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纹沿着石头台阶慢慢往下潜行,细小的声音在下方诡异地回荡。她没有火把,没有油灯,台阶的照明也相当昏暗,但下方反射的光线就足以让她透过锡力增强的双眼见物。
她越想,越觉得一个大型地下室会是很合理的猜测。这是资源廷——教廷中负责喂饱人民、维持运河疏灌、提供其他部会物资的地方。纹猜想这里原本应该充满了补给品,如果密室真在此处,将会是第一个在资源廷下被找到的储藏窟。纹对它抱有高度期待,毕竟资源廷是掌管整个帝国运输与储存工作的组织,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适合隐藏天金和重要的资源呢?
台阶很简单,实用又陡峭。沉闷的空气令纹皱起鼻子,对她经过锡力增强的嗅觉而言更显滞闷,但她还是很感激锡增强了她的视力与听觉,让她听到下方盔甲的敲击声,可以小心翼翼地行动。
她来到楼梯最下方,窥探着转角。狭长的石头走廊在楼梯底部分岔,各自以九十度转向不同的方向。声音来自右方,当纹探出头去看时,几乎吓了一跳——有两名侍卫正懒洋洋地靠在不远处的墙边。
有侍卫留守,纹立刻缩回台阶。尤门绝对是想保护下面的某些东西。
纹蹲在沁凉粗糙的石头表面上。此时,白镴、钢、铁都没什么用。她的确可以打倒两名侍卫,但这个做法太冒险,她不能发出任何声音,她还不知道密室在哪里,所以更不能冒险引起骚动。
纹闭起眼睛,燃烧黄铜与锌。小心翼翼且十分轻柔地安抚了两名士兵的情绪,听到他们往后靠着走廊边,她煽动他们的无聊感,专注拉扯于单一情绪。她再次绕过头去看他们,不放松施压,等着反应。
其中一人打呵欠,片刻后,另一人也打呵欠,然后两人一起打了呵欠。纹趁机飞奔而过,进入后方的走廊,紧贴着墙壁,心跳加速地等待。没有传来喊声,不过一名侍卫嘟囔了两句关于好累的话。
纹兴奋地微笑。她已经好久没有好好地潜入某处。她曾窥探监测过,但总是依赖迷雾、黑夜,还有快速行动的能力来保护她。现在不一样了。这让她想起当初跟瑞恩在街上偷窃的情况。
现在哥哥会怎么说?她心想,以不自然的轻盈的脚步快速走在廊上。他会觉得我疯了,居然不是因为金钱而是因为情报而潜入建筑物。对瑞恩而言,人生就是生存——生存是最简单、严酷的事实。谁都不可信任。要让自己成为团队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却不要显得太有威胁性。要无情。要活着。
她没有舍弃他的教诲。它们总是她的一部分,是让她能活下去的原因,也是让她始终小心翼翼的理由,即使跟卡西尔的集团在一起多年,她也没有忘记过这些教诲,而是用信任和希望来调和。
你的信任有一天会害死你,瑞恩似乎在她脑海深处低语,但就连瑞恩都没有完美地遵守自己的信条。他为了保护纹,为隐瞒她的下落而死在审判者手里,即使他不这么做的话就有可能活下来。
纹继续前进。这个地下室很显然有许多狭窄的走廊包围宽敞的房间,她将一间门微微推开一条缝,探头进去看,发现里面都是粮食,最基本的,像是面粉之类,而不是储藏窟那种经过仔细罐装、分类、标记过的长期存放食粮。
这些走廊的某处一定有卸货区,纹猜想。可能是从上往下的斜坡,通往城市内的子运河。
纹继续前进,但知道没有时间搜寻地窖中的所有房间。她又来到另一条走廊的分岔,蹲下身,皱起眉头。依蓝德无法一直令他们分心,早晚会有人发现被她打昏的女子。她得快点找到密室。
她环顾四周。走廊里只有零星的灯火,左方的光线却似乎较强。她朝这条走廊走去,油灯开始频繁地出现。很快的,她听到有人讲话的声音,因此更小心地移动,来到另外一条岔路口。她探头去看,左边有两名士兵站在入口,右边有四名。
那就去右边,她心想。可是这次会比较困难。
她闭起眼睛,仔细聆听,可以听到有两群士兵,但似乎还有别人。远方还有别的士兵。纹挑选其中一组,开始用力煽动他们的情绪。安抚跟煽动不受石头或钢铁阻碍。在最后帝国的时代,统御主在司卡贫民窟中的几个地方都设有安抚者,让他们安抚掉周围所有人的情绪,同时影响上百,甚至上千人。
她等着。什么都没发生。她正试图煽动那些人的愤怒跟烦躁,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正在朝对的方向拉引情绪。煽动跟安抚本来就不像钢推那么精准。微风总将一个人的情绪组成解释为复杂的一堆思绪、直觉、感觉的总和。镕金术师无法控制意识或行动,只能影响。
除非……
纹深吸一口气,熄灭所有金属,然后燃烧硬铝跟锌,朝远方侍卫的方向用力一拉,以增强的强大情感镕金术攻击他们。
一声咒骂立刻传来,回荡在走廊中。纹登时紧张地一缩,幸好声音不是朝她而来。走廊中的侍卫们纷纷抬起头,远处的吵架声越发激昂。纹不需要燃烧锡就可以听到他们开始扭打,相互叫嚣。
左方的侍卫跑开,想去找出骚动的来源。右方的侍卫则留下两个人,纹喝下一瓶金属后,煽动起他们的情绪,将他们的好奇心增强到临界点。
两人跟在同伴身后跑去,纹快速溜入走廊,很快发现她的直觉是对的——那四人在看守通往其中一间储藏窟的门。纹深吸一口气,推开门,钻了进去。底下的暗门关着,但她知道要找什么。她将门拉开,跳人下方的黑暗。
她一面坠落,一面掷下钱币,利用坠地的声音知道下方的地板有多远。她落在粗糙的石头上,在全然的黑暗中站立,这是锡力都几乎不能让她见物的黑暗。一阵摸索后,她找到墙上的一盏灯,掏出燧石,很快有了照明。
就在那里。通往储藏窟的大门。石墙被拆掉,门被打开。门是完整的,但把它打开显然耗费了不少力气,开口勉强足够一个人进入。显然尤门光是为了打开这么一点,就花了不少工夫。
他一定知道储藏窟在这里,纹站直身体想道。可是……为什么要这样拆门?他有可以靠钢拉就打开门的迷雾之子
纹的心脏因期待而扑通扑通地跳动,她溜入开口,进入寂静的储藏窟。她立刻往下跳到储物层,开始寻找有统御主信息的金属板。她只需要——
她身后传来石头交错摩擦的声音。
纹转身,心头立刻涌上不祥的感觉。
石门在她身后关起。
 
“……这一点,正是为什么统御主的政治架构必定失败的原因。”依蓝德说道。
他正在失去众人的注意力,他感觉得出来,越来越多人开始离去,不留下来听他们辩论。问题是,尤门真的开始感兴趣了。
“你错了,小泛图尔。”圣务官说道,随手用手中的叉子在桌上敲了两下,“第六世纪的侍从官制度不是统御主制定的,而是由当时新成立的审判廷提议,作为泰瑞司人的人口控制手段,而统御主在有条件的情况下同意了这个提议。”
“条件是奴役一整族人民。”依蓝德说道。
“奴役开始得更早。”尤门说道,“每个人都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泛图尔。泰瑞司一族拒绝服从帝国统治,因此必须严格控管,你真的认为泰瑞司侍从官们遭受了相当严苛的对待吗?他们可是整个帝国中最受礼遇的仆人!”
“我不认为拿男性象征来换取受宠的奴隶身份是公平的交换。”依蓝德说道,挑起一边眉毛,双臂抱胸。
“我至少可以引述十几个不同的论点。”尤门一挥手说道,“特瑞达伦呢?他宣称成为阉人让他能自由追逐更深刻的逻辑与和谐理论,因为他不受世俗的欲望所束缚。”
“他别无选择。”依蓝德说道。
“我们鲜少有人能选择自己的地位。”尤门回答。
“我宁可让人民可以选择。”依蓝德说道,“你应该已经发现,我让在我土地上的司卡们都获得自由,让贵族们拥有内阁议会,可以参与统治自己居住的城市。”
“这只是理想而已。”尤门说道,“我能从你宣称的做法中看出特瑞达伦的理论,可是就连他都说这样的系统不可能会维持长久的平衡。”
依蓝德微笑。他已经很久没机会好好与人辩论一番了。哈姆从来不喜欢深刻钻研这些问题。他喜欢哲学讨论,却不爱学术辩论,而沙赛德不喜欢与人争论。
依蓝德不禁想,真希望我年少时就能遇到尤门。当年我有时间可以关心哲学。我们会有多精彩的对话啊……
当然,这些讨论应该会让依蓝德落入钢铁审判廷的手中,以革命者论处。但他必须承认,尤门不是笨蛋,他熟知历史与政治,只是刚好有完全错误的信念。换成其他时间,依蓝德会乐于说服他改变信念。
不幸的是,这场辩论对依蓝德而言越发艰难——他无法同时维持尤门跟群众的兴趣。每次他试图要引回群众的注意力,尤门便开始多疑;而每次依蓝德真的试图要引起国王的兴趣时,群众就会开始散去,觉得哲学讨论相当无趣。
所以当讶异的呼喊声终于传来时,依蓝德其实感觉松了一口气。数秒后,两名士兵冲入房间,抱着一名身着礼服,晕厥且满身鲜血的年轻女子。
他统御主的,纹!真的有必要这样吗?依蓝德心想。
依蓝德回头望着尤门,两人交换一个眼神。之后,尤门站起身。“泛图尔女皇去了哪里?”他质问。
该走了,依蓝德心想,想起他对纹的承诺,但是突然又想到一件事。我可能再也没有机会这么靠近尤门,依蓝德心想。所以有一种方法可以确实证明他到底是不是镕金术师。
试着杀了他。
这个做法很大胆,甚至愚蠢,但他越来越相信,自己绝对无法说服尤门奉上城市。他宣称他不是迷雾之子,但知道他是否说谎非常重要。因此,依蓝德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抛下一枚钱币,将自己钢推上舞台。依蓝德抽出一对玻璃匕首,引得舞会宾客一阵尖叫,发觉单纯美好的世界突然粉碎在眼前。两名假装成尤门的用餐同伴的侍卫立刻站起身,从桌子下抽出木杖。
“你这个骗子。”尤门对落在餐桌上的依蓝德啐了一口,“盗贼、屠夫、暴君!”
依蓝德耸耸肩,朝侍卫射出两枚钱币,轻易便让他们倒下。他跳向尤门,抓住他的脖子,将他往后一扯,人群中发出尖叫声跟倒抽凉气的声音。
依蓝德手一捏,让尤门窒息。对方的四肢并没有充满力量,也没有镕金的拉或推力要甩脱依蓝德的掌握。这个圣务官甚至没有多少反抗。
他要不是镕金术师,再不然就是绝佳的演员,依蓝德心想。
他放开尤门,将国王推回餐桌。依蓝德摇摇头。这个谜团大概永远无法——
尤门往前跳,抽出一柄玻璃匕首。依蓝德一惊,往后一闪,但匕首仍然在他的前臂划出一道伤口。伤口一阵灼痛,因为锡而更为敏锐。他咒骂两声,歪倒着脚步退开。
尤门再次攻击,依蓝德应该要能够闪过。他有白镴,而且尤门的动作仍然带着没有使用金属增强的笨拙,可是,这波攻击紧追着依蓝德的移动,且不知为何,匕首居然击中了他的身侧。依蓝德闷哼一声,血液灼烫了他的皮肤。他抬头望着尤门的双眼。国王抽出匕首,轻易闪避了依蓝德的反击,仿佛……
依蓝德燃烧电金,让自己身边围绕着假的天金影像。尤门立刻迟疑,面露迷惘之色。
他在燃烧天金,依蓝德震惊地心想。他是迷雾之子
依蓝德有想要留下来继续战斗的冲动,但他身侧的伤口颇为严重,严重到必须立刻找人治疗。他一面咒骂自己的愚蠢,一面钢推入空中,鲜血滴洒在下方惊恐万分的贵族们身上。他早该听纹的话——等回到军营,他一定会被好好训一顿。
他降落,注意到尤门选择不追上来。国王站在桌子后方,手中握着沾满依蓝德鲜血的匕首,愤怒地看着他。
依蓝德转身,抛出一把钱币,将它们钢推到舞会客人的头上,格外注意不要打到他们。他们害怕地弯腰,纷纷趴在地上。钱币一落地,依蓝德立刻反推,让自己低跃过房间,飞向纹指出的出口。很快地,他便进入被迷雾环绕的户外阳台。
他回头望着建筑物,心下一阵烦躁,却不知道为什么。
他达成了自己的任务,让尤门跟客人分神了整整半个钟头。没错,他最后害自己受了伤,但他也确实发现尤门是镕金术师。这是值得知道的事。
他抛下一枚钱币,冲入空中。
三个小时后,依蓝德跟哈姆一同坐在指挥帐内,静静地等待。
他的手臂跟身侧都获得了治疗后。纹没回来。
他告诉其他人发生了什么事后。纹没回来。
哈姆强迫他吃点东西。在那之后,依蓝德踱步了整整一个小时,纹仍然没回来。
“我要回去。”依蓝德站起身说道。
哈姆抬起头:“阿依,你失血太多。你现在还没倒下,我猜是因为白镴的作用。”
他说得没错。依蓝德可以感觉到白镴之下的疲累。“我应付得来。”
“你会害死自己。”哈姆说道。
“我不在乎。我——”
依蓝德没继续说完,锡力增强的耳朵听到有人靠近帐篷。他在那人还没抵达之前便揭开帐篷的帘幕,让那人吓了一大跳。
“陛下!”对方开口,“城里送来的信息。”
依蓝德抢过信,用力撕开。
泛图尔伪王,你大概已经猜到,她在我手上。我注意到迷雾之子都有个通病,就是过分自信。感谢你精彩的对话,很高兴我能让你分神如此之久。
尤门王
纹静静地坐在黑暗的洞穴中,背靠着困住她的石门。她带入房间的油灯在她身边的地上,如今火光已显微弱。
她又推又拉,想要硬冲出去,但很快发现外头的碎石其实是为了特定目的而存在。尤门显然移除了门内部的金属片,不让镕金术师可以轻易靠推拉将门打开。因此,门顶多就是一个石板。若是配上硬铝增强的白镴,她应该可以打开,但很不幸的是,因为地板是往下倾斜的,她没有办法找到着力点,而且他们一定在门轴上动了手脚,甚至在外面堆起更多石头,让她完全推不动。
她烦躁地咬着牙,背靠着石门。尤门刻意为她设下陷阱。她跟依蓝德如此容易捉摸吗?无论如何,这个技巧真是高明。尤门知道打不过他们,所以只抓了纹,有同样的制敌效果却没有风险,而且还是她自投罗网。
她找遍整个房间,试图想要找出通往外界的出路,却什么也没找到。更惨的是,她没有找到隐藏的天金。这附近有很多罐装食物以及其他金属来源,但她对成果并不抱多大的希望。
“当然不会在这里,”她喃喃自语,“尤门不会有时间把罐头拿出去。但如果他打算要困住我,绝对会把天金拿走。我真是个白痴!”
她靠回石墙,烦躁、焦虑、精疲力竭。
希望依蓝德照我说的去做了,纹心想。如果他也被捕……
纹烦躁地以头撞击固执的石头。
黑夜中出现声响。
纹全身一僵,连忙蹲了起来,检查体内金属存量——此刻,她还保有许多。
可能只是我——
声音又响起。一个轻柔的脚步声。纹全身发抖,自己在查找天金跟出口的过程中只将房间大致搜寻过一遍,这里面可能一直有人躲藏吗?
她燃烧青铜,感觉到他。镕金术师。迷雾之子。她之前感觉到的人,她之前追逐过的人。
原来如此!她心想。尤门的确要他的迷雾之子跟我们对打,但他知道他必须先把我们分开!她微笑,站起身。这不是完美的情况,但总比闻风不动的门好。她可以打败这名迷雾之子,然后以他为人质,直到他们释放她。
她等到那个人走近——她可以靠镕金脉动知道他在附近,同时希望对方不知道她能感受到他的脉动——然后一转身,将油灯踢向他。她往前一跳,朝敌人的方向扑去,后者的身影被最后一丝火光点亮。当她飞越过空中,匕首紧握于双手时,他抬头看着她。
此时,她认出了他的脸。
瑞恩。

拥有力量——例如拥有镕金术能力的人,若是之后又透过血金术得到相同的力量,将会有着比未强化过的镕金术师高出两倍的能力。

因此,曾经是搜寻者的审判者,在使用青铜的能力上会增强。这个简单的道理解释了为什么这么多审判者能够穿透红铜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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