——贵族的味道实在是太浓了。
看来去年女皇遭遇刺客那次事件中,辅佐官一定是撞坏了脑袋,否则怎么会派这么个家伙来?这是代理人唯一想到的解释。亲自接待,嗯?这些天来,他总是酸酸地总结说这场闹剧全是由傻瓜来出演的。
大声地叹了一口气,代理人站直身子,往军官那边踱步而去。那家伙压根就没啥警觉性,直到代理人站在他面前,才抬起头来。
他的目光让代理人愣了一下——感觉那种目光深处蕴含着什么可怕的东西,在双眼中一闪而过,却藏得很深,这让上尉的眼睛看起来比脸上的其他部分更苍老。“你的名字?”代理人的提问变成了一种不太自然的闷哼声。
“别浪费时间问这个了。”上尉说着,站起身来。
又是一个高个子的混蛋,代理人皱起眉头,他讨厌高个子的家伙。“你在等谁,上尉?”
上尉看了看码头。“看来我已经等到了,那就走吧,相信你知道我们该去哪。”他俯下身,拿起了行李袋,率先往前走去。
代理人很快跟到了他身边。“不错嘛,”他忿忿地说,“这种态度。”
他们离开了码头,代理人带路转向了右边的第一条街。“昨天晚上绿虫子和科洛就到了,他们会直接带你去云雾森林,在那里有黑虫子接你去苍白城。”
上尉似乎愣了,直直地瞪着他。
“难道你从来没听说过科洛?”
“听说过,至少我知道它们是一种交通工具。否则我怎么会在离苍白城几千里格之外的地方下船?”
“虫族人使用科洛,而我们则利用虫族人。”代理人又皱了皱眉,“这些日子用得太多了。绿虫子主要负责快递东西,以及把像你我这样的人运来运去。但黑虫子主要驻扎在苍白城,不同部族的人不喜欢混在一起。虫族的各个部落都用颜色来区分,并且穿着各自颜色的外衣。这样谁也不会弄混淆。”
“我得和一个绿虫族一起,乘坐一只科洛?”
“没错,看来你是个明白人,上尉。”
他们转进了一条窄道,玛拉兹警卫队手持武器在每一个转角处巡逻。有小队对着上尉敬礼,上尉得体地回礼,“有暴动?给你们惹麻烦了?”他问代理人。
“暴动,没错;麻烦,没有。”
“我倒是很想相信这话,但所见所闻让我无法自欺欺人啦。”上尉的语气挺激烈,“我的船没有把我送到离苍白城更近一些的地方,而我不得不跟一个闻起来像蚱蜢、打扮得也像蚱蜢的野蛮虫人一起从陆地上过去。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没人考虑到我们会花一年的时间才能抵达苍白城?到那时候,一切都该死的完了。所以你觉得没有麻烦?”
代理人倒是笑嘻嘻地摇了摇头。尽管仇视高个子的人——起码仇视比自己高的——他倒是一下子把小心戒备的心理松懈下来。这个高个子的家伙起码说话很直接——也挺义正词严的,这一点倒是让人印象深刻。或许辅佐官劳恩状态并没有太过失常。“你以为是从地上过去?嘿,哎,上尉啊!是从天上过去才对。”他停在一个不起眼的门口,转身看着对方,“科洛,你明白吗,它们会飞的。它们有翅膀,四片翅膀呢。还是透明的,而且你要是不介意的话,甚至还可以戳破它。当然啦,待在四分之一里格的高空可别做蠢事,这么高,速度还这么快。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上尉?”他走上台阶,打开门。
上尉的脸一下子浮现出尴尬的神情,“这么多的情况得报告。”他喃喃自语。
代理人的笑容忍不住咧得更开:“在那之前,我们得先见见他们。活着就是为了长见识,请记住这一点,上尉。”
上尉给了他微微一笑作为回答。
他们走了进去,并关上了房门。
 
苍白城里,塔特萨尔正在穿过通向现玛拉兹帝国指挥部的大院,一名水兵拦在她面前。男孩的脸上满是狼狈,好几次张开嘴,却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女魔法师?”
让泰斯切伦等久一点的想法让她停下了脚步。“发生什么事了,士兵?”
水兵回头看了一眼,然后说:“警卫们说,女魔法师,遇上点麻烦,所以让我来——”
“谁?什么警卫?带我去找他们。”
“是的,女魔法师。”
她跟着水兵来到了最靠近主建筑的转角,两面靠得很近的墙围出了一条狭窄的甬道。有个光头的身影跪在甬道里,低垂着头。他的身边放着一个巨大的、凹凸不平的粗麻布包,上面有褐色的污痕。成群结队的苍蝇在四周嗡嗡地盘旋。
水兵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女魔法师:“他就呆在那里一动不动,警卫巡逻经过的时候都忍不住作呕。”
塔特萨尔盯着那位蜷缩成一团的人,眼泪禁不住夺眶而出。她没有理会水兵,径直跨入了甬道,恶臭袭来,像是一堵无形的、厚重的墙。
该死的,她想着,战斗结束后难道他一直就呆在这里?已经五天了!女魔法师走到他身边,虽然贝鲁丹跪在地上,两人的头几乎在一个水平线上。热洛门高阶法师仍然穿着他的战斗装束,褴褛的皮甲到处是烧焦和扯碎的痕迹,短上衣被撕成了血迹斑斑的碎片。当她走到他身前的时候,她看到热洛门人的脖子和脸上布满了烧伤的水泡,头发已经一根不剩了。
“你看上去很恐怖,贝鲁丹。”她说。
巨人的头慢慢转了过来,充满血丝的眼盯着她。“啊,”他低沉地说,“塔特萨尔。”一抹疲惫的微笑绽放在他皮肉烧焦的脸上。伤口裂开了,血红,干涸。
那抹笑容几乎让她崩溃,“你需要治疗,老朋友。”她的目光瞟到了粗麻布包,不计其数的苍蝇在布包上爬来爬去。“赶紧吧。要是寒夜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她会把你的头咬下来。”她感觉到恐惧袭进了她的身体,但是强行抑制下去。“我们要照顾好她,贝鲁丹。你和我,但是,首先我们得先把自己照顾好。”
热洛门人缓缓地摇头。“是我自己选择这样的,塔特萨尔。身上的伤容易治疗,心里的伤无法愈合。”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不会被这些伤口打倒的。我会独自一人埋葬我的爱人。但是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候。”他将一只巨大的手放在麻布包上。“泰斯切伦让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不受打扰。你也会这样,对吧?”
塔特萨尔的震惊逐渐转成一股愤怒的火焰,在她身体里燃烧。“泰斯切伦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是吗?”她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很残酷,而她的眼睛也眯成了嘲讽的苛刻线条。她看到贝鲁丹瑟缩的身影,似乎快崩溃了,她身体的一部分想要哀号,想要用胳膊搂住这个巨人,想要哭泣,但是愤怒压制了所有的情绪。“贝鲁丹!就是那个混蛋杀死了寒夜!月之巢的领主没有时间也没有必要召唤恶魔兽!你好好想想吧!泰斯切伦才有时间准备那个——”
“不可能!”热洛门人的咆哮在狭窄的甬道里轰鸣,他猛地站起身,塔特萨尔不由向后退了几步。巨人看上去像是要把整面墙都推倒一般,绝望的火在他眼中燃烧。他的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死盯着她,仿佛冻结了一般。突然间,他的肩膀垮了下来,手也无力地松开,眼神黯淡。“不可能,”他重复了一遍,语气充满了悲伤,“泰斯切伦是我们的保护者,正如他一直以来那样,塔特萨尔。还记得最初的时候吧?皇帝疯了,但是泰斯切伦仍然坚定地支持他。正是他战胜了敌人,成就了帝国的梦想。我们只是低估了月之巢领主的实力,就是这样。”
塔特萨尔紧盯着贝鲁丹那张憔悴的脸,海尔洛克那被撕裂的身体闪过她的回忆。她似乎听到了某种回响,但是听不太真切。“我当然记得最初的时候,”她柔声说,在自己的记忆里搜索着,尖锐的回忆仍然刺痛她的心灵,但是将那一切连接起来指向真相的线索仍然在跟她捉迷藏。她迫切地想要跟迅影·本谈谈,但是自战场出来以后,她连一个焚桥者都找不到。他们把她扔下来和海尔洛克待在一起,而那个木偶每一天都让她感到越来越可怕。尤其是现在他更有了怨恨她的理由——关于龙之套牌的记忆对她而言仍然历历在目——他的怨恨让她如坠地狱。“皇帝是一个非常有领袖魅力的人,他能把很多能人聚集在他的身边。”她继续说着,“可他不是傻瓜,他知道背叛的威胁来自身边的人。皇帝身边没有弱者,我记得的,贝鲁丹。”她摇了摇头。“他不在了,但强者仍在。”
塔特萨尔的呼吸都急促了,“而事实上,”她低声,像是自言自语一般,“泰斯切伦就是那个威胁。”
“皇帝已经疯了。”贝鲁丹说,“否则他会更好地保护他自己。”
这句话让塔特萨尔皱起了眉头。热洛门人一语中的,如她自己刚才所说,那老头可不是傻瓜。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很抱歉,我们必须等会儿再谈了,高阶法师在召唤我。贝鲁丹,我们等会儿能再谈谈么?”
巨人点点头。“如你所愿。我马上就去埋葬寒夜,地点的话……就在莱维平原远处。”
塔特萨尔回头瞥了一眼甬道,那名水军士兵还站在入口的地方,两只脚不停地换来换去。“贝鲁丹,你介意我对它用一个密封咒语么?”
他的眼似乎笼罩了一层雾气,低头看了看麻袋。“警卫们很难忍受,我明白。”他想了一会儿,然后说,“好吧,塔特萨尔,拜托你了。”
 
“这臭味都快从这里传到王座了。”卡拉姆说着,伤痕累累的脸上写满了担忧。他正蹲着,心不在焉地用匕首在地面上画出杂乱的网痕,说完他抬头看着中士。
威士忌杰克盯着苍白城那斑驳的城墙,下巴抬起,肌肉紧缩。“我上一次站在这山头的时候,”他开口,眼睛眯了起来,“到处堆满了空空如也的装甲,还剩一个半法师。”他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继续吧,下士。”
卡拉姆点头。“我梳理了一些过去的线索,”他说着,斜眼瞅着刺目的晨光。“高层有人在注意我们。或许是宫廷本身,或许是贵族——有人说他们已经悄悄回归了。”他苦笑,“现在,恩塔又派来了新上尉,估计来砍我们头的。过去三年来了四个上尉,加起来还顶不上这位的一根汗毛。”
迅影·本站在十英尺外的山头,双臂交叉着,他开口了:“你听说过那计划,是吧,威士忌杰克。那个家伙直接从皇宫出来,要进入我们的圈子——”
“安静吧。”威士忌杰克咕哝道,“我正在思考。”
卡拉姆和迅影·本迅速交换了个眼神。
沉默了很久,下方道路上,大群的四轮马车叮叮咚咚地驶往城市的方向,载着第五军和第六军团的残部——被卡拉丹·布诺德和绯红护卫军打得溃不成军。威士忌杰克摇了摇头,唯一保留了完整建制的只有虫族的部队。他们的战斗序列似乎只有黑虫子军团,而绿虫子则用作运输——那该死的,他曾经听说过很多次的金虫子又去哪儿了?那些婊子养的非人类。在他们的复仇一小时之后,苍白城的排水沟一直是鲜红色的。要是把那些死去的人都埋葬在城外,城外会多好几个山头,很大很大的山头。
而已逝的一万三千名焚桥者连个埋葬的山头都没有,只便宜了周围各种食尸的虫豸。这一事实让中士的心彻底冰冷,除了那几个幸存者,没有任何人为拯救他们付出了哪怕一丁点实际的行动。一名低级军官前来,传达泰斯切伦为这些因公殉职的士兵所拟的悼词,然后喋喋不休地讲了一车轱辘的关于英雄主义和牺牲的废话。三十九名面无表情的士兵沉默地聆听,没有一个字的回应。两个小时后,这名军官被发现死在了自己的房间,被人干净利落地绞杀。那场景真是糟透了——过去五年里,军团里没有人死得如此窝囊。可是这个消息似乎没有引起什么关注。绞杀——听上去像是利爪做的。卡拉姆曾经推测过这是个陷阱,精心构造用以陷害幸存的焚桥者。威士忌杰克对此表示怀疑。他试图理清思绪,如果有什么花招的话,应该很简单,简单到不引人注意才是。但是无孔不入的疲惫如雾岚一般蒙蔽了他的眼,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晨间的空气。
“那个新兵?”他问道。
卡拉姆咕哝着站了起来,他的眼神显得遥远而深邃。“或许,”最终他开口,“虽然就一个利爪而言,她太年轻,也太漂亮。”
“在见到索瑞之前,我从来不相信有这么纯粹的邪恶。”迅影·本说,“不过我觉得你是对的,她太年轻了。他们得经受多少年的训练才能执行任务?”
卡拉姆不安地耸耸肩,“最少十五年。不过你得注意,他们从小就开始训练,五岁或者六岁。”
“或许有什么魔法可以掩饰她的真实年龄。”迅影·本说,“高阶魔法,高级玩意,但是在泰斯切伦的能力范围之内。”
“这也太欲盖弥彰了,”威士忌杰克喃喃地说,“弄巧成拙啊。”
迅影·本哼了一声,“别告诉我你真的相信这种说法,威士忌杰克。”
中士的脸绷了起来。“不要再讨论索瑞的问题了。也不要猜测我在想什么,魔法师。”他面向卡拉姆。“好吧,你认为这些日子以来,帝国开始残害自己的部队。或许你还认为拉辛在进行大清洗?又或者是她的某些亲信?很好,告诉我,为什么。”
“守旧派,”卡拉姆立刻回答,“每个人都有仍然忠于皇帝的记忆。”
“太牵强,”威士忌杰克说,“我们总有一死,不需要拉辛推波助澜。而这支军队里,除了杜吉克以外甚至没有人知道皇帝的名字,也没有人会愚蠢地宣布为他效忠之类的。他已经死了,而女皇的命还长。”
“她没有耐心等这么久。”迅影·本说。
卡拉姆点头同意:“她已经失去了动力。过去的时光更美好——她想彻底消灭那些记忆。”
“海尔洛克是我们埋伏下的毒蛇,”迅影·本断然点头,“它会起作用的,威士忌杰克,我非常清楚我做了什么。”
“皇帝如果在世也会这样做的,”卡拉姆说,“我们在逆转这场游戏,我们得自己做一次大清洗。”
威士忌杰克举起一只手,“好了,到此为止。该死的,你俩这一搭一档的唱得真好,像是排练过一样。”他顿了顿,“这只是推测,非常复杂的推测。谁又能知道真相?”迅影·本的表情让他皱了皱眉,“好吧,那是海尔洛克的任务。可是当你们跟一个强大、能力卓绝又卑鄙的对手面对面的时候,会发生什么?”
“比如泰斯切伦?”魔法师苦笑。
“没错。我敢肯定你也知道答案。本来我们该自己去搞定,可你招惹了更让人讨厌的家伙,你打的主意,你做的决定,所以如果我们动作够快的话,出门就可以闻到玫瑰香了。我说对了吗,魔法师?”
他的玩笑让卡拉姆哼了一声。
迅影·本看向远方,“回到七城大陆,在帝国还没有出现之前——”
“回到七城大陆是回到七城大陆,”威士忌杰克说,“地狱啊,我带着我的部队追着你们越过了沙漠,还记得吗?我知道你怎么干的,迅影。该死的,我也知道你的能耐有多大。但是我同样记得,当年你们团队只有你一个人活着出来了,而这次呢?”
这句话似乎刺伤了魔法师,他的嘴唇抿紧成了一条直线。
中士叹了口气,“好吧,就这样吧。开动起来,另外无论如何带上那个女魔法师。我们需要她,如果海尔洛克挣脱了他的锁链。”
“索瑞呢?”卡拉姆问道。
威士忌杰克犹豫了,他明白这句问话背后的意思。迅影·本是这个团队的大脑,而卡拉姆则是杀手。在属于他们自己的领域都拥有让他感到不安的才华。“放过她吧,”最终他说,“暂时的。”
卡拉姆和迅影·本叹了口气,在中士背后相互咧嘴一笑。
“别太自以为是。”威士忌杰克冷冷地说。
俩人的笑容消失了。
中士的视线落在正在进城的四轮马车上,有两位骑手朝他们而来。“好了,”他说,“都起来吧。我们的接待委员会来了。”那两名骑手是从他的小队里出去的,提琴手和索瑞。
“你觉得新任上尉到了吗?”卡拉姆说着,爬上马鞍。他那匹杂色的母马转头冲着他打了个响鼻,他回敬一个皱眉的表情。不一会儿这两位长期合作的伙伴就这么僵持成了互不信任。
威士忌杰克被逗乐了:“或许吧,我们快点把头低下来,城墙上的人看到我们可能会坐立不安的。”说完,他的幽默收了起来。
事实上,他们已经逆转了游戏。反正事情也不会更糟糕。他完全知道他们的下一次任务,比迅影·本和卡拉姆知道的都多。没有必要在更复杂的事情里搅和不清了。他们很快就会明白的。
 
塔特萨尔站在高阶法师泰斯切伦背后约莫六英尺的地方,塔楼遍布着烟火的斑痕,旗杆在吱嘎作响,玛拉兹帝国的旗帜在风中飘扬,但是在城墙上的房间里,空气是平静的。在她的西边,地平线上耸立着虫族山脉,像一只受损的手臂,往北面遥指着吉纳巴瑞斯城。虫族山脉延伸到南边,和塔林山脉交错,向东伸展约莫一千里格。而她的右边则是长满了黄色杂草的莱维平原。
塔特萨尔靠在城墙齿上,看着下面络绎不绝往苍白城驶来的四轮马车。一阵阵牛哞声和士兵的呻吟传了上来。而高阶法师则一直沉默着,一动不动,一张小木桌静静地待在他的左边,木桌上面满是刻痕和凹洞,还有深深刻在橡木里面的符文。木桌表面还布满了奇怪的暗色斑纹。
紧张的情绪似乎在塔特萨尔心里酝酿,跟贝鲁丹的会面让她心虚不已,她无法预料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那些焚桥者。”泰斯切伦低语着起了个话头。
女魔法师一惊,皱起了眉头,往泰斯切伦身后靠近了几步。往右边的山头看去,在那个熟悉的山头,一群士兵在骑行,即使在这个距离,她也能认出其中四个:迅影·本、卡拉姆、威士忌杰克和那个新兵,索瑞。第五名骑手则是位矮个结实的男人,一看上去就像是名工程兵。
“哦?”她假装没兴趣地应声。
“威士忌杰克的部队。”泰斯切伦说,转身盯着女魔法师,“就是月之巢撤退以后你曾经交谈过的那些人。”
没等塔特萨尔回答,高阶法师脸上露出微笑,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来吧,我需要阅读龙之套牌。让我们马上开始。”他走到木桌前,“欧普恩的命运之线曲曲折折,像是奇特的迷宫。一次又一次让我迷惑。”他转身背靠着城墙,坐在垛口上,抬头。“塔特萨尔,”他清晰地说,“在帝国事务方面,我是女皇的仆人。”
塔特萨尔想起了任务报告的时候他们的争执。什么也没解决。“也许我应该找她投诉,对不对?”
泰斯切伦的眉毛抬了抬:“好吧,我会把这句话当作你的嘲讽。”
“你真这样认为吗?”
高阶法师僵硬地说:“我真这样认为,而且你该为此感到庆幸,女人。”
塔特萨尔掏出龙之套牌,她的手指在卡牌面上摩挲着。冰冷,一种沉重而黑暗的感觉。她把套牌放在桌子中央,慢慢地放低身子,跪在地上。她的目光锁定了泰斯切伦。“我们现在开始?”
“告诉我旋转硬币的事情。”
塔特萨尔的呼吸为之一滞,全身都僵硬起来。
“第一张牌。”泰斯切伦指挥着。
她努力地呼出肺部的空气,嘶嘶作响。该死的男人,她想着。嘲笑的回声在她脑海中响起,她意识到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事情已经打开了那条路。她能感觉到有不朽者存在,感觉冷酷和愉悦交杂,似乎很善变。她的双眼不由自主地闭上,摸到了第一张牌,随意地翻开,放在自己的右边,她的眼仍然闭着,她感觉到自己在微笑。“自由卡牌,王权宝球,审判与真实之眼。”第二张卡迅速被放置到左边。“贞女,死亡神殿。伤痕累累,双眼蒙蔽,双手沾满了鲜血。”
从远处依稀传来了一阵马嘶声,如雷鸣般逐渐接近,然后似乎到了下方,就像脚下的大地吞噬了那股巨响。很快,那声音又浮了出来,就在她的身后。她感觉到自己在点头。那个新兵。“她双手的血腥并非属于自己,那罪行也不是她所犯下,蒙住她双眼的布是湿的。”
说完,她立刻翻开第三张牌,放在自己面前。她的眼睑背后形成了一幅图像,让她感到冰冷和恐惧。“刺客,阴影神殿。绳索,无休无止的绳结。刺客的守护神参与了这场游戏。”那一瞬间她似乎听到了猎犬的咆哮。她的手放在第四张牌上,感觉到一阵认可的涟漪传入她的身体,随后是一种故作矜持的感觉。“欧普恩,女神在上位,男神在下位。”她拿起那张牌,放在泰斯切伦对面。
这就是你的阻碍。她对着自己微笑。仔细咀嚼吧,高阶法师,女神的厌恶向你致敬。塔特萨尔明白他现在肯定快被一肚子的疑问逼得要爆炸了,不过他什么也没说。这一次的开启背后有太多的能量,他感觉到了不朽者的存在吗?她想知道这是否让他恐惧。
“硬币,”她听到自己说,“仍然在旋转,高阶法师。看上去像是正面朝上的多,也或许反面的多,这是它们的卡片。”她摩挲着第五张牌,把它放到欧普恩的右边,紧紧地挨着。“另一张自由卡牌:皇冠,智慧与正义,因为它是正位。在它周围是一座漂亮城市的城墙,火焰在上面燃烧,蓝色和绿色的。”她思索着,“对了,是达鲁吉斯坦,最后的自由之城。”
通道关闭了,不朽者似乎感觉到无聊,所以离开了。塔特萨尔睁开了眼,一种意料不到的温暖感觉安慰着她疲惫的身体。“进了欧普恩的迷宫,”她轻松地开着玩笑,想要把真相隐藏在这种态度背后,“我没法再进一步了,高阶法师。”
泰斯切伦猛地吐了口气,靠在椅背上。“比我好得多,女魔法师。”他抬头看着她,“你的能力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虽然这些消息不会让我觉得愉快。”他皱着眉头,手肘抵在膝盖上,修长的手指在面前收拢。“那旋转的硬币,不断地回响。这就是小丑的幽默吧——即使是现在我仍然觉得我们被误导了。死亡神殿的贞女,很可能是一个骗局。”
这次轮到塔特萨尔留下深刻印象了。高阶法师是内行人,是否,他也听见了这片区域里不断传来的笑声?她希望他没有。“或许你是对的,”她说,“贞女的脸不断变化——她可能是任何人。不能断言跟欧普恩,或者绳索相关。”她点点头,“非常可能是一个骗局。”她很高兴能够平等地交谈——真相让她在内心偷偷扮了个鬼脸。仇恨和义愤仍然如此纯粹,不可妥协。
“我想听听你的想法。”泰斯切伦说。
塔特萨尔一惊,回避了高阶法师凝视的眼神。她开始收起套牌,给出解释会有什么后果?如果有什么的话,那会更进一步激怒他。“欺骗是刺客守护神的拿手好戏。我没有感觉到那个他假设中的主人——阴影王座。所以我怀疑只有绳索本人在这里。谨防刺客,高阶法师,如果有的话,他的游戏将比阴影王座更微妙。虽然欧普恩扮演着自己的角色,不过这仍然是同一场游戏,这场游戏很快就会在我们的世界上演。机运双子是无法控制阴影王国的,而我们所知的阴影迷道,总是在自己的边缘悄悄滑动。为了打破规则。”
“的确如此。”泰斯切伦咕哝着说,一边站起身来,“这个混蛋王国的诞生曾经给我带来了不少麻烦。”
“而它才刚开始,”塔特萨尔说,她收起了套牌,放回斗篷的口袋里,“它的最终形态还很遥远,或者永远不会呈现。要记得也有其他高等神殿昙花一现,很快灭亡。”
“这就是力量太大所导致的恶果。”泰斯切伦继续研究他的虫族山脉地图,“我的感激之情,”当塔特萨尔走向通往下方城市的门道时,他说着,“一定是有所回报的。我希望,无论如何,女魔法师,你应该得到。”
塔特萨尔站在楼梯平台上,犹豫了下,然后继续往下走。如果他发现自己刚才误导了他,就不会这么宽宏大量了。她可以猜出贞女的身份,她的思绪回到了观察到贞女外貌的那一刻,她听到了战马嘶鸣,从地底掠过,这可不是错觉。威士忌杰克的部队刚刚进入这座城市,通过下方的大门。而索瑞,就是其中之一。巧合吗?或许,但是她不这样认为。旋转的硬币在那一刻已经依稀摇摇晃晃要定局了,然后又一次恢复旋转。虽然她的脑海里,那旋转声日夜不停地响着,几乎成了自然,塔特萨尔仍然发现自己需要集中精力才能抓住它。而她却是抓住了那细微的声响,感受到了那短暂瞬间的变化和不确定性。死亡贞女,和暗影神殿的刺客,它们之间有什么关联,而或多或少地,困扰着欧普恩。显然,一切仍然处于不断变化中。“太棒了。”当她走到楼梯底部的时候,喃喃自语着。
她看到了那名之前跟她对话的年轻水兵,他站在一堆新兵当中,没有看到指挥官。
塔特萨尔把那个男孩叫了过来。
“有什么吩咐,女魔法师?”他站在她面前问道。
“你们站成一堆干什么呢,士兵?”
“我们正准备领取武器,运送武器的上士正在给我们发放武器。”
塔特萨尔点头:“我有件任务要交给你。我会让你得到武器的——可不是你的朋友拿的这种脆弱的小玩意。如果有高级军官质疑你为什么缺席,你可以让他来找我。”
“是,女魔法师。”
塔特萨尔看着水兵那明亮、渴望的目光,一阵歉意涌上心头。或许几个月内,他会因为这次意外的机遇而丧失性命。帝国的旗帜被许许多多污秽的罪行弄得肮脏,而这一次或许是最龌龊的。她叹了口气。“你要亲自去,把这个消息转达给焚桥者部队的威士忌杰克中士:会魔法的胖女士想要跟他谈谈。你明白了吗,士兵?”
男孩的脸都吓白了。
“来,复述一遍试试。”
水兵平板单调地重复着听到的消息。
塔特萨尔微笑。“非常好。现在快去吧,不要忘了从他那里得到回复。我会在住所等你的。”
 
帕兰上尉最后瞥了一眼黑虫族的山脉,部队刚刚走到高原的顶峰,他凝望着,直到他们消失在他的视线中。然后将目光转移向东方的城市。
从这个距离望过去,间隔着宽阔平坦的平原,苍白城似乎已经平静了下来,虽然城墙外面的地上还堆满了黑色的玄武岩碎片,战争的记忆黏附在烟火之上,冉冉飘在空中。城墙上到处都是脚手架,上面有许许多多的人影拥挤着。他们在重新修复城墙上那些巨大缺口。缓慢行走的四轮马车像是一条迟滞的小溪,从苍白城北面的城门一直延伸到群山,在它们上方,成千上万的乌鸦盘旋不去。它们的终点在群山边缘,那一排排太过规则的土堆,明显不是自然的产物。
他听到很多传闻,到处都有。五名法师死了,其中还有两名高阶法师。第二军团损失惨重,引爆了跟第五和第六军团合并成新部队的猜测。月之巢带着满身烟火往南方退却,越过了塔林山脉直到阿祖尔湖,摇摇摆摆,左倾右倒,像是燃烧过后的火柴棍。诸多传闻中,唯有一个引起了上尉的密切关注:焚桥者部队不见了。有传闻说他们全军覆没了,也有传闻说在隧道坍塌前有几支小队成功逃生。
帕兰很沮丧,他已经跟虫族人混在一起好几天了。这些奇特的部队很少说话,即使有,也是用他们那种难以理解的语言。他能得到的所有消息都是过时的,这就让他处在一种陌生而尴尬的地位。要记住,他提醒自己,自到了吉纳巴瑞斯以后,他一直处在这种位置。所以,现在也只能等待事情结束。他整了整行李袋,做好了继续等待的准备,突然他看到一个骑着马的身影走上了高原的顶峰。这个男人跟他隔着一个山坡,而他径直朝上尉骑行而来。
他叹了口气,跟这些利爪打交道真是一件烦人的事情。他们那副该死的颐指气使的样子。除了在吉纳巴瑞斯见到的那个男人,没有一个人喜欢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遇见称呼他为朋友的人。事实上,两年了。
骑手过来了,帕兰近距离看着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这个男人的半边脸被烧毁了,右边眼睛戴着眼罩,他的头偏成一个奇怪的角度。男子的脸上闪过一个可怕的笑容,迅速消失。
“就是你,嗯?”他用刺耳的声音问道。
“有焚桥者的确切消息吗?”帕兰询问,“全灭了?”
“或多或少吧,有差不多五支小队生还,约四十人。”他的左眼眯了起来,整了整伤痕累累的头盔。“以前不知道你是做什么的,现在知道了。你是威士忌杰克小队的新队长,嗯?”
“你认识威士忌杰克中士?”帕兰皱起了眉头。这个利爪跟其他人不一样,其他人不会多说什么,而帕兰更喜欢面前这位说话的方式。
男子又爬上了马鞍:“我们先上马吧,可以边走边说的。”
帕兰把行李袋系到另外一匹马的马鞍上,马鞍是七城大陆的风格,高靠背,还有带着铰链的折叠前角——他曾经在这片大陆上看到过好几次。这个细节他已经记录下来了,七城大陆的原住民有着惹是生非的本能,而从一开始,整个吉纳贝奇斯大陆战役就显得混乱不堪。而这并非巧合。大部分第二、第五和第六军团的部队都招募于七城大陆。
他翻身上去,两个人控着马以稳定的小跑速度跨过平原。
利爪说话了:“威士忌杰克中士在这里有非常多的追随者,他表现得像不明白这一点。你必须记得某些在玛拉兹帝国已经被遗忘的该死的东西——威士忌杰克曾经指挥过自己的军队……”
帕兰猛地点头,虽然帝国史册里早就抹去了这个事实——就帝国的历史而言,这种事情还是第一次发生。“……可以追溯到达森·奥尔托掌管军务的时候。”利爪愉快地说了下去,“在潘坡逊荒地,正是威士忌杰克的第七军粉碎了七城大陆法师的阴谋,也正是他结束了那里的战争。当然,自那以后一切都该死的像下了地狱一样,胡德带走了奥尔托的女儿。不久以后,奥尔托也去世了,他手下的人很快跟着垮台。就在那时候,官僚吞没了整个军团。那群该死的豺狼。然后他们彼此之间相互阻击,最终在战役中全部死亡。”利爪身子往前倾,放下了前角的铰链,轻轻拍了拍战马的左耳朵。
帕兰打了个寒颤,他看到了那个手势,在古老的日子里,它标志着七城大陆各部落之间战争的开始。而现在,则成了玛拉兹帝国第二军团的标志。“你是在暗示,”他插话,“你刚才所说的故事算是老生常谈了?”
“简单来说,是这样。”利爪承认,“不过第二军团很多老兵曾经跟奥尔托并肩作战,不止是在七城大陆,甚至可以追溯到法拉尔大陆。”
帕兰思考了一会儿,骑行在旁边的男人不光是一名利爪,也是第二军团的一名军人。看来随军征战了很长时间,这可是个很有意思的身份。他看了利爪一眼,发现对方正咧嘴笑着。“什么事情这么有趣?”
利爪耸了耸肩。“焚桥者这几天很出风头嘛。不停地在戏弄新兵们,搞得像他们已经快解散了一样。跟任何人聊天都能扯到返回玛拉兹的消息,告诉他们兵变很快就会在他们的手上完结,有人在焚桥者之中散布混乱。我上报的每一份报告里面都包含了这些情况,不过似乎没有人听我的。”他笑得更开心了,“或许有人觉得我已经变成了其他的什么东西,嗯?”
帕兰耸肩:“你是被派来找我的,对吧?”
利爪大笑。“你跟组织已经失去联系了,不是吗?他们派我来是因为我是第二军团最后一个还活下来的利爪,还有第五军团和第六军团——好了不说这个。布诺德的黑暗精灵能够从一千步以外的地方辨认出利爪,所以都死光了,本来还剩一个头领,可是两天前被绞死了——啊,又说跑题啦?好吧,言归正传,上尉。当我们进攻城市的时候,我会送你到你该去的地方,或许那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然后你就可以开始担任第九队的上尉了,他们或许会当面嘲笑你,或许会把刀子刺进你的眼睛——我敢打赌他们一定会这么做。很糟糕,不过事实如此。”
前方,苍白城的大门隐约可见。
“还有一件事,”利爪看着城墙上的锯齿说,“挺棘手,我得事先提醒你,免得欧普恩冲你微笑。这里的事务由高阶法师泰斯切伦负责,杜吉克对此可不愉快,尤其是考虑到关于月之巢的事情。他们之间的关系比较紧张,但是高阶法师的依仗在于他不断地与女皇保持密切联系,这也是他之所以站在高位的原因。那么,给你一个忠告,杜吉克的士兵会跟随他……到任何地方,第五军团和第六军团的士兵同样如此。现在这里正酝酿着一场风暴,等待爆发的时机。”
帕兰盯着利爪,其实托普已经给他介绍过这个情况,然而帕兰推翻了他的推测——听上去太像一幕设计好的场景,女皇拉辛想要塞满绞刑架。我不想涉足这样一团乱麻的纠结状况中,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完成我的任务——我就这么一点小小的愿望。
当他们经过城门下的阴影时,利爪再次开口了:“顺便提一句,刚才泰斯切伦看见我们进来了,他有没有可能认识你,上尉?”
“没可能。”帕兰说。我希望没可能。他在心里默默地加了一句。
他们迅速地进了城墙之内,喧哗声一下子充斥着耳朵,帕兰的双眼轻轻眯了起来。苍白城就是个疯人院,四周的建筑物都被大火烧毁,街上随处可见各种石块,有的地方还满是凹坑。人挤着人,车挤着车,动物的嘶鸣混杂着水兵的大叫声。他怀疑自己的生命可以用分钟开始计量了。指挥一支三年来有四名上尉消失的小队,交给他们一个任何有理智的士兵都不会接受的任务,再加上这儿正在酝酿一场大规模叛乱的风暴,由帝国最优秀的指挥官,对抗看上去想要在世界上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巨大神龛的高阶法师——这一切让帕兰觉得挺气馁的。
他的思绪被突然拍在背上的一巴掌打断,利爪驱使着马靠近他,俯过身子。
“超出你想象了,上尉?这里每一个该死的家伙都无法想象。有的人明白,有的人浑噩。你无需为他们担忧。火烧眉毛,且顾眼下,其他的别去管它。随便找个水兵,问问焚桥者在哪儿。这个开局应该很容易。”
帕兰点头。
利爪犹豫了一下,然后更近地靠过来:“我一直在想,上尉。或许是种预感,你得记住,我认为你来这里是一件好事情。不,不要回答。只不过,如果你有什么麻烦,可以带话给小托克,那就是我。我在第二军团,先驱队,信使团。明白了吗?”
帕兰再次点头。“谢谢你。”他正说着,凑巧背后突然一阵巨响,然后是一团嘈杂的愤怒的吼声。他俩都没有转身去看发生了什么。
“你刚才说什么来着,上尉?”
帕兰微笑,“你赶紧走吧,把脸遮好——免得来给我找麻烦的人顺便找上你。我会为自己找到向导的,按照惯例。”
“没问题,上尉。”小托克挥了挥手,然后摇摇摆摆地骑进了一条小道。过了一会儿,他就从帕兰的视线中消失。帕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目光在街上逡巡,寻找一个可以带路的士兵。
帕兰明白,劳恩辅佐官需要的是自己早年在家乡的贵族庭院里养成的那种虚伪特质,然而,在过去的两年里,他开始逐渐清晰地明白自己的本性。那个曾经在伊特克·卡恩海岸跟辅佐官谈过话的,性情急躁而诚实的年轻人已经残缺不全。他就像一团没有定型的黏土落在劳恩的膝盖上,而她尽可能地把他捏成最需要的形状。而这些日子来,最让帕兰感到恐惧的是,他已经习惯了过去的习惯。他已经拥有了那种曾经在许多人身上见惯的脸,听惯的声音,他不停地跟自己在战斗。当他想到自己,想到那个年轻的、拥有贵族血统以及过火的诚实和信仰的人时,他现在的眼神却是冰冷、坚硬和黑暗的。这一切隐藏在他脑海深处的阴影中,它在观察着。没有沉思、没有判决,只是冰冷而客观的观察。他不认为那个年轻人还有重见光明的一天,他只能越来越深地瑟缩在阴影里,被黑暗所吞噬,然后消失,不留痕迹。
不过帕兰觉得这都无所谓。
他走进了曾经驻扎着苍白城贵族护卫队的军营,里面只有一名老兵躺在床上,伸出床外的腿上还打着绑腿。床垫已经被扔到一边的角落,女兵双手枕在脑袋后面。
帕兰的目光在她身上短暂地停留了下,然后环视着整个房间,除了这名女兵,房间空无一物。他的注意力回到了她身上:“下士,是吗?”
女人一动不动地回答:“是,怎么了?”
“看样子,”他冷冷地说,“这里的指挥体系早已分崩离析。”
她睁开眼,懒洋洋地瞥了面前的军官一眼,“或许吧,”她又闭上了眼睛,“你在找人,还是找什么?”
“我在找第九队,下士。”
“找他们干什么?他们又有麻烦了?”
帕兰对自己笑了笑:“你是一名普通的焚桥者吗,下士?”
“所有普通的都已经死了。”
“你们的指挥官是谁?”帕兰问道。
“安特西,不过他不在这里。”
“我看出来了,”上尉等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好吧,那个安特西在哪?”
“去诺博酒馆碰碰运气吧,就在街上,我最后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就在那里,把自己的衬衫输给了篱笆。安特西喜欢玩牌,这倒没错,只不过他玩得很烂。”她把手伸进嘴里,开始剔牙齿。
帕兰的眉毛抬了起来:“你们的指挥官跟他的手下赌博?”
“安特西只是一名中士,”女人解释说,“我们的队长已经死了,另外,篱笆可不是我们队的。”
“哦,那他是哪个队的?”
女人笑了,吞下了手指头上不知道是什么的玩意。“第九队。”
“你叫什么名字,下士?”
“匹克,你呢?”
“帕兰上尉。”
匹克惊得坐了起来,眼睛瞪大:“噢,你就是还没有拔过一次剑的新队长,嗯?”
帕兰笑了。“没错。”
“你对你现在的赔率有什么想法么?看上去可不太妙。”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的嘴咧得更开了,“我的意思是,”她又躺回了床板,再次闭上眼,“你所能看到的第一滴血就是你自己的。帕兰上尉,回去库恩·塔里吧,那里很安全,去吧,女皇需要人舔她的脚呢。”
“她的脚已经够干净了。”帕兰说。他有点不知道怎么处理现在的情况,一个想法是拔出剑把匹克砍成两半,而另一个是想大笑,这个想法似乎到了歇斯底里的边缘。
他身后的门板被重重地撞开,沉重的脚步声从地板上传来。帕兰转身,一个红着脸的中士冲进了房间,他脸上最惹人注意的是一大把翘八字胡。像是压根没看到帕兰一样,他大步走到匹克的板床前,怒视着她。
“该死的,匹克,你告诉我篱笆正在走霉运,而现在那个罗圈腿的狗屎把我洗劫得干干净净!”
“篱笆确实是在走霉运,”匹克说,“不过你的运道更倒霉。你又没问过我这个,是吧?安特西,来见见帕兰上尉,第九队的新长官。”
中士盯着帕兰看了会儿,“胡德之息。”他喃喃自语,然后又转头看着匹克。
“我在找威士忌杰克,中士。”帕兰轻声说。
上尉语气中的威慑力让安特西转过头来,他张了张嘴,不过迎上帕兰目光时又闭上了。“有个孩子送来消息,威士忌杰克跟人出去了。他有几个手下在诺博。”
“谢谢你,中士。”帕兰径直走出了房间。
安特西长出了一口气,扫了匹克一眼。
“两天,”她宣布,“然后会有人做掉他。老岩面已经下注二十了。”
安特西的脸绷紧了。“两天?让他舒服两天简直是种耻辱,我的直觉告诉我。”
 
帕兰走进了诺博酒馆,在门口停了下来。这里面挤满了士兵,混乱而喧哗。只有少部分人的制服上有焚桥者的火焰徽记,其他的都是第二军团的人。
底楼有一条朝向房间的悬垂走道,靠近走道的地方摆着一张大桌子,那儿有六个焚桥者坐着在玩牌。背朝房间坐的是一名肩膀宽阔的男人,他黑色的头发编成一股马尾辫,上面装饰着各种符咒和神物,他正在耐心十足地发牌。甚至在一片轰鸣般的嘈杂声中,帕兰都能听清楚他单调的数牌声。桌子边的其他人早就不耐烦地咒骂,不过似乎对他没什么影响。
“巴哈斯特野蛮人,”帕兰盯着发牌的人,喃喃道,“在焚桥者里只有一个巴哈斯特,正巧在第九队,没错。”他深吸一口气,随后混入了人群。
当他走到这名野蛮人身后之时,他背上漂亮的斗篷已经被酸啤酒和苦酒浸透了,汗水在他的额头上闪闪发光。那名野蛮人刚刚结束发牌,正在把牌堆放在桌子正中。帕兰可以看到他赤裸的手臂上布满了螺旋般的纹身,只是被随处可见的白色伤疤毁坏了。
“这是第九队的人吗?”帕兰大声问。
坐在野蛮人对面的男子抬头,那张饱经风霜的脸跟头上的皮帽几乎就一个颜色,他扫了帕兰一眼,然后低头看手中的牌。“你是帕兰上尉?”
“没错,你呢,士兵?”
“我叫篱笆,”他冲着坐在自己右边的壮实男子点点头。“这位是木槌,小队的治疗师。这位巴哈斯特野蛮人的名字叫特罗茨,别误会,他可不喜欢跑步。”(附注:特洛茨的英文名叫Trotts,其中trot在英文里有“小跑”的意思)他又朝左边点了点头,“其余的人不重要——他们都是第二军团的,而且是最肮脏的纸牌玩家。坐下来吧,上尉。威士忌杰克和其他人被叫出去了,应该很快就回来。”
帕兰找了张空椅子,拉到了木槌和特罗茨中间。
篱笆大叫:“嘿,特罗茨,你还打不打算开始玩牌了?”
长舒了一口气,帕兰转头看着木槌。“告诉我,治疗师,一般在焚桥者担任军官的人平均期待自己的寿命有多长?”
篱笆的嘴里发出一阵咕哝:“在月之巢战役前还是后?”
木槌的浓眉略微上扬,回答了队长的问话:“或许就两场战役吧,取决于很多方面。光会胡说八道是不够的,不过也有必要。意思是你得遗忘所有学会的东西,像个小宝贝一样跳进中士的怀里。你听说过他的,你知道什么意思。”
篱笆重重地捶了捶桌子:“醒醒,特罗茨!我们到底要玩什么?”
野蛮人皱起了眉头。“我还没想好呢。”他低沉地说。
帕兰靠在椅背上,松开腰带。
特罗茨还是决定按照自己的喜好开始一场牌局。因为他总是乐此不疲地玩一种牌,招来了篱笆、木槌和其他三名第二军团的士兵一阵抱怨。
木槌开口:“上尉,你听说过有关焚桥者的事情,对吧?”
帕兰点点头。“大多数军官都被焚桥者的标志吓得够呛。据说,之所以队长会有这么高的死亡率,因为他们都是被从背后刺来的匕首终结的。”
他顿了顿,正准备接着说,发现屋子里突然沉默了。纸牌游戏暂停,所有的人都盯着他。帕兰的冷汗从衣服底下直冒出来。“就我目前看到的状况来说,”他强行镇定下来,继续说,“我想我还是倾向于相信这个谣言。不过我要告诉你们——你们所有人——如果我真的有朝一日死于背后的匕首,那么我希望至少那是事出有因。否则,我会非常非常失望的。”他重新拴好腰带,站起身来,“告诉中士,我在军营。在我们正式集合之前,我想跟他谈谈。”
篱笆缓缓地点了下头。“会转告他的,上尉。”他犹豫了下,“嗯,上尉?你介意旁观我们玩牌么?”
帕兰摇摇头。“谢谢,不用了。”一抹笑容出现在他的唇角,“一名军官从手下士兵那儿弄钱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等你把钱包喂饱了,随时欢迎来挑战。”篱笆反唇相讥,双眼闪烁着。
“我会考虑的。”帕兰回答,然后从桌子边离开。他挤过人群,渺小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而这一切他从来没有心理准备。打自他在学院的时间开始,来自于贵族血统的傲慢已经深入骨髓。而那种傲慢现在已经蜷缩在他大脑的某个角落,震惊让他沉默,并且麻木。在遇见辅佐官之前,他早就习惯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了:在水兵学院的军官培训团里,他走到哪都有无尽的阿谀奉承点头哈腰跟随。可是帝国的战争发生在这里,在这个离帝国首都好几千里格之外的地方,在这里,帕兰已经意识到,没有人在乎宫廷的影响力,也没有人在意什么互惠互利的东西。这些玩意只能把自己引向死亡,还是条通往死亡的捷径。要不是有辅佐官,他对当这个军官简直是毫无准备。
帕兰苦笑了下,推开酒馆的门来到大街上。难怪老皇帝的军队如此轻易就吞噬了这些小公国,铺平了帝国之路。他突然对沾染在制服上的污渍高兴起来——他不再显得跟这个地方格格不入。
他快步走入了通往军营侧门的小巷,两旁都是建筑的高墙,阳台上悬挂着褪色的遮篷,将小巷笼罩在阴影之下。苍白城一片死气,帕兰了解它的历史,他能理解蕴含在被漂白的色彩中遗失许久的荣耀。是的,曾经的苍白城掌控着如此强大的力量,让他们成为了月之巢的同盟,不过上尉怀疑那只是月之巢领主的权宜之计,而并非认同它所拥有的力量。当地的绅士们衣着光鲜,虚荣浮华,可是他们的靠山看上去疲惫而饱受挫折。他很想知道,自己这样的人和那些无精打采的市民有多少相似之处——
突然,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那微弱的摩擦声让帕兰转过身来,一个被阴影包裹着的身影正在靠近。帕兰大叫一声,按住佩剑,那身影扑了过来,带起一阵刺骨的寒风。上尉往后踉跄着退了几步,那身影的两只手上闪烁着刀刃的寒芒。他闪过一边,剑刚从剑鞘里拔出一半,攻击者的左手飞快地挥了过来。帕兰猛地低头,肩膀往前一撞,想要抵挡袭击的刀刃,只不过他扑了个空。相反,一把长匕首滑入了他的胸口,如炽热的火焰灼烧。第二把刀刃迅速地没入了他的体侧,血液一瞬间从他的嘴里涌出。随着一阵咳嗽和呻吟,帕兰晕眩着跌跌撞撞,撞上一堵墙,贴着它滑倒。他的一只手在墙角的石块上徒劳地抓着,石头表面的青苔上留下了他指甲的痕迹。他的思绪被一阵黑暗包裹着,只留下从心底涌上的深深的懊悔。模糊中,一阵铃响传到他耳朵里,仿佛某种小的金属的东西飞快地跑过坚硬的地面。那种响声一直继续着,有什么东西在旋转,阻挡了黑暗的侵蚀。
“这么湿,”一个纤细的声音说,“我很惊讶。”这个口音很耳熟,把他的记忆带回了童年,他父亲跟多洪商人打交道的时候。
回答的声音直接从帕兰的上方响起,“一直在盯着我是吗?”这是另一种他认得出的口音,卡恩口音。似乎是个女孩,或者说是个小孩子,但是他明白,这是杀死自己的刺客在说话。
“巧合而已。”对方回答,然后发出咯咯的笑声,“有人——或者有什么东西,确切地说,已经侵入了我的迷道。不请自来,我的猎犬正在追捕。”
“我不相信巧合。”
咯咯的笑声再次响起。“我也不相信。两年以前,我们开始了自己的游戏。很简单地解决宿怨。看来我们似乎已经跌跌撞撞地走入了一场新的游戏,在苍白城。”
“谁的游戏?”
“我想很快我就会知道答案了。”
“不要分心,安曼纳斯。我们的目标仍然是拉辛,还有那个被她统治但是从来没有掌控的帝国。”
“我从来、一直都对你有着至高无上的信心,科提利昂。”
“我必须回去了。”女孩说着开始移动。
“当然,这个人就是劳恩派来找你的家伙?”
“我想是的。这样应该可以拖她进入战局了,无论如何。”
“这样会令你满意么?”
随着两人的离开,他们的谈话越来越模糊,在帕兰的头脑里面,唯一剩下的,就是那不停的嗡嗡声,恰似一枚硬币在旋转,无休止地旋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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