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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3 “鲁莽的海盗”

“我不能拥有任何人,詹米,”我沮丧地看着摊在我面前的灯光下的文件,“我就是不能,这是不对的。”
“嗯,我倾向于同意你的观点,外乡人。但是我们要这个家伙干什么呢?”詹米在床上挨着我坐下,越过我的肩膀看着所有权文件。他用手拨弄着头发,眉头紧锁。
“我们可以给他自由——这似乎是正确的选择。但是,如果我们这样做,他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呢?”他向前俯身,眯着眼睛读那份文件,“他只会说一点法语和英语,没有谋生的技能。如果我们把他放了,或者给他一些钱——他能靠自己活下去吗?”
我若有所思地吃着墨菲做的奶酪卷。味道很好,但灯油燃烧的气味奇特地混入了芳香的奶酪,还融合了——像所有东西那样——渗透整条船的蝙蝠粪的味道。
“我不知道,”我说,“劳伦斯告诉我,在伊斯帕尼奥拉岛有很多自由黑人。克里奥尔人和混血黑人特别多,而且很多人拥有自己的营生。牙买加也一样吗?”
他摇了摇头,伸手从托盘里拿了一个奶酪卷。“我觉得不是这样。确实有一些自由黑人独自谋生,但这些人都有一些技能——比如缝纫和打鱼。我跟这个特梅雷尔谈过话,他失去手臂前是一个砍甘蔗工,并且不知道其他谋生技能。”
我把还没有入口的奶酪卷放下,闷闷不乐地对着文件皱起眉头。拥有一名奴隶的想法让我恐惧和厌恶,但也开始让我明白,放弃自己的责任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这个人五年前被人从几内亚的奴隶禁闭营带出来。我最初的想法是让他回自己的家,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就连找一艘开往非洲、愿意接受他作为乘客的船都不大可能。而且最大的可能性是,他会立即被再次奴役,要么是被让他上船的船奴役,要么是被西非港口的某个贩奴船奴役。
独自旅行,只有一条手臂,还一无所知,他是无法自我保护的。即使他奇迹般地安全到达非洲,远离欧洲和非洲奴隶贩子的魔掌,他实际上也没有机会回到自己的村庄获得一席之地。劳伦斯已经好心地解释过,如果他回去的话,很可能会被杀死或者被赶走,因为他的同胞会把他当作幽灵,当成一种危险。
“我想你会考虑卖掉他?”詹米扬起一条眉毛,提出了一个微妙的问题,“卖给某个我们可以肯定会对他友好的人?”
我用两根手指在我的额头上揉了揉,试着减轻不断扩大的头痛。
“我看不出这比我们留下他好到哪里去,”我抗议道,“很可能会更糟,因为我们不能肯定新主人会怎么待他。”
詹米叹了口气。他这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跟菲格斯一起爬又暗又臭的货舱,补充去牙买加的库存,他很累了。
“是的,我知道,”他说,“可是,给他自由却让他饿死,这不是仁慈,我能理解。”
“不是的。”我无情地希望我从来没有遇见过这个独臂奴隶,如果我没有遇见他,那对我来说会更轻松一些——但对他而言可能不是这样。
詹米从床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靠在桌子上,晃动他的肩膀来缓解劳累。他弯下身子在我额头的眉心处吻了一下:“别烦恼了,外乡人。我会跟杰拉德种植园的管事谈谈,或许他能给那个人找些活儿干,再或者——”
从上面传来的一声警告打断了他。
“船呀!当心,下面!靠近左舷,啊嘿!”瞭望员的喊声很急,船突然急速动了起来,因为水手都到位了。然后更多的呼喊声传来,还有颠簸和震动,就好像“阿尔忒弥斯”号在倒船。
“看在上帝的分上,怎么——”詹米刚开口,一声什么东西碎裂的巨响就淹没了他的声音。船舱开始倾斜,他歪着身子,睁大眼睛听着警报。我坐的凳子往一边倒,我被扔到了地上。油灯从它的支架中飞出来,幸好在撞到地板之前就熄灭了,这个地方顿时陷入了黑暗。
“外乡人!你还好吗?”詹米的声音从旁边的黑暗里传来,尖厉中带着焦虑。
“是的,”我从桌子下面爬出来,“你呢?发生了什么事?有人袭击我们吗?”
詹米没有停下回答任何问题,他已到了门口并打开了门。嘈杂的叫喊声和撞击声来自上面的甲板,不时地被小型火器爆米花一般的突击声打断。
“海盗,”他简洁地说,“已经上船了。”我的眼睛适应了室内昏暗的光线,我看到他的身影冲向桌子,拿出抽屉里的手枪。他停下来,从他床铺的枕头下抓起短剑,又冲向门口,在他出门的时候,对我发出了指令:“带上玛萨丽,外乡人,到下面去,尽量到船尾——放蝙蝠粪的那个大货舱,躲到它们后面,待在那里。”然后他就不见了。
我花去片刻时间凭感觉绕过橱柜走到我的床边,去找在巴黎时赫德嘉嬷嬷给我的摩洛哥羊皮箱。手术刀可能没法对付海盗,但手里握有某种武器,无论多么小,都会让我感觉好一些。
“克莱尔妈妈?”玛萨丽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音调很高,带着恐惧。“我在这儿。”我说。她走过来的时候,我看到了棉花上闪烁的白色微光,把象牙柄开信刀塞到她手里:“这里,拿着这个,以防万一。来吧,我们到下面去。”
我一只手拿了一把长柄截肢刀,另一只手握了几把手术刀,穿过船舱走向后货舱。头顶甲板上的脚步声像打雷一样,咒骂和叫喊声响彻黑夜,其中还夹杂着一个可怕的刮擦呻吟声,我猜这一定是“阿尔忒弥斯”号的木壳跟撞我们的匿名船相互摩擦引起的。
货舱黑如沥青,飘舞着厚厚的烟雾。我们慢慢地挪着步子,不断咳嗽着,走向货舱后端。
“他们是谁?”玛萨丽问,她的声调奇特低沉,堆积在我们周围的粪块减弱了货舱里的回声,“海盗,你认为呢?”
“我猜他们就是。”劳伦斯对我们讲过,加勒比海是海盗船和各类不法勾当猖獗的狩猎场,但是我们没有预料到麻烦,因为我们的货物并不是特别有价值,“我猜他们的嗅觉一定不怎么样。”
“嗯?”
“没关系,”我说,“来坐下吧,我们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待。”
我从经验中学到,在男人们打仗的时候,等待是人生中最困难的事情,但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任何切合实际的替代选择。
在这里,传来的战斗声会被减弱成遥远的重击声,但是木头刮擦发出撕心裂肺的呻吟声,不断地回荡在整条船上。
“哦,上帝,菲格斯,”玛萨丽低语道,她的声音充满了痛苦,倾听着远处的声响,“圣母马利亚,救救他!”
我默默地祈祷着,想着詹米在上头某个混乱的地方。在黑暗中我碰到了我眉心的小点,几分钟前,他吻过那里,这很容易成为我所知道的最后一次接触,我竭力不这样想。
突然,头顶上响起爆炸声,轰鸣通过震动传到了我们坐的木料上。
“他们正在炸船!”玛萨丽跳了起来,惊慌失措。
“他们会把我们击沉的!我们必须出去!我们在这里会被淹死的!”
“等一等!”我喊她,“这只是枪声!”可她没听到。我能听到盲目恐慌的她在粪块之间踉踉跄跄地乱走和啜泣着。
“玛萨丽!回来!”货舱里一点光都没有,我在令人窒息的气氛中走了几步,试着通过声音找到她的位置,但摇摇欲坠的粪块隔绝了声音,隐藏了她的动静。头顶上又响起一声爆炸,第三声紧随其后。空气中满是被震下来的粉尘,我被呛得透不过气来,眼泪一直往下流。
我用袖子擦了擦眼睛,还使劲揉了揉。这绝不是我想象出来的:货舱里有一盏灯,微弱的光勾勒出了一旁粪块的轮廓。
“玛萨丽?”我大喊道,“你在哪里?”
回答是从光的方向传来的一声惊恐的尖叫。我急忙冲到粪块边上,这块粪夹在其他两块之间,我走到架着梯子的地方,发现玛萨丽被一个半裸的大块头男人紧紧抓着。
他非常胖,晃动的脂肪层上装饰着一点文身,脖子上挂着一条用硬币和纽扣串成的项链,叮当作响。玛萨丽尖叫着拍打他,他猛地把头一偏,十分不耐烦。
然后他看到了我,眼睛睁得老大。他有一张又宽又扁的脸,黑色头发戴着柏油头饰。他冲我恶狠狠地笑,露出一颗明显的断牙,嘴里说的话听起来含混不清,像西班牙语。
“放开她!”我大声地说,“停下来,你这个浑蛋!”这是我能想起的所有西班牙语了。他似乎觉得很有趣,脸上的笑容更大了,松开了玛萨丽,而转向我。我向他扔出了一把手术刀。
手术刀从他头上弹开,吓到了他,他疯狂地躲闪开。玛萨丽从他身边跑开,跳上了梯子。
海盗嘟哝了一会儿,在我们之间难以抉择,但随后他转向梯子,以与体重不符的敏捷跳了好几级。他在玛萨丽正要钻出舱口的时候抓住了她的脚,她尖叫起来。
我语无伦次地低声诅咒着,跑到梯子的底部,并伸手把长柄截肢刀尽我最大力气刺在他的脚上。海盗发出了一声高亢的尖叫,随后一个东西从我的头上飞过,鲜血飞溅到我的脸上,又湿又热。
我吓了一跳,后退几步,本能地看了看是什么东西掉下来。这是一个棕色的小脚趾,长着老茧和黑色指甲,脏兮兮的。
海盗砰的一声砸在我旁边的甲板上,震得地板直抖,然后他向我扑过来。我躲开了,但他一把抓住我的袖子。我扯破衣服,撕掉了袖子,并用我手里的刀猛戳他的脸。
他吃惊地往后退,踩在自己的血上滑倒了。我跳上梯子,拼命往上爬,那把刀掉落了下去。
他紧跟在我后面,成功地抓住了我裙子的下摆,但我从他手里拽了出来,扑着向上爬,货舱里令人窒息的粉尘灼烧着我的肺。那人大喊着一种我听不懂的语言。我大脑中一些模糊的回路,还没有完全被眼前的逃生所占据,推测出它可能是葡萄牙语。
我冲出货舱跑上甲板,进入一片汹涌混乱之中。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火药烟雾,人们互相推搡、咒骂,绊倒在甲板各处。
我没有时间看四周。身后的舱口出现了一声嘶哑的咆哮,我急忙冲向栏杆。迟疑了片刻后,我爬上了狭窄的木条板,并保持着平衡。下面的海水在令人眩晕的黑色漩涡中翻滚着,我抓紧绳索开始爬。
我几乎立即意识到我做错了。他是个水手,而我不是。他的衣服也没有妨碍他爬绳子。他追着我爬上下面那根绳子,在他的重量的影响下,绳子在我的手里剧烈地摇晃着。
他像个长臂猿,敏捷地攀爬着,甚至在我还在缓慢地往上移动的时候,他几乎就追上来了。他甚至拉着我,往我脸上吐口水。在绝望的驱使下,我除了不停地爬,没有别的办法可以用。他很轻易地就跟上我的速度,龇着牙凶狠地笑着,嘴里发出咝咝声。不管他说的是什么语言,他的意图是完全清楚的。他一只手握着绳子,另一只手从肩带上抽出弯刀,凶狠地砍过来,我差点没能躲过。
我害怕得甚至尖叫不出来,没有地方可去,也没有什么办法,我紧紧地闭上眼睛,希望能快点结束。
确实很快结束了,一声重击,一声尖厉的鸟鸣,还有一股强烈的鱼腥味。
我睁开眼睛,海盗不见了。平安站在桅顶横桁处,离我有三英尺,它的羽冠愤怒地竖直,翅膀半张开着保持平衡。
“呱!”它不耐烦地说道,把一只亮晶晶的黄色小眼睛转向我,对我发出警告。平安讨厌噪声和骚动,很明显,它也不喜欢葡萄牙海盗。
我的眼前出现了很多小点,头觉得有点晕。我紧紧抓住绳子,浑身发抖,直到我觉得自己能动弹为止。下面的声音现在变小了,大喊大叫的声音已经变了。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我猜已经结束了。
新的声音响起,船帆的突然拍打声,长长的摩擦声,还有震动,我手里的绳子被震得嗡嗡作响。一切都结束了,海盗船正在离开。在“阿尔忒弥斯”号那一边,我看到海盗船上的桅杆和绳索开始动起来,在加勒比海银色的天空下显得黑乎乎的。我开始缓慢地从绳子上往下落。
下头的灯还亮着,一切都笼罩在黑火药的烟雾中,人们东倒西歪地躺在甲板上。我一边往下爬一边扫视着他们,寻找红色的头发。我找到了,心也随之跳跃起来。
詹米坐在船舵旁边的一个木桶上,他的头向后仰着,眼睛紧闭,额头上搭着一块布,手里端着一杯威士忌。威洛比先生正跪在旁边给威利·麦克劳德做急救——就是递上更多的威士忌,后者坐在前桅杆上,看起来很难受。
因为紧张和身体反应,我浑身发抖。我感到头晕,还有点冷。休克了,我想,这也难怪。我还可以用一点威士忌治疗一下。
我抓住栏杆上面较细的那根绳子,顺着滑到甲板上,也不管手掌上的皮会被磨破。虽然是汗流浃背,但同时我又觉得冷,脸上有种不舒服的刺痛感。
我笨拙地落地,沉重的落地声让詹米惊得坐直身子,并睁开了眼睛。他脸上的欣慰促使我走到他跟前。我把手放在他温暖又坚实的肩膀上,感觉好多了。
“你还好吗?”我说,俯身看着他。
“是的,只是被轻轻砸了一下。”他朝我微笑着。他的发际线那里有一个小伤口,像是被手枪柄砸中的,但血已经凝固了。他衬衫前面有一片已经干掉的深色血渍,但袖子还是血淋淋的。事实上,它像是被鲜血浸泡过。
“詹米!”我抓住他的肩膀,视野的边缘开始变白,“你不是很好——看,你在流血!”
我的手和脚都麻木了,隐约感觉到他突然警惕地从木桶上起身,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臂。我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在闪烁的光线下,他晒黑的脸从棕褐色变为苍白色。“我的上帝!”旋转的黑暗里响起他惊恐的声音,“这不是我的血,外乡人,是你的!”
“我不会死的,”我生气地说,“除非是中暑,把这些该死的东西从我身上拿下去!”
玛萨丽刚才还含着泪恳求我不要死去,现在对我的愤怒看起来相当欣慰。她停止了哭泣,充满希望地抽了抽鼻子,但没有动裹在我身上的斗篷、大衣、毛毯和其他累赘什物。
“哦,我不能动它们的,克莱尔妈妈!”她说,“爸爸说你必须保持暖和!”
“暖和?我快被活活热死了!”我躺在船长的船舱,即使船尾的窗户大开,船舱里的空气还是令人窒息,被太阳晒得很热,还有货物辛辣刺激的臭味。
我试图从层层包裹中挣扎出来,但刚露出几英寸,一道闪电击中了我的右臂。世界一片黑暗,眼前游走着小小的闪光。
“躺下。”在眩晕恶心中传来一声严厉的苏格兰腔。一只胳膊扶住我的肩膀,一只大手托住了我的头,“是的,这就对了,躺在我胳膊上。现在好些了吗,外乡人?”
“不,”我盯着眼皮里不断旋转的彩色风车,“我要吐了。”
我处在一个最难受的状态中,每一次痉挛,就好像有燃烧着的小刀捅进了我的右臂。
“圣耶稣基督·罗斯福啊!”我最后喘着粗气说。
“完了,是吗?”詹米小心翼翼地放下我,让我的头回到枕头上。
“如果你的意思是我死了,那么答案很不幸,还没有死。”我睁开一只眼睛。他跪在我的床边,看上去很像个海盗,头上绑着一根沾满血污的布条,仍然穿着被血浸湿的衬衫。
他安静地待在那里,整个船舱也十分安静,我小心翼翼地睁开另一只眼睛,他冲我微微一笑。
“不,你没有死,菲格斯听到这个消息会很高兴的。”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法国人的头焦急地伸进船舱。看到我醒了后,他的脸上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然后不见了。我能听到他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大声向船员们宣布我存活的消息。甲板上对这一新闻报以热烈的欢呼声,我感到很尴尬。
“发生了什么事?”我问道。
“发生了什么事?”詹米正在往杯子里倒水,这时停下来,目光越过杯子的边沿看着我。他再次跪在我身边,喷着鼻息,并抬起我的头喂了一口水。“你问发生了什么事!是啊,究竟发生了什么呢?我让你和玛萨丽舒舒服服地待在下面,而我接下来看到的就是,你从天上掉下来,落在我脚边,浑身都是血!”
他的脸伸过来直盯着我。在他胡子刮得干干净净、没有受伤的时候,他的面容让人印象深刻,而现在他看起来更加凶猛,胡子拉碴,血迹斑斑,满腔怒火,距离我只有六英寸。我立即闭上眼睛。
“看着我!”他专横地命令道。
基于合理的判断,我服从了。
蓝眼睛凝视着我,瞳孔因为愤怒而缩小。“你知道你离死多近吗?”他说道,“你的手臂被砍了一道深到骨头的伤口,从腋下一直到手肘,要是我没有及时给你缠上布,你这会儿就已经喂鲨鱼了!”
一记重重的拳头落在我旁边的床上,我被弹了起来。这一震动弄疼了我的胳膊,但我没出声。
“该死的,女人!难道你永远不会听话吗?”
“可能不会。”我温顺地回答。
他黑了脸,怒视着我,但我可以看到他的嘴角在铜色的胡楂儿下抖动着。“天哪,”他急切地说,“我为什么不把你绑在枪上,绳子的一端在我的手上。”他又哼了一声,把脸移开了。
“威洛比!”他吼道。威洛比先生立即眉开眼笑地小跑着进来,手上端着托盘,上面放着一壶热茶和一瓶白兰地。
“茶!”我轻声说道,奋力地坐起来,“仙馐。”在令人窒息的小船舱里,热茶正是我需要的,掺了白兰地的清香液体滑入我的喉咙,在我颤抖的胃里平静地发着热。
“没有人比英国人更会泡茶了,除了东方人。”我嗅着茶香说道。
威洛比先生满足地面露喜色,然后隆重鞠躬致意。詹米又哼了一声,把他下午送茶的总次数提高到了三次。
“是吗?嗯,你好好享受这段时间吧。”
这话听起来多少有点阴险,我越过杯子的边缘盯着他。“你指的是什么意思?”我问道。
“等你结束,我要给你治胳膊。”他告诉我。他拿起茶壶盯着看。
“告诉我,一个人身上有多少血?”他问。
“大约八夸脱,”我有些困惑,“为什么?”
他放下茶壶,瞪着我。“因为,”他说得很严谨,“从你留在甲板左边的血迹来看,你大概流掉了四夸脱血,现在血还没有完全止住。”他斟满茶杯,放下茶壶,昂首阔步地走了出去。
“我担心詹米对我相当恼火。”我愁眉苦脸地对威洛比先生说。
“没有生气,”他安慰我说,“蔡米被吓到了。”威洛比先生把一只手放在我的右肩上,轻柔如休憩的蝴蝶。
“疼吗?”
我叹了口气。“坦白地说,”我说,“是的,确实很疼。”
威洛比先生笑了笑,轻轻地拍着我。“我帮你,”他安慰道,“以后。”
尽管胳膊还在抽痛,但我感觉自己已经充分恢复了,就问起其他船员的情况。据威洛比先生说,受伤仅限于刀伤和擦伤,一个脑震荡,还有一个小臂骨折。
走廊里的咔嗒声预示着詹米的回归,菲格斯跟他一起,一只手搬着我的医药箱,另一只手又拿来一瓶白兰地。
“好吧,”我顺从地说,“让我们来看看。”
我对可怕的伤口并不陌生,而这一个——从技术角度讲——也不是那么糟糕。不过这是我自己的身体,我在技术上处理不了。
“哦。”我相当虚弱地说道。尽管伤口的特点被詹米说得有点生动,但他描述得也非常准确。这是一道长长的、边缘整齐的伤口,在肱二头肌前面带了轻微的角度,从肩膀延续到肘关节上面一英寸左右的地方。虽然我实际上无法看到自己肱骨,但它无疑是一道很深的伤口,边上裂口很大。尽管被布紧紧地缠着,但伤口仍在流血,好在血渗透得很慢,可见并未切断重要的血管。
詹米翻开我的医药箱,若有所思地用一根粗大的食指翻找着。
“你需要缝合线和针。”我突然震惊地意识到,我的手臂上要缝三十或四十针,没有麻醉药,只有白兰地。
“没有鸦片酊?”詹米皱着眉头翻着箱子道。显然,他一直在思考着同样的事情。
“没有,我在‘海豚’号上全用光了。”我按住摇晃的左手,往我的空茶杯里倒了相当多的纯白兰地,然后喝了一大口。
“你真是细心体贴,菲格斯,”我啜饮着的时候冲那瓶新拿来的白兰地点点头,“但我估计喝不了两瓶。”鉴于杰拉德的法国白兰地的威力,我能喝的量不可能超过一茶杯。
我不知道是一次性喝醉更可取,还是至少保持着半清醒的状态以便监督手术。我不可能用抖得像秋风中的树叶一样的左手给自己缝合,菲格斯也不可能用一只手做到。真的,詹米的大手在某些任务中有着惊人的轻盈,但是……
詹米摇了摇头,拿起第二瓶酒,打断了我的疑虑。
“这瓶不是用来喝的,外乡人,是用来冲洗伤口的。”
“什么!”我极度震惊,已经忘记了消毒的必要性。由于缺乏更好的选择,我通常会用蒸馏过的酒精,按照一比一的比例兑上水清洗伤口,但在战场上,我也曾用白兰地来进行消毒。
我觉得嘴唇变得有点麻木,不仅仅是因为胃里的白兰地在发挥作用。苏格兰高地人是最坚忍、最勇敢的战士,水手们作为一类人与他们相差不远。我见过这样的男人,在我收拾断掉的骨头、做小手术、缝合可怕的伤口等让他们经受地狱般痛苦时,他们毫无怨言,但当使用酒精消毒的时候,情况就变得有些不同——尖叫声在几英里外都能听到。
“嗯……等一下,”我说,“也许只需要一点点开水……”
詹米不失同情地看着我。“再拖下去就更麻烦了,外乡人,”他说,“菲格斯,把瓶子拿来。”还没等我抗议,他把我从床上举起来,让我坐在他的腿上,紧紧抱住我,压住我的左手臂,让我没法挣扎,然后他紧紧抓住我的右手腕,让受伤的地方露在外面。
我记得该死的欧内斯特·海明威说过:“你应该克服痛苦,但不幸的是,你从来做不到。”对此我能说的就是,要么欧内斯特对意识状态区别得很好,要么是没有人在他的伤口上倒过白兰地。
公平地说,我觉得我一定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因为我又开始注意到周围,菲格斯说:“拜托了,夫人!你不能那样尖叫,这让人心烦。”
很显然干扰到了菲格斯,他瘦削的脸变得苍白,汗水沿着下巴往下滴。他说得很对——有几张面孔正在从门和窗户里窥视着船舱,脸上带着恐怖和忧虑。
我竭力镇定,虚弱地冲着他们点点头。詹米的胳膊还在紧紧抱着我,我分不出到底是谁在颤抖,还是我们都在颤抖。
在几位帮手的协助之下,我坐进了船长宽大的椅子,然后颤抖着重新躺倒,手臂还是火辣辣地疼。詹米正拿着我的一根曲面缝合针和一条消过毒的肠线,看起来前景堪忧,我觉得。
这时威洛比先生出手了,他平静地把针从詹米的手中拿过去。
“我办得到,”他用毋庸置疑的语气说道,“一会儿就好。”他离开去了船尾,大概要去拿点东西。
詹米并没有反对,我也没有。我们双双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事实上,这让我俩都笑了起来。
“我想起来了,”我说,“我曾经告诉布丽,大个子是善良温柔的,而小个子往往是可恶的。”
“好吧,我想总有例外来证明规则,是不是?”他用一块湿布温柔地帮我擦满脸的汗水。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叹了口气,“但看在上帝的分上,外乡人,下不为例!”
“好吧,我没打算做任何事……”我开始生气了,但威洛比先生的返回打断了我。他拿着绿色的丝绸小包,他帮詹米治晕船时我见他拿过。
“哦,你找到这些小针了?”詹米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些小小的金针,然后朝我微笑。“别担心,外乡人,它们不会伤害……或者说几乎没有,不管怎样。”他补充道。
威洛比先生的手指在我右手掌上到处戳着,然后他抓住我的每根手指,摇动并轻轻拉扯,让我感到关节稍微放松了。然后他把两根手指放在我的手腕上,压在桡骨和尺骨之间。
“这是穴位,”他轻声说道,“这里是去痛的,这里是静心的。”我真心希望他说得都对。他拿起一根小金针放在他标记的点上,然后用拇指和食指灵巧地旋转着,刺入了皮肤。
刺痛使我跳了起来,但他牢固又温暖地握住我的手,我再次放松起来。
他在每个手腕上插了三根针,而在右肩顶部呈放射状插满了针,让我看起来像个豪猪。尽管我现在的身份是用来做实验的豚鼠,但我对这个逐渐产生了兴趣。除了一开始刺入有点痛之外,这些针没有引起不适。威洛比用低沉舒缓的调子哼唱着,轻敲并按压我的脖子和肩膀。
我说不出我的右臂是麻掉了,还是只是我被发生的事情分了心,但我确实觉得没那么痛了——至少在他拿起缝合针开始缝合之前。
詹米坐在我左边的凳子上,握着我的左手,凝视着我的脸。过了一会儿,他声音相当粗暴地说道:“把气呼出来,外乡人,呼出来不会更糟糕的。”
我都没有意识到我在屏住呼吸,我放松呼吸,然后也意识到他对我说的话。因为害怕疼痛,我在椅子上硬得像一块木板。缝合的实际疼痛确实是不舒服的,但不是我忍受不了的。
我小心翼翼地呼气,然后给了他一个微笑。威洛比低声唱着歌。詹米一星期前给我翻译过歌词的意思。这是一首枕边歌,歌中的年轻人逐一列举伴侣的身体魅力。我希望他在唱到她的脚之前能完成缝合。
“这是一个邪恶的刀痕,”詹米看着威洛比的工作说道,我宁愿不看自己,“这是一把帕兰刀,或者是一把弯刀,我猜?”
“我觉得是一把弯刀,”我说,“事实上,我知道它是一把弯刀,他跟在后面……”
“我想知道他们为什么攻击我们,”詹米没有注意我的话,他的眉毛因为猜测紧皱着,“毕竟这是货物。”
“我不这么认为,”我说,“但也许他们不知道我们装的是什么。”这似乎非常不可能,任何一艘在我们周围一百码以内的船都能闻到——蝙蝠粪散发的像瘴气一样徘徊在我们周围的臭气。
“也许他们只是认为这艘船足够小,可以抢。‘阿尔忒弥斯’号本身能卖个好价钱,货物不算什么。”
我眨了眨眼睛,威洛比先生停止了他的歌声,打了个结。我想他现在已经唱到了肚脐眼,但没有仔细留意。
“我们知道海盗船的名字吗?”我问,“当然,这一片海域有很多海盗,但我们知道‘女巫’号三天前在这一带,并且——”
“这就是我想知道的,”他说,“在黑暗中我看不了太多,但它是正常的大小,还有很宽的西班牙横梁。”
“嗯,追杀我的海盗说的是——”我开始说话,但走廊里的声音让我停住了。
菲格斯出现了,他一副很不好意思打扰的样子,但明显兴奋不已,他一只手里握着一个闪闪发亮叮当作响的东西。“大人,”他说,“梅特兰在前甲板上发现了一个海盗的尸体。”
詹米的红眉毛挑上去了,他看了一眼菲格斯然后看向我。
“死了?”
“死了,大人,”菲格斯抖了一下。梅特兰越过他的肩膀往里面偷看,急着要分享他的荣耀。“噢,是的,先生,”他认真地向詹米保证道,“完全死透了,他可怜的脑袋被撞坏了!”
所有这三个人转过身来盯着我,我回之以一个温和的微笑。
詹米用一只手擦了擦脸,他的眼睛布满了血丝,耳朵前面凝固着一滴血。
“外乡人。”他以稳重的语调开口。
“我本来想告诉你的。”我正色道。在休克、白兰地、针灸和生存意识之间,我开始感觉到头晕得很舒服。我几乎没有注意到威洛比先生最后的努力。
“他戴的是这个,大人。”菲格斯走上前把海盗的项链放在我们面前的桌子上。它上面挂的有:一个从海军制服上摘下的银扣子、磨光的科纳坚果、几颗鲨鱼的牙齿、磨光的鲍鱼壳碎片、贝壳块,还有很多叮叮当当的金币,所有这些都被穿在一条皮绳上。
“我觉得你应该马上看看这个,大人。”菲格斯继续说道。他伸手举起一枚闪闪发光的硬币。它是银铸的,洁白光亮,透过白兰地的薄雾,我可以看到亚历山大大帝的双面头像,一枚公元前四世纪的四德拉克马银币,完好如初。
下午发生的事情让我彻底累坏了,我一下子就睡着了,手臂上的疼痛在白兰地的作用下有所缓解。现在天已经完全黑了,白兰地已经失效。我的手臂似乎随着每次心跳而肿胀和抽痛,任何小动作都会引起剧烈的疼痛,像蝎子尾巴警告性的拍打。
月亮只露出了四分之三,就像一个巨大的金色泪珠悬在地平线上。船微微倾斜着,月亮慢慢淡出人们的视线,月宫中的人在离开的时候相当不高兴。我全身发热,可能有点发烧。
船舱那一边的橱柜上有一壶水。我站在床铺边上,感到虚弱和眩晕,我的手臂因为被打扰而强烈地抗议起来。我一定是弄出了声响,因为船舱地板上的黑暗中突然动了一下,詹米的声音懒洋洋地从我的脚边传来。
“你痛吗,外乡人?”
“有点。”我回答,不想引起注意。我舔舔嘴唇,左手抱着右手肘,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那很好。”他说。
“好吗?”我的声音因愤怒而升高。
黑暗中响起轻轻的笑声,然后他坐起来,他的头从月光的阴影里升起,突然出现在光亮之中。“是的,是这样的。”他说,“当你感到伤口痛时,就意味着它在愈合。你当时不知道自己被砍伤了,是吗?”
“是的。”我承认道。我现在感觉到了。宽阔大海上的空气是凉爽的,带着咸味的海风穿过窗户吹在脸上的感觉令人愉悦,我身上的汗又湿又黏,薄衬衣紧贴在我的胸前。
“我能看见而你没有感觉,那就是让我恐惧的事情,你没有感受到致命的伤,外乡人。”他轻轻地说。
我笑了笑,但立即停住了,因为这个动作震到了手臂。“你怎么知道?”我问道,左手笨拙地把水倒进杯子,“我是说,它不是那种你能直接学习的东西。”
“默塔跟我讲过。”
水似乎无声地潺潺流入杯中,水声消失在外面的波浪冲击声中。我放下水壶,举起杯,水面在月光下是黑色的。我们重逢后,詹米从来没有对我提起过默塔。我曾向菲格斯打听过,他告诉我这个瘦小结实的苏格兰人死在了卡洛登,但他不知道更多的真相了。
“在卡洛登。”詹米的声音大得高过了木头的吱吱声和推着船行进的风的呼啸声,“你知道他们把尸体都烧了吗?我想,听听他们会做什么——等到轮到我的时候,在火中会是什么样子。”我能听到他吞了口水,声音盖过了船的吱吱响声,“今天早上,我知道了。”
月光隐藏了他的脸,他看上去像个骷髅,面颊宽而齐整,下颌骨泛白,眼睛黝黑空洞。
“我去卡洛登意味着去送死,”他的声音跟耳语一样,“不是其他人。如果能立刻挡住一颗火枪弹,我会很幸福的,但是在我穿越田野中途回来的时候,我旁边的人被炸成了碎片。”然后他就站起来,看着我。“为什么?”他说,“为什么,克莱尔?为什么我还活着,他们却没有?”
“我不知道,”我轻声说,“也许是为你的姐姐,还有你的家人?为了我?”
“他们有家庭,”他说,“妻子、情人和孩子们为他们哀悼。他们已经死了,但我还在这里。”
“我不知道答案,詹米,”我最后说,并摸了摸他的脸颊,新冒出的胡子已经粗糙不平,这是无法压抑的生命证据,“你永远不会知道答案的。”
他叹了口气,用脸颊蹭着我的手掌。“是的,我知道这些,但我忍不住想问,当我想到他们——特别是默塔时。”他不安地转过脸,眼睛隐在空洞的阴影里,我知道他又走进了德拉莫西沼泽,与那些鬼魂一起。
“我们应该早点过去,那些人已经站了好几个小时,饿着肚子,还冻得半死,但他们等着殿下下令冲锋。”
而第一次亲自指挥军队的查理·斯图亚特则安全地待在阵列后面的一块岩石上,犹疑不决,延误了时间。英格兰的大炮有足够的时间对准苏格兰军队参差不齐的阵列,然后开火。
“这是一种解脱,我想,”詹米轻声说,“田野上的每个人都知道战机已失,我们也要死。但我们还站在那里,看着英格兰人出现,大炮的炮口在我们面前排开。没有人说话。我除了风声什么也听不到,英格兰士兵在田野的另一边大喊大叫。”
然后这些枪咆哮起来,人们倒在地上,那些还站着的,在迟到和混乱的命令下,紧握他们的剑冲向敌人,他们的盖尔语尖叫声被枪声淹没,消散在风中。
“烟太浓了,我看不到几英尺外的东西。我脱掉了鞋,喊着跑过去。”他毫无血色的嘴唇微微动着,“我很高兴,”他说,听起来有点吃惊,“一点也不害怕,毕竟我注定要死去,没有什么可担心的,除了我可能会受伤,而不是立即死去。但我会死,然后一切都会结束,我会再次找到你,这没什么不好。”
我向他靠近了一些,他的手从阴影中抬起,握住我的手。“人在我的两侧倒下,我能听到霰弹和子弹像大黄蜂一样从我的头上嗡嗡飞过,但我没有被击中。”
他到达英格兰军队阵列的时候毫发无损,是极少数越过卡洛登沼泽完成冲锋的苏格兰人之一。一个英国炮手抬头一看,吓了一跳,这个苏格兰人就像一个恶魔一样突然从硝烟中出现,他的阔剑在雨水中闪闪发光,然后蒙上了鲜血。
“我心中有个小地方在问我为什么要杀了他们,”他若有所思地说,“我当然知道,我们失败了,没有胜利可言。但是有一种杀戮的欲望——你知道吗?”他的手指紧紧地攥住我的手,探询着,我回握着他的手表示肯定。
“我停不下来——或者说我不会停。”他的声音很安静,没有痛苦或自责,“我想这是一种非常古老的感情,希望拖着一个敌人进入坟墓。我能感觉到它在那里,一个热乎乎的红色东西在我的胸口和肚子里,而……我给了自己。”他简单地收尾。
有四个人在照管大炮,没有一个带着手枪和刀,没有人料到会有如此近的袭击。面对他绝望的狂暴力量,他们无助地站着,然后他把他们都杀了。
“我脚下的地面在震动,”他说,“我差点被这声音震聋,我没法思考。然后我就想到我是在英格兰人的背后。”下面传来轻轻的咯咯笑声,“非常不适合被杀的地方,不是吗?”
于是詹米就开始往回穿过沼泽地,回到苏格兰的阵地。“他正坐在田野中间附近的草丛对面——默塔,他至少被砍中了十几次,头上有一个可怕的伤口——我以为他已经死了。”
但是他还没有死。当詹米跪在他教父身边把那个瘦小的身体抱在怀里时,默塔的眼睛睁开了。“他看见了我,然后他笑了。”老人的手短暂地摸了摸他的脸颊。“别害怕——孩子,”默塔说,他使用了对心爱的小男孩的称呼,“死一点都不疼。”
我握着詹米的手,静静地站了很久。然后他叹了口气,另一只手轻轻地揽住我受伤的胳膊:“太多的人已经死去了,外乡人,因为他们知道我——或是遭受这份知觉,我愿意用我自己的身体去替掉你片刻的痛苦——可是我现在很想收紧我的手,我想听到你哭喊,来确定我没有杀死你。”
我向前倾身,在他胸脯上印下一个吻。在炎热天气中,他睡觉是不穿衣服的。
“你没有杀我,你没有杀默塔,我们会找到伊恩的,把我带回床上,詹米。”
一段时间后,我昏昏沉沉即将入睡,他在我床边的地板上又开口了。
“你知道,我很少想回家去见莱里,”他沉思着说道,“可是,至少我回去见她的时候,我会在我离开她的地方找到她。”
他柔和的呼吸从昏暗的地板上传过来,我把头转向他:“哦?那是你想要的那种妻子吗?那种固定不动的?”
他发出了一点小小的声音,介乎咯咯笑和咳嗽之间,但没有回答我。过了一会儿,他的呼吸声变成了柔和有节奏的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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