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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我从一个漫长的梦里挣扎出来,发现自己躺在老宅的床上。

  但由尸体和钢铁组成的阴森怪物仍旧紧追着我不放,像黑暗的影子,用它的谎言考验着我。最可怕的是,这些谎言并非纯粹的谎言,而是扭曲的真相。

  为什么我没在冬厩的小床上?嘎嘎在哪儿?我坐起一半就呆住了,脑袋里咚咚直响,仿佛有块大石头在里面晃动。我坐到床沿上,两脚落地,忍不住呻吟。

  “你醒了。”父亲的声音。他坐在角落的椅子里,正放下手中的书。

  我突然回忆起自己为什么在这儿,疼痛变得更尖锐了。“举行过纪念仪式了吗?”

  “嗯。他同翼的伙伴想把他和坐骑一并葬在祖尔梵山边,他们坠落的地方。但洛夫不同意。‘太费时费力,’他说的。他们最后在神殿找了块荣誉墓地。不过他的龙留在了山里。真是可悲的浪费。”父亲眼睛发红,满脸倦意,嘴角下垂,“他叫达尔姆,他的龙是提姆萨。”

  “嘎嘎呢?”

  她的脑袋从打开的窗户探进屋里,算是回答了我的问题。

  “嘿,玛芮娅。起。”

  “她不让我们关窗,也不许拉窗帘和百叶窗。”父亲咧开嘴,笑意让他的眼睛显得不那么痛苦了。

  我也笑了:“难怪屋里这么冷。”我小心翼翼地站起来,捧着嘎嘎的下巴让她闻我的脸。“嘿,宝贝。”她的舌头太湿、太烫,但我没力气推开她,“老天,我浑身都在痛。”

  “说起来,你被禁足了。”

  我转身速度太快,痛得抽了口气,“你不会任由洛夫禁止我们去山里吧?”

  “我就是这么打算的。发生的事情我也有责任。我本该陪着你们。我应该亲自带你们去那些高崖,可我不知道你们已经准备好了。我应该知道。我还应该考虑到山洞的危险并未完全排除、我们还不清楚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情况。”

  “我——”

  “但这并不是你们被禁足的原因。这是贝鲁埃的意思,因为你在一次昏迷期间伤了脑袋,而嘎嘎身上又有刀伤。对了,伤口他已经治疗过了,没用刺青。翅膀上的洞他也合上了。”

  嘎嘎亲热地顶顶我的头,“我就知道那怪物碰到她了,可怜的宝贝。看来我还得跟贝鲁埃道声谢。”

  “我听说是他该跟你道谢呢。你的伤一好,我就重新教你怎么控制血流,之前是我不够经心。有件事你听了也许好受些,我也飞不成了,舒迦的伤口需要时间恢复。”

  “什么伤口?”

  “爪子和嘴巴的烧伤。就像你之前说的,凶煞像滚烫的冰。他把那东西撕碎了,但也付出了代价。”

  我坐回床上,一只手伸出去,嘎嘎伸出舌头就能够到,“我还记得你拿冰敷在我头上,想让我保持清醒。我睡了多久?”

  “一天两夜。今天你休息,但明天就得开始继续训练。”

  “不是说我被禁足了吗?”

  “没错,不过你和达瑞安的弓两周前就已经做好。早该给你们。”他指指墙角,崭新的弓和箭筒靠在墙上。“又一件我早该做的事。达瑞安已经开始训练,跟着弗伦练。还有,我已经委托一天飞行距离之内的工匠为我赶工造箭。老宅、冬厩和冰窖里各有一处藏武器的地方。等你能走了我就带你去看。”

  父亲的礼物并没让我觉得兴奋。我很感激,没错,而且更安心了,但并不兴奋。这是一把美丽的复合弓,配有增加射程和力量的凸轮和滑轮。父亲和托曼用的就是这种,真正成年人的武器。但我知道他为什么满脸严肃、一副就事论事的模样。昨天之前,他给了我和达瑞安时间,让我们与我们的龙一起慢慢成长,但现在他为自己的拖沓感到内疚,他在想我或者达瑞安的弓是不是原本可以拯救两条生命。

  我们憋着劲儿,拼命练习。老宅的院子背后还剩一小片树林,我们的稻草包靶子就立在林子前面。我们站在桥上射箭,就在贝鲁埃、埃达伊和周围所有士兵的眼皮底下。除了弗伦的指令,我们在练习中一直沉默。我们从不谈论阿刹和宗教、龙和木材,连天气都不谈。我和弗伦之间的沉默令我难过,但我不想再听谜语,也不想再因为他说的太少跟他争执。我只想学射箭,学好射箭。

  “别刻意瞄准,”弗伦说,“感受你们的箭,感受目标,感受它们之间真实的联系。让箭告诉你们它的意图。”

  听着像疯话,但我想到我与嘎嘎之间的联系,那也并非通过思考得来的。它来自我的中心,甚至来自我之外。父亲有时管舒迦叫他的“另一个自我”,现在我明白了。射箭跟这当然不同,但也类似。箭并没有意识,但它也有意图,还有习惯、射程和致命的目的。

  “很好,玛芮娅。”弗伦说,“你的心态正确,既放松又有力。你学得很快。”达瑞安尽力不被落下,但我在这方面确实更厉害。这让他很生气,但我不管。这并不是针对他。赤手空拳遭遇敌人,我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第二次。

  这一天,我的准心似乎完美无瑕。第一支箭就正中靶心。第二、第三支也一样。接着是第四、第五支,全都紧紧聚在一起。我理解每支箭,而且能看清它们的路径,仿佛那是一根根银线。第六、第七、第八支。第九支。我身后的军营传来一声惊叹的口哨。弗伦看着我射箭,他用只有我能听见的声音轻轻说:“你触到了阿刹,玛芮娅。记住现在的心境。”

  嘎嘎的伤口慢慢愈合,我也在恢复,每当龙说话时我都认真听。这样我就不会去搜索厄迪姆的声音了。

  我尤其注意重复的模式,比如在某个音之后加上的回声。这种声音很多。不过也还有别的声音:口哨、叽喳和嗷嗷叫。它们是什么意思?我告诉自己,慢慢来,先弄清一个字,只一个就好。

  喂食的时候我会带嘎嘎去仓库,好跟她独处。吃饭之前我会先让她坐下,等她把注意力全放在我身上,然后尽力模仿咔嗒、咕噜和隆隆声。我一直没能引起她的兴趣,直到有一天我想起几乎一个季节之前,她如何模仿达瑞安欢乐的战吼:“呜呼-呜呼-呜呼-呜呼……”

  她歪着脑袋看我,觉得有趣似的甩甩尾巴。她说:“不。”

  然后,她完美地重复了上次的声音,多重回声半点不差:“呜呼-乎呼乎-乎呼乎-乎呼乎……”

  我闭上眼睛,哆嗦起来,仿佛感觉到了自己两侧的悬崖。“你是怎么做到的?”我问,“你这个神奇的小东西。”我又试了一次。

  “不,”她说,把脑袋歪向另一侧,“咔嗒-咔咔嗒嗒-咔咔嗒-嗒。”

  我摇摇头:“再过一百万年我也做不到。”

  嘎嘎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她发出低沉地隆隆声,问:“你会腔吗?”然后她舒展翅膀人立起来,“咔嗒。咔嗒。咔嗒。咔嗒。”

  她是要求我重复一句话。我还只顾吃惊,她已经肚皮着地收紧翅膀,前肢在身前伸直,下巴放在爪子上,“嘀嗒嘀嗒嘀嗒嘀嗒。”

  我完全不知所以,只能摇摇头。

  她重新坐直,正对着我,扬起一边眉毛。这神态她是什么时候学的?我是这样的?

  我又试了一次。“咔嗒。咔嗒。咔嗒。咔嗒。”我微弱的舌音永远比不上她从喉咙深处发出的锐利声响。

  “不,不。”她摇头,“咔嗒。咔嗒。咔嗒。咔嗒。”

  “我就是这么说的呀。”

  她摆正脑袋,尾巴也不甩了,前腿不耐烦地摆动。“不。”

  我泄气了:“我不明白。”

  她把这整出哑剧又重复了一次:站起身、舒展翅膀。“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大声的咔嗒,接着是逐渐减弱的咔嗒,就像回音。这我懂。然后她蹲下,收紧翅膀,脑袋搁在爪子上,把身体缩起来:“嘀嗒嘀嗒嘀嗒嘀嗒。”之后她坐起来看我,脑袋歪向一侧。

  哦天啊,我明白了。我推开仓库的门,面朝门外,张开双臂大喊:“咔嗒!”我听到了自己的回声:首先是从周围建筑反弹的清晰声音,接着是从悬崖那边远远传来的回应。房顶上的人转身盯着我。“咔嗒。咔嗒。咔嗒。咔嗒。”我对她说。“大空间,对吧?”然后我又把门关上,指指仓库内部,把胳膊收紧。“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小空间,对吧?大空间和小空间!”

  她把脑袋歪向另一侧,“的-阿。”

  我张开胳膊,“大。”我把双手合拢:“和小。”

  “搭。”她体会着这个新词汇,“肖。搭,肖。搭。”

  不过她之前发出的声音,就是特别真实的那种,听着像是大声音和小声音彼此重叠。几层意思,一系列的声音。“你把它们混合起来,大的咔嗒和小的嘀嗒,用它们制造——不是单词,而是别的龙能理解的图画。”

  她又朝我歪起脑袋。图画是全新的概念,不知得费多大劲儿才能解释明白,不过我知道自己说对了。这合情合理。我满心惊奇地看着她。龙并不需要学习语言,只是发送和接收画面。如果里面包含了语言,那多半也超出了人类的理解能力。

  她甩动尾巴点点头。然后她证明了她是多么精通我的语言——论学习语言,我这辈子别想赶上她了。

  她要求道:“现在,鱼,玛芮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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