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异乡人9:无尽归途> Chapter 32 任务完成

Chapter 32 任务完成

我们带着孩子到达布朗斯维尔,就足以引起人们的轰动,让他们不去关注他们各自的顾虑。无论那些顾虑是务实的,还是有杀人倾向的。罗杰看到詹米,脸上闪现出特别解脱的神情,但是他很快将这种神情掩藏,取而代之的是挺直肩膀的平淡自信。我低头掩藏我的微笑,然后看了看詹米,心想他是否也注意到罗杰那种迅速的变化。他刻意避开了我的目光,说明他注意到了。
“你做得很好。”他用随意的语气说道,拍了拍罗杰的肩膀致意,然后转身去接受其他男人的招呼,听他们介绍非自愿的主人家。
罗杰只是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但是他的脸上泛起无声的光彩,就好像有人在他内心点燃了蜡烛一样。
比尔兹利小姑娘引起了巨大的骚动。有人把一位哺育期的母亲带来,她匆匆地将自己的孩子递出去,然后立即把哭号的小女孩抱到胸前。她的孩子是个三个月大的小男孩,性情温和,他有些迷惑地抬头看着我,但是似乎并不反对被调换,只是若有所思地对着我冒了些口水。
大家都很迷惑,询问各种问题,同时进行各种猜测,但是詹米简短地讲述发生在比尔兹利家的事情,让大家的喧嚣停止了下来。即使是那个红着眼睛的年轻姑娘——从菲格斯此前的叙述来看,她应该是以赛亚·莫顿的情妇——也忘记了自己的悲伤,张着嘴巴听。
“可怜的小家伙,”她说道,看着那个正用力吮吸她堂姐乳房的婴儿,“这么说你没爹没妈了。”她阴郁地看了看自己的父亲,显然是在觉得当孤儿也有好处。
“你打算拿她怎么办?”布朗夫人更加务实地问道。
“噢,我们要确保她被照顾好,亲爱的。她和我们在一起会很安全。”她丈夫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胳膊,同时与他弟弟交换了个眼神。詹米也看到了他的动作,我看见他的嘴巴抽动了一下,就好像想要说什么,但是他只是轻微耸肩,转身去与亨利·加拉赫和菲格斯交谈,两根僵硬的手指在腿上轻轻敲动。
较年长的那位布朗小姐朝我倾身过来,准备问另外的问题,但是被突如其来的寒风阻止了。那阵寒风掀起窗户上松散的兽皮,吹到那个大房间里,在里面撒下像冰冻鸟枪子弹一样的大量雪花。布朗小姐轻轻呼喊了一声,抛弃了好奇心,跑过去将窗户上的兽皮拉下来固定住。其他所有人都停止讨论比尔兹利家的事情,匆忙地去关上门和窗。
在布朗小姐挣扎着固定笨重的兽皮时,我迅速地瞥了瞥外面。暴风雪现在着实到来了。雪落得又大又快,路上的黑色车辙已经消失在白雪下面,显然弗雷泽的民兵团现在什么地方也去不了。理查德·布朗先生显得有些不满,但还是亲切地让我们再住一晚,民兵们也安顿到村里其他人家去了。
詹米出去马匹那里,把我们的寝具和补给品拿进来,给它们喂了吃的,确保它们能够躲避风雪。如果以赛亚·莫顿仍然藏在外面的暴风雪里,詹米或许也会借机悄悄地和他说几句话。
不知道詹米要拿那位“山区罗密欧”怎么办,但是我没有时间猜测太多。天已近黄昏,女人们一起迎接给四十位不速之客准备晚餐的挑战,我也跟着她们在壁炉周围忙活了起来。
“朱丽叶”——就是那位较年轻的布朗小姐——在角落里闷闷不乐,拒绝来帮忙。但是,布朗小姐接过了照看比尔兹利家婴儿的任务,轻轻地摇晃着那个小女孩,在她明显已经睡着过后,还对着她哼唱了很久。
菲格斯和加拉赫被派去找回那些山羊,在快要吃晚饭的时候带着它们回来了。他们整条小腿都已经打湿,沾满泥巴,胡须和眉毛上结着雪霜。那些母山羊也被打湿,身上覆盖着白雪,装满奶水的乳房鼓起来,疼痛地摇晃着撞在腿上,而且被冻得通红。但是,能够回到文明社会的怀抱中,它们显得特别开心,欢欣而激动地相互唠叨着。
布朗夫人和她丈夫的妹妹把山羊带去小畜棚里挤奶,留我在那里照看大炖锅和希兰。希兰宁静而威严地安顿在壁炉旁边,躺在用一张翻过来的桌子、两张凳子和一条毛毯组成的临时羊圈里。
那间木屋基本上就是个透风的大房间,上面是个围有墙壁的阁楼,后面有个用来存储东西的小披棚。屋里堆满了东西,有许多桌子、长凳和板凳,有很多小桶的啤酒和很多捆兽皮,一个角落里放着一台手织机,另一个角落里摆着一个五斗橱,橱柜里有个特别不协调的以丘比特为装饰的自鸣钟,靠墙的地方有张床,壁炉旁边有两把高背长椅,壁炉台上挂着一支火枪和两支鸟枪,门边的木钉上挂着好几件围裙和斗篷。尽管屋里这样拥挤,一只病山羊的存在却无关紧要得令人惊讶。
我看了看希兰,它忘恩负义地朝我咩叫,青色的长舌头嘲弄地伸出来。羊角上的积雪正在融化,让它们变黑而且有光泽,它肩部棕色带斑纹的毛皮也打湿成尖刺。
“你要知道感恩。”我责备地说道,“要不是詹米,你就不是躺在火边,而是被放到火上烤了。你这个邪恶的老畜生。”
“咩!”它没好气地叫道。
然而,它还是感觉寒冷、疲惫和饥饿,而它的妻妾们又都不在,所以只好容许我揉搓它的脑袋,挠它的耳朵,给它喂些干草,最终走进它的羊圈,轻轻地伸手抚摩它的断腿,检查上面的夹板。我也特别疲惫和饥饿,在凌晨喝了那点羊奶过后,我就没有再吃任何东西了。房间里弥漫着炖菜的香味,火光摇曳,有明有暗,我感觉头晕,有些游离,就好像飘在一两英尺高的空中。
“你是个听话的老家伙,不是吗?”我低声说道。在与哭闹不停的婴儿近距离接触整个下午过后,与这只易怒的老山羊相处特别令人安慰。
“它要死了吗?”
我惊讶地抬头去看,已经完全忘记了较年轻的布朗小姐,她刚才始终坐在阴暗的高背长椅里看着。她现在站在壁炉旁边,仍然抱着比尔兹利家的孩子,皱眉向下看正在小口咬我围裙的希兰。
“不会。”我说道,把围裙从希兰嘴里扯出来,“我觉得不会。”她叫什么名字呢?我困乏地在回忆里搜寻,匹配早些时候混乱介绍里的面容和名字。对了,她叫艾丽西亚,不过我还是不禁觉得她是朱丽叶。
她比朱丽叶大不了多少,可能四五岁。但是,她是个相貌普通的孩子,下巴圆圆的,面色苍白,肩窄臀宽,不像是降落人间的天上明珠。她没有再多说话,我为了让对话继续下去,于是朝她怀里的孩子点了点头:“那个小家伙怎么样了?”
“很好。”她无精打采地说道。她站在那里,又注视了一会儿希兰,然后眼睛里突然冒出了泪水。“真希望我死了。”她说道。
“噢,真的吗?”我惊讶地说道,“嗯……那个……”我伸手擦了擦脸,试着让自己足够镇定地处理这件事。这个讨厌女孩的母亲在哪里?我朝门那边看了看,但是没有听到有人走来。暂时就只有我们俩,女人们都在挤奶或做晚饭,男人们都在照料牲口。
我从希兰的羊圈里走出去,把手放到她的胳膊上。
“哎呀,”我低声说道,“以赛亚·莫顿不值得你这样,他已经结婚了。你之前不知道吗?”
她睁大双眼,然后又眯起来,差不多都要闭上了,泪水喷涌而出。是的,显然她不知道。
泪水涌下她的脸颊,落到熟睡孩子的头上。我伸手过去,轻轻地从她怀里把裹着襁褓的孩子抱过来,用空闲的那只手带她朝高背长椅走去。
“你怎么……是谁……”她抽泣着,试着问问题,同时也试着控制住自己。外面有个男人喊了些什么,然后她疯狂地用衣袖擦脸。
她的动作让我想起来,尽管这件事情在我的糊涂脑海里显得特别夸张——更不用说有些滑稽——但是它对于当事人来说,是一件特别严肃的事情。毕竟,她的男性亲戚曾经试图杀死莫顿,而且如果他们找到他,也肯定还会想要杀死他。听到门外有脚步声靠近,我绷紧了身体,孩子在我的怀里稍微扭动和哭喊。但是,那个脚步嘎吱嘎吱地从路上走了过去,消失在风中。
我坐到艾丽西亚·布朗旁边,叹了一口气,特别欣慰能够解放双脚。我身体上的每块肌肉和每个关节都因为昨天和昨晚而后知后觉地疼痛,尽管我直到现在才有时间思索。詹米和我无疑要裹着毯子在某户人家的地板上过夜,我看着满是污垢、被火光照亮的地板,感觉到有种渴望在逐渐靠近。
这个大房间宁静得不协调,外面的雪花在窸窣地落下,炖锅在壁炉里汩汩作响,让空气中充满了洋葱、鹿肉和芜菁的诱人香味。孩子靠在我的胸上睡着了,显露出一种宁静的信任。我想要坐下去,抱着她,什么也不去思考,但是使命在召唤我。
“我怎么知道的?莫顿跟我丈夫的一个手下讲的。”我说道,“但是,我不知道莫顿的妻子是谁,只知道她住在格拉尼特福尔斯。”我轻轻地拍了拍孩子的后背,孩子轻微地打了个嗝,然后再次放松下来,气息在我的耳朵下面很温暖。女人们刚才给她洗了澡,抹了油,让她闻上去特别像新出炉的烙饼。我一只眼关注着房门,另一只眼睛谨慎地看着艾丽西亚·布朗,以防她再次歇斯底里地哭起来。
她抽泣着,哽咽了一下,然后又沉默下来,凝视着地板。
“真希望我死了。”她再次低声说道,语气中充满了强烈的绝望,让我惊讶地用双眼看着她。她弓背坐着,头发松软地吊在她的帽子底下,双手握成拳头,保护性地抱在肚子上。
“噢,亲爱的。”我说道。考虑到她苍白的脸色、当前的情况,以及她对于比尔兹利家孩子的行为,她的那个动作让我得出了显而易见的结论:“你的父母知道吗?”
她迅速地看了看我,但是没有问我怎么知道的。“妈妈和姑妈知道。”她在用嘴呼吸,断断续续地抽泣,“我之前以为……以为爸爸会让我嫁给莫顿,只要我……”
我从来没有觉得强扭的瓜会甜,但是这个时候不适合那样说。“嗯,”我转而说道,“莫顿先生知道吗?”
她忧郁地摇了摇头。
“他的……他的妻子有孩子吗?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
我转过头去聆听。我能够听到远处男人们的声音随风飘过来,她也能听到。她用令人吃惊的力量抓住我的手臂,棕色的眼睛被泪水打湿,睫毛竖起来,眼神急迫。
“我昨晚听麦肯锡先生和那些男人说话了。他们说你是医生,弗雷泽夫人,有个人还说你是巫女,可以处理婴儿的事情。你知道怎么……”
“有人来了。”我挣脱她的手,打断了她的话,“来,照看一下孩子。我需要……需要去搅炖菜。”
我无礼地把孩子塞到她的怀里,然后站起来。房门被打开,一阵风雪随着许多男人进来的时候,我正站在壁炉前面,手里拿着勺子,注视着炖锅,内心就像炖菜那样剧烈地翻滚。
她没时间说清楚问题,但是我知道她打算说什么。她说我是巫女。几乎可以肯定,她想要我帮忙打掉孩子。怎么可以?我心想。一个女人怎么可以想这样的事情,而且她怀里还抱着一个出生不到一天的活生生的孩子?
但是她特别年轻。特别年轻,而且因为听说爱人不忠而震惊和痛苦。现在怀孕时间也没有太长,不足以看得出来,如果她还没有感觉到自己的孩子移动,那么怀孕对她而言无疑十分不真实。她只是把怀孕当作逼迫父亲同意的手段,而现在它就像一个突然拴住她的圈套。
也难怪她会心烦意乱,疯狂地想要逃离。给她点时间恢复,我心想着,朝高背长椅那边看了看,那里的阴影掩藏了她。我应该和她母亲谈谈,和她姑妈谈谈……
詹米突然出现在我身边,把冻红的双手伸到火上揉搓,衣服褶子上的积雪开始融化。尽管天气寒冷,以赛亚·莫顿的情事很复杂,而且外面还下着暴风雪,但他还是显得特别欢欣。
“怎么样了,外乡人?”他沙哑地问道,然后没有等我回答,就从我手里把勺子拿过去,伸出结实、冰冷的胳膊搂住我,把我抱起来热忱地亲吻。更加让人惊讶的是,他那新长出来的胡须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
我稍微茫然地摆脱这个激动人心的拥抱,意识到房间里男人们几乎都同样欢乐。他们拍打着后背,跺着双脚,抖着外套,发出兴高采烈的笑声和吵闹声。
“怎么了?”我问道,惊讶地扫视四周。让我震惊的是,约瑟夫·威姆斯站在人群中央,他的鼻尖被冻得通红,男人们拍打他的后背表示祝贺,把他拍得快蹲了下去。“发生什么事情了?”
詹米灿烂地朝我微笑,牙齿在冻僵的粗犷脸庞里闪亮,然后朝我手里塞了一团软绵绵的湿润信函,上面还残留着红色的封蜡。
墨迹已经因为被打湿而模糊,但是我能够看清楚相关的文字。改革者们听说了沃德尔将军的行军计划,决定谨慎即大勇,所以解散了。而且,依照特赖恩总督的这封命令,民兵团也可以停止行动了。
“噢,太好了!”我说道,然后张开双臂扑到詹米身上,不顾冰雪,回吻了他。
* * * *
因为停止行动的消息而兴奋不已的民兵们趁着坏天气进行庆祝。布朗家在知道不用被迫参加民兵团后,同样特别兴奋,衷心地加入了庆祝活动,贡献出三大桶托马辛娜·布朗自己酿造的啤酒,以及六加仑苹果酒。这些佳酿只用付半价。
等到晚饭结束时,我怀里抱着比尔兹利家的孩子,坐在角落里的高背长椅里,疲倦得几乎融化,身子之所以还直立着,只是因为还没有地方可以躺下。空气中弥漫着烟雾和谈话的声音,我吃晚饭时喝了浓烈的苹果酒,人们的面容和声音都在我的焦点内外游离,这尽管有些令人不安,但我一点也不讨厌。
艾丽西亚·布朗再没有机会和我说话,但是我也没有机会和她母亲或姑妈说话。她已经坐到了希兰的羊圈旁边,正有条不紊地喂给它晚饭剩余的玉米饼屑,闷闷不乐地紧皱着眉头。
罗杰在大家的要求下,正在唱法语歌谣,声音柔和而真实。一张年轻女人的面容漂浮进我的视野里,疑问地扬起眉毛。她说了些什么,但是她的话语消失在人们模糊的说话声中,然后她伸手过来,轻柔地把孩子抱了过去。
当然了。她的名字叫杰迈玛,她是之前给孩子喂奶的那个年轻母亲。我站起来,让她坐到高背长椅里,她立即把孩子凑到了胸前。
我倚靠在壁炉台上,模糊又赞同地看着她捧住孩子的头,引导她去吃奶,同时喃喃细语。她很温柔,也很干练,这二者结合得很好。她自己的孩子——名字叫克里斯托弗——在他祖母的怀里宁静地打着鼾,他祖母则弯腰去火堆里点燃陶土烟斗。
我回头看了看杰迈玛,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眨了眨眼,试着抓住那种一闪而过的景象,成功地捕获了一种特别猛烈的亲切感,一种温暖和特别宁静的感觉。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那是哺育孩子的感觉,然后更奇怪的是,我意识到那并不是母亲的感觉……而是孩子的感觉。我有特别清楚的回忆——如果那是回忆的话——记得自己被抱在温暖的怀里,毫无顾虑,吃饱喝足,坚信着绝对的爱意。
我闭上双眼,更用力地抓住壁炉,感觉房间开始慢慢地、慵懒地围绕着我旋转起来。
“比彻姆,”我低声说道,“你醉得太厉害了。”
就算是那样,醉的也不是我一个人。即将要回家,民兵们特别开心,已经喝掉了布朗斯维尔大多数可以喝的酒水,现在正勤奋地喝着剩下的。但是,聚会已经开始解散了,有些男人跌跌撞撞地去畜棚和披棚里的冰冷床铺睡觉,有些则感激地裹着毯子睡在火边。
我睁开眼睛,看到詹米仰起头,用力地打哈欠,像狒狒那样大张着嘴。他眨了眨眼,站了起来,抖动身子,赶走食物和啤酒带来的恍惚,然后朝壁炉这边看来,看到了我站在这里。他显然和我一样疲倦,尽管没有我这么晕,不过在他伸展身体、放松四肢时,他明显散发着一种特别满意的感觉。
“我要去看看马,”他对我说道,声音因为感冒和刚才说话过多而沙哑,“想要在月光下散散步吗,外乡人?”
* * * *
雪已经停了,月光出现,照过正在消失的薄云。空气寒冷得连肺里都能感觉到,但是很新鲜,因为遗留的风暴而躁动不安,它让我眩晕的头脑清醒了许多。
作为第一个踏足纯洁雪地的人,我感觉到一种孩童般的喜悦,步伐抬得很高,走得很仔细,踩出整齐的脚印,然后回头去欣赏它们。那行脚印并不是特别直,但是幸好没人在检测我是否清醒。
“你能倒背字母表吗?”我问詹米。他的脚印也友善地随着我的脚印摆动。
“应该可以。”他回答道,“哪个字母表?英语的,希腊语的,还是希伯来语的?”
“无所谓。”我更紧地抓住他的胳膊,“如果你能……如果这三种语言的你都能顺着背出来,那么你就比我清醒。”
他轻声笑了,然后咳嗽起来:“你从来不会醉,外乡人。反正,三杯苹果酒醉不倒你。”
“那肯定是疲惫,”我恍惚地说道,“我感觉脑袋就像是系着线的气球,不停地上下摇晃。你怎么知道我喝了多少?你什么事情都会注意吗?”
他又笑起来,然后握住我抓住他胳膊的那只手:“我喜欢看你,外乡人,尤其是在有人的时候。你在开口笑的时候,牙齿闪亮得特别可爱。”
“马屁精。”我说道,但还是感觉很开心。考虑到我这几天只是洗过脸,没有洗澡和换衣服,我的牙齿或许是我身上唯一能够得到诚实赞许的东西。但是,知道他在关注我,我的心就特别地温暖。
下的是干雪,白色的积雪被我们的双脚踩踏,发出低沉的嘎吱声。我能够听到詹米的呼吸声,仍然沙哑和费力,但是他胸腔里的齁声已经消失了,他的皮肤也很凉爽。
“早晨就好了。”他说道,抬头看着朦胧的月亮,“你看见那个光环没?”
很难错过它,一大圈扩散的光亮围在月亮四周,覆盖了东边的整个天空。星辰在薄云中若隐若现,不出一个小时,夜空就会变得晴朗了。
“看见了。那我们明天可以回家了?”
“是的。路上应该很泥泞。你能够感觉到空气在变化,现在很冷,但是只要太阳高照,雪很快就会融化。”
或许是那样,但是现在足够寒冷。用树枝搭成的马棚,被民兵们用更多松树枝和铁杉树枝加强过,看上去就像从地上冒出来的小山坡,覆盖着厚厚的积雪。但是,有几处显黑的地方,那里的积雪被马匹的气息融化,缕缕蒸汽从里面冒出来,刚好看得见。一切都很静寂,有种明显的困倦而满足的感觉。
“莫顿如果在里面,会很舒服。”我说道。
“他应该不在了。威姆斯才送信来,我就让菲格斯去告诉他民兵团被解散了。”
“是的,但是如果我是以赛亚·莫顿,我觉得我不会在看不见路的暴风雪里出发回家。”我怀疑地说道。
“如果布朗斯维尔所有姓布朗的人都在拿着枪追杀你,我想你会直接回家的。”他说道。但是,他停下了脚步,稍微提高嗓音,用沙哑的声音喊:“以赛亚!”
临时马棚里没有人回答,詹米再次拉住我的胳膊,朝房屋那边转过身去。雪地不再纯洁,已经被散去睡觉的民兵们踩出很多带有泥巴的脚印。罗杰停止了歌唱,但是屋里仍然有声音,并不是每个人都打算去休息。
我们不愿意立马回到那种烟雾弥漫的吵闹氛围里,于是心照不宣地绕过房屋和畜棚,享受着积雪树林的沉寂,以及我们彼此靠近的身体。回来时,我看到屋后披棚的门微开着,在风中嘎吱作响,于是指给詹米看。
他把头伸进去,看到里面的一切都很正常,但是紧接着他没有关门,而是伸手回来,拉住我的胳膊,拉我和他走进了披棚。
“我有个问题要问你,外乡人,然后我们才回屋里去。”他说道。他让披棚的门开着,月光照了进来,把与我们同处在披棚里的火腿肉、酒桶和粗麻布袋照得微亮。
披棚里很冷,但是没有风吹,所以我立即感觉暖和了一些,于是向后摘下了斗篷的兜帽。
“什么问题?”我说道,有点好奇。新鲜空气至少让我变得清醒了,而且尽管我一躺下就会睡得很死,但是现在我有种愉悦的轻松感,还有一种完成了任务、得到了尊严的感觉。前天和昨晚都很糟糕,昨天也很漫长,但是现在没事了,我们自由了。
“你想要她吗,外乡人?”他轻声问道。他椭圆形的脸庞很苍白,被他呼出的气息遮住,变得模糊不清。
“谁?”我惊讶地问道。他被逗乐地轻轻哼了一声:“那个孩子啊。还能有谁?”
确实不会有谁了。
“我想要她?你是问,我想不想收养她?”我谨慎地问道。这个想法之前并没有明显地出现在我脑海里,但是肯定隐藏在我的潜意识中,因为我对詹米的问题并不感到惊讶,而且听到他这么说,这个想法就完全盛开了。
早晨过后,我的乳房就始终有些疼痛,感觉很丰满,像是充满了奶水。而且,我会在回忆中感觉到那个小女孩在用难以满足的嘴吸吮。我自己没法喂养孩子,但是布丽安娜可以,或者玛萨丽也可以。或者这个小女孩可以靠牛奶、羊奶活下来。
我突然意识到,我已经无意识地捧住了一个乳房,在轻轻地按摩它。我立即停下来,但是詹米已经看见了,他靠近我,伸出一只手臂搂住我。我把头靠在他的身上,他粗糙的打猎衬衫使我的脸颊感到冰凉。
“你想要她吗?”我问道。我不确定我是希望他回答,还是害怕他回答。他的回答只是个轻微的耸肩。“我们的家庭很大,”他说道,“足够大。”
“嗯。”我说道。他的话不是响亮的宣言,但是我知道,无论被表达得多么随意,那都是一种承诺。他在巴黎的妓院里收下菲格斯,雇佣他来当扒手,而当时他们才认识三分钟。如果他收养这个女孩,他会对她视如己出。爱她?没人能够承诺爱。他不能,我也不能。
他听出了我的怀疑语气,说道:“我看见你带着孩子骑马的样子了。你总是有种特别温柔的气质,但是在我看到你把孩子抱在斗篷下面的时候,你看上去就像之前那样,就像你之前抱着竺信那样。”
我屏住了呼吸。听到他那样不动感情地说起我们第一个女儿的名字,让我觉得很惊讶。我们很少说起她,即使她的夭折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有时候会显得虚幻,但是失去她在我们心里都留下了严重的伤疤。
但是,竺信自己丝毫不虚幻。
在我摸到孩子时,她就在我附近。比尔兹利家的这个孩子,这个没有名字的孤儿,是那么小和脆弱,肌肤透明得可以清楚地看见她蓝色的血管。是的,她让我很强烈地回想起竺信。但是,她不是我的女儿。然而,她可以成为我的女儿,像詹米所说的那样。
她或许是我们的礼物?或者至少是我们的责任?
“你觉得我们应该留下她吗?”我谨慎地问道,“我是说,如果我们不收留她,那么会发生什么事?”
詹米轻轻哼了一声,放下胳膊,倚靠在墙壁上。他擦了擦鼻子,然后朝有裂缝的木头墙壁偏了偏头,那边有微弱而低沉的说话声传来。“她会被照顾得很好,外乡人。你知道的,她要继承她父母的财产。”
我刚才丝毫没有想到这个方面。“你确定吗?”我怀疑地说道,“我的意思是,虽然比尔兹利夫妇不在了,但她是私生女……”
他摇了摇头,打断了我的话:“不,她是合法婚姻所生的。”
“但是不行啊。现在除了你和我,没人知道,但是她的父亲……”
“从法律来看,她的父亲是亚伦·比尔兹利。”他告诉我道,“按照英格兰法律,婚内所生的孩子就是合法的,而且是继承人,即使孩子母亲确实有通奸行为。那个女人不是说过比尔兹利娶了她吗?”
我感觉他对于这条英格兰法律特别确定。我同样也明白了——感谢上帝,我明白得很及时,没有先说什么话——他为什么会那么确定。
威廉。他的儿子,是在英格兰被怀上的,而且英格兰的人们都知道——约翰·格雷勋爵除外——他就是埃尔斯米尔伯爵九世。显然,根据詹米给我说的法律,他就是合法的九世伯爵,无论八世伯爵是不是他的生父。这条法律真是垃圾,我心想。
“我懂了,”我慢慢地说道,“那么这个无名的小家伙会继承比尔兹利的财产,即使人们知道她父亲不是比尔兹利。这真是……让人安心。”
他与我对视了片刻,然后放低了目光。“是的,”他轻声说道,“让人安心。”他的声音里或许有一丝苦楚,但是就算是有,也在他咳嗽和清嗓子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所以你看,”他继续不动感情地说道,“她不会被照看得不好。孤儿法庭会把比尔兹利的财产判给她的监护人,用来保证她的幸福和安康。”他补充道,“包括那几只山羊。”说完,他稍微咧嘴笑起来。
“以及她监护人的幸福和安康。”我说道,突然回忆起理查德·布朗在跟他妻子说孩子会被照看好时,与他弟弟交换的那个眼神。我揉了揉鼻子,鼻尖已经变得麻木。
“这么说,布朗家会乐意收养她。”
“噢,是的。”他同意道,“他们知道比尔兹利,他们应该也知道她有多珍贵。实际上,需要小心处理才能把孩子从他们家带走。但是,如果你想要那个孩子,外乡人,那么你就可以得到她,我保证。”
整个讨论给我一种特别奇怪的感觉,一种近乎恐慌的感觉,就好像我在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往悬崖边上推一样。那是个危险的悬崖,或者只是视野更好的立足点?有待观察。
我在回忆里看见那个小孩的柔软的脑袋,以及她那对薄如纸巾的耳朵,小巧的就像贝壳,柔软的粉色耳蜗逐渐变色成一丝超脱世俗的蓝色。
为了让自己有时间整理思绪,我问道:“需要小心处理才能把孩子从他们家带走是什么意思?她又不属于他们,不是吗?”
他摇了摇头,说:“是的,但是也不是他们用枪杀死她父亲的。”
“什么……噢。”我之前没有意识到这个潜在的陷阱。詹米有可能被指控,通过杀死比尔兹利,收养那个孤儿,从而控制比尔兹利的农场和货物。我吞咽了一口唾液,喉咙后部感觉有些苦涩。
“但是只有我们知道亚伦·比尔兹利是怎么死的。”我指出这一点。詹米只跟他们说过比尔兹利死于中风,没有讲他好心让比尔兹利解脱的事情。
“比尔兹利夫人也知道。”他声音中有些讽刺的意味,“如果她回来,指责我们谋杀她丈夫怎么办?这很难否认,而且我们还带走了孩子。”
我忍住没有问她怎么可能那样做。从她之前的所作所为来看,很明显,她什么事情都做得出。
“她不会回来的。”我说道。其他事情我不确定,但是至少这件事情我很肯定,所以我实话实说了。无论范妮·比尔兹利去了哪儿,也无论她那么做的原因是什么,我都很肯定她是永远地离开了。
“即使她回来了,我当时也在场,我可以说明事情的真相。”我继续说道,撇开我脑海中的那个画面:空荡荡的树林中飘着雪花,一个裹在襁褓中的孩子躺在熄灭的火堆旁边。
“前提是他们要让你说。”詹米同意道,“但是他们不会。你是已经结婚的女人,外乡人,即使你不是我的妻子,你也不能在法庭上做证。”
这让我卡住了。我们生活在荒山野岭,所以我个人很少遇到更加令人难以容忍的不公正法律,但是我也知道一些。他说得对。实际上,作为已婚妇女,我在法律上完全没有权利。足够讽刺的是,现在成为寡妇的范妮·比尔兹利却有。如果她想的话,她就可以在法庭上做证。
“哦,真该死!”我带着强烈的感情说道。詹米笑起来,但是笑得不大声,然后又咳嗽起来。
我哼了一声,用力呼出了一阵白色的气息。有那么一瞬间,我希望自己是一条龙,从范妮·比尔兹利开始,朝有些人身上喷射火焰和硫黄,会是一件特别享受的事情。但是,我叹了一口气,自己的无害气息消失在披棚的昏暗光线里。
“我懂你说要小心处理是什么意思了。”我说道。
“是啊,但是也不是全无可能。”他伸出一只冰冷的大手,捧住我的脸颊,让我仰脸看着他。他的双眼在我的眼中搜寻,阴郁而专注:“如果你想要那个孩子,外乡人,我会收下她,面对可能带来的任何后果。”
如果我想要她。我能够感觉到那个孩子睡在我的胸上,感觉到她的轻柔和重量。我已经将作为母亲的兴奋感忘记了很多年,撇开了对于兴奋、疲惫、恐慌和愉悦的回忆。但是,之前杰梅恩、杰米和琼在身边,让我清晰地想起了那种感觉。
“最后一个问题,”我抓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孩子的父亲不是白人。那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我知道这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波士顿意味着什么,但是这是个完全不同的地方,尽管在某些方面,这时的社会比我来自的那个时代更加僵化,不那么开明,但是奇怪的是,它在有些方面要包容得多。
詹米仔细地思考着,右手的僵硬手指在沉思中有节奏地轻敲着装腌猪肉的那个桶。“我觉得没事。”他最终说道,“不用担心她被强迫去做奴隶。就算可以证明她父亲是奴隶——实际上完全没有证据——孩子承袭的也是母亲的地位。自由女人生的孩子就是自由人,奴隶女人生的孩子就是奴隶。无论那个讨厌的女人是什么人,反正都不是奴隶。”
“只是在姓名上不是。”我说道,想着门柱上的那些记号,“但是,除了奴隶的问题呢?”
他叹了一口气,然后挺直身子。“我觉得没问题,”他说道,“在这里没有。在查尔斯顿,肤色或许是个问题。但是在这偏远山区?”
他耸了耸肩。确实没错,我们离协约界线如此之近,混血的儿童很多。移民们在切罗基部落里找媳妇也是常见的事情。在边远地区,白人和黑人结合而生下的孩子要少得多,在沿海区域却很常见。但是,那里的黑白混血儿童,大多数都是奴隶。
但是,如果我们把这个比尔兹利小姐留给布朗家,在这个地方,她可能拥有的财产比她的肤色要重要得多。如果她被我们收养,情况或许会有所不同,因为无论有没有收益,詹米现在是、以后也永远会是一位绅士。
“嗯,那还不是最后的问题。”我把手覆在他冰冷的手上,“最后的问题是,你为什么要提起这件事?”
“噢。嗯,我只是想……”他松开手,将目光挪开了,“我们参加完集会回家的时候,你说过的那些话。你说你最初本来可以选择安全地不怀孕,但是你为了我,没有那样选择。我觉得……”他又停下来,用空闲的那只手的指关节用力搓了搓鼻梁。他深呼吸,然后又继续说下去。
“为了我,我之前不想让你再生孩子。我不会冒险失去你,外乡人,”他说道,声音突然变得沙哑,“不会为了孩子而冒险失去你。我有女儿和儿子,有侄女和侄子,有孙子和孙女,我有足够多的孩子了。”他说话的时候一直对着面前的空气,语气坚定,就好像那是一个法庭。
而后,他直视着我,轻声说:“但是你只有一个,克莱尔。”
他出声地吞咽唾液,目光固定在我的眼睛上,继续说道:“但是,我确实有想过,如果你真的还想要孩子……或许我可以给你一个。”
少许泪水朦胧了我的双眼。披棚里很冷,我们的手指都已经被冻僵。我笨拙地握住他的手,紧紧捏住。
即使是在我们说话时,我的思绪也在忙碌着,设想各种可能、困难和幸福。我不需要再多想,因为我知道抉择已经定了下来。孩子既是身体上的诱惑,也是精神上的诱惑。我知道那种无穷尽的整体的幸福感,也知道随着孩子独自学会站起来,我看到那种整体消失时的苦乐参半的感觉。
但是,我已经越过了某条微妙的线。这点我是知道的,无论是因为我的身体里天生就有某种秘密的限额,或者只是因为我现在知道我的唯一忠诚必须给予别处。作为母亲,我现在有那种完成了任务、得到了尊严的轻松感。任务已经完成了。
我把额头靠在他的胸上,对着他的心脏说话。“不想要,”我轻声说道,“但是,詹米……我很爱你。”
* * * *
我们相拥站了一会儿,听着墙壁那边传过来的低沉说话声,我们没有说话,对于这种宁静感很满足。我们特别疲惫,不想费力走进屋里,同时又不愿意抛弃这个简陋但宁静的庇护所。
“我们很快就得进去了。”我说道,“如果我们不进去,会直接倒在这里,然后在明早被人发现躺在火腿肉中间。”
他胸腔中发出一阵微弱的喘息般的笑声,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就有个影子投到了我们身上。有人站在开着的门里,挡住了月光。
詹米猛地抬起头,双手在我的肩膀上握紧,但是紧接着松了口气,放松了双手,让我后退,然后他转过了身。“莫顿,”詹米用一种饱受折磨的声音说道,“看在上帝的名义上,你到底在这里干什么?”
以赛亚·莫顿看上去并不像放浪形骸的诱奸犯,但是紧接着我想,人的口味肯定各不相同。他比我矮一些,但是肩膀很宽,躯干像桶那样壮实,双腿有些弯曲。他确实有双好看的眼睛和一头茂密的卷发,不过在披棚的昏暗光线里,我看不出他眼睛和头发的颜色。我估计他的年纪应该在二十出头。
“上校,先生,”他低声说道,“夫人。”他迅速、简短地朝我鞠了个躬,“我不是故意惊吓你们的,夫人。只是我听到了上校的声音,觉得这可谓是个绝好的机会。”
詹米严厉地看着他。“绝好的机会?”詹米重复道。
“是的,先生。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让艾丽西亚出来,刚才又在房子外面绕圈,然后听到了您和您夫人在这里说话。”他又朝我鞠躬,就好像条件反射一样。
“莫顿,”詹米声音轻柔,但是其中有种冷酷,“你为什么还没走?菲格斯没有跟你说民兵团解散了吗?”
“噢,说了,先生,他说了。”他这次朝詹米鞠躬,显得有些焦虑,“但是我不能走,先生,没有见到艾丽西亚之前不能走。”
我清了清嗓子,看了看詹米。他叹息着朝我点了头。“嗯……恐怕布朗小姐已经听说了你之前的感情瓜葛了。”我小心地说道。
“嗯?”以赛亚一脸茫然,詹米生气地哼了一声。
“她的意思是,那个姑娘知道你已经有妻子了。”他不留情面地说道,“如果她父亲不当场打死你,她或许也会用刀捅你的心脏。如果他们俩都没有成功,”他继续说道,威胁地挺直身子,“我可能得自己用双手完成他们的任务了。什么样的男人才会去勾搭姑娘,让别人怀上孩子,而自己却无权给孩子一个姓呢?”
即使在昏暗的光线里,以赛亚·莫顿的脸也显得特别苍白,他问道:“怀上孩子?”
“她怀上了。”我特别冰冷地说道。
“她怀上了。”詹米重复道,“所以你这个小重婚犯,最好现在就走,免得……”他突然停下来,因为以赛亚的手从斗篷里伸出来,拿着一把手枪。我们离他很近,我能够看到枪已经上膛,扣上了扳机。
“很对不起,先生。”他抱歉地说道,舔了舔嘴唇,来回看了看詹米和我,“我不会伤害您,先生,也不会伤害您的夫人。但是您知道的,我必须要见到艾丽西亚。”他那特别矮胖的身材变得紧实,尽管他的嘴唇似乎要颤抖起来,他还是决绝地用枪指着詹米。
“夫人,”他对我说道,“能不能麻烦您进屋去把艾丽西亚带出来?上校和我,我们……就在这里等着。”
我刚才没来得及害怕,现在也并没有真的害怕,但是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詹米闭上眼睛,似乎是在祈祷力量,然后很快又睁开眼睛,叹了一口气,气息在冷空气中形成白雾。“放下枪,蠢货,”他近乎和蔼地说道,“你很清楚你不会开枪,我也很清楚。”
以赛亚绷紧嘴唇,以及扣着扳机的那根手指。我屏住了呼吸。詹米继续看着他,目光里混合着谴责和同情。最终,以赛亚·莫顿的手指放松,枪管也随着他的目光放低。
“上校,我只是得见艾丽西亚。”他轻声说道,看着地上。
我深吸一口气,然后抬头看着詹米。他有些犹豫,然后点了点头:“好的,外乡人。谨慎些,好吗?”
我点了点头,转身走进房屋,听到詹米在身后在用盖尔语低声说了些什么,大意是莫顿肯定是疯了。
我不确定莫顿是不是疯了,尽管我也能够感受到以赛亚·莫顿的恳求的坚强决心。然而,如果布朗家有人碰巧发现这次碰面,那么情况就会特别糟糕,而且受牵连的不仅是莫顿。
屋里的地板上凌乱地躺着身裹毯子睡觉的人,但是还有几个男人仍然挤在壁炉四周,在那儿闲聊,相互传着一壶酒水。我小心地看了看,幸好理查德·布朗没有在其中。
我穿过房间,小心地跨过地上躺着的人。在经过墙边那张床时,我朝床上看了看。理查德·布朗和他妻子都蜷缩在床上熟睡着,尽管屋里因为人多而足够温暖,但他们的睡帽还是拉得很低,遮住了各自的耳朵。
艾丽西亚·布朗只可能在一个地方,我推开通往阁楼楼梯的那扇门,动作尽可能轻。这没有什么区别,火边的那些人丝毫没有关注我,其中有个男人似乎尝试让希兰喝点壶里的酒水,还算成功。
与下面的房间不同,阁楼里特别寒冷。这是因为那扇小窗上没有遮蔽物,之前有许多雪花被吹进来,现在还吹着寒风。艾丽西亚·布朗躺在窗下的那一小堆雪花里,赤身裸体。
我走过去,站着低头看她。她僵硬地平躺着,双手抱在胸上。她在颤抖,双眼紧闭着,特别专注。显然,在从下面传上来的嘈杂声中,她没有听到我的脚步声。
“上帝啊,你到底在做什么?”我礼貌地问道。
她迅速睁开眼睛,低弱地尖叫了一声。然后她用手捂住嘴,猛地坐起来,注视着我。
“我听说过好几种引产的方法,”我告诉她,从小床上拾起被子,披到她的肩膀上,“但是冻死自己不是其中之一。”
“如果我死了,我就不需要流产了。”她说道,说得还算有些逻辑。但是,她还是拉紧了被子,牙齿不停地打战。
“我不是故意挑剔,可是冻死应该也不是自杀的最好办法。”我说道,“你现在不能自杀,莫顿先生在外面的披棚里,你不下去和他说话,他就不会离开,所以你最好起来,穿上衣服。”
她睁大了眼睛,吃力地站了起来,肌肉被冻得僵硬,要不是我抓住她的胳膊,她或许就倒了下去。她没有再说话,而是用冻僵的双手尽可能快地穿上衣服,裹上了厚实的斗篷。
我谨记着詹米的要求,要“谨慎些”,所以我让她独自走下狭窄的楼梯。她独自下去,就算有人注意到她离开,或许也只会觉得她是去上厕所。我们俩同行则会引来关注。
我独自留在黑暗的阁楼里,拉紧斗篷,走到小窗前等上几分钟,然后再下楼离开。我听到下面的柔和关门声,但是在这个角度,我看不到艾丽西亚。从她对于我的传唤的反应来看,她没有打算要用刀子捅莫顿的心脏,但是谁知道他们俩各自有什么打算。
云已经散去,冰封的大地在我面前延展出去,在逐渐低沉的月亮下面显得明亮而怪异。在路的那边,用树枝搭成的马棚黑暗地立着,点缀着些许雪块。正如詹米所说,空气已经有了变化,而且在马匹气息的温暖下,逐渐融化的雪块滑落,扑通落到地上。
尽管我对这两个年轻的爱人感到恼怒,而且处理整件事情的方法有种滑稽和荒唐的意味,但是我不禁同情他们俩。他们是如此认真,如此专注于彼此。以赛亚的那位未知的妻子呢?
我耸起肩膀,在斗篷里面稍微颤抖。我应该不赞同——我确实不赞同,但是没人知道婚姻的本质,只有锻造婚姻的人知道。而且,我自己也有过同样的情况,所以不应该落井下石。几乎心不在焉地,我抚摩了我那枚光滑的金婚戒。通奸、私通、背叛、耻辱,这些词语轻轻地落到我的心里,就像那些落下的雪块那样,在月光中留下小块的黑影。
当然可以找借口。我的遭遇并不是自找的,我反抗过,但我别无选择。只是,人最终总会选择,我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而之后的一切都源于这个选择。布丽安娜、罗杰、杰米,以及他们在未来可能生的孩子。从某个方面来看,他们之所以全在这里,都是因为我的选择,因为在纳墩巨岩的那个遥远日子。
你承担得太多了,弗兰克曾这样跟我说过很多次,通常都是不赞同的语气。意思是我做了他不愿意我去做的事情,但是偶尔也是出于善良,想要让我减轻些许负担。
我现在想到的,就是弗兰克出于善良而说出的那些话,无论是被真的说出来,还是只是因为包含着慰藉,才被我从枯竭的记忆中召唤出来。每个人都会做出选择,没人知道那些选择最终会带来什么。就算许多事情要责怪我的选择,但不是所有事情都能责怪。我的选择所带来的,并非全部是伤害。
至死不分离。有很多人说过这句誓言,最终却背弃了它。但是我想到,有些羁绊是死亡和有意识的选择都无法化解的。无论好坏,我都爱过两个男人,他们的某个部分将会永远跟随着我。
我想,可怕的事情是,我尽管经常会对我的所作所为感到深沉和剧烈的懊悔,但是我从来没有感到过愧疚。那个选择已经过去了如此之久,现在我或许感觉到了愧疚。
我向弗兰克道歉过上千次,但我从来没有请求他原谅我。我突然想到,他还是尽可能地原谅了我。阁楼里黑黢黢的,只有微弱的光线从楼板缝隙里漏出来,但是它不再显得空荡。
我突然动了动,被下面突然移动的黑影拽出了出神的状态。两个黑影像驯鹿那样毫无声息,手牵着手迅速地穿过雪地,身上的斗篷就像是云朵。他们在马棚外面迟疑了片刻,然后进去了。
我倚靠在窗台上,不理会手掌下面的雪晶。我能够听到马匹醒来的声音,嘶鸣声和跺脚声从清新的空气中清楚地传到我的耳朵里。下面屋里的声音已经变得微弱,现在,一声清楚、响亮的羊叫穿过楼板传上来,那是希兰感觉到了那些马匹的躁动。
下面又有了响声,短暂地淹没了路对面的声音。詹米在哪里呢?我倾身出去,寒风吹动我的兜帽,把些许雪花吹到了我的脸上。
他在那里。一个高高的黑影,穿过雪地朝马棚走去,但是走得缓慢,将积雪像灰尘那样踢了起来。怎么……但紧接着我意识到他在跟随那对情人的足迹,故意地乱踩,清除他们的痕迹,以免下面房间里有人会发现真相。
马棚的墙壁上,突然有一部分树枝被推倒,露出了一个洞。里面冒出团团雾气,然后有匹马走出来,马背上骑着两个人,向西方出发。那匹马开始是慢步前进,后来在催促下小跑起来。积雪不深,至多只有三四英寸。马蹄留下一串明显的黑色足迹,向下连着路。
马棚里传来一声刺耳的嘶鸣,紧接着又有一声。下面传来惊动的声音,窸窸窣窣,叮叮咚咚,有人从毯子里翻身起来,有人冲过去拿武器。詹米已经消失不见了。
刹那间,有马匹从棚里奔跑出来,撞倒墙壁,踩踏倒在地上的树枝。它们发出喷鼻息的声音、嘶鸣的声音、踢踹的声音,以及推搡和拥挤的声音,混乱地冲到路上,眼睛转动着,鬃毛飞扬着。最后那匹马也跳出马棚,跟着跑了起来,尾巴摆动着,躲开打在它屁股上的鞭子。
詹米扔掉鞭子,低头回到马棚里。这时下面的房门刚好打开,在那个场面上洒下了浅金黄色的光线。
我趁着混乱,跑下楼梯,没被人看见。大家都在外面,连布朗夫人都冲出去了,还戴着睡帽,一半被褥被拉到床下。散发着浓烈啤酒味的希兰,在我从它旁边经过时,摇晃着对我微醉地叫,湿润的黄色双眼欢快地鼓起来。
外面,马路上挤满了没有完整穿上衣服的男人,他们来回猛冲,愤怒地挥着双臂。我看到詹米在人群当中,同样奋力地挥动着手臂。在那些激动的问题和评论中,我听到了零碎的话语:“被吓到了?”“有黑豹?”“该死的!”
在片刻的骚动和混乱的争执过后,大家一致觉得那些马可能会自己回来。树上的积雪被吹落,旋转着掉下来,寒风将它冰冷的手指伸到衣服的每个裂缝里。
“你会在这样的夜晚待在外面吗?”詹米说道,足够合乎逻辑。大家都认为,神志正常的人不会那样做,而那些马尽管算不上神志正常,但肯定也是明智的动物。所以,人们开始纷纷走回屋里,颤抖着抱怨,激动的情绪逐渐退去了。
詹米落在最后,朝房子转身,看到了仍然站在门廊里的我。他的头发散乱着,门里的光亮将他照得像火炬。他看到我的目光,翻了个白眼,然后特别轻微地耸了耸肩。
我将冰冷的手指拿到嘴唇上,朝他吹了一个冰冷的飞吻。
 

推荐阅读:
  • 《沙丘》六部曲合集
  •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 《猎魔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