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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刚开始战斗时,阿杜拉感到自己又变成了初生牛犊的年轻人——他很早就察觉到了食尸鬼的存在,并将其中的几只彻底击溃,也看着他的助手砍下一只怪物的脑袋。但现在,最初的那一阵令人怀念的狂热劲儿已经过去了。阿杜拉坚信拉希德会从坠崖中生还,但也许自己还是该帮他一把。而且周围也许还有别的食尸鬼。阿杜拉感到一阵疲惫袭来,但他的职业自尊和对助手的担心让他克制着不要垮掉。他转向拉希德坠落的方向,又把手伸进背包里,掏出一个牛皮纸袋。

在视野的尽头,有什么东西在朝他移动。阿杜拉来不及弄清那是什么,只是拔腿就跑。有什么东西重重地击中了他的后背。

他跌倒了,纸袋和包裹从手里滑落出去。一个庞然大物蹿到他和背包中间。他顽强地忍住背部的疼痛,起身从怪物身边逃开,好不容易才站稳了脚跟,开始喘粗气。

接着阿杜拉震惊地大喊起来。又一只骨系食尸鬼。一只巨大的骨系食尸鬼。四十年来他见过的最大的食尸鬼。

不可能!造出一只这么大的怪物——何况之前还有那么多只!其中需要倾注的魔力难以计算。他的身材可并不瘦小,但矗立在他面前的怪物就像巨塔一般。到底是谁创造并控制着这一只九英尺高的怪物?

怪物朝阿杜拉迈了一步。他打量着怪物空洞的眼睛,硕大的爪子。一只爪子就能把他的脑袋像劈开西瓜一样砸得粉碎。要不是他刚才下意识地躲闪,他的后背早已支离破碎了。尽管阿杜拉对世界万物抱有数不尽的厌倦,他仍然没打算让自己的脑袋像西瓜一样被劈开。更何况,拉希德需要他的帮助。

他凝视着怪物没有瞳孔的扁平眼睛。轻声地、绝望地,他吹起“在梨树下,我的爱人”的口哨。刚发出第一个音符,怪兽的行动停滞了。他用充满自信的视线看着它,并用安抚食尸鬼的声音哼唱出心爱的歌谣。这是一种不可信的、老套又娘们的蛊惑术,并不使用任何魔法或者咒语。有时候它毫无作用,就算奏效,维持也不过一分钟,但已经不止一次救了他的命。

巨兽的爪子松松垮垮地垂了下来,并随着曲调缓缓地摆动。阿杜拉努力吹着口哨,一边凝视着它的眼睛,一边努力思考着接下来的行动。“我已经老了”这句话却像梦魇一般盘踞在他的脑海。

现在给我消停点儿!他在心中对自己怒喊。他的背包,里面装着他的所有装备和道具,正躺在怪物身后不远处。却像卢加尔巴一样遥远。如果他抬腿去捡,就会中断口哨蛊惑术。他继续吹着,但这支歌就要结束了——这意味着,对食尸鬼的催眠也将要结束。

阿杜拉暗自祈祷,当他探身取回药品袋的时候不会被怪兽的爪子抓住。他并不喜欢这种不确定性。那么,就等着,阿杜拉心想,被这个尖叫着的怪物毫不光彩地干掉吧。他已经听天由命了。我甚至没来得及好好享受最后一杯小豆蔻茶,或者家里的最后一餐。

他干裂的嘴唇虚弱地吹出最后一个音,全身肌肉绷紧了。怪物发出了尖锐的鸣叫。

接着有什么东西跃向食尸鬼。

并不是拉希德。阿杜拉看到金色皮毛划出的一道光和一条钢鞭一般有力的尾巴。有某种动物附在了巨大食尸鬼的背上。怪物乳白色的眼睛睁大又闭合。它因为疼痛而悲鸣起来。

阿杜拉把消极的想法挥开,试图弄清事态。是什么弄伤了食尸鬼,而他自己又能如何利用这一转机?

灰绿色的怪物扭动身躯,想要把新的攻击者从背上甩下来。食尸鬼转过身来的时候,阿杜拉看清了救他一命的神奇动物。那是一只体态优美的母狮,双瞳像绿色的火焰,全身金色的皮毛闪烁着不可思议的光芒。

阿杜拉在脑海里飞快地搜寻着,但并没有见过这样一种动物。事实上,如果那些失传的神话故事可信的话,倒是有一种生物类似,它是作为天使正义的代表——也就是真主的代表。阿杜拉默默地在心里说出感恩的祷词。

既然这样,“自救者神救”。阿杜拉冒险夺回了自己的背包。

当他的手拿到自己的东西并伸进包里时,他意识到,不再需要什么咒术了。他的救命恩人已经终结了那个人形怪物罪恶的生命。它死去时气浪翻涌的情形,即使好几年后阿杜拉回想起来仍然觉得反胃。随着巨大的类似棺木盖子滑动的摩擦声,食尸鬼轰然倒地,变成了一堆灰石,死去的飞蛾尸体蜂拥而出。

母狮的皮毛下放射出如太阳般耀眼的金光。当光线褪去,那只母狮子变成了一个大约十五岁棕色皮肤的女孩。她穿着巴达维部落常见的骆驼皮毛制成的素色衣服。仿佛一眨眼之间,那只猫科的野兽就变成了现在这个绿色眼睛的小姑娘。

他并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光景。

能够变成狮子,这是少见的、几乎已被世人遗忘的能力。很多年前,他曾经见过另一个同样有神赐天赋的部落族人,非常厉害能和野兽搏斗,但在途经的目击者看来却很吓人。阿杜拉决定小心行事。

“你好。”他试图打招呼。

女孩用绿宝石般的眼睛凝视着他,透出不信任。

“愿真主赐汝平安。”他又做了一次努力。

女孩的神色不知不觉柔和下来,但她仍然面无表情。“愿真主赐汝平安。”她简短地回应着,一边拨开她凌乱、及肩的头发,露出了双眼。在阿杜拉看来,她这个年纪的少女对自己说话的语气应该更有礼貌一些——至少,她应该称呼自己“大叔”。但尚未开化的巴达维族人是不怎么讲究礼数的。女孩紧接着粗声粗气地问话了。“你刚才在和这些食尸鬼战斗吗?是你杀死了其他几只吗?”

“是的。”阿杜拉努力克制着语调中的警告意味回答道。“感谢你的帮助,孩子。我已经很多年没有遇到过谁拥有幻化成狮子形的能力了。”

女孩张大了嘴。“你知道这种能力?你不害怕我?”

阿杜拉耸耸肩。“毫无疑问,你总是面对着你那些无知的部落族人。既然依赖着你的能力,为什么还要害怕你呢?呵,我可不是不懂感恩的野蛮人。”听到阿杜拉侮辱自己的族人,女孩发出一声咆哮,仿佛仍是一只狮子。

阿杜拉像妥协了似的把双手举起来。“我是个学者,对于这种现象和其中的奥秘都有所研究,孩子。幻化狮形的能力是真主经由天使赐给人类的,‘汝等虔诚的巴达维子民等待着天使的恩惠——金色阳光一般的鬃毛,银色月光一般的利爪’。我早已了解这种形态,所以没什么好害怕的。更何况,做食尸鬼猎人四十多年了,见过太多比一个孩子穿着狮子外皮更可怕的情形。但我确实很惊讶。上一次见到像你一样的人已是二十年前。我也没想过女孩也能获得这样的恩赐。”

这时阿杜拉听到一阵微弱的声响,是拉希德从石壁的那一侧翻身爬了上来。女孩转身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嘿,来得正是时候!”阿杜拉对朝自己跑来的僧人说,“把一个老头子扔在这里自生自灭!幸好,你也看到了,我们还有同伴。”

少年的手紧紧抓着刀柄,但他的表情与其说是临战时的紧张,倒不如说是怀疑。“这女孩是谁,博士?”

“嗯,可以说她是真主派来救我的天使。但我们没时间好好做自我介绍。”阿杜拉转向女孩,后者正在仔细打量着拉希德。“我是阿杜拉・马哈斯陆博士,年轻的女士。这是我的助手,名叫拉希德。”一阵冷风吹来,阿杜拉不由把手臂盘起来取暖。

女孩又皱起眉头。“你是个食尸鬼猎人?而这位却是一名僧人?”她粗鲁地问道,一边直勾勾地看着拉希德。

阿杜拉对这缺乏教养的孩子不满地挑起眉毛,虽然他不确定她是否看到。“是的,我是,他也是。但我想,即使是最无礼的巴达维人,也不至于尚未报上自己的大名就对别人的事情指手画脚。”

女孩的脸上并没有一丝一毫的羞愧。“我是扎米亚・巴努・莱思・巴达维,是纳迪尔・巴努・莱思・巴达维部落的守护者。”

阿杜拉瞥了他的助手一眼。这时他才看到拉希德蓝色丝绸的外袍上沾着斑斑血迹。伤口看上去并不深,但阿杜拉体会过伤口烧灼的痛苦。当然,这个隐忍的少年不会表现出任何抱怨。但需要用药草给他治疗——尸鬼梦魇草和薰衣草。阿杜拉并不精通医术,但他的朋友达乌德和莉塔兹曾经教给他零星的技能。“你受伤了。”他对助手说着,伸手从包里拿出一小袋药膏。僧人很不情愿地把刀插回刀鞘,接过扔来的布袋,往手上倒出药膏,准备涂抹在伤口上。

捣碎的草药散发出的辛辣芳香让阿杜拉抽了几下鼻子。他又回头看着女孩。“这位扎米亚可以变成狮子的形状,孩子。你还记得我曾经告诉过你,虚幻王国里被遗忘的部落中的那些古老力量吗?她刚刚打败了我见过的最大的食尸鬼。”

僧人的眼睛睁大了,揉搓药膏的手也停止了动作。他微微地皱眉。“太令人惊讶了,博士。但教会的教义上说‘敌人的敌人’并不意味着就是我们的朋友。”

“放轻松点儿,我的孩子——除了那些伪善的教条你就不能说点儿有用的?不过我可没说她是我的朋友。我只是说她救了我一命。”

女孩啐了一口。“卑鄙!议论我时别当我不存在!”在阿杜拉看来,部落族人说话就像石头一样生硬刺耳。这位粗鲁的姑娘说起话来就像下起了一阵卵石雨。她把怒气一股脑儿地发向阿杜拉。“你杵在那儿干什么,老家伙?”

“博士,孩子!你可以叫我博士或者大叔,或者其他有礼貌的称呼!”不管她是不是受神恩宠,阿杜拉已经受够了这个小女孩粗野的腔调了。

“巴达维人没必要对城里人献殷勤。”她轻蔑地笑道,接着不情愿地说,“当然,如你所愿,我会称呼你为博士。”女孩平淡无奇的脸上掠过一丝傲慢的神色,“你自己说我救了你一命——也就是说你欠我一条人命。”

阿杜拉放声大笑。他们也有这样的概念。“是吗,现在?我是一名食尸鬼猎人。你知道我救下了多少人的性命吗?从那些怪物的利爪下救出多少男女老少吗?他们都欠我一条命吗?他们都成为我的奴隶了吗?没有。这不过是你们族人那些荒谬的叙事诗里阴魂不散的教条。”

女孩又不满地大喝一声,但什么也没说。

阿杜拉叹了口气。“你看,你这样无礼地问我们在这里干什么?好吧,答案就是,这群食尸鬼几天前杀害了一个住在沼泽附近的人家,所以我的助手和我——”

“我看见了。”扎米亚打断了他的话,听上去她话语中的傲慢悄然不见了。“我已经追赶这群生物快一周了,从它们离开虚幻王国的沙漠开始。我赶到的时候,那些沼泽居民已经被杀害了,他们的胸腔都被撕开,心脏被挖走了。他们的眼睛……我以前也见过死人。我也杀过人!眼睁睁地看着生命之光从他们眼中慢慢熄灭。但那情形实在……他们的眼中没有棕色、黑色或白色——只有红色!并不是血。而是刺目的猩红,就像……我从没见过那样的颜色。如果那就是死在食尸鬼利爪下的样子的话……”女孩的声音颤抖了,她双臂抱着自己孩童般的躯体,陷入了沉默。

阿杜拉也陷入了片刻的沉默。死者的瞳孔里闪烁着叛逆天使的光芒——这一切都表明,这事件并不仅仅是狩猎食尸鬼那么简单。他的内脏因为恐惧而揪紧。“骨系食尸鬼也好,水系食尸鬼也好,沙系食尸鬼也好,夜系食尸鬼也好,这些不洁的怪兽吞噬了一息尚存的人类心脏。但……他们眼睛的这种情形要可怕得多。像是一种残忍的魔法,一种古老的卷轴上提到的却早已失传的可怕方式。这意味着不光是血肉,连灵魂都像骨髓一般被吸光吞尽。”

女孩的绿色眼睛因为震惊而瞪得圆圆的。“这不可能!”

拉希德一直在用药膏涂抹长袍下的伤口,在阿杜拉之前,他开口了:“她说得没错,真主不会容忍这样的事情!《天堂之章》上说‘诚然,即使肉体承受着鞭笞,信仰者的灵魂也不会感到——’”

“拜托了,孩子,别再背那些教条了。你那些生硬死板的论调在这里毫无用处,我的力气需要用在更重要的事情上,而不是给你做启蒙教育上!现在——”

扎米亚歪着脑袋哼了一声。“你说得没错。”她用突然虚弱下来的声音说,“你们身上并没有欺骗的气息。”接着泪水涌上她的眼眶。

阿杜拉有些手足无措。“虽然我的鼻子很大,但我不敢保证它的嗅觉和你的一样灵敏。即便如此,我们也没有在你身上嗅出欺骗的气息,扎米亚・巴努・莱思・巴达维。但现在轮到我提问了。你为何落泪?你又是怎样独自追击着那群怪物来到这里的?你部落的其他人呢?”

“和你无关。”扎米亚一边让声音显得坚强起来,一边抹去了脸上的几滴泪水。风一阵阵地变强了,其中夹杂着捕猎夜鸟尖厉的啼鸣,听上去愈发诡异。

“显然,我们拥有共同的敌人,孩子。当然,即使是部落族人也知道信息共享。”女孩眯起眼睛,阿杜拉想起了米莉最喜欢的一句话:在蜂蜜和醋面前,即使是蜜蜂和甲虫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米莉自己并不能体会这句格言其中的深意。阿杜拉尝试用另一种方法。“扎米亚,我无意冒犯。我知道这些食尸鬼带走了你的快乐。我可以帮助你,孩子,如果你愿意的话。”

女孩再次开口时,声音就像一个已经死去的女人。“当我说找到沼泽居民尸体的时候,我撒了谎,我说我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形。事实上。几天前我见过了一次,就在我的族人身上。”

就是这个。阿杜拉慈爱地向女孩伸出双臂,但她用怒气冲冲的一瞪拒绝了。她清清嗓子,擦去了另一条泪痕,继续说下去。“一天晚上,我外出巡逻,把部落的其他人远远地甩在身后。第二天,当我回到他们前一晚过夜的地方……我看到的是……”女孩陈述事实的语气又消失了。她又一言不发,眼睛因为想起了恐怖的事情而睁大。然后她强忍住悲痛,继续说。

“尸体。所有人的尸体。五十七个巴努・莱思・巴达维族人——包括马哈路德大叔和他溺爱的小瓦兹;法奇沙,她一直以为她统治着整个部落;我的父亲;我帅气的兄弟,他本来应该成为酋长的——他的身体被烧焦了。所有的人,你能明白吗?我是唯一活下来的。”

女孩喃喃地说着,像在自言自语。阿杜拉没有说话,等待着女孩继续说下去。

“到处都是让人昏厥的恶臭,”她终于又开口了,“豺狼的气息意味着不毛之地。新溅出的婴儿鲜血意味着古老的建筑。但那些气味什么也不是。我只能找到这个。”她把手伸进自己的外衣,拿出一把纹饰华丽的匕首。

“这是我父亲的。他把它藏在酋长服的夹层里。上面还沾着血,但气味既不是人类的也不是动物的。如果像传说中写的那样,食尸鬼是不会流血的。”

阿杜拉努力地回想,在早年真主指引他找到食尸鬼时是否听说过类似的句子。“能够吞噬灵魂的豺狼。”“能够让狮子威严扫地的东西。”他在脑海中扫过这些词句,但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一般来说,传说中的东西都不可信。”他终于开口对扎米亚说,“但至少确信一件事:你的父亲砍伤了某个人或某个东西。以真主之愿,这把匕首上寄托着事实的真相。”

“以真主之愿。”女孩重复道,虽然听起来她并不抱什么希望,“这些天来我一直努力追寻这些生物的踪迹,寻找为我的部落复仇的机会,虽死犹荣。遇见它们纯属偶然,那时它们正在袭击你们俩。”扎米亚安静一会儿,接着又开口了。

“它们……它们……吞噬灵魂。它们对我的族人也是这么做的。”她并没有发问。她说话时眼睛直视前方,眼中泪水已经干涸,看上去也像被吞噬了灵魂一样。她把匕首举到空中。“这是我父亲留下的唯一遗物,虽然我永远不会使用它——因为我已经被赋予了狮子的形态,所以我已抛弃了其他武器。‘吾之利爪,吾之尖齿,替救死扶伤天使行道,挥动银刃。’古语里是这么说的。”

真主用蛮族的诗句拯救了我们!但这些词句在阿杜拉听起来和其他的一样苦涩。作为被真主独自铭记而承担重责的人,在他的一生中,他看过无数次人们苦痛的面庞。面前这个桀骜不驯的狮子姑娘,她的神情也同样凝重。而且他清楚地知道,和以往接触过的受害者不同,她并不需要安慰,她只需要真相。

“听我说,受神恩宠的孩子。你的族人都死了,不管是躯体还是灵魂。我没法帮你改变这个事实。但我可以给你提供复仇的机会。”阿杜拉知道,对于一个部落族人而言,这是她唯一需要的,“你可以作为助手和我们一起走,只要你愿意,扎米亚・巴努・莱思・巴达维。”

拉希德在他身边发出沙哑的声音。阿杜拉差点儿忘了他也在身边。“博士!我们没法让她……没有理由让——”

“哼,你忘了你是谁了吗,拉希德。这里谁是导师谁是助手,孩子?何况我们需要扎米亚的刀来找出一切的始作俑者。食尸鬼群已经被击溃,现在我们需要找出制造出它们的人。我们需要杀死他。很不幸,我的追踪法术只能带我们到这里了。”

“你不能再放一次魔法吗?”女孩很紧张。如果她此时披着狮子的外皮,她一定精神十足地挥动着尾巴,阿杜拉心想。他一手捋着胡子。

“我的法术也是有限的,孩子,就像你的力量一样。《天堂之章》说‘人类最大的力量在真主面前也脆弱不堪’。”他拿出之前追踪法术时用过的沾满血迹的布片。“溅上这些血迹的食尸鬼刚才已经被打败了。我能够追踪到它。但怪物的主人——也就是杀害那些沼泽居民和你的族人的真正凶手——嗯,真主需要我们找出更多线索来找到他。纳迪尔・巴努・莱思・巴达维匕首上的血迹不就是一个很好的开始吗。我可以看看吗?”他说着,小心地伸出手想接过武器。

“你刚才喊了他的全名!”她表情愤怒,阿杜拉猜测这是蛮族人表示尊敬的方式。她把匕首递了过去,眼中满是焦急的神色。

阿杜拉得接受这种尊敬,如果他想要获得女孩的协助而不致引起她的不满和猜疑的话。除此之外,他对自己无法给予她任何安慰而感到很沮丧。他高举起这把小刀并斜眼看着它。“你父亲砍伤了这个生物,扎米亚。在这把武器的帮助下我们可以找到它和它的主人并摧毁他们。你的父亲直到最后一刻也在保护着你的部落。”

他把匕首递给女孩,但女孩的脸色变得苍白,一言不发。哼,我为啥要重复那个部落的白痴礼数来讨好她?他又拿回了匕首,让他的声音变得冷静而理性。“有能力制造出这么一大群食尸鬼的人——以及使用这些残酷的旧魔法的人——一定也能够实施显影法术。他知道我正在寻找他,他也会做好应对措施。即使有了这些血迹,没有炼金术士的帮助也无法获知他的行踪。感谢真主,我正巧认识达姆萨瓦城最优秀的炼金术士。她早已退隐,但她仍然会帮助我们。我们明天就打道回府。”

女孩的眼睛露出一道凶光,阿杜拉知道自己好不容易取得的进展都化为了泡影。“明天?为什么我们不现在就回去?我要找出那个杀死我的部落的恶狗,你这个又胖又老的白痴!”巴达维小女孩的话语粗野伤人。

阿杜拉燃起了怒火,他不断提醒自己这个野蛮女孩的遭遇。但他仍然不知道如何应付一个小孩,特别是这样一个浑身肮脏、声音刺耳的巴达维小孩。需要有人来管教她。

“听我说,扎米亚・巴努・莱思・巴达维。我们正处于幽深黑暗的混沌世界。我们需要帮助。但首先我们需要休息。你乐意的话也可以把我们吃了。但我们明天就返回达姆萨瓦城。”不管是否受了神的恩惠,她不过是另一个被怪物伤害的上帝的子民。这些年来,阿杜拉已经深刻体会到,那些他帮助过的人最需要的不过是被告知接下来该做什么。

怒火无声地燃烧了片刻,女孩看上去已经得出了结论,除了服从指示以外,她别无选择。她一把抓住自己的头发,强迫自己振奋起来,表情变得平静。她无视了递过来的食物。“好吧。博士。明天。”她简单地吐出几个字,给了拉希德一个捉摸不透的眼神,然后朝着一块突出的岩石跑去。

阿杜拉注视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岩石的另一侧。接着转向他的助手,发现他正半张着嘴。僧人很快别开了视线。阿杜拉知道这会儿可不是戏弄他的时候,于是克制住了自己。他简单地说道:“你今天干得很漂亮。”他一直羞于启齿赞美,但这对自信不足的僧人来说很有帮助。

拉希德棕黄色的脸颊上浮现出了浅浅的红晕,接着他感激地低下头。他不擅长应对夸奖,就像阿杜拉不擅长夸奖他人一样。也许,阿杜拉思忖着,他们至今相处平和,这一点功不可没。

少年清了清喉咙。“我去找回骡子,博士。它们应该不会走远。”他的声音听起来明显很紧张。他比平时更心烦了。

“怎么了,孩子?”阿杜拉径直问道。

僧人看起来思索了一番。他整理了一下长袍,说:“猎鹰王子,一群凶残的食尸鬼,一个受神恩惠的巴达维女孩!简直把一生中的奇遇和怪诞都经历完了。这一天你没觉得心烦吗,博士?”

阿杜拉困倦地耸耸肩。“没什么奇怪的。我还经历过更糟糕的呢,孩子。”

这当然是谎话。但似乎足以博得拉希德敬佩一笑。僧人点点头,不再说什么,沿着石头斜坡走下去了。

他看着拉希德灵活的脚步,感到一阵对青年人不知疲倦的、强烈的嫉妒。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阿杜拉只是站着不动,听着夜晚虫鸣,一边忍受着肩胛骨上的阵阵疼痛。他的小腿骨上也有一道很厉害的石头擦伤,但他太累了,或者说太恐惧了,以至于完全没有意识到。他很好奇自己身上是否有一寸皮肤从来没有经历过各种各样的砍伤、挫伤或刺伤。然后他小心翼翼地走下了斜坡。

几分钟后拉希德回来了,像以往一样沉默不语,但手中牵着的骡子却毫不安分。两只牲口似乎都毫发无伤,在真主的恩泽下。阿杜拉一直认为骡子是值得尊敬的动物——对权威保持明智和怀疑,但也冥顽不灵,脾气暴躁。和我没什么不一样。

少年拿出一个小铜锅,用打火石点上火,煮了一锅简单的汤。在寒冷的夜晚,传来一阵死亡时的凄鸣。大概是那个小姑娘捕获了她的晚餐,阿杜拉想着,似乎在自娱自乐。

在他们开始啃面包喝汤的时候,拉希德显然很担心。他们今天已经经历了足够多的恐惧和惊奇。但原因不止如此,阿杜拉很清楚,虽然他怀疑那少年不愿承认。

那个女孩。

不难想象,这个僧人正有意无意地试图用自己虔诚的信仰反抗着男性的本能反应。要是阿杜拉还年轻,他肯定会告诉那个姑娘她很迷人,然后心满意足。虽然事实上,眼下的这个姑娘并不迷人。

不,这姑娘并不是常人认为的那种漂亮。但她桀骜、充满活力,对拉希德产生了不小的冲击。但就算这少年和一个女人独处,他还是没办法诚实面对自己的内心。阿杜拉责骂着教会的严苛死板,把一个好端端的少年变成了这样一个只会耍剑的男人。

阿杜拉又想起自己已经好久没有碰过女人了。他会时不时朝年轻姑娘抛个媚眼,但不敢做什么。而老女人中,只有一个人还让他记挂。

米莉。

在入睡前,阿杜拉放任着自己对米莉・阿尔穆莎的思念。那让他眷恋一生的温暖、那热情的胴体在他的意识中翩翩起舞,他甚至能看见她端上茶点,能听见她低沉沙哑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语着情话。他的眼皮沉重,耷拉了下来,他飘进了梦乡,迷迷糊糊地梦见了摇曳的丰臀和茶点上甜美的糖霜。

接着又一只小动物死前的悲鸣划破了夜空。

战争即将来临。垂死的牲畜在凄鸣。

夜晚的盗贼偷走了我的梦境。
伊斯米・希哈布的诗集《棕榈之叶》中的几句话闯进了阿杜拉的脑海。他扫兴地哼了一声,翻过身来,悲伤地发现自己正独自躺在草垫上,身下就是冰冷、坚硬的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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