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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踏板正流行 脚镣很时髦 提示正尖叫的天神

  至少,我不必清洗马桶了。

  我整个下午都没离开过狮鹫巢,一直在为爱洛伊丝弹唱歌曲,好让她在产卵期间平静一点儿。她喜欢阿黛尔和琼尼·米歇尔[1]的歌,这给我的凡人声带造成了相当大的挑战,可谁叫她对我模仿的埃尔维斯·普雷斯利[2]一点儿也不感兴趣呢。狮鹫的音乐品位真是个谜。

  这期间,我曾经注意到卡里普索和雷奥在下方的大厅里跟埃米一起散步,他们三个在密切交谈。我还好几次看到阿伽墨得斯飘过大厅,双手痛苦地绞在一起。我让自己不要再去想他的魔力8号球说了什么:我们不能留下。这句话对于一个正在想方设法提供产卵用减压音乐的人而言既没有鼓励效果又没有帮助。

  我的第二组曲演奏了大约一个小时的时候,乔回到工作间继续制造她的追踪设备,因此我必须找到能配合电焊枪声音的曲调。幸好,爱洛伊丝喜欢帕蒂·史密斯[3]的音乐。

  这个下午我唯一没有看到的人是梅格。我猜她在屋顶上,让果菜园里的植物生长速度达到平时的五倍。我不时抬头看一眼,很好奇屋顶什么时候被压垮,把我埋在一大堆芜菁甘蓝[4]底下。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我的手指由于弹了太长时间战斗用尤克里里而起了水疱,我的喉咙干得像死亡谷[5]5。不过,爱洛伊丝正趴在她刚生下来的蛋上,心满意足地咕咕叫着。

  不可思议,我感觉好多了。毕竟,音乐本身就算得上是某种治疗。我很好奇,不知道乔打发我来狮鹫巢干活,除了是帮助爱洛伊丝,是不是也是为了我自己好。驿站的这些女人真狡猾。

  夜里我睡得跟死了一样——我是说真的死,不是阿伽墨得斯那种动来动去、没有脑袋、发出橙光的死。曙光初露时,梅格、雷奥和我已经在埃米的指点下踏上了去运河步道的路,准备好要在印第安纳波利斯的街道中探秘了。

  我们离开前,约瑟芬把我拉到一边说:“真希望我也能跟你一起去,小太阳。今天上午我会尽全力训练你的朋友卡里普索,看看她能不能重新掌握魔法。如果你戴上这个再走,我会感觉好一点。”

  她递给我一个铁脚镣。

  我仔细研究她的表情,可她不像在开玩笑。“这是狮鹫用的脚镣。”

  “不是!我从来没让狮鹫戴过脚镣。”

  “可你给我这个不就是吗?难道这不是自宅关押[6]86用的那种脚镣吗?”

  “它不是用来干那种事的。这就是我最近在制造的追踪设备。”

  她按了一下脚镣边缘的一个小凹槽。伴随着咔嗒一声响,镣铐两边出现了一对金属翅膀,发出像蜂鸟一样的嗡嗡声,整个脚镣几乎要从我手中飞走了。

  “噢,不。”我抗议道,“别逼我戴上会飞的贴身物品。赫尔墨斯有一回骗我穿他的鞋。当时我在雅典的一张吊床上打了个盹儿,醒来的时候已经在阿根廷了。我不想再来一次了。”

  乔按了一下开关,把翅膀收回去了。“你没必要飞起来。我本来想做的是两根脚镣,但没时间了。我想用它们去——”她顿了一下,显然在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去找乔治娜,把她带回家。既然我做不到,那么如果你遇到了麻烦,如果你找到了她……”乔指了一下脚镣上另一个凹槽,“按一下就能激活返航信号。它能告诉我你们的位置,你就相信我们会派援军去营救你们吧。”

  我不知道约瑟芬怎么做得到这种事,她们连一个骑兵都没有。我也不想戴上这样一个广义上的追踪装置,这和我身为阿波罗的天性格格不入。我应该永远是世界上最显眼、最灿烂的光源。如果你不好好搜索就找不到我,那准是出了什么问题。

  这时,约瑟芬又来了,她露出了跟我母亲勒托一样的神情,就是勒托每年担心我会不会忘了给她写一首庆祝母亲节的新歌时露出来的那副表情(这都成了某种传统了。没错,我就是一个超级好的儿子,谢谢夸奖)。

  “好吧。”我把脚镣套在脚踝上。它紧贴我的皮肤,不过至少这样更方便我用牛仔裤脚遮住它。

  “谢谢你。”乔用她的前额贴住我的前额,“别死掉了。”然后她转过身,刻意大踏步走回她的工作间,不必问,准是急着为我造出更多限制人身自由的装置去了。

  半个小时后,我有一个重大发现:操作脚踏船的时候,不该戴上一个铁脚镣。

  采取这种交通方式是雷奥的主意。我们来到运河岸边的时候,他发现了一个这个季节不开放的租船码头。他打算把一条青绿色塑料脚踏船从码头里弄出来,还坚持让我们称呼他为恐怖海盗瓦尔迪兹(梅格很喜欢这个称呼,而我坚决拒绝了)。

  “这是寻找秘密入口栅栏最好的方式了,”他和我并肩踩踏板的时候说,“我们就在水平面上,肯定不会错过的。再说了,这样出游很流行!”

  关于哪种出游方式很流行,我们的理解完全不同。

  雷奥和我坐在前面,负责踩踏板。我的脚脖子戴着铁脚镣,感觉仿佛有一条杜宾犬在慢慢啃咬那个部位。我的小腿在发热。我真不明白,凡人为什么愿意为了这种体验付钱。要是这条船是马鱼怪拉着走的,那还可能有些吸引力;可它实际是纯靠体力驱动的啊!真讨厌。

  与此同时,梅格在后座看着反方向。她声称自己在“侦察六点钟方向”,寻找下水道的秘密入口,但在我看来,她这完全就是闲着没事干。

  “所以你跟皇帝是怎么回事?”雷奥问我,他高高兴兴地蹬着踏板,仿佛使这把力气一点儿也不心烦。

  我擦了一下眉毛上的汗水。“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拜托,老兄。还记得晚餐的时候吗?梅格刚开始大喊康茂德什么的,你就冲到厕所大吐特吐。”

  “我没有大吐特吐。我只是在干呕。”

  “从那以后,你就安静得很反常。”

  他说得有道理。安静是另一个很不像阿波罗的特质。平时,我总是有很多有趣的事要说,也有很多欢乐的歌要唱。我意识到我得给我的同伴们讲一讲这个皇帝,他们应该知道我们正蹬着踏板去寻找的那个人是什么样的人。但是组织语言的过程很艰难。

  “康茂德把他的死归咎于我。”我说。

  “为什么?”梅格问。

  “恐怕是因为我杀了他。”

  “啊,”雷奥颇为睿智地点点头,“那样做的确会造成这种后果。”

  我尽可能把整个故事讲给他们听了,这并不容易。每当我望向前方的时候,我都能看到康茂德的尸体漂浮在运河水面之下,正要从冰冷的绿色深水中浮出来,指控我犯下了背信弃义的罪行。你,祝,福,过,我。

  我讲完故事以后,雷奥和梅格一时都没出声。他们并没有大声叫我“杀人犯”,但也没有跟我视线相对。

  “这很艰难,老兄。”雷奥最后说,“可是听上去马桶皇帝是罪有应得。”

  梅格像猫打喷嚏一样哼了一声。“叫他康茂德就行了。对了,他挺帅的。”

  我回头瞥了她一眼。“你见过他?”

  梅格耸耸肩。她的眼镜框上有个闪石掉了,就像一颗星星消失了,不知道是昨天还是今天的什么时候掉的。我竟然能注意到这种小细节,这令我有些心烦。

  “见过一次,”她说,“在纽约。他来看我养父。”

  “尼禄,”我极力劝她,“叫他尼禄就行了。”

  “好好。”她脸上出现了两朵红晕,“康茂德很帅。”

  我翻了翻白眼。“他还很狂妄、傲慢、自恋——”

  “所以,他算是你的竞争对手了,是吗?”雷奥问。

  “给我闭嘴吧。”

  有那么一会儿,运河上唯一的声音是我们的脚踏船发出的嘎吱声。这声音传到十英尺高的堤岸和更高处正在改造成公寓和餐馆的砖砌仓库外墙上,形成了回声。大楼那幽暗的窗户俯瞰着我们,令我同时感到幽闭和暴露的恐惧。

  “有一点我没懂,”雷奥说,“为什么是康茂德呢?我的意思是,假如三头同盟是三个最重要也最坏的皇帝,也就是罗马的超级恶棍梦之队……那选尼禄还说得过去。可这个康茂德怎么也入选了?为什么不是某个更邪恶更有名的家伙呢,比方说杀人狂马克西穆斯[7]或者匈奴王阿提拉?”

  “匈奴王阿提拉又不是罗马皇帝,”我说,“至于杀人狂马克西穆斯……好吧,这个提名还不错,可他又不是真的皇帝。至于康茂德为什么入选三头同盟——”

  “他们认为他很弱。”梅格说。

  她还在盯着我们船尾的波纹不放,仿佛她也能看到水面下浮现出某些令她难以释怀的面孔。

  “你怎么知道的?”我问。

  “我养——尼禄告诉我的。他和第三个人,西部的那个皇帝,他们想把康茂德放在中间。”

  “第三个皇帝,”我说,“你知道他是谁吗?”

  梅格皱起眉头。“我只见过他一次。尼禄从没叫过他的名字,只叫他‘我的同族’。我觉得就连尼禄都有点怕他。”

  “妙极了。”我小声说。无论是谁,能让尼禄感到害怕的皇帝肯定不是我想见到的人。

  “所以尼禄和西边那个家伙,”雷奥说,“他们想让康茂德充当两人之间的缓冲。就像中间的猴子[8]那个游戏。”

  梅格摸了一下鼻子。“对。尼禄跟我说过……他说康茂德就像桃子一样,都是凶残的宠物,但是能够控制。”

  她在说到她的卡波斯同伴的时候声音颤抖了一下。

  我有点害怕梅格会命令我扇自己一巴掌或者跳进运河里,但我还是问了:“桃子现在在哪儿?”

  她咬住自己的下唇。“野兽——”

  “尼禄。”我温和地纠正她的说法。

  “尼禄把他带走了。他说……他说我不够格养宠物,除非我乖乖听话。”

  我气得加快了蹬踏板的速度,几乎对脚踝处磨破皮的痛楚都毫不在意了。我不知道尼禄是怎么囚禁那个谷物精灵的,但我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尼禄想让梅格彻底依赖他。她不可以拥有自己的东西、自己的朋友。她生命中的每样东西都必须被尼禄的毒性污染过才行。

  他要是能抓住我,不必问,肯定也会这样利用我。无论他为莱斯特·帕帕佐普洛斯准备了多么残酷的刑罚,都比不上他对梅格施加的酷刑。他会让梅格觉得我的痛苦和死亡也都是她的责任。

  “我们会把桃子夺回来的。”我向她保证。

  “没错,小姑娘。”雷奥也附和道,“恐怖海盗瓦尔迪兹决不放弃一个船员。你就别担心——”

  “你们两个,”梅格的声音突然变尖了,“那是什么?”

  她指着右舷。一道折线状波纹出现在水中——仿佛刚刚有一支箭贴着水面水平飞过一样。

  “你看到是什么造成的了吗?”雷奥问。

  梅格点点头。“一个……一个鱼鳍,大概?运河里有鱼吗?”

  我不知道有没有,但我感到那波纹的尺寸大得有些不妙。我的喉咙刺刺痒痒的,仿佛里面长出了嫩绿的麦苗。

  雷奥指着船首。“那儿。”

  在我们正前方,大约水下半英寸[9]的地方,绿色的鳞片一阵起伏,随即沉了下去。

  “那不是鱼,”我说,真讨厌自己为什么如此敏锐,“我想那是之前那个生物身体的另一部分。”

  “它的身体能延伸到那边?”梅格指着右舷。那东西干扰的两处水面至少相距四十英尺远。“那就表示它比这条船还大。”

  雷奥扫视着水面。“阿波罗,知道这玩意儿是什么东西吗?”

  “只有一个猜想。”我说,“咱们还是寄希望于我想错了吧。快蹬踏板,我们必须找到那道下水道栅栏。”

  [1] 阿黛尔(Adele,1988— ),英国女歌手,音乐人;琼尼·米歇尔(Joni Mitchell,1943— ),加拿大女歌手,音乐人。

  [2] 埃尔维斯·普雷斯利(Elvis Presley,1935—1977),美国著名歌手,中文昵称为“猫王”。

  [3] 帕蒂·史密斯(Patti Smith,1946— ),美国女歌手,摇滚诗人。

  [4] 芜菁甘蓝俗称洋大头菜,是芜菁(大头菜)和卷心菜的杂交种。

  [5] 死亡谷是美国加利福尼亚州著名沙漠谷地。

  [6] 自宅关押是某些国家对部分假释犯人提供的一种服刑方式,犯人可以出狱,但不能离开自己的住宅;如果离开,他们脚上戴着的电子定位脚镣就会向执法机关发出警报。

  [7] 杀人狂马克西穆斯本名佩特罗尼乌斯·马克西穆斯(Petronius Maximus,396—455),西罗马帝国贵族,他曾诬告帝国统帅弗拉维乌斯·埃提乌斯并导致其被杀,后又谋杀皇帝瓦伦提尼安三世并篡位,两个半月后即被罗马市民杀死。

  [8] 中间的猴子是一种西方儿童游戏,三个人玩,两边的人需要互相传球,中间的人则负责拦截。

  [9] 1英寸约合2.54厘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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