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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微风说道,“有没有人想要讨论,我们团队中的间谍怎么最后会变成顶着宗教之名的自由斗士?”
沙赛德摇头。他们坐在审判廷下方的石穴中。微风宣告他对于旅行干粮已经很厌倦,因此命令几名士兵打开石穴的几罐储藏物资,准备一餐稍微像样的食物。沙赛德原本可能会抗议,但事实是,这个石穴里的食物存量之多,就算微风下定决心要狂吃,能使用的量也微乎其微。
他们一整天都在等鬼影回来。城市中的气氛很紧张,他们大多数的联络人都选择低调行事以度过公民对于反抗行动的多疑期。士兵除了在街道上行走监视,也有为数不少驻扎在教廷大楼外。沙赛德担心公民已将微风和沙赛德与鬼影在刑场的出现联想起来,显然他们在城市里自由行走的日子也结束了。
“他为什么还没回来?”奥瑞安妮问道。她跟微风坐在一张从空旷贵族宅邸劫掠来的精致桌子边,两人都换回了平常的华丽服装。微风穿套装,奥瑞安妮穿桃色洋装。他们每次都迫不及待地换衣服,仿佛要重新确立自己的身份。
沙赛德没跟他们一起吃饭,他没什么胃口。葛拉道队长靠在不远的书柜外,决定要仔细盯着他们。虽然这好脾气的人脸上挂着惯常的微笑,但沙赛德从他嘱咐给士兵的命令听出被围攻的可能性。他态度坚决地要微风、奥瑞安妮、沙赛德都待在石穴的保护圈里,宁可被困住也不要一命归西。
“我相信那孩子没事的,亲爱的。”微风说道,终于响应奥瑞安妮,“他没回来大概是因为担心会把我们牵连入他今晚做的事情里。”
“要不然就是他没法溜过外面守卫的士兵。”沙赛德说道。
“老兄,他在我们全体注目的情况下溜入一间燃烧中的建筑物。”微风说道,“我怀疑他会无法处理一群打手混混,况且现在天还黑了。”
奥瑞安妮摇摇头:“如果他也能溜出那栋建筑物,而不是在每个人面前从窗户跳出来就更好了。”
“也许吧。可是当反抗军英雄的其中一点——就是得让敌人知道你在做什么。从燃烧建筑物跳下,怀中还抱着一个孩子所能营造的效果是很有力的,而且还是在想要处决孩子的暴君面前?我没想到亲爱的鬼影这么擅长戏剧化的表现。”
“我想他已经不小了。”沙赛德低声说道,“我们太习惯忽略他了。”
“习惯来自于行为,亲爱的老兄。”微风说道,朝沙赛德晃晃叉子,“我们对那小子不太注意是因为他鲜少扮演重要的角色。这不是他的错,他只是太年轻。”
“纹也很年轻。”沙赛德评论。
“你得承认,纹是特例。”
沙赛德无法反驳这点。
“无论如何,从目前看来,这次发生的事情并不意外。鬼影有好一段时间都在和邬都的地下组织接触,而且他是幸存者集团的成员之一,他们会找他去救人也是理所当然的,一如卡西尔拯救了陆沙德。”微风说道。
“我们忘记了一件事,微风大人。”沙赛德说道,“他从两层楼高的屋顶跳下落在石板地上——普通人不会这样跳——却没有断腿。”
微风想了想:“你觉得有可能作假吗?也许他搭建了某种落地平台,减弱坠势?”
沙赛德摇摇头:“我不觉得鬼影可以规划、执行这样的拯救行动。这么一来,他会需要地下组织的协助,并影响整体效果。如果他们知道他的存活是个诡计,那我们不会听说这么多关于他的传言。”
“那怎么样呢?”微风问道,瞥向奥瑞安妮,“你不是要说鬼影其实一直以来都是迷雾之子吧?”
“我不知道。”沙赛德柔声说道。
微风摇头轻笑:“我不觉得他能瞒得滴水不漏,老兄。历经推翻统御主一战还有陆沙德的沦陷,却没有被发现他拥有锡眼以外的能力?!我拒绝接受这点。”
还是你拒绝接受自己没有发现事实?沙赛德心想。可是,微风的话也有道理。沙赛德从鬼影小时候就认得他。那男孩小时候笨拙且害羞,但他不会骗人。想象他隐藏从一开始就是迷雾之子的事,实在太夸张。
可是,沙赛德看到他的坠落。他看到他跳跃的优雅——只有燃烧白镴的人才能有的特殊姿态与灵敏。沙赛德发现自己很希望他的红铜意识库就在手边,好让他能寻找有人突然出现镕金术力量的案例。究竟是否有可能一个人出生时是迷雾人,之后又变成了迷雾之子
这件事跟他身为大使的工作其实很有关联,也不是什么大事,也许他可以花一点点时间在储存记忆中搜寻,找一下是否有范例……
他打住自己的思绪。别傻了,他心想。你只是找借口。你知道镕金术师不可能取得新能力。你找不到任何范例,因为没有范例。
他不需要去金属意识库找寻。他将金属意识库弃之不用是有原因的,除非他能分辨真相与谎言,否则他当不了守护者,无法分享他搜集的知识。
我最近太常让自己分神了,他坚定地想,站起身,离开众人,走到他在密室里的“房间”,垂挂的帘子将其他人阻隔在他的视线之外。他的活页夹放在桌子上,而放在角落一柜子的罐头边的,则是他满袋的金属意识库。
不,沙赛德心想。我答应过自己,会守住承诺。我不允许自己成为伪善的人,只因为有新的宗教出现向我招手。我要坚强。
他坐在桌子边,打开活页夹,抽出下一张纸。上面列出奈拉禅人的信条,他们崇拜的神明叫做特雷。沙赛德向来偏好这个宗教,因为它专注于研究跟学习数学跟天象。他将它刻意摆在后面,主要是因为担忧而非其他原因。他希望延后他明知会发生的结果到来。
果不其然,他一开始阅读关于这个宗教的事情,就看到教义中的漏洞。的确,奈拉禅人对天文有很深的理解,但他们对生死学的教诲相当地模棱两可,几乎到了好笑的地步。他们特别强调,这方面的教义故意保持模糊,是为了让所有人能找到自己的答案。读到这点只让沙赛德觉得心烦气躁。没有答案的宗教有什么用?如果一半问题的答案都是“去问特雷,他就会回答”,那还有什么好相信的?
他并没有立刻就舍弃这个宗教,而是强迫自己把它先放在一旁,承认现在没有研究的心情。其实他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没有心情。
如果鬼影真的成为迷雾之子,怎么办?他不禁揣想,思绪被拉去先前的对话上。这似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可是有很多关于镕金术的理解——例如只有十种金属——后来都证实是统御主的谎言,谎言的存在只为了隐藏更大的秘密。
也许有可能让镕金术师自发性地出现新的能力。或者,鬼影能够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其实只是因为很普通的原因。可能跟让鬼影的眼睛如此敏感的原因有关。也许是药品?
无论如何,沙赛德对眼前事态发展的担忧已让他无法好好专注于研究奈拉禅宗教。他一直觉得有很重要的事情在发生,而鬼影正处于事件的核心。
那孩子到底去哪里了?
 
“我知道你为何这么忧伤。”鬼影说道。
贝尔黛转身,脸上满是震惊。她一开始没看到他。一定是他躲在迷雾的阴影深处,但他越发难以辨别这点。
他向前一步,跨越公民宅邸外曾经是花园的平地。“我明白了。”鬼影说道,“一开始我以为是跟这花园有关。这里一定曾经美丽过——在你哥哥命令铲平所有花园前,你一定看过这里原本的样貌。你跟贵族有血统关系,可能曾经在他们身边生活过。”
她看起来一脸讶异。
“我知道,”鬼影说道,“你哥哥是镕金术师。他是射币。那天在市集沟中,我感觉到他的钢推。”
她维持沉默,无论花园过去有多美,都不及她的娇艳。她往后退了一步,直到终于在迷雾中与他四目对望。
“后来,我觉得我错了。无论多美,不可能有人因为单单一个花园就哀悼如此长久的时间。然后,我又以为你的哀伤必定是来自于被拒绝参与哥哥的会议。他每次与重要的幕僚会面,都叫你到花园里来。我知道在要人中间感觉自己无足轻重,而且被排挤是什么样的感受。”
他又上前一步,粗糙的泥土在他脚下有宛若撕裂的痕迹,上面覆盖整整一寸厚的灰烬,还有曾经是沃土的干涸残渍。在他右方是贝尔黛经常凝视的唯一树丛。他没有看它,而是凝视着她。
“我错了。”他说道,“被禁止参加你哥哥的会议会让你心烦意乱,但不是如此的痛苦。不是如此的懊悔。我现在知道这份哀伤从何而来。今天下午,我第一次杀了人。我帮助推翻最后帝国,也协助重建帝国,但我从来没有杀过人。直到今天。”
他安静下来,凝望着她的双眼:“是的。我明白这种哀伤。我想要了解的是,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她别过头。“你不该在这里。”她说道,“附近有守卫在监视——”
“不。”鬼影说道,“现在没有了。魁利恩派了太多人进入城市,他害怕会发生暴动,就像陆沙德那样,就像他夺权时引起的行动那样。他应该害怕,但是不该让自己的皇宫如此缺乏警戒。”
“杀了他。”卡西尔低语,“魁利恩在里面,这是完美的机会。他活该,你知道他活该。”
不,鬼影心想。不是今天。不会在她面前。
贝尔黛瞥向他,眼神冷硬:“你来做什么?来嘲笑我的吗?”
“来告诉你,我了解你的感受。”鬼影说道。
“你怎么能这么说?”她说道,“你不了解我,你不认得我。”
“我认为我懂。”鬼影说道,“我看见你今天看着那些人被送去行刑时的眼神。你感觉十分罪恶,为你哥哥的杀戮感觉罪恶,你会哀伤是因为你觉得自己该阻止他。”他上前一步:“你办不到,贝尔黛。他被权力腐化了。也许他曾经是好人,但如今已经不是了。你知道他在做什么吗?你哥哥杀人是为了得到镕金术师。他逮捕他们,然后威胁要杀死他们的家人,除非他们照他说的去做。这些是好人该有的所作所为吗?”
“你是个单纯的笨蛋。”贝尔黛低语,不肯看他的眼睛。
“我知道。”鬼影说道,“死几个人换得王国的和平,又算得了什么呢?”他暂停片刻,摇摇头。“但他在屠杀孩童,贝尔黛,而且这种行为不过只为了遮掩他搜集镕金术师的事实。”
贝尔黛沉默片刻。“你走。”她终于说道。
“我要你跟我走。”
她抬起头。
“我要推翻你哥哥。”鬼影说道,“我是幸存者集团的成员之一。我们推翻了统御主,魁利恩根本算不了什么。他垮台时,你不必在这里。”
贝尔黛轻蔑地哼了一声。
“这与你的安危无关。”鬼影说道,“如果你加入我们,会对你哥哥造成重大打击。也许这么一来能让他明白,他是错的,这种做法会更平和。”
“我数到三就会开始尖叫。”贝尔黛说道。
“我不怕你的侍卫。”鬼影说道。
“我不怀疑这点。”贝尔黛说道,“可是如果他们出现,你又得杀人。”
鬼影迟疑了,可是他却没有走,认为她在虚张声势。
于是,她开始尖叫。
“去杀他!”卡西尔的声音压过她的尖叫,“趁现在还来得及,快去!你杀死的那些侍卫,他们只是听从命令而已。魁利恩才是真正的恶魔!”
鬼影烦躁地一咬牙,终于跑走,离开贝尔黛跟她的尖叫,留下魁利恩的一命。
只有这次。
 
戒指、别针、耳环、手环,还有其他金属如传说中的宝藏在桌上闪烁。当然,大部分的金属都很普通。铁、钢、锡、红铜。没有金或天金。
对于藏金术师而言,这些金属的价值远超过其经济价值,它们是电池,是可以被反复填满以供日后使用的储存库。举例而言,白镴的饰品可以填满力气。要装满它会让藏金术师暂时耗光力气,让他虚弱到连完成最简单的动作都很困难,可是相当值得,因为在必要时,他可以使用这股力量。
大多数躺在沙赛德面前的金属意识库都是空的。沙赛德上一次使用它们是在一年多前的惨烈战役上,当时陆沙德暂时沦陷,之后又重获主权。那场战役让他耗尽了力气与心神。这十枚戒指排在桌子的一边,之前它们差点就变成了杀害沙赛德的凶器。沼泽把它们当成钱币一般射向沙赛德,刺穿了他的皮肤,但却因此让沙赛德可以汲取它们的力量来治愈自己。
在整组金属饰品的正中央是最重要的金属意识库。四组护腕,可以卡在前臂或上臂。光洁明亮,以最纯粹的红铜所制成。这是最大的金属意识库,容量也最大。红铜可以承载记忆。藏金术师可以将脑海中清晰的影像、思想、声音等储存起来。一旦进入金属中,就再也不会解构或改变,与脑子里的记忆不同。
当沙赛德年轻时,一名年长的藏金术师念出了他的整个红铜意识库内容,沙赛德将这些知识储存在自己的红铜意识库中,于是其中便包含了该位守护者的所有知识。统御主很努力消灭人民对过去的记忆,但守护者们收集记忆——关于在灰烬来临、太阳变红之前,世界是什么样子的故事。守护者们记下了地名与王国的名字,搜集失去的智慧。
然后,它们记忆了统御主禁止的宗教。那是他最迫切想毁灭的东西,所以是守护者们最努力要拯救的记忆。守护者将它们收入金属意识库,希望有一天能够再次散播它们。最重要的是,守护者们在搜寻一件事——他们自己宗教的知识。泰瑞司人民的信仰在统御主升华之后的毁灭混乱中全部被忘记了,即使经过数世纪的努力,守护者们仍然无法找回他们最宝贵的知识。
如果我们真的找到了,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沙赛德心想,拾起一个钢意识库,开始静静地擦拭。可能什么都不会发生。他暂时放弃研读活页夹的工作,感觉太沮丧,无法继续。
他的活页夹里还剩下五十个宗教。他为什么要欺骗自己,希望能在剩下的五十个中找到先前两百五十个宗教中找不到的事实?这些宗教都无法经受住岁月的考验,他不是就该放弃吗?守护者的工作中,寻找宗教似乎是最无用的一种,他们努力要记忆人类的信仰,但这些信仰却早就已经被证实缺乏活力。为什么还要让它们复活?这就像是让生病的动物好起来,只为了让它再被猎食一样。
他继续擦拭,从眼角看到微风正在注视他。安抚者来到了沙赛德的“房间”,抱怨自己睡不着,因为鬼影还在外面没回来。沙赛德听了只点点头,却仍旧继续擦拭。他不想与人交谈,只想独处。
很不幸的是,微风走了过来,站在他身边。“有时候我不了解你,沙赛德。”微风说道。
“我没有刻意要装神秘,微风大人。”沙赛德说道,开始擦拭一枚青铜小戒指。
“你为什么要这么仔细地照顾它们?”微风问道,“你再也不戴它们了,甚至似乎是鄙弃它们。”
“我没有鄙弃金属意识库,微风大人。某种程度而言,它们是我人生中,唯一仅剩的神圣事物。”
“可是你也不佩戴它们。”
沙赛德继续擦拭。“没错。”
“为什么?”微风问道,“你真的以为她会要你这样?她也是守护者,你真的认为她会想要你放弃金属意识库吗?”
“我的这个习惯与廷朵无关。”
“哦?”微风问道,叹口气,坐在桌边,“什么意思?说实话,沙赛德,你让我非常迷惘。我了解人,但不了解你,这件事让我很介意。”
“在统御主死后,你知道我花时间在什么事情上吗?”沙赛德放下戒指说道。
“教学。”微风说道,“你离开我们,去将失去的记忆传递给最后帝国的人民。”
“我跟你说过教学的过程如何吗?”
微风摇摇头。
“很糟糕。”沙赛德拾起另一只戒指说道,“那些人根本不在乎,他们对于过去的宗教完全没兴趣。他们何必要感兴趣?为什么要崇拜以前的人信仰的东西呢?”
“人总是对过去有兴趣的,沙赛德。”
“也许有兴趣。”沙赛德说道,“可是兴趣不是信仰。这些金属意识库属于博物馆跟老图书馆,对现代人用处不大。在统御主的统治下,我们这些守护者假装自己在进行重要的工作,我们相信自己在进行重要的工作。可是,到了最后,我们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纹不需要这些知识就能杀死统御主。
“我可能是最后的守护者。这些金属意识库中的思想会随我一起死去。有时候,我无法为此感到懊悔。这不是个学者跟哲人的时代。学者跟哲人喂不饱饥饿的孩童。”
“所以你再也不戴它们了?”微风说道,“因为你认为它们没有用?”
“不只如此。”沙赛德说道,“佩戴这些金属意识库对我而言,像是某种形式的伪装。我假装能在其中能找到有用的事物,实际上我还不确定自己是否找得到。现在佩戴它们,感觉像是背叛我的信念。我将它们放在一旁,是因为我无法妥善地使用它们,没有办法像之前那样相信搜集知识与宗教比采取行动更重要。也许,如果守护者们选择起义而不是搜集知识,统御主好几个世纪前就已经被推翻了。”
“可是你反抗了,沙赛德。”微风说道,“你战斗了。”
“我已经不止代表我自己了,微风大人。”沙赛德柔声说道,“我代表所有的守护者,因为我似乎是最后一个。身为最后一个,我却不相信自己曾经教导的事物。我不能昧着良心,依然认为自己是过去那样的守护者。”
微风叹口气,摇摇头:“你的话听起来很没道理。”
“我觉得很合理。”
“不。我觉得你只是一时迷惘。也许你觉得这不是个适合学者的世界,亲爱的朋友,但我想你会发现你是错的。我觉得,我们如今也许正在末日的黑暗中受苦,最需要的,就是知识。”
“为什么?”沙赛德问道,“教一名濒死之人去相信我自己都不信的宗教?去讲述某个神的存在,而我知道并没有这种存在?”
微风向前倾身:“你真的如此相信?相信没有人在守护我们?”
沙赛德静静地坐着,减缓擦拭的速度。“我还不确定。”良久后,他终于开口,“有时候,我想要找到一些真相,可是直到今天,这份希望对我而言似乎还非常渺茫。大地陷入了黑暗,微风,我不确定我们能否阻止它。我不确定我是否想要阻止它。”
这番话让微风露出困扰的表情。他开口,但在回答之前,一阵颤抖穿过石穴,桌上的戒指跟护腕互相撞击,整个房间都在晃动,有些食物落下,发出敲击声,不过因为葛拉道队长的手下已经将大部分食物从柜子放到地上,以应对不定时发生的地震,所以被摇下的数量并不多。
终于,摇晃停止。微风一脸苍白地坐着,抬头望向石穴的屋顶:“沙赛德,我得说,每次地震时,我都会想躲在洞穴里是否明智。我不觉得这里是最适合躲藏的地方。”
“我们现在没什么选择。”沙赛德说。
“的确如此。不过……你觉不觉得,地震越来越频繁了?”
“是的。”沙赛德说道,从地上拾起几只掉落的手环,“的确是。”
“也许……这一区比较容易地震。”微风说道,不过听起来连自己也不信。他转身,看着葛拉道队长绕过一个柜子,朝他们跑来。
“啊,你来看我们啦。”微风说道,“我们还活得好好的,没被地震影响到,不用这么赶啊,亲爱的队长。”
“不是的。”葛拉道队长轻喘道,“是鬼影大人。他回来了。”
沙赛德和微风交换一个眼神,然后站起身,跟着葛拉道来到石穴前方,发现鬼影走下台阶,双眼不再覆盖布条,沙赛德看到年轻人的脸上出现前所未有的冷硬表情。
我们真的不够关注这年轻人。
士兵们纷纷后退。鬼影的衣服上有血,但看起来不像受了伤。他的披风有几处被烧焦,最下摆被烧得破烂。
“很好,你们都在。”鬼影注意到微风跟沙赛德后说道,“地震有造成损害吗?”
“鬼影?”微风说道,“我们这里都好,没有损害,可是……”
“没时间闲聊了,微风。”鬼影走过他们身边,“泛图尔皇帝想要得到邬都,我们会将邬都交给他。我需要你开始在城市里散播谣言——这应该很简单,因为地下集团的一些重要人物都已经知道真相。”
“什么真相?”微风跟沙赛德一起跟着鬼影进入石穴。
“魁利恩使用镕金术师。”鬼影说道,声音在石穴中回荡,“我确认了之前的怀疑,魁利恩从被他逮捕的人中招募迷雾人。他从自己放的火中把他们救出来,以他们的亲人要挟。他号称反对贵族,自己却仍仰赖镕金术师,因此,他的统治基础完全是个谎言,只要揭露这个谎言,他就会完全崩塌。”
“这实在是太好了,我们绝对可以办得到……”微风说道,再次瞥向鬼影。鬼影继续前进,沙赛德跟在身后,随着他一同穿过石穴。微风走开,应该是要去找奥瑞安妮。
鬼影停在湖边,站在那里片刻,转身面向沙赛德:“你说你一直在研究让水从运河改道流到这里的器械。”
“是的。”沙赛德说道。
“那么,有办法反过来吗?”鬼影问道,“让水再次淹没街道?”
“有可能。”沙赛德说道,“但我不确定我有足够的工程经验来达成这件事。”
“你的金属意识库中有可用的知识吗?”鬼影问道。
“这个嘛……有的。”
“那就用吧。”鬼影说道。
沙赛德一阵迟疑,表情不安。
“沙赛德,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鬼影说道,“我们必须趁魁利恩攻击与摧毁我们之前夺取这个城市。微风会散播谣言,我会找到方法在众人面前揭露他的真面目——他本身就是镕金术师。”
“这样就够了吗?”
“只要我们给他们另外一个可以追随的人就行。”鬼影说道,转过身去看着水面,“一个可以从火中存活,可以将水带回街道的人。我们会给他们奇迹跟英雄,然后揭发他们的领导者是伪善者跟暴君,面对这样的事实,你会怎么做?”
沙赛德没有立刻响应。鬼影说得有道理,甚至能看出沙赛德的金属意识库仍然大有作为,但沙赛德对于年轻人的改变则不是这么确定。鬼影似乎变得更有能力了,但是……
“鬼影。”沙赛德说道,上前一步,声音很低,不让后面的士兵听到。“你有什么事情没告诉我们?你从高楼跳下怎么会没事?你为什么用布遮盖眼睛?”
“我……”鬼影迟疑,一瞬间好像又变回了原本那个没安全感的男孩。不知为何,看到这点让沙赛德稍微放心。“我不知道我该怎么解释,阿沙。”鬼影说道,卸下了一些伪装,“我自己也还在想办法了解,总有一天会解释的。现在,你能信任我吗?”
那孩子向来真诚。沙赛德深深望入那对如此热切的双眼。
然后,他发现很重要的一件事。鬼影是发自内心地在乎。他在乎这座城市,真心要推翻公民。他之前救了那些人,沙赛德跟微风却只是袖手旁观。
鬼影在乎,沙赛德却不在乎。沙赛德尝试过,但只是变得日益忧郁且焦虑,而今晚的忧郁甚至更胜以往。
他瞥向自己的房间,那里有他的金属意识库。他已经很久没用了,它们的知识诱惑着他。
只要我不宣扬其中的宗教,我就不是伪善的人。他心想。只利用鬼影要求的那一项知识,至少让那些辛苦搜集信息的人的努力有点意义。
这似乎是很薄弱的借口,但是有鬼影提出的使用金属意识库的好理由,他觉得已足够。
“好。”沙赛德说,“就照你说的去做。”
灭绝的囚牢跟人的不同。他不受铁栅栏束缚,甚至能自由来去。
他的囚牢,会造成能力的丧失。在力量与神的领域中,这意味着平衡。如果灭绝要施加强大的力量,他的禁制也会增强,让灭绝无法作为,而正因为他大部分的力量被压制住了,所以只能用最细微的方式去影响这个世界。
我应该在此打住,先澄清一件事。我们都说,灭绝从囚牢中被“释放”,可是这个说法是不准确的。释放井的力量会将之前提到的平衡朝灭绝的方向倾斜,但是他仍然过于虚弱,无法照他所希望的,在眨眼间摧毁这个世界。灭绝如此虚弱是因为他的一部分力量——他的身体——被夺走、藏了起来。
因此灭绝才如此执着于找到被藏起来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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