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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纹穿过黑暗的夜空。迷雾在她身边盘旋,回荡翻搅的暴风雪映着黑夜,从她身边掠过,似乎要咬她一口,却从来不贴近几寸之内,仿佛被某种气流吹走。她记得迷雾曾经贴近她的肌肤,而非被驱赶。这是逐渐发生的改变,她花了好几个月才意识过来。
她没有穿迷雾披风。在迷雾里没穿那件衣服感觉颇为奇怪,但这样反而比较方便。曾经迷雾披风的效用在于让守卫或盗贼看到她时会转身避过,但就如同友善的迷雾一样,那也属于过去,如今她只穿着黑衬衫与长裤,两者紧贴身体,将布料的翻动声减到最低。
一如往常,除了钱袋里几枚铜板跟腰侧额外的金属瓶,她身上没有任何金属。她掏出一枚包裹在布料中的铜板,铜板躺在她的掌心,那重量令人安心。她往下一抛,反推金属让它直坠入下方的岩石上;布块掩饰落地的声响,她则钢推减缓下降的力量,让自己暂时停滞在空中。
她小心翼翼地落在一个石头平台上,将钱币拉回手中,蹑手蹑脚地溜过,脚下都是松软的灰烬。不远处,一小群侍卫坐在黑夜里低声交谈,依蓝德的军营如今只是迷雾中的一小撮火光。士兵们谈着春寒,说今年似乎比往年还严重。虽然纹赤着脚,却无太大的感觉,这是白镴赋予的能力。
纹燃烧青铜,没有听到任何脉动。这些人没有燃烧金属。塞特前来陆沙德的原因之一就是他无法召集足够的镕金术师保护他免受迷雾之子的暗杀。尤门王大概也有同样的问题,所以应该不会在寒夜里派少有的镕金术师来监视敌方军队。
纹小心翼翼地溜过守卫。她不需要镕金术就能安静地行动,她跟哥哥瑞恩以前曾作为小偷溜进别人的住宅里,这方面的训练是她毕生的功课,更是依蓝德永远无法明白或学到的。他再怎么练习白镴,技巧再怎么与日俱进,也永远不会有整个童年时期都在挣扎求生所培养出来的直觉。
她溜过守卫区,再次跃入迷雾中,利用包裹好布块遮掩声音的钱币作为锚点,高高地跃过城市前方的火堆,绕往法德瑞斯的后方。大多数巡逻都会集中在城市前方,因为后方会有高耸岩石作为天然屏障。当然,那对纹来说甚至算不上不便,她很快就从数百尺的空中落到一片石墙上,再降落在城市最后方的小巷中。
她跳到屋顶上,利用镕金术的力量在街道之间快速跳跃,对城市进行初步的勘查。她很快便讶异地发现,法德瑞斯居然这么大。依蓝德称这里是“乡下小城”,所以在纹的想象中,这里不比小乡村大多少。到达之后,她开始想象这里是个处处有士兵军哨,冷寂严峻的碉堡,没想到,现实与她的想象相差甚远。
她早该知道生长于陆沙德的依蓝德会对什么是大城市这一概念。法德瑞斯够大了。纹看到了几个司卡贫民窟,几栋贵族豪宅,甚至两栋有陆沙德风格的堡垒。宏伟的石头建筑物上有典型的美丽彩绘玻璃窗,还有飞檐高耸的外墙,那绝对是城市内最显要贵族的住宅。
她降落在其中一栋堡垒附近的屋顶上。城市中大多数的建筑物都只有一两层高,这跟陆沙德偏好的高楼显然非常不同。楼房间的距离也比较宽,房子通常扁又平,而不是高挑又尖,这让堡垒看起来反而更大。堡垒为长方形,两端各自有三座尖塔,尖塔上方有白色的石雕装饰。墙上都是美丽的彩绘玻璃窗,在室内烛光的映照下,每扇都熠熠生辉。
纹蹲在低矮的屋顶上,看着在盘旋迷雾中的美丽色泽。有一瞬间,她回到几年前参与陆沙德的舞会、进行卡西尔推翻最后帝国的计划之时。当时她既紧张又没有自信,担心她找到的充满可信赖同伴与美丽宴会的新世界会在身边崩坏。某种程度来说,她担心的事的确发生了,那个世界已然消失——是她协助摧毁的。
可是在那几个月中,她很安然幸福,也许远胜过于她这一生中的任何时候。她爱依蓝德,很高兴人生进展到能称呼他为丈夫的阶段,但是她早期跟着集团成员时有某种纯真,那些跟依蓝德一起度过的舞会;有他在她的桌子边读书、假装忽略她的日子;夜晚学习镕金术的秘密生活;傍晚在歪脚店铺中的桌子旁,跟集团的人共同欢笑的时光……他们面对推翻帝国这一如此巨大的任务,却不必感觉到治理的重担,或是必须对未来负责的压力。
在王位的倾覆与世界的崩毁间,她不知何时已成长成一名女人。曾经她极端害怕改变,然后极端害怕失去依蓝德,如今她的恐惧较难以描述……变成担心自己不在以后会发生什么事。如果她找不出来自己需要的秘密,帝国的人民会遭遇如何的命运?
她不再凝视巨大的堡垒,转而反推烟囱栅门,往下跃入黑夜。参加陆沙德的舞会对她改变太大,留下一个她永远摆脱不了的副作用——她的体内有一部分对于舞蹈跟宴会的直觉反应。很久以前,她非常努力想要挣扎了解那部分的她如何能与生活中的其他部分相安无事。她仍然不确定自己知道答案。法蕾特·雷弩,她的伪装身份,究竟是纹的一部分,还是只为了达成卡西尔的计谋被创造出来的幻象?
纹越过城市,记忆防御工事的状况与守军的位置。哈姆跟德穆早晚会找到方法,指派真正的军事间谍进城,他们会需要从纹身上得到最基本的信息。她也格外留心居住状况。依蓝德原本希望城市已经岌岌可危,他的围城可以令状况更恶化,增加尤门王屈服的可能。
但她没有看到明显的挨饿或毁坏的迹象,在晚上仍然看不太出来。城市的街道没有灰烬,有许多的贵族屋子似乎都有人住。她以为有大军逼近的消息传来,贵族会是最先溜掉的一群人。
纹暗自皱眉,继续完成在城市内巡逻的工作,最后落在塞特建议的广场上。这里的豪宅之间有宽阔的庭园与修剪整齐的树木。她一面沿着街道走,一面数着。第四座。她越过大门,朝山坡上的屋子前进。
她不确定会找到什么。塞特离开城市毕竟已有两年,但他说这可能是最愿意提供帮助的情报贩子。一如塞特的指示,大屋后方的阳台是亮着的。纹多疑地在黑暗中多等了一下,迷雾冰冷且不友善,但能提供掩蔽。她不信任塞特,担心他仍然因为一年前在陆沙德的堡垒中的那场袭击而记恨。她充满警戒心地抛下钱币,跃入空中。
阳台上只有一个人坐着,正如塞特的描述。描述中,这个人的外号叫慢快。老人似乎借着灯光在阅读。纹皱眉,但仍然依照指示,降落在阳台的栏杆上,然后蹲在会让普通访客接近的梯子旁。
老人没有从书前抬起头,只是静静地抽着烟斗,一条厚重的毛毯盖在膝盖上。纹不确定他有没有注意到她。她清清喉咙。
“好的,好的。”老人平静地说道,“我等一下就来。”
纹歪着头,看着有浓密眉毛与雪白头发的奇特男子。他穿着贵族的套装,围着围巾,穿着镶有极大片毛领的外套,看起来对于蹲在他栏杆上的迷雾之子毫不在意。终于,老人合上书本,然后转向她:“你喜欢听故事吗,小姐?”
“什么样的故事?”
“当然是最好的故事。”老人敲着书说道,“跟怪物和传说有关的。有人说是神话,那是司卡在火堆边,低语诉说着的雾魅、鬼魂、剥灵这类的事情。”
“我没时间听故事。”纹说道。
“这年头似乎越来越少人有了。”遮篷挡去了灰烬,他似乎不在意迷雾,“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执着于现实世界。近来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纹以青铜很快地检查了一遍,但这人什么都没燃烧。他到底在玩什么把戏?“有人跟我说你可以提供信息。”她小心翼翼地说。
“我绝对可以。”男子说道,然后微笑,瞥向她,“我有许多信息,但你大概会觉得大部分是无用的。”
“如果代价是要听故事的话,我听。”
男子轻笑:“如果把听故事当成‘代价’的话,那这故事一定完蛋了,年轻的小姐。你叫什么名字,谁派你来的?”
“纹·泛图尔。”纹说道,“塞特给了我你的名字。”
“啊。”男子说道,“那混蛋依然活着?”
“是的。”
“好吧,我想我可以跟老文友派来的人谈一谈。从栏杆上下来吧,你让我要头晕了。”
纹爬下栏杆,满心警戒:“文友?”
“塞特是我认识的最优秀诗人之一,孩子。”慢快说道,挥手要她坐在椅子上。“在他被政治拐走之前,我们交换阅读彼此的作品长达十年。他也不喜欢故事。对他来说,一切都必须是不加掩饰的‘真实’,就连他的诗也一样。这似乎是你会同意的态度。”
纹耸耸肩,坐在他示意的椅子上:“大概吧。”
“我认为这件事很讽刺,但你绝对无法明白为什么。”老人微笑地说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我需要知道关于尤门王的事。”
“他是个好人。”
纹皱眉。
“哦?你没想到?”慢快说道,“所有你的敌人都必须是恶人?”
“不。”纹说道,回想起帝国崩解前的时光,“我最后嫁给了一个我的朋友们会称之为敌人的人。”
“嗯。那这么说好了,尤门是个杰出的人才,也是不错的国王,塞特花一辈子也赶不上他。我的老朋友矫枉过正,因此变得残暴,他没有领袖必要的细腻手腕。”
“尤门做了什么事情这么好?”纹问道。
“他让城市免于分裂。”慢快抽着烟斗说道。烟雾与盘旋的迷雾混合为一。“况且,他给出了贵族跟司卡双方都想要的东西。”
“例如?”
“稳定,孩子。有一段时间里,世界动荡不安,司卡跟贵族都找不到自己的位置。社会在崩解,人民在挨饿,塞特并没有努力阻止这一切,他的奋斗都是为了保有他以杀戮换来的东西。然后,尤门上台。人们在他身上看到权威。在崩解前,是统御主的教廷在治理帝国,人民因此愿意接受圣务官为领袖。尤门立刻掌握了农庄,将食物运给他的人民,然后让工厂重新开始运作,再次打开法德瑞斯的矿场大门,也给了贵族某种一切正常的幻象。”
纹静静地坐着。以前,她可能不相信在被压迫千年后,人民还会愿意回到奴隶生涯,但如今陆沙德也发生了类似的情况。他们赶走给他们极大自由的依蓝德,让潘洛德掌权,原因是潘洛德承诺会将他们失去的东西还给他们。
“尤门是圣务官。”她说道。
“人们喜欢熟悉的东西,孩子。”
“他们被压迫。”
“总要有人领导,”老人说道,“而总要有人跟随。这是世间的道理。尤门给了人们自从崩解时期以来就渴望的东西——身份。司卡可能必须工作,可能会被打,可能会被奴役,但他们知道自己的位置。贵族可能花费时间参加舞会,但生活又有了秩序。”
“舞会?”纹问道,“世界都要结束了,尤门还在举办舞会?”
“当然。”慢快说道,长吸了一口烟,“尤门是靠着打造过去的幻象在维持统治。他将人民过去拥有的还给他们,而舞会是崩解时期前生活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就算是在法德瑞斯这样的小城市。今天晚上就有舞会在举行,就在奥瑞尔堡垒。”
“就在有大军前来围城的日子?”
“你自己才刚说这世界已经快要结束了。”老人拿烟斗指着她,“事实上,大军并不重要。况且尤门了解一件就连统御主都不明白的事情——他总会亲自参加臣子举办的舞会,借此安抚且安慰他们。考虑到这点,有军队抵达的日子,更加适合举行舞会。”
纹靠回位子,不知该作何感想。在她预期会从这城市中找到的东西里,舞会是名单上最不可能的项目。“好吧,那尤门的弱点在哪里?”她说道,“他的过去有什么我们可以利用的?个性中的弱点?应该挑哪里下手?”
慢快静静地抽着烟斗,一阵微风吹过迷雾跟灰烬,洒在他年迈的身影上。
“怎么了?”
老人吐出一口烟雾与迷雾的气息:“孩子,我刚才跟你说过,我喜欢那个人。我为什么要提供给你用来对付他的情报?”
“你是情报贩子。”纹说道,“卖情报就是你的工作。”
“我是说故事的人。”慢快纠正,“而且不是所有故事都适合每一个人。为什么我要跟会攻击我的城市、推翻我的国王的人讨论这个?”
“一旦城市属于我们,我们会给你强而有力的地位。”
慢快轻哼:“如果你觉得这种事情会引起我的兴趣,那塞特显然没跟你提多少关于我的事。”
“我们可以给你更多钱。”
“我卖的是情报,孩子,不是灵魂。”
“你不太合作。”纹如此评论。
“那告诉我,孩子,这与我何干?”他微微笑了。
纹皱眉。这一定是我去过的情报交换会面中,最奇怪的一次。
慢快抽着烟斗,似乎也没期待她的答话,甚至看起来像是觉得这次对话已经结束。
他是贵族,纹心想。他喜欢世界原本的样子。舒适。连司卡都害怕改变。
纹站起身:“老头,让我来告诉你,这与你何干。因为落灰很快就会淹没你这漂亮的小城。迷雾会杀人。地震会撼动地面,灰山越来越烫。改变即将到来。很快地,就连尤门都无法忽视这一切。你们痛恨改变,我也痛恨改变,但事情不能一成不变——而这也是好的,因为当人生再无改变的时候,跟死了也没什么两样。”她转身要走。
“他们说你会阻止灰烬落下。”老人轻轻在她身后说道,“把太阳再次变黄。他们叫你幸存者继承人。永世英雄。”
纹停下脚步,转身隔着背叛了她所有期待的迷雾,看着抽着烟斗、合起书本的老人。
“是的。”她说。
“听起来像是很不容易实现的命运。”
“不是实现,就是放弃。”
慢快静静地坐了片刻。“坐下来,孩子。”老人终于再次朝椅子示意。
纹重新坐下。
“尤门是个好人。”慢快开口,“可是以领导者而言,只能算是平庸。他是圣务官,资源廷的一员,他可以让事情有条不紊,像是将补给品运到正确的地方,组织建筑工作,在和平时期,这样的才能已经足以使他成为不错的领袖。可是……”
“在世界面临末日的时候就不够了。”纹轻声说道。
“一点也没错。如果我没弄错,你的丈夫是有远见跟行动力的人。如果我们这个小城要能活下去,那必须成为你们提供的未来的一部分。”
“该怎么做?”
“尤门没有多少弱点。”慢快说道,“他是个冷静且有荣誉心的人,但是他对统御主跟统御主的组织有绝对的信仰。”
“他现在还是这么想?”纹惊问,“统御主已经死了!”
“那又怎么样?”慢快笑盈盈地问道,“你的幸存者上哪儿去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好像也死了,不过死亡并没有阻挠到他的革命行动,不是吗?”
“是。”
“尤门是个有信仰的人,”慢快说道,“这可以说是个弱点,也可以是个优点。有信仰的人往往愿意尝试看起来不可能的事情,相信自有神助来渡过难关。”他瞥了纹一眼。“如果信错了对象,就会成为弱点。”纹不发一语。信仰统御主就是信错了对象。如果他真的是神,她就不可能杀得死他。在她的想法中,这是显而易见的道理。
“如果尤门还有弱点,就是财富。”慢快说道。
“这不算弱点。”
“如果来源不明就是了。他在某处有积蓄,多得令人起疑,远超过当地教廷财政应有的量。没有人知道是从哪来的。”库藏,纹精神一振。他真的拥有天金!
“你对这件事的反应有点太大。”慢快抽着烟斗说道,“跟情报贩子交易时不该这么明显地显露出情绪。”纹满脸通红。
“无论如何,如果这样够了,我希望能继续看书。帮我跟灰侯问好。”老人说完,继续埋头看书。
纹点点头,站起身走到栏杆边。她才刚走,慢快便清清喉咙。“通常我这样的行为是有回报的。”他刻意说道。
纹挑起一边眉毛:“我以为你说故事不该有代价。”
“我只说故事本身不该有价。这跟听故事需不需要代价无关,虽然有人不同意,但我相信没有代价的故事绝对是毫无价值的。”
“这一定是你这么做的唯一理由。”纹浅浅微笑,将一袋钱币抛给老人,只留下几枚包裹着布块的钱币。“皇家金币。这里还通行吧?”
“可以。”老人说道,将钱收起,“可以的……”
纹跃入黑夜,跳到几个房子外的地方,同时燃烧青铜检查是否身后传来镕金波动。她知道自己的天性让她对看来是弱者的人反而更有疑心。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相信塞特是迷雾之子,只因为他双腿麻痹。但是她仍然检查了慢快。这是一个她觉得不需要戒掉的习惯。
身后没有波动。于是她掏出指示,继续往下一名情报贩子前进。她算是相信慢快的话,但她需要确认。她选了一个完全相反的情报贩子,一名叫做霍伊得的乞丐,塞特说可以在某个广场晚些时候找到他。
几下快速的起落将她带到指定位置。她落在屋顶上往下望,扫描这个区域。这儿落下的灰烬未经清扫,堆积在角落,看上去一片狼藉。广场旁的小路中缩着几具身影,是无家亦无工作的乞丐。纹曾经那样过活,睡在小巷,因为灰烬而咳嗽并一直希望不会下雨。她很快就找到那个不像其他人一样在睡觉的人影,他静静地坐在轻浅的落灰之中。她的耳朵听到一个声音,那个人在轻哼着歌,一如塞特所说。
只是,纹迟疑了。
她说不上是什么原因,但这情况总有哪里让她觉得不安,不对劲。她没有停下来细想,转身跳走。这就是她跟依蓝德之间的差别,她不会总是需要理由。直觉就够了。他总想要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问出个为什么,他的逻辑也是她爱他的理由,但是对于她就这么决定离开广场,他一定会觉得很不解。
也许她进入广场不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也有可能会。她永远不会知道,也不需要知道。一如过去生命中的无数次,纹只是接受她的直觉,然后继续前进。
她落到塞特在指示中特别描述过的街道上。纹在好奇之余没有去找另一名情报贩子,而是沿着道路前进,在迷雾中的锚点间跳跃。她落在一条铺满石板的街道上,离一栋窗户点亮的建筑物不远。
这栋建筑物虽然矮且外观朴实,仍然显得相当气派——也许只因为它的体积。塞特写了,资源廷是法德瑞斯的建筑物中最大的一栋,法德瑞斯是陆沙德跟西方重要大城之间的枢纽,靠近几条运河,又有一定的防守能力,能抵挡盗贼攻击,是钢铁教廷区域总部的绝佳位置。可是,法德瑞斯城没有重要到能吸引教义廷或审判廷,这两者是钢铁教廷传统上最重要的部门。
意思是,尤门身为资源廷的首席圣务官,也就是这一区的宗教领袖。据慢快所言,纹认定尤门是个标准的资源圣务官:枯燥、无聊、高效。因此,他一定会选择让过去的教廷大楼成为他的皇宫。这是塞特的猜测,纹亲眼证实了这件事。虽然时间已不早,但建筑物中仍然忙忙碌碌,也被无数士兵所守卫。尤门选择这栋建筑物的原因可能是要提醒大家,他的权威从何而来。
很不幸的是,统御主的库藏也必定在这里。纹叹口气,放弃了继续研究建筑物的外表。她有点想要溜进去,找方法绕进下方的洞穴,但还是抛下钱币,冲入空中。连卡西尔都不会在第一晚的探查中就想潜入目标物。她之前进入过邬都的教廷大楼,是因为里面空无一人。她得跟依蓝德讨论一番,再研究城市几天后才能做溜入防守森严的建筑物这种事。
她利用星光跟锡读着第三名,也就是最后一名情报贩子的名字。又是一个贵族,没什么好意外,塞特的身份即是如此。她开始朝目标的方向出发,此时却注意到一件事。
有人在跟踪她。
她只捕捉到身后有人跟踪的蛛丝马迹,对方的行踪被翻搅的迷雾遮掩。纹尝试性地燃烧青铜,身后传来隐约的鼓动,而且是隐藏的镕金脉动。通常像她身后这样的镕金术师在燃烧红铜时,会让他不受镕金青铜的感应,但纹从来都无法解释为何她能看穿这个伪装。
据说统御主跟他的审判者们都能做到。
纹继续前进。跟踪她的镕金术师显然认为自己在纹的感应中是隐形的。他以快速、流畅的跳跃跟随,躲在安全的距离之外。他不是顶出色,但也算好手,而且绝对是迷雾之子,只有迷雾之子才能同时燃烧红铜跟钢。
纹不讶异。她之前就猜到如果城里有迷雾之子的话,绝对会被她的跳跃引来,不过为了更加保险,她刻意不燃烧任何红铜,让她的镕金鼓动可被正在聆听的任何迷雾之子或搜寻者发现。她宁可引出敌人,也不要在暗处受敌。
她加快速度,但没有快到会引起对方怀疑,因此追踪者必须加快脚步才能跟上她。纹不断朝城市前方移动,仿佛打算要离开。一段距离过后,她的镕金术感应产生两条蓝线,指向将城门安在岩壁上的两个巨大铁栓。铁栓是极强的金属来源,散发的线条又粗又亮。
它们是绝佳的锚点。她一边骤烧白镴避免被力道压扁,一面反推铁框,让自己向后倒飞。
她身后的镕金鼓动顿时消失。
纹穿过灰烬跟迷雾,贴身的衣服在风中鼓动。她很快将自己拉到一座屋顶上,紧张地蹲下。另一名镕金术师一定停止了燃烧他的金属,可是为什么这么做?他知道她能看穿红铜云吗?如果知道,当初为何要冲动地跟着她?
纹感到一阵寒意。夜里还有一种会散发镕金脉动的对象。雾灵。她已经有一年多没见到它了。上次它们相遇时,它几乎杀了依蓝德,最后却用让他成为迷雾之子的方式救了他。
她仍然不明白雾灵在这一切中的角色是什么。它不是灭绝——她在将灭绝从升华之井解放出来前感觉过它的存在。两者是不同的。
我甚至不知道今天晚上这个是不是雾灵,纹告诉自己。可是跟踪她的人消失得如此突然……
迷惘且心下一片冰寒的她将自己推出城外,快速地回到依蓝德的营地。
统御主在文化上的改革还有一点值得研究:科技。
我已经提过,拉刹克选择使用克雷尼恩的建筑方法搭建大型建筑物,同时也拥有得以建筑陆沙德这等大型城市所需的建筑科技。可是在其他方面,他抑制科技发展。例如火药这件事因为拉刹克的打压,消失的速度几乎跟泰瑞司宗教一样快。
显然拉刹克觉得只要有军火,普通人也能跟经过多年训练的弓箭手一样致命——这件事是很让人紧张。所以,他偏好弓箭手。军队越倚赖技术训练,农民就越难起兵反抗。的确,这是司卡反抗行动总是失败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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