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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地平线上出现一道亮光,接着月亮升起。如今已是满月后的第三天。我感谢阿瓦没让它早些露脸,照亮我们惊惶撤退的身影。

  月亮洒下的第一抹光在地道里留下一条苍白的光柱。达瑞安蜷缩在地道深处,背靠着被遗弃的巢穴。微弱的光线下,他眼睛瞪得大大的。

  “我们该怎么办,玛芮娅?我们该怎么办?”他的话飞快地往外滚,“早上他们还会来找我们,说不定今晚就会再来。谁知道那些东西有什么本事?我们得躲起来。”他抬起一只手,眼见它被月光照亮,露出害怕的样子。为了避开月光,他手忙脚乱地爬进龙巢,闹出不小动静。

  我跟过去,不过比他更当心些,“镇静。我们得想想。”

  “要我怎么镇静?他们把自己人的尸体喂给那凶煞吃。吃过人的龙你要怎么控制它?”

  “我需要你帮我。”

  “这事我们应付不来,玛芮娅。应付不来。”他的脸因恐惧而扭曲,他的低语仿佛勉强控制的嘶喊。“你会害我俩一起送命。他们是怪物。他们会杀了我们,然后就拿我们喂那东西。不,我跟你说了,我们就坐在这儿等着。没商量。”

  “达瑞安,拜托……”

  “你怎么就非把自己变成诅咒不可?”

  我感到血液从脸上褪去。声音、气味、图像和思维都暂时失灵,仿佛我走进了漆黑的炼狱。我说不出话。一分钟时间缓缓流逝,我无法动弹,只能观察自己的皮肤如何收紧、泪水如何盈满眼眶,以及胸口正中张开的深渊。过去几天所有最糟糕的征象都压缩进这个冰冷、沉重的字眼中。

  达瑞安问我是不是甘心为这个龙仔冒性命危险。他真正该问的是我能不能带着诅咒过完一辈子。无论它是真实的还是出于想象都不要紧——无所作为会让它成真。我要么受了诅咒,要么得到龙仔。说到底就是这么简单。

  那就这样吧。我擦干眼睛,将勇敢像面具一样扣在脸上。

  达瑞安瞪着眼默默看着我,我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爬出龙巢,往地道入口走。他抓住我的胳膊:“天啊,玛芮娅,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刚刚吓尿了。别去。”

  我走进月光里。

  “玛芮娅,回来,对不起。”

  高处台地上缺少掩护,我想另找一条通向山洞的路。我往下看。整条峡道满是突出的岩石和从这些岩石上落下的石块。碎石斜坡几乎一路向上堆到我们的地道口,我可以从这儿直接跳过去。我坐在山脊上瞄瞄准,发现斜坡简直像楼梯似的,只不过阶梯之间高度不一。有月光照亮,行动更容易了些。我跳下去。

  地道深处传来嘶哑的低语:“对不起,玛芮娅!”

  我没回头。

  悬崖底部的谷底满是石头,不但难走,而且没遮没挡。幸亏月亮尚在低处,附近的树也挺高。我并不着急,让眼睛慢慢适应树影下那更深的黑暗。我得尽量靠近偷猎者的山洞,好评估形势、制订计划。但我明白一旦到了洞口就很难找到掩护,而且准会遇到守卫。我完全凭本能行事——本能和盲目的绝望。我耸耸肩,控制住狂奔的思绪。达瑞安话里的刺汇入母亲最后的遗言,又汇入贝鲁埃和玛毕尔的论断。

  诅咒。它让我分心,让我发狂。诅咒。这些话在我心中转了一遍又一遍,还配上了凶煞吞食哈洛迪人尸体的画面。疑虑潜入我的决心,不过这些话最终总是将我逼回同一个地方:龙仔。

  我找到了哈洛迪人走的那条小径,立刻发觉这里就是他们与龙爸爸作战的地方。片片月光下,一滴滴、一摊摊血都是乌木的颜色。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仍在这里,在附近某个地方。我竖起耳朵,打量树木之间的黑暗,但并未发现他的踪影。我提高警惕、蹑手蹑脚地溜进更深的影子里,开始沿着小径往上走。我偶然发现一把被遗忘的十字弓,拿起来检查,发现弓身断了,便又轻轻把它放下。不过十字弓旁有支箭完好无损,旁边还有一支。我们猎鹿的箭头是扁平的三角形,这些却不同,它们是军中的设计,箭头方方的,像镖,意在穿透盔甲。在需要与龙作战的部队里,这是标准装备。即便如此,许多箭还是会滑开——龙的皮肤很厚,脖子、胸部和肩膀上还布满坚硬的鳞片。一个姑娘加一张弓,面对龙时能够保护自己吗?但我还是把箭插进了箭筒。用它们杀人总是够的。

  夜色拖慢了行进速度,但我一点点往山上挪,时常停下来听、停下来四处看,任何方向都不放过——往上、往下、崖顶、森林、天空。

  前方传来呻吟,我立即停下脚步。低沉的悲泣和安静、悲伤的吹气声,那是龙绝望之极的声音。我弯下腰,抬手遮住被月光照亮的岩壁和天空,好让眼睛适应昏沉的阴影。我在森林中寻找线索,好容易在右前方发现一道明亮的闪光,像是月亮照到鳞片上的样子。

  龙爸状况很糟。他想用牙拔出插在胸口的弩箭,每次失败时都发出痛苦和焦躁的低吼。他瘫软着身体——埋着头,右翅拖在地上,左翅向上、向后折出诡异的角度。几根箭羽扎在他的胸大肌上,周围有凝结的血。难怪他飞不起来。

  他肯定痛极了,但依然奋力想救出自己的宝贝。他不知怎么躲过了他们的天罗地网,还把好几个哈洛迪人送上了西天。这让我想起我家祖上一个叫马利克的人,他独自打跑了来犯的部落,救出了被绑架的女儿。就他和他的龙坐骑。那真是英雄的壮举。我心疼这个龙爸,忍不住把他想成了马利克。但他同时也是负伤的掠食者,而我是背着一大包肉、手里只有一把十字弓的女孩儿。我的火力不足,防护更弱,而他挡在我的去路上。

  我跪在一块石头背后观察。没多久他就忍痛继续往山坡上走,动作缓慢,右前脚只敢轻轻着地。等他走出二十码左右,我就偷偷换个地方躲,一点点跟着他往坡上走。他经常停步拨弄胸口的箭。看起来扎得不算深,但有几处伤口渗出了黑色血迹。走路时想必痛极了。

  山坡上远远传来他宝宝的叫唤,可怜巴巴的。我的心一沉,但很快分辨出其中的情绪——孤独、害怕,但并非彻底的恐惧。它并未遇到危险,暂时还没有。

  马利克抬起头愣在原地,他听了半晌,直到哭喊声低下去。然后他头往后仰,用龙的话喊了句什么,两次,这是野龙的语言,我不懂。听着活像是巨大的老鹰发出的叫声。

  洞里的宝宝用又一声哀哭作答,但声音越来越轻,我意识到这是因为哈洛迪人正把它带到山洞更深处。哭声消失了,寂静笼罩森林。

  马利克继续往坡上爬,每次右前足落地都要哼哼。突然他停下来抬起脑袋,回头往我的方向看过来。

  我后脖子上的汗毛根根直立。我确信自己并未发出任何声音,不过以防万一,我还是往周围瞟了一圈,看有没有可供防守的位置。

  他发出尖利的呼呼声——那是攻击之前的警告和威胁。我猛地朝他转过头去,他发起了攻击。

  恐惧注入我的四肢。我转身往树林冲。

  身后传来沉甸甸的脚步和树枝折断的声音,越来越近。他咆哮一声,现在全心全意地追了过来。

  我尖叫着跃过一根倒地的木头,不等站稳就又一跃而起,绕过一棵树。前方一大堆石头,周围环绕着茂密的冷杉。我离那里还隔着三十尺的空地。我扭头往后瞟了一眼。

  马利克绕过几棵大树进入这片开阔地,迅速缩短了距离。他再次咆哮,一脚踩在一棵小树苗上,然后收紧翅膀准备扑上来。

  我飞快地跑过空地,从两棵树之间跳上了最近的岩石。身后响起撞击声,木头碎片飞溅。我跃过一根树枝、踉跄着落地、有什么从我头发旁扫过;我从另一株树旁跳进两块大石头之间深深的缝隙中。我的后背撞上地面,一时喘不上气来。我往上看。

  马利克想从石头周围的冷杉之间挤进来,但他身侧的箭挂在了树干上。他怒吼一声,退后、绕到我左边,巨大的前足朝我的容身处扫过来。我大口喘气,手忙脚乱地尽量往后挪。他用牙和爪子试探树的强度。树晃了晃,但没断。他无可奈何地咆哮,随后偷偷绕到了我背后。在这个方向上,只有一棵小树保护着我的小小阵地。他推它,一次、两次、三次。

  松针、树枝和松果雨点般落下。树根呻吟着折断,小树朝里倒下。

  我举起一只胳膊遮住脸,但树倒下时,枝条挂住了石头和周围的树。它仍被树根固定在土里,正好倾倒在我的缝隙上。马利克对着折断的树根又咬又挠,树依然只是晃动,不过现在他可以站上遮蔽我的岩石了。一只爪子探进树和石头之间。我往后爬。他移到对面试了试,不过胸部和腿部的弩箭又被粗壮的树枝挂住。最后他从石头前退开,绕着圈研究如何突破我的防守。

  我向后倒,大口喘气,泪如雨下。“走开,”我哑着嗓子低声说。“阿瓦啊。阿瓦阿瓦阿瓦……”

  他突然发出暴怒的咆哮,再次跳到石头上,疯狂抓扯倒下的小树。树枝裂开、折断。他踩着树干上下跳,树干发出呻吟。

  木片雨点般落在我周围。

  “走开走开走开……”

  他再次退开,仰头发出极度挫败的咆哮,他的狂怒震动了树和石头。我听见他环绕我容身处的脚步声,还有与之相伴的低吼。灌木和树让声音弥散,我无法分辨他具体在哪个位置。我咬牙坐起来,拂开眼前的头发,两手哆嗦着摘掉身上的小树枝和树叶。我倒下时幸亏包里的肉当了垫子,不过我的膝盖、胳膊肘和手掌都擦伤了,还流了血。

  脚步声稍微离开,低吼也停了,但我听见他发出富于攻击性的喘息和呼呼声。又有两次他试图突破围绕在我要塞周围的树,两次都一面呼痛一面退开。漫长的几分钟过去,只有他粗重的呼吸打破深夜的寂静。我还在发抖,但我站起来,从倒下的小树的树枝间往外看。

  马利克站在空地里,垂着头喘气。见我露脸,他咆哮一声,那是自胸腔深处发出的威胁,我在龙场从未听过类似的声音,哪怕在奥达科斯挑衅舒迦的时候。这是野性的声音,目的明确:他想杀了我。

  被他守着,我困在这儿了。

  我的心脏剧烈跳动,坐下来躲开他的目光。得让他相信我对他没威胁,可这要怎么做?他是野生的龙——虽然聪明,却依然是情绪化的生物,依照本能行事。生在龙场的龙能听懂命令、能说话,可这些于他都全然陌生。我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对龙的了解、一把十字弓和一大包食物。

  我不由喃喃自语:“哦,高龙啊。”

  我迅速研究这狭窄的避难所。它的两条较长的边是两块大石头,第三块石头封住了一头。我右边的石头和第三块石头之间有道窄缝,仿佛一小段压缩的走廊。天然的入口。我能看见马利克的尾巴就在它后面。

  我用深呼吸安抚自己。因为浑身哆嗦,失败了好几次才上好弦、把箭放入箭槽。我搁下十字弓,取过背包。包里还有几块上等肉排,外加整条鹿腿和几个大土豆。

  没时间瞻前顾后了。我拖出鹿腿,把背包放在身边,然后拿起十字弓,偷偷溜到缝隙边缘。马利克正用牙齿咬着胸口的一支箭往外扯。箭拉扯着周围的肌肉,箭头上的倒钩卡在被它穿透的鳞片上。马利克呻吟起来。他终于扯出箭头,咆哮着把箭咬成三段,吐出残渣。没了箭头堵住伤口,血直往外冒;他痛得大叫,又舔舔伤口。

  我深吸一口气,蹑手蹑脚地慢慢走进空地。我正把鹿腿放下,马利克发现了我,朝我冲过来。

  但我早有准备,飞快闪进了石头之间的缝隙里。他长长的前肢拍过来,但他够不到我,再说他胸口和腿上还插着好几支箭,也对他大有妨碍。他气得大吼,在入口处前后踱步,但突然又停下来,恶狠狠地瞪着我。

  我当然很想——很需要——跟他搭上关系,但父亲警告过我们许多次,野生的龙会把目光交流看成威胁或者挑衅。我转开眼睛,把十字弓拿给他看,然后又当着他的面放下十字弓、举起双手。不知他是否理解其中的含义。

  他继续舔伤口,其间好几次抬头看我在做什么。血的流速减缓。接下来几分钟无比漫长,真是煎熬。最后他终于抽抽鼻子,转过头去。他发现了鹿腿。

  他一脚踩上去,只一口就咬掉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是狼吞虎咽,只稍微嚼烂骨头,就把它咬成碎片全吞进了肚里。

  “见鬼。”我还指望鹿腿能撑一会儿呢。我又翻翻背包,掏出两个大土豆。我把土豆给他看,然后从缝里轻轻抛出去。

  他嗅了嗅,一口吞下。

  “高龙……你准是饿坏了!”我努力让声音显得低沉而平静。

  他朝我吼,是胸口下方发出的隆隆声。不过音色稍微改变,现在不全是威胁了。它让我联想到我们的龙,它们遇到陌生的新鲜东西时就这样。我下意识地想往里躲,但立刻就止住了。我确信他能闻出我的恐惧,再说我还浑身发抖、汗如雨下,但我仍然不想显出害怕的样子。

  “请走开吧。我不想成为你的食物。”

  我试着安抚他,试着安抚我自己。我回忆起两天前父亲对达瑞安说的话:说什么不要紧。讲故事,说天气,像疯子一样喋喋不休。语调比内容重要多了。我深吸一口气。

  “阿瓦,你可真吓人啊。我是说帅气。你真是头英俊的龙父。”他站在原地,一边喘气一边打量我。“通常龙父负责警戒,确保妈妈和宝宝有东西吃。可你却在这儿,就你自己,追踪那些偷走你宝宝的人。我找到的是你的伴侣吗?或者她是不是”——我咽口唾沫——“在山洞里?”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我。

  我忍不住偷瞄他的眼睛:眼珠是银色,就像皮肤上的纹路。他真美,看见他身上的箭和伤口下的黑色血渍,我一阵心疼。尽管我心里害怕、浑身是伤,却仍对这高贵的野生龙父充满了同情。我尽力用龟裂的嘴唇和发干的舌头对他咕噜。他偏了偏脑袋。我大受鼓舞,努力模仿我们的龙大快朵颐时那种满足的喉音。他又偏了偏脑袋。

  “我也想救你的宝宝,你愿意让我帮忙吗?听着……”我从包里找出一块肉,拿给他看。接着我用夸张的动作朝小山上看,又模仿龙仔饿了时那种呜呜的叫声,对这种声音我们有个专门的称呼:姆噗。“这是给你的宝贝的。”说完我把肉收了起来。

  他继续打量着我,没动弹。

  “阿瓦啊,你可真惨!真希望我也能帮到你。”他那水一样的眼睛与我的目光相遇,他的瞳孔放大了。我正想转开自己不听话的视线,他已经怒吼一声,再次跳到倾倒的树上。

  他疯了一样撕扯,击打树枝、沿着树干往前爬,撕咬较细的枝条。树的主干呻吟、颤抖。碎屑雨点般落在我身上。

  我尖叫起来,然后我突然开始模仿葛露斯哀伤的悲泣。我事前并未思考,只是用尽了肺里的每一口气,竭力表达我对这只勇敢的野龙所有的怜惜,以及我自己全部的恐惧。我用最大的音量尽可能坚持,每声号哭都以龙那种哀伤的吹气声结尾。

  马利克停下来盯着我,他喘着粗气,脑袋往旁边歪着。

  哈洛迪营地的宝贝回应了我的喊声——那是悠长而凄凉的哭喊,几不可闻。

  马利克再次朝我咆哮,他在石头上来回踱步,很快又停下来,仰头呼唤道:嘎嘎!嘎嘎!

  宝宝又一次回应了。

  他尽力把脑袋从树干和岩石间往里挤,用最大的嗓门朝我咆哮。他的呼吸把我淹没,又暖又臭,我缩成一团。

  然后他就消失了。

  我等了很久,感觉似乎有一个钟头,但马利克没有回来。我终于不再哆嗦,从倾倒的树和岩石之间探出头去。到处都疼,手和膝盖抽痛,肋骨也疼。我本该浑身瘫软,但恐惧依然使我全身紧绷。

  我看不见马利克。我爬到空地里,尽量往远处的森林看。天空渐渐变成青绿色,但山谷依然处于黎明的阴影中。空气清凉潮湿,让人想到苔藓和朝露。一只鸟在为自己的晨间独唱热身,忙忙碌碌的小松鼠从树冠里往下蹦弹。田园诗般的安宁让昨晚的事件仿佛高烧的梦。然而断裂的树木、被践踏的草地和地上的血迹说出了真相。我的弓已经上弦、装填完毕,我让它继续如此。我出发去找马利克。

  他的足迹不难辨认:一路上坡,朝哈洛迪偷猎者的山洞去了。每当发现前方有地方可供隐蔽,我就确保四下无人,再飞奔过去。之后我会喘匀呼吸,接着寻找下一个掩体。黎明在头顶生根发芽,而我就这样一路朝坡上青蛙跳,半小时后才又看到马利克。他在我前方约一百码,利用车辙右边的树做掩护,行动缓慢却十分坚定。我学他的样子,不过一直留心在我们之间至少隔了一棵树。他爬到与山洞水平的高度,最后在一片雪松中找到一块突出的花岗岩,蜷缩在石头背后。我感觉到他在等待,在掂量眼前的情况。

  我不时用血淋淋的手拉扯树干,奋力往上爬。很快我就开始大口喘气,腿也又酸又痛,不过我终于来到了距离马利克几十码的地方。他已经发现了我的行踪,恶狠狠地盯着我看了半天。但他没动弹、也没发出声音。我们就这样彼此监视,前后好几分钟。汗水顺着我的后背往下流。无论如何,只要马利克还有力气,他是一定不会放弃的。想到也许会再跟他对上,我肚子里翻江倒海。然后我又意识到自己孤立无援,而他就是最接近同伴的存在;这让我的肚子翻腾得更厉害了。为了摆脱我,这个同伴很可能把我咬成两半。

  山洞口突然有动静,清冽的空气把呼喊和纷杂的脚步带到我耳边。天空中的亮光照在金属上反射出去,在黎明前的幽暗中,一大群哈洛迪战士往我反方向的高处台地去了。哈洛迪头领骑着斑点棕龙飞上他们头顶,翅膀啪啪扇动;凶煞龙的黑影紧随其后,身上是粗糙的盔甲,背上是裹在黑衣里的骑手。有什么东西把他们引出来了。我从两棵树之间往外瞅,我的心揪成一团。

  石头形成的阶梯顶端,一股浓烈的黑烟从地道的裂缝里冒出来,向空中滚滚而去,迎向白昼的第一抹红色。准是达瑞安点燃了废弃的龙巢。

  达瑞,你可真蠢。他确信父亲会来,坚持说等待是最佳方案;他还害怕哈洛迪人会来追捕我们,甚至在深夜也不能安心——然而他仍然执行了自己的第一个计划。为了我。他为我引开了他们。

  这是我的责任。要不是我,他压根儿不会来这儿。我默默地向革提克祈祷,希望达瑞安已经远远逃开。

  几块小石头从我右手边滚过,是马利克在沿着小径偷偷往山洞前进。他看出敌人被转移了注意力,准备趁机行动。然而我却在迟疑。我必须跟上去,哪怕我喘不上气,膝盖直哆嗦;可我得先弄清哥哥是否平安。

  两头哈洛迪龙降落在隐藏地道入口的缝隙前,但不知为什么并不进去,一直停在原地等待步兵。这时下方谷底有什么动静吸引了我的视线。

  是达瑞安,他正朝树丛飞奔,很快消失在树影里。我长出了一口气。昨晚他肯定听到了马利克的咆哮。他不可能知道我的命运如何,说不定认为我已经变成了野龙最后的晚餐。然而尽管孤身一人,怕到无法思考,他仍然决定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为我引开敌人的注意。或许这能掩护他往家里逃,同时也能给父亲清晰的信号。他点了火,赶在浓烟被看见之前离开,沿着我走过的路下了碎石阶梯。

  此刻我又是安心又是害怕。在树林里也不算完全脱险,但到底更安全些。不过这也逼得我只能立刻行动。如果父亲现在出现,我的计划就彻底失败了。

  我悄声说:“谢谢你,达瑞安。”

  马利克伏得很低,慢慢往前挪。很快他就会绕过最后一处遮挡,进入山洞口的那块平地。我思考着自己的选项,哪一个都不乐观。我还没准备好。我从未想过自己会面临这样的问题。

  就在这时,一声粗粝、狂野的叫声在山谷上方响起,打破了我的专注。骑着棕龙的头领和黑色的凶煞离开达瑞安纵火的地方向东飞去。他们扑向森林。达瑞安被发现了?

  我吓得直叹气。我帮不上达瑞安的忙,而马利克为我提供了机会,尽管前景渺茫,这也是我唯一的希望。

  山洞里有人大声示警,十字弓长吟,马利克在咆哮。

  阿瓦啊。达瑞安。高龙——原谅我。

  我紧握十字弓跟上马利克,跃过斜坡上最后一段崎岖的山路,奔向山洞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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