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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7 红色的死亡假面

“哦,那个腕上有镣铐的年轻罪人是谁?在他们叹息和挥舞拳头之后他又会怎样?为什么他流露出如此内疚的神情?哦,他们把他投入监狱,因为他的发色。”
詹米放下手中的假发,从镜子里冲我抬了下眉毛。我对他露齿一笑,继续做着手势朗诵道:“他这样的头发,是人类的一种耻辱。在美好的旧时光里,这种颜色是要被绞死的。而绞死不是最坏的,剥皮将是公正的。对于他不可名状和令人发指的发色来讲!”
“你不是告诉我你是学医的吗,外乡人?”他问道,“难道最后成了诗人?”
“不是我写的,”我帮他把长筒袜拉直,“这些诗都是一位叫豪斯曼的人写的。”
“当然,一位就足够了,”詹米冷冷地说,“鉴于他写诗的水平。”他拿起假发,仔细戴在头上,又在假发上各处拨弄着,扬起一团香粉,“那么,你跟豪斯曼先生很熟吗?”
“就知道你会这样说,”我坐在床上注视着他,“只是因为医院的医生休息室里有一本别人留在那里的豪斯曼作品集而已。在病人呼救的间隙里读不了大部头小说,诗歌才是理想的读物,我想我现在已经熟记豪斯曼的大部分诗了。”
他警惕地看了看我,好像期待着我再背出另一首诗来,但我只是对他笑了笑,他回到了自己的事情当中。我着迷地观看着这场变装秀。
红色高跟鞋和绣着黑边的丝绸长筒袜,灰缎马裤上缀着银膝扣,雪白的亚麻布衬衫,袖口和胸前装饰着六英寸长的布鲁塞尔花边,深灰色的外套是一件杰作,袖口是蓝色的缎子,还有刻着纹章的银纽扣,它被挂在门后,静候登场。
他细致地在脸上扑完了粉,然后舔了舔指头,拿起一颗假美人痣,轻轻蘸了点阿拉伯树胶,而后整齐地贴在嘴角旁边。“你瞧,”他坐在梳妆凳子上的身子转过来,脸对准我,“我看起来像个红头发的苏格兰走私犯吗?”
我仔细地审视着他,从宽大的假发到摩洛哥高跟鞋。“你看起来像个滴水嘴兽。”我说。他的嘴巴咧得很大,脸笑开了花。在白粉的勾勒之下,他的嘴唇显得异常红,嘴巴比平常看起来更宽,更富于表现力。
“不!”走进来时听到这句话的菲格斯愤愤不平地说道,“他看起来像个法国人。”
“这两者是一回事。”詹米打了个喷嚏。他用手帕擦了擦鼻子,对这个年轻人说道:“请原谅,菲格斯。”
他站起身,伸手拿过外套穿在身上,耸了耸肩,然后理平了衣角。踩在三英寸的高跟鞋上,他的身高达到了六英尺七英寸,他的头几乎要碰上抹了灰的天花板。
“我不知道,”我怀疑地抬头看着他,“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块头的法国人。”
詹米耸耸肩,他的外套像秋天的落叶一样沙沙作响。“是的,嗯,没有隐藏我的身高。但只要头发藏好了,我觉得一切会安然无恙的。此外,”他赞许地望着我补充道,“人们是不会看我的。站起来,让我瞧一瞧,好吗?”
我不得不站起来,慢慢旋转身子,炫耀着紫色丝绸裙子的深色光泽。这是一件前面开得很低的露肩连衣裙,在上身的胸口处缀着一簇“V”字形的花边,相配的花边从衣袖肘部如优雅的白色瀑布般垂悬下来,手腕则裸露在外。
“真可惜我没有带你母亲的珍珠来。”我评论道。但我并不后悔它们的缺席,我把它们留给了布丽安娜,就保存在放照片和家族文件的箱子里。尽管如此,我穿上深色露肩裙,再把头发盘成一个结,镜子中映照出了一段长长的裸露在外的脖颈和胸部,它们在紫色丝绸的映衬下更为白皙。
“我想到了这一点。”詹米带着魔术师般的神情,从内口袋里变出一个小巧的盒子,一条腿摆出最好的凡尔赛式礼节,然后把它呈到我面前。
里面是一条闪闪发光的小鱼,用一种致密的黑色物质雕刻而成,鳞片的边缘点缀着黄金。
“这是一个别针,”他解释道,“也许你可以用白丝带穿起来系在脖子上?”
“真漂亮!”我高兴地说道,“是什么做的?乌木吗?”
“黑珊瑚,”他说,“我昨天跟菲格斯在蒙特洛湾的时候买的。”他和菲格斯绕岛驾驶着“阿尔忒弥斯”号,终于把蝙蝠粪交给了买主。
我找了一段白色缎带,然后詹米殷勤地为我系在脖子上,从镜子中,我看到他弯着腰,凝视着我的肩膀。
“不,他们不会看我的,”他说,“一半人会看着你,外乡人,而另一半,则会看着威洛比先生。”
“威洛比先生?那安全吗?我的意思是说——”我偷瞄了一眼那个小个子东方人,他盘着腿耐心地坐在凳子上,一身干净的蓝色丝绸在闪光,然后放低了声音问道,“我的意思是说,他们会喝酒,不是吗?”
詹米点了点头。“有威士忌、康布雷酒、红葡萄餐酒、波尔图葡萄酒,还有香槟潘趣酒,还有一小桶最上等的法国白兰地——承蒙艾蒂安·马塞尔·德·普罗旺克·亚历山大先生的馈赠。”他把一只手放在他的胸口,再次鞠躬,夸张的动作让我笑了起来。“别担心,”他直起身子说道,“他会见机行事的,否则我会把他的珊瑚球拿回来——以为我不会吗,你这个小异教徒?”他对威洛比先生笑着补充道。
这位东方学者神态相当尊贵地点了点头。他的黑丝绸绣花圆帽上装饰着一个红珊瑚雕刻的小圆球——他称之为顶戴,由于在蒙特洛码头上跟一个珊瑚贩子的偶遇以及詹米的好心,这件东西归还到他手里。
“你肯定我们必须出发了吗?”我的心悸动不已,部分是由于我穿的胸衣太紧,但更大程度上是由于反复出现的幻觉:詹米的假发掉落下去,招待会完全中止,在皇家海军被召唤来之前,人人都盯着他的头发。
“是的,我们要出发了。”他笑着安慰我道,“别担心,外乡人,即便‘海豚’号上的人出现,他们也不太可能认出我——就算不打扮成这样。”
“我希望认不出。你觉得船上的人会去那里吗?”
“我有些怀疑。”他恶狠狠地挠着左耳上方的假发,“你从哪里弄到这玩意儿的,菲格斯?我肯定它长虱子了。”
“哦,不会的,大人,”菲格斯向他保证道,“租它的时候,做假发的师傅跟我保证过,为了防止这些虫子,已经用牛膝草和马荨麻仔细掸过。”菲格斯顶的是自己的头发,但扑了厚厚的粉,穿着崭新的深蓝色天鹅绒套装,显得很英俊——虽然没有詹米那样让人大吃一惊。
门上响起试探性的敲门声,然后玛萨丽走了进来。她也翻新了自己的衣柜,穿着一条浅粉色的连衣裙,配以深玫瑰色的腰带,容光焕发。
事实上,她泛起的红光稍微有些多,我认为不止是裙子的缘故。当我们沿着一条狭窄的走廊往下走向马车的时候,我拉起裙子,以免蹭到墙壁,我努力前倾,在她耳边低语道:“你用了艾菊油吗?”
“嗯?”她心不在焉地说,眼睛盯着弯下腰并为她打开车门的菲格斯,“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我放弃了继续问的打算,这是我们目前最不用操心的事情。
总督府灯火通明,一排灯笼悬挂在露台的矮墙上,还挂满了花园的小路。衣着华丽的客人们从马车上下来,走过铺着碎贝壳的通道,通过一扇巨大的法式大门进入房子。
我们遣离了自己——或者说杰拉德——的马车,但在通道上站了一会儿,在到达的人群中短暂候场。詹米看起来有些紧张——他的手指不时在灰色缎面上颤动,但表面上他的举止一如既往地平和。
门厅站着一列迎宾的队伍,岛上的几位显要人物被邀请协助新任总督迎接宾客。我走在詹米前面,向金斯敦市长及其夫人微笑点头。看到迎宾队伍里那位挂满勋章的海军上将,我有点畏缩,他外套上的镀金肩章光彩夺目,但与陪伴我的大块头法国人和小个子东方人握手的时候,他只是略微惊讶了一下而已。
还有我在“海豚”号上的那位朋友——约翰勋爵,他的金发今晚隐藏在一顶正式的假发之下,但我立即认出了精致白皙的容貌和苗条又肌肉发达的身材。他独自站在那里,离其他显要人物有一点距离,有传言说他的妻子拒绝离开英国陪他到这里就职。
他转身朝我打招呼,脸上带着一本正经的礼貌表情,他看了看我,眨了眨眼睛,然后突然露出了非常温暖愉快的笑容。“马尔科姆夫人!”他抓住我的手喊道,“见到你我非常高兴!”
“彼此彼此,”我对他报以微笑,“上一次我们见面的时候,我不知道你是总督,恐怕当时我有点不得体。”
他笑了起来,墙上烛台的蜡烛散发出来的光照耀在他脸上。在光线中第一次看清楚他的脸后,我意识到他是一个非常英俊的人。
“可以认为你有一个很好的理由。”他说,仔细地看了看我,“我可以说你今天晚上看起来很漂亮吗?显然,岛上的空气比船上的瘴气更适合你。在离开‘海豚’号之前我希望再见你一面,但当我问起你的时候,伦纳德先生告诉我你不舒服,我相信你已经完全康复了?”
“哦,完全康复了。”我被逗笑了。不舒服,嗯?很明显托马斯·伦纳德不想承认我落水了,我很好奇他是否把我的失踪记录在航海日志里了。
“我可以向您介绍我的丈夫吗?”我转身冲詹米招手,他刚才被海军上将拖住聊个不停,但现在在威洛比先生的陪同下正朝着我们走过来。我转过身,发现总督的脸绿得像个醋栗。他的视线从詹米转向我,然后再移回去,面色苍白,仿佛面对的是一双幽灵。
詹米来到我身旁停下,朝着总督优雅地点头致意。
“约翰,”他轻声说道,“见到你真是太好了,伙计。”
总督的嘴张开又合上,没有任何声音。
“我们过一会儿找个机会聊聊。”詹米喃喃低语道,“但是现在——我的名字是艾蒂安·亚历山大。”他挽住我的胳膊,然后很正式地鞠了一躬。“我可以荣幸地向你介绍我的妻子克莱尔吗?”他毫不费力地转用法语大声说道。
“克莱尔?”总督胡乱地看了我一眼,“克莱尔?”
“嗯,是的。”我很希望他不要晕倒。尽管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教名对他产生如此强烈的影响,但他看起来还是很有可能晕倒的。
后面的来宾正不耐烦地等着我们离开。我挥动扇子,鞠了躬,然后我们走进了官邸的主客厅。我回头看了总督一眼,他的双手机械地与新来的人握手,眼神追随着我们,脸色苍白如纸。
主客厅是一个天花板低矮的巨大房间,里面坐满了人,喧闹嘈杂又色彩鲜艳,犹如一笼子鹦鹉。目睹此景我略感安慰。在这种人群中,即使块头大,詹米也不会太显眼。
一个小管弦乐队在房间一头靠近一扇门的地方演奏着,门开着,通往外面的阳台。我看到许多人在那里散步,显然是在呼吸新鲜空气,或是趁着环境安静进行一场私人谈话。在房间的另一头,有另外一扇开着的门,门外有一条短短的走廊通往休息室。
我们知道不会有人,更不会有社会名流来做引见。然而,拜詹米的先见之明所赐,我们根本不需要。我们到达以后,女人们纷纷围住我们,被威洛比先生深深吸引住。
“这是我的朋友倚天宙先生,”詹米对着一个身穿黄色紧身缎衣、年轻结实的女人介绍道,“刚从东方而来,女士。”
“哦!”年轻女士用扇子遮住自己的脸,被深深打动了,“真的来自东方吗?但是你要跨越的是一个多么不可思议的距离!我非常欢迎你来到我们的小岛上,先生——宙先生?”她向他伸出一只手,显然是希望它被吻。
威洛比先生深深地鞠了一躬,手藏在袖子里,亲切地说了几句汉语。那位年轻的女士看上去极为激动。詹米似乎一时间被吓到了,然后脸上优雅的假面垮了下来。我看到威洛比先生闪亮的黑眼睛直盯着那位女士从裙摆下伸出来的鞋尖,很好奇刚才他对她说了些什么。
詹米抓住了机会——还有那位女士的手——极有礼貌地鞠了躬。“愿为您效劳,夫人,”他的英语带着浓重的口音,“在下是艾蒂安·亚历山大,我能荣幸地向您介绍我的妻子克莱尔吗?”
“哦,是的,很高兴认识你!”年轻的女士激动得满脸通红,拿着我的手紧紧握住,“我是玛塞琳·威廉姆斯,也许你认识我哥哥朱达?他拥有十二树庄园——你知道吧,那个很大的咖啡种植园?我过来和他一起待一个季节,这段时间过得如此奇妙!”
“不,恐怕我们在这里一个人都不认识,”我带着歉意说道,“我们刚到这里——从马提尼克岛来,我丈夫的食糖生意就在那里。”
“噢,”威廉姆斯小姐喊起来,眼睛睁得大大的,“但你一定得允许我给你介绍我特别好的朋友——斯蒂芬斯一家!我相信他们去过马提尼克,乔治娜·斯蒂芬斯是那么迷人的一个人——你会立即喜欢她的,我保证!”
这就是要发生的一切。在一个小时内,我被介绍给许多人,还被拉着慢慢绕着房间,从一组到另一组,由威廉姆斯小姐一个一个地介绍认识。
穿过房间,我可以看到詹米站在那里,头和肩膀高过身旁的人,一副充满贵族尊严的模样。他与一群男人亲切地交谈着,这些人都渴望结识这位富裕的商人,希望能获得有关法国食糖贸易的有用信息。我跟他的眼神在路过的时候交会了一次,他给了我一个灿烂的微笑和一个殷勤的法式鞠躬。以上帝的名义,我仍在好奇他到底想做什么,但只是在心里耸了耸肩。等时机成熟的时候,他会告诉我的。
菲格斯和玛萨丽,通常除了彼此之外不需要其他人的陪伴,他们正在地板的另一端跳舞,她发光的粉红色脸庞冲他微笑着。因为这一场合,菲格斯放弃了他的钩子,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塞满麸皮的黑色皮手套,别在外套的袖子上。这只手套就搁在玛萨丽的长袍后面,看起来有些僵硬,但还没有不自然到引发议论的地步。
我从他们身边跳过去,在一位名叫卡斯泰尔斯的短粗英国种植园主手臂中安稳地旋转着。他气喘吁吁地跟我寒暄着,红脸膛上流着汗水。
至于威洛比先生,他正享受着空前的社交胜利,成了一众名媛的关注中心,她们争先恐后地劝他吃美食和茶点。他的双眼闪闪发亮,苍白的脸颊上泛着淡淡红晕。
最后一支舞结束后,卡斯泰尔斯先生把我放在一群女士之间,然后殷勤地去拿一杯红葡萄酒。我立刻回到今晚的任务中,跟这些女士打听是否有人熟悉某些被推荐给我的人物,名字叫作艾伯纳西。
“艾伯纳西?”霍尔夫人,一位少妇,挥动着她的扇子,看起来很茫然,“不,我不能说我认识他们,他们在社交界非常活跃吗,你知道吗?”
“哦,不会吧,琼!”她的朋友约克姆夫人看上去很震惊,惊讶又愉快地给出了丰富的提示,“你一定听说过艾伯纳西的!你还记得买下玫瑰厅的那个人吗,就在亚拉斯河上游?”
“哦,是的!”霍尔夫人的蓝眼睛睁大了,“那个买下庄园不久就死了的人?”
“是的,就是那个,”另一位女士听到之后插话道,“他们说是疟疾,但我和那个照顾他的医生聊过——他来包扎妈妈的坏腿,你知道她饱受水肿折磨,然后他告诉我——当然了,非常有信心地……”
嚼舌头是令人愉快的。罗茜·麦基弗是一名忠实的记者,她所转述的故事在这里都有,还有更多。我抓住了谈话的线索,然后把话题转到我希望的方向上去。
“艾伯纳西夫人有契约工,还有奴隶?”
这里的意见比较混乱。有些人认为她有几个契约仆人,有些人认为只有一或两个——在场的没有一个人真正踏足过玫瑰厅,当然了,人们说过……
几分钟后,八卦话题转向了鲜货,还有新的教区牧师琼斯先生与寡居的米娜·奥尔科特夫人不可思议的行为,不过,对于一个女人的名声能有什么期待呢?这肯定不完全是那个年轻人的错,她这么大年纪了,当然了,话虽这样说,一个担任圣职的人是应该严于律己的……我的耳朵嗡嗡响,找了个借口溜走去了女休息室。
我看到詹米站在点心桌旁。他正在跟一个穿着绣花棉裙的红头发高个子女孩说话,他看着她的时候,一丝毫无防备的温柔在他的眼睛里徘徊着。她正热切地朝着他微笑,因为他的殷勤感到荣幸。我微笑地看着这一场景,想知道这位年轻女士如果意识到他并不是真的在看她,而是把她想象成从未见面的女儿会怎么想。
我站在外面休息室的镜子前面,把跳舞时散下来的头发塞回去,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休息室布置得很豪华,实际上是三个独立的隔间,有厕所设备,一个存放帽子、披肩的房间,以及脱去外罩衣服的主室——就是我站着的地方。这里不仅有一个长长的穿衣镜和布置得非常齐全的梳妆台,还有包裹着红色天鹅绒的躺椅。我相当渴望地盯着它——我穿的轻便舞鞋把我的脚夹得很痛——但职责在召唤我。
到目前为止,除了我们已知的关于艾伯纳西种植园的情况,我什么都没打听到,不过我已经收集了一份金斯敦附近其他几个雇有契约工的种植园的有用名单。我不知道詹米是否打算在他的总督朋友的帮助下寻找伊恩——这可能是今晚冒险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但是,约翰勋爵对我身份的反应既令人费解又令人不安——你会以为这人见了鬼。我眯起眼睛看着紫裙上反射的光,欣赏着项上闪着黑色和金色光泽的鱼,但没有看到任何能引起不安的东西。我的头发用饰有珍珠和钻石的发卡盘起,还谨慎地用了点麦基弗夫人的化妆品,相当得体地画了眼影,涂了腮红,如果要我评价的话我会这样说。
我耸了耸肩,对着镜中的自己诱惑地眨了眨眼睛,然后抚平头发,回到了客厅。
我顺着放茶点的长桌走过去,桌子上摆放着大量的蛋糕、点心、小吃、水果、糖果和一些我叫不出名字但推测是能吃的食物。我端着一盘水果,心不在焉地从茶点桌旁离开的时候,迎面撞上了一件暗色背心。在混乱中对它的主人道歉时,我发现我正仰望着阿奇博尔德·坎贝尔牧师阴沉的脸。
“马尔科姆夫人!”他惊讶地喊道。
“嗯……坎贝尔牧师,”我略显畏缩地回答道,“太令人吃惊了。”我试探性地去擦沾在他肚子上的一片杧果,但他明显向后退了一步,我停住了手。
看起来他对我的露肩裙子反应相当平静。“我相信你没有事吧,马尔科姆夫人?”他问道。
“是的,谢谢你。”我回答道。我真希望在我作为亚历山大夫人被介绍认识的那些人听到之前,他不要再喊我马尔科姆夫人。
“我听说了你妹妹的消息,很遗憾,”我说,希望能使他分心,“你打听到她的消息了吗?”
他僵硬地垂着头,接受我的同情。“没有,我自己发动搜索的努力当然是有限的,”他说,“这是我一位教区居民的建议,我今晚陪着他和他的妻子在这里,把我的情况陈述给总督,请求他帮忙找我妹妹。我向你保证,马尔科姆夫人,要不是考虑到这么重要的事情,我是不会到这种场合来的。”
他带着深深的厌恶向附近一群大笑的人投去一瞥,那里有三个年轻人正在比赛说诙谐的祝酒词,看谁能让年轻的女士们笑得更响,扇子挥动得更厉害。
“我真的为你的不幸感到遗憾,牧师,”我往旁边靠了靠,“考登小姐告诉了我一些关于你妹妹的悲剧。如果我能够帮上忙……”
“没人能帮上忙,”他插话道,眼神黯淡无光,“这是斯图亚特天主教徒的错,因为他们对王位的邪恶企图,还有那些追随他们的苏格兰放浪之辈。不,没有人能帮上忙,只有上帝能拯救。他摧毁了斯图亚特王室;他也会摧毁那个弗雷泽,等到那一天,我妹妹才会痊愈。”
“弗雷泽?”谈话的走向让我感到不安。我匆匆扫了一眼房间,幸好詹米在看不见的地方。
“就是叫这个名字的那个男人,把玛格丽特从她的家族和她应有的忠诚里勾引走了。虽然他不是亲手打击了她,但因为他,她抛弃了自己的家族和安全,置身危险之中。是的,上帝会公平地报复詹姆斯·弗雷泽的。”他带着一种残忍的满足神情说道。
“是的,我敢肯定他会的,”我喃喃地说道,“请原谅,我相信我看到了一个朋友……”我试图走开,但一队端着盛肉盘子的仆人挡住了我的路。
“上帝不会一直容忍邪恶的。”牧师接着说道,明显有种全能上帝的观点正好跟他大体重合的感觉。他灰色的小眼睛带着冰冷的谴责之意停留在附近的一群人身上,那儿有几位女士正围着威洛比先生,就好像鲜艳的飞蛾围着一盏中国灯笼打转。
威洛比先生神采奕奕,他高分贝的笑声高过了女士们的笑声,我看到他突然重重地倒向一个路过的仆人,差点打翻一盘冰沙杯。
“要让女人们都懂得节制,”牧师吟诵道,“废止华美的服装和花哨的头发。”他似乎要迈步奋起。毫无疑问,所多玛和蛾摩拉会是下一个。“一个没有了丈夫的女人就应该献身于上帝的需要,不应该在公共场合放纵自己。你看见奥尔科特夫人了吗?她是一个寡妇,她应该从事虔诚的工作!”
我看向他皱眉的方向,看到他正盯着一个丰满愉悦的三十多岁女人,她浅褐色的头发卷在一起,正在对着威洛比先生咯咯笑。我好奇地看着她。所以,这就是金斯敦那位臭名昭著的风流寡妇!
威洛比先生现在四肢着地,在地板上爬来爬去,假装寻找丢失的耳环,而奥尔科特夫人在他突然爬向她的脚时假装尖叫起来。我想也许最好立即找到菲格斯,让他在事态脱缰之前把威洛比先生跟他的新相识分开。
显然为视力所承载的画面冒犯,牧师突然放下他一直握着的盛着柠檬汁的杯子,转身猛地用肘部推开挡住路的人,穿过人群走向阳台。
我松了一口气。跟坎贝尔牧师谈话很像是跟知名的刽子手交换无聊的消遣故事——但是,实际上,跟我自己认识的那位刽子手相处都比跟牧师相处来得愉快。
突然间我看到詹米高大的身影正朝着房间另一头的一扇门走过去,我猜那里是总督的私人住处。他现在一定是要去和他谈谈。出于好奇,我决定跟他一起去。
房间是如此拥挤,以至于从中穿过相当艰难。我走到詹米走去的门前时,他早已消失不见,但我挤出了人群。
我站在一个长长的走廊里,墙上烛台里的蜡烛光线昏暗,外面阳台上火把闪烁的红光不时穿过长长的窗户照亮黑暗的走廊,墙上的装饰品闪烁着金属的光泽。大部分都是武器,包括装饰用的手枪、刀、盾牌和剑。我很好奇,这是约翰勋爵的个人纪念品,还是本来就属于这座房子?
这里远离客厅的喧闹,显得非常安静。我走下走廊,脚步声被地板上长长的土耳其地毯淹没。
前面传来一个分辨不出的男人的低语声。我拐了个弯,走进了一条较短的走廊,看到前面有一扇门,灯光从里面洒落出来——那一定是总督的私人办公室。我听到詹米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哦,上帝,约翰!”他说道。
我麻木地站住,不是因为这句话的内容,而是因为那声音的语调——里面带着一种我很少从他那里听到过的情感。
我静悄悄地走过去,靠得更近了一些。透过半开着的门,我看到了詹米,他低着头,跟约翰勋爵紧紧地热烈拥抱着。
我一动不动地站着,完全不能移动或是开口说话。当我再往里面看时,他们分开了。詹米背朝着我,但约翰勋爵面对着走廊,如果他往外看的话,可以轻而易举地看见我。但他没有朝走廊看。他注视着詹米,脸上露出的欲望如此赤裸,以致我看到它时,血直冲到脸上。
我的扇子掉了下去。总督的头转向这边,我吓了一跳,匆忙跑下楼,跑回客厅。
我穿过大门走进客厅,停在一棵棕榈树盆栽后面,心脏怦怦直跳。铁质的枝形吊灯上插满了蜂蜡蜡烛,墙壁上的松枝火把明亮地燃烧着,即便如此,房间的角落仍是黑暗的。我站在阴影里,颤抖不已。
我的手很冷,我觉得有点不舒服。以上帝的名义,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得知我是詹米的妻子时,总督的震惊现在至少已经得到了部分解释。那一眼,毫无防备,充满痛苦的思念,完全告诉了我他是为何种问题所困扰。詹米则是另一个问题。
“他是阿兹缪尔的监狱长”,他偶然间说过。他还在另一个场合并不那么随意地说过“你知道监狱里的男人们怎么做吗”。
我知道,但我会对着布丽安娜的头发誓,无论在任何情况下,詹米没有这样做——没有这样做过,也不会这样做。至少在今晚之前,我会这样发誓。我闭上眼睛,胸口起伏着,试图不去想我所看到的那一幕。
当然,我做不到。然而,我越想就越觉得不太可能。乔纳森·兰德尔的记忆可能随着身体的创伤已经褪色,但我不能相信这些记忆会消逝到足以让詹米容忍另一个男人在身体方面的渴求,更别提欢迎这种渴求了。
但是,如果我所目睹的、他跟格雷如此的亲密,貌似可以用友谊的名义来解释,那为什么他以前没有跟我提起过他呢?为什么一得知格雷在牙买加,就那么强烈地要来看他呢?我的肚子又一次往下沉,不舒服的感觉回来了。我很想坐下来。
当我倚在墙上,在阴影中颤抖时,通往总督住处的门开了,总督走了出来,回到他的宴会上。他的脸涨得通红,眼睛闪闪发亮。那一瞬间我肯定会去杀死他,如果我手上有比一个发卡更为致命的武器的话。
几分钟后,门又打开了,詹米出现了,两人距离不超过六英尺。他脸上挂着一副冷静的模样,但我看到了下面遮盖的强烈情绪的痕迹。虽然我能看得出来,但我解释不清。是兴奋还是担忧?还是恐惧和欢乐交织?抑或是其他的情感?我以前根本没见过这种样子的他。
他没有找人说话或是吃茶点,而是开始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显然是在找人。他在找我。
我深深地咽了一大口水。我无法面对他——在人群面前。我留在我待的地方,看着他,直到他最后往外走到阳台上。然后我离开了藏身处,尽可能快地穿过房间,走向休息室去避难。至少在那里我能坐下来歇一会儿。
我推开沉重的门走了进去,被女性香水和香粉温暖舒适的气息包围着,我立刻放松了下来。然后另外的气味袭向了我。它也是一种熟悉的气味——我职业里的一种气味。但我并不期待它出现在这里。
休息室依然很安静,四周从沙龙响亮的吵闹声陡然降为一种微弱的低语,像一阵遥远的雷雨。然而,它不再是一个避难所。
米娜·奥尔科特四肢摊开躺在红色的天鹅绒躺椅上,她的头向后挂在躺椅边上,裙子脱到了脖子处。她的眼睛睁着,颠倒的惊讶表情凝固在脸上。从她被割断的喉咙处流出的血把身下的天鹅绒染成了黑色,在头部下方滴了一大摊。她那浅棕色的头发已经散开,鬈发的末端乱蓬蓬地垂在那一摊血中。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目瞪口呆地无力呼喊救命。然后我听到了外面走廊里有人说话的声音,门被推开了。我身后的女人也看到了这一幕,她沉默了片刻。
走廊里的光穿过门洒在地板上,在尖叫声响起之前的那一瞬间,我看到了通往窗口的脚印——一只鞋底带有毛毡的小巧整齐的脚印被血勾勒出了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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