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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0 撒旦之子

麦克劳德夫人和她的两个孩子去与埃文·林赛的妻子同住,麦克劳德兄弟以及乔迪·奇泽姆和他的两个大儿子随民兵团离开,大房子里的拥挤情况缓解了许多。但是,布丽安娜心想,鉴于奇泽姆夫人还在,拥挤缓解得还不够。
严格说来,问题并不在于奇泽姆夫人,而在于她那五个年幼的孩子,他们全都是男生,巴格夫人把他们统称为“撒旦之子”。奇泽姆夫人——合理地——反对了这个称谓。尽管屋里的其他人在表达意见时没有巴格夫人那样直率,但是他们的意见特别一致。三岁大的双胞胎男生就会是那个样子,布丽安娜一边这样设想着未来,一边有些不安地看着杰米。
他此时没有表现出未来会行为狂暴的潜力,在詹米书房里的碎布地毯上浅睡着。布丽安娜退到詹米的书房里,卑微地希望能有十五分钟的独处时间来写东西。詹米留下来的残余敬畏感足以让那些小讨厌在大多数时间里不敢进入书房。
巴格夫人给八岁的托马斯、六岁的安东尼和五岁的托比说过,弗雷泽夫人是著名的女巫,是“白渡鸦”,如果他们弄坏了诊室里的任何东西,她就会把他们当场变成蛤蟆,她还让他们知道那样对社会没有什么损失。这并没有阻止他们进去诊室,相反,他们变得特别感兴趣,但是阻止了他们弄坏太多东西。
詹米的墨台就在桌上,触手可及,那是一个中空的葫芦,用一颗大橡子整洁地塞着,旁边有一陶罐被熟练削尖的火鸡羽毛。母亲的身份教会了布丽安娜利用零散的时间,她利用现在的空闲,拿起羽管笔,翻开那本她用来记录私事的小日记本。
昨晚我梦到了做肥皂。我自己没有做过肥皂,但是我昨天擦洗了地板,睡觉时手上还有肥皂的气味。很难闻,介于酸味和灰烬的气味之间,还有种微弱的公猪油臭味,就像什么东西死了很久一样。
我梦到往装着木灰的水壶里倒水,制作碱液。我还在倒水,木灰就开始变成碱液。大团大团的毒烟从壶里冒出来,那些烟是黄色的。
爸爸给我端来一大碗板油,用来混合碱液,里面有几根小孩子的手指。在梦里,我好像没有觉得这样不对劲。
布丽安娜试着无视楼上叮叮咚咚的噪声,听上去就像是有好几个人在床上蹦跳。声音突然停下来,紧接着是刺耳的尖叫,然后是手掌拍在脸上的响亮声音,再然后又是音调各异的尖叫。
她皱起眉头,紧闭双眼,厌恶地听着冲突升级的声音。片刻过后,他们叮叮咚咚地下楼了。她看了看杰米,他已经被惊醒,但是并没有显得害怕。她心想,上帝啊,他已经开始习惯了。然后,她放下羽管笔,叹息着站了起来。
巴格夫人负责照料农场和牲口,赶走有威胁的动物;威姆斯先生负责劈柴、打水,以及维护房屋的结构。但是,巴格夫人不爱说话,威姆斯先生很怯懦,詹米离开时让布丽安娜正式管理家事。因此,她要聆听所有申诉,判决所有冲突。
她打开书房的门,怒视那群暴徒。巴格夫人照旧面红耳赤,不停地责备。奇泽姆夫人也相同,充满了作为母亲的愤怒。小个子的阿伯费尔迪夫人,脸色铁青,爱护地把她两岁的女儿鲁思紧紧抱在胸前。托尼·奇泽姆和托比·奇泽姆都在流泪,满脸鼻涕。托比的脸上有个掌印,小鲁思的纤细头发有些奇怪,似乎一边比另外一边短。他们全都立即开口说话。
“……红野人!”
“……我孩子的漂亮头发!”
“她先动手的!”
“……竟敢打我儿子!”
“我们刚才只是在玩割头皮,夫人……”
“……嗯嗯嗯嗯嗯!”
“……在羽毛床上撕出一个大洞,小恶魔!”
“你看到她干了什么好事,你这个邪恶的老泼妇!”
“你看他们干了什么好事!”
“看看你,夫人,这只是……”
“啊啊啊啊啊啊!”
布丽安娜走到走廊里,砰地把书房门关上。门很结实,砸门的声音让吵闹暂时停下来。在门的那边,杰米开始哭,但是她暂时没有理会。
她深呼吸,准备走进他们的混战当中,但是想想又停了下来。要是面对着她们全部人处理问题,她们肯定会无休止的争吵,让人受不了。只能各个击破。
“我在写东西,”她宣布道,然后凶狠地看着他们,“写很重要的东西。”阿伯费尔迪夫人显得钦佩,奇泽姆夫人显得被冒犯,巴格夫人显得很震惊。
她冷漠地依次朝她们点头:“我晚些单独和你们每个人谈,好吗?”
她打开门,走进书房,然后特别轻柔地关上,留下三张鼓着眼睛的脸庞。她背靠在门上,闭上双眼,呼出了刚才始终屏住的那口气。
门外沉默了片刻,然后传来奇泽姆夫人的哼声,紧接着是她们各自走开的脚步声:一个去楼上,一个去厨房,一个更沉重的穿过走廊去了诊室。一阵走出前门的轻弱脚步声,说明托尼和托比也跑掉了。
杰米看到她,停止了哭号,开始吮吸自己的拇指。
“我希望奇泽姆夫人不懂草药,”她悄悄对杰米说,“外婆的毒药肯定放在诊室里。”还好她母亲带走了装锯子和手术刀的那个箱子。
她站了片刻,聆听着。没有玻璃被打破的声音。或许奇泽姆夫人走进诊室,只是为了避开阿伯费尔迪夫人和巴格夫人。布丽安娜坐到她父亲用作书桌的小桌旁边,坐在那把直背椅子里。或者,奇泽姆夫人在等待着,希望在其他人走远后,抓住布丽安娜抱怨她遭受的不公。
杰米现在躺着,双脚伸在空中,开心地糟蹋着他在某个地方找到的脆饼干。她的日记本掉到了地上。听见奇泽姆夫人走出诊室,她匆忙地抓起羽管笔,从桌上那堆账簿里拉出一本。
房门开了一两英寸。门外沉默了片刻,在这期间她埋着头,皱着眉,夸张地专心盯着面前的账簿,用没有墨水的羽管笔乱画。门又被关上了。
“泼妇。”她低声说道。杰米发出询问的声音,她低头看着他问:“你没有听见,是吧?”
杰米发出愉悦的声音,将剩下的脆饼干塞进左边鼻孔里。她本能地动身,要去把那块饼干拿开,但是紧接着停了下来。她今天早上没心情再面对任何冲突,下午也没心情。
她思索着,用黑色的羽管笔轻敲着账簿。她得做点什么,而且要尽快。奇泽姆夫人或许已经找到了致命的龙葵,而且她知道巴格夫人有把剁肉刀。
奇泽姆夫人在体重、身高和臂展上有优势,但是就奸诈和狡猾而言,布丽安娜宁愿把赌注压在巴格夫人身上。至于可怜的小个子阿伯费尔迪夫人,她会在另外两个女人交火时受伤,被语言的子弹打成筛子,然后不出一个星期,小鲁思可能就秃得像个鸡蛋了。
依靠个人魅力和男性的权威,她父亲或许很快就可以搞定她们。想到这里,她觉得好笑地哼了一声。来吧,他对其中一个女人说,然后她就像小猫阿德索那样蜷缩在他脚下,咕咕地打起呼噜来。去吧,他对另外一个女人说,然后她就立即去厨房,给他烘焙一盘黄油松饼。
她的母亲或许会立即找借口逃离房子,去照看远处的病人,或者采集草药,留她们自己在那里打出胜负,等她们恢复和平再回来。布丽安娜当时注意到了她母亲翻身上马时的那种解脱神情,也看到了她看自己时那种稍显歉意的眼神。然而,这两种策略在她这里都行不通,尽管她特别想要抱起杰米,朝山里跑去。
男人们离开后,有上百次她热切地希望自己当初能跟着他们离开。她能够想象骑在马背上的感觉,想象呼吸着清新、凉爽的空气,想象罗杰骑马在身边,太阳照亮他的黑发,想象与他共同面对路上未经历过的冒险旅程。
她想念他到深沉地疼痛,犹如刮骨一般。如果真的打起仗来,他要多久才能回来?她撇开这个念头,不愿意再想下去。如果打起仗来,他就有可能——无论可能性多小——受着伤或生着病回来,或者可能根本回不来。
“不会到那个地步的,”她坚定地说出声,“他们一两个星期后就回来了。”
冰冷的雨击打在窗户上,发出“哗哗”的声音。天气在转冷,傍晚可能会下雪。她打了个寒战,拉紧肩膀上的披肩,回头看了看杰米,确认他穿得足够暖和。他的衣服向上皱起来堆在腰部,他的尿布显然已经湿了,一只长袜已经被他蹬落,粉嫩的小脚赤裸着。他却没有感觉,对着抬到空中闲散屈伸的脚趾,含糊不清地专注地哼唱着一首歌。
她怀疑地看着他,但是他似乎足够开心,角落里的火盆也在散发出一定的热量。
“好吧。”她说道,然后叹了一口气。她拥有杰米,就这样吧。尽管问题在于要想办法应对那三位愤怒的主妇,以免她们把她逼疯,或者用擀面杖或编织针相互暗杀。
“逻辑,”她对杰米说道,在椅子里坐直,用羽管笔指着他,“肯定有种符合逻辑的方法。就像解决需要坐独木舟过河去寻找食人族、传教士和山羊的问题那样。让我想想。”
杰米开始尝试把脚塞进沾满饼干屑的嘴巴里,尽管那样做显然毫无逻辑。
“你必须像爸爸。”她宽容地对他说道。她把羽管笔插进罐子里,然后开始合上那个账簿,但是紧接着停下来,被里面的潦草内容吸引住了。詹米那种特别潦草的字迹仍然让她感觉有些震撼,她回忆起了第一次见到它们的时候,那是在一张古老的封地证书上,因为年代久远,墨迹都已经变成了浅棕色。
账簿上的墨迹最初却是浅棕色的,现在变成了深色,因为铁胆墨水接触空气一两天过后,会呈现出其典型的蓝黑色。
她看出来,这个本子与其说是账簿,倒不如说是日志,记录着农场的日常活动。
七月十六日——用两瓶麝香葡萄酒和一把宽斧头,从戈特弗里德牧师那里换来六只断奶的小猪。把它们关在牲口棚里面,等它们长大到能够自己方便地觅食。
七月十七日——下午有一窝蜜蜂成群飞出来,飞进牲口棚里面,幸好被我妻子重新抓住,把它们装在空的奶桶里。她说罗尼·辛克莱必须给她做个新的奶桶。
七月十八日——姨妈来信,询问关于格兰德溪的磨坊的建议。回信表示,我这个月会骑马去查看磨坊的情况。信函由罗尼·辛克莱带去。他带了二十二个新桶去十字溪,所得收益将给我一半,以支付箍桶工具上的债务,其中已经减去新奶桶的费用。
阅读这些内容令人安慰,宁静得就像它们所记录的夏天那样。她感觉到紧绷着的肩胛骨开始放松下来,思绪开始松散和延伸,准备在困难情况中寻路而出。
七月二十日——下面地里的大麦长到了膝盖那么高。午夜过后,红奶牛产了一头健康的小母牛。一切顺利。完美的一天。
七月二十一日——骑马去了穆勒家。用一罐蜂蜜交换了破烂但可以修好的皮革马笼头。天黑后往家里赶,看到霍利斯峡谷附近的水塘里有鱼群的闪光,于是停下来抓鱼,抓到十条不错的鳟鱼。六条在晚饭时吃了,剩下的可以用来做早餐。
七月二十二日——外孙长了疹子,不过我妻子说没关系。那头白母猪又冲破猪圈,跑到了树林里。我不确定是要去追它,还是要同情最先与它相遇的不幸猎食者。它的脾气此刻和我女儿差不多,我女儿过去几天睡得太少了……
布丽安娜向前倾,皱眉看着那页记录。
……原因是孩子不停地哭叫,我妻子说那是因为腹绞痛,会熬过去的。我相信她说得对。与此同时,我把布丽安娜和小孩安顿到旧木屋里去了,这对于大房子里的我们来说算是解脱,但是对我可怜的女儿来说不是。那头白母猪吃掉了它上次产下的四只猪崽,我没来得及阻止它。
“干吗,你这该死的浑蛋!”她说道。她熟悉那头白母猪,对于被与它相提并论并不感到开心。杰米被她的语气惊吓到,停止哼唱,扔掉了饼干,嘴巴开始颤抖起来。
“噢,没事的,小可爱。”她站起来,把他抱到怀里,轻轻地摇晃着抚慰他,“嘘,没事的。妈妈刚才只是说外公呢。你也没有听到那个脏字,是吧?嘘,嘘。”
杰米安心下来,但是在她怀里倾身出去,伸手去拿他刚才扔掉的饼干,发出焦虑的哼声。她弯腰捡起被口水溶解了一半的饼干,厌恶地看着它。它的表面不仅污浊和潮湿,而且还粘了一层像猫毛的东西。
“咦。这个你肯定也不想要了,是吧?”
他显然想要,布丽安娜费力说服他,从架子上拿下大牛鼻铁环——用来牵着牛鼻子走的,她有些讽刺地注意到——替代了那块饼干。杰米拿着牛鼻环啃咬了几下,确认了他喜欢那个东西,然后在她大腿上安定下来,专心地啃咬,让她重新读完那段令人生气的内容。
“嗯。”她向后靠,将沉甸甸的杰米抱得更舒适些。他现在可以轻松地坐起来,尽管难以相信他那面条般的脖子能够支撑住他的圆脑袋。她幽怨地看着那本账簿。
“我有个想法,”她对杰米说道,“如果我把那个老泼——我是说,奇泽姆夫人——换去我们的小木屋住,就可以让她和她那些可恶的小怪兽远离大家了。那么……嗯。阿伯费尔迪夫人和小鲁思可以去与丽琦和她父亲同住,只要我们把爸妈房间里的小矮床搬到那里去。巴格夫妇又有了隐私空间,巴格夫人就不会再像个邪恶的老……嗯……反正,那样你和我就应该能睡在爸妈的房间里,至少可以睡到他们回来。”
她讨厌从小木屋里搬走。那是她的家,是她的私人居所,她家庭所在的地方。她可以去那里,关上房门,不理会那些烦心事。她的东西都在那里:那个没有制作完成的织布机、那些白镴板子、那个她绘制的陶罐,以及所有那些存放在她自己空间里的居家物件。
除了占有感和宁静感,她对于离开小木屋还有种不舒适的类似于迷信的感觉。那间小木屋是罗杰与她共享的家,无论多么短暂地离开它,都似乎是以某种方式承认罗杰或许不会再回来与她共享。
她抓紧杰米,杰米无视了她,只关注着自己的玩具,紧抓那个铁环的肥硕小拳头,因为沾满了口水而亮闪闪的。
不,她丝毫不愿意放弃自己的小木屋。但这是难题的答案,一个符合逻辑的答案。奇泽姆夫人会答应吗?小木屋比起大房子,建造得要粗糙许多,而且缺少便利设施。
不过,她还是很确定奇泽姆夫人会接受这个建议,除非她见过某个以“宁在地狱称王,不到天堂为仆”为座右铭的人。尽管烦心事众多,她还是感觉一阵笑意在紧身胸衣下面冒出来。
她伸手合上了那个账簿,然后试着把它放回原位。但是,在杰米的妨碍下,她单手够不到那么远,账簿从那堆本子上滑下来,落到了桌子上。
“该死。”她低声说道,匆忙在椅子上向前倾,伸手去把它捡起来。几张松散的纸张从里面掉了出来,她用空闲的那只手尽可能整洁地将它们塞回去。
一张显然是信函的纸上还残留着封蜡。她的目光瞥到那个微笑半月的压痕,于是她停了下来。那是约翰·格雷勋爵的印章。肯定是他在九月寄来的那封信,他在信中描述了他在迪斯默尔沼泽猎鹿的经历,她父亲给家人读过好几次。约翰勋爵写信很幽默,那头被猎到的鹿肯定遭遇了难熬的厄运,但是整件事情被讲述得很生动。
她在回忆中微笑起来,用拇指翻开那封信,期待再次阅读到那个故事,却发现自己看到了完全不同的东西。
我亲爱的詹米:
今天早晨,我在雨声和咯咯的柔和鸡叫声中醒来。雨倒是接连下了一周,但是我那些鸡居然栖息在我的床架上面。在无数圆亮眼睛的凝视下,我起床去询问这是怎么回事,得知河水因为最近下雨而涨了起来,冲毁了屋外的厕所和鸡圈。鸡圈里的那些鸡被威廉——我儿子,你应该还记得——和两名奴隶救了回来,他们用扫帚将那些流离失所的鸡从洪水里赶了出来。我不知道是谁的主意,竟然将那些不幸遭遇洪水的鸡关进我的卧室里,但是我大概猜得到是谁。
我用夜壶解手——希望那些鸡也知道用夜壶,这些大小便失禁、令人苦恼的家伙——然后穿好衣服,小心地过去看能够抢救些什么回来。鸡圈还剩下几块木板和木瓦顶,但是我的厕所,啊,已经都交给海神,或者说无论哪个主持我们这条小支流的水神了。
但是,我希望你们不要为我们担心,房屋离河流有些距离,安全地坐落在高地上。厕所是挖在老房屋旁边的,我们之前没有打算重新建造更方便的厕所,这次小灾难或许是祸中有福,让我们有机会重新建造厕所。
看到这里,布丽安娜翻了一个白眼,但还是微笑起来。杰米弄掉了铁环,立马哭喊着要捡回来。她弯腰去捡它,但是在半路停了下来,被接下来那段话的开头吸引住了。
你上次写信提及史蒂芬·博内,询问我是否有他的消息。你应该记得,我遇见过他,但不幸的是,我对于那次相遇完全没有记忆,甚至回忆不起他的样子。尽管你知道,我头上有个小洞,那就是那次与他相遇留下的痕迹。请告诉你的妻子,我已经痊愈,没有后遗的不适症状,只是偶尔会头疼。此外,盖住伤口的那层镀银,在天气寒冷时很容易突然变凉,进而让我左眼流泪,流很多鼻涕,但是这没有什么关系。
我同样关注博内先生和他的动向,因此早就在海岸附近的熟人中打听过。我在海岸线附近打听,是因为我对于他的阴谋诡计的了解,让我相信他最有可能在那里被人发现(你在偏远山区的住处离海岸线很远,这令人感到安慰)。但是,河流可以通航到海上,所以我觉得,那些偶尔在我家用餐的河上的船长和水上的流氓,或许在某个时候可以给我带来关于那个人的消息。
我不愿意跟你说博内还活着,但是出于义务和友谊,我必须把我得知的关于他的消息告诉你。消息不多,那个恶棍似乎明白自己的处境,所以至今活动都很隐秘。
杰米又踢又叫。布丽安娜像是被催眠了一般,抱住杰米,弯腰捡起了那个铁环,目光仍然固定在那封信上。
我很少听到他的消息,只有一次听说他去了法国。这是个好消息。但是,两个星期前我招待了一位客人,一位叫作里斯顿的上校。“上校”只是个礼貌称呼,他自称服役于皇家海军,但是我可以拿我最好的烟草(我随函附带了些许,如果你没有看见,请务必告诉我,因为我不太信任送信的那个奴隶)来打赌,他肯定连委任状的墨水味都没有闻到过,更不用说底舱的恶臭了。反正,他给我讲了博内最近的事情,特别恶心的事情。
里斯顿说他在查尔斯顿港玩乐时,结识了几个底层玩伴,他们邀请他去一家叫作“恶魔之杯”的旅馆的院子里观看斗鸡。在那里的乌合之众中,有个男人衣着华丽,挥金如土,引人注目。里斯顿听别人称呼他为“博内”,房东告诉他这个博内是外滩群岛有名的走私犯,北卡罗来纳沿海市镇的商人都很喜欢他,他在官方那里则不那么受欢迎。官员们拿他没办法,原因就在于他生意的性质。
里斯顿说他没怎么关注博内,直到有人因为在斗鸡上的赌注争吵起来。争吵的两个人言辞激烈,没有解决的办法,只有依靠血肉搏斗来维护各自的尊严。看热闹的人都很乐意,开始赌这两个人的搏斗结果,就像赌斗鸡的结果那样。
其中一个搏斗的人就是博内,另外一个是马斯登上校。我的客人说这个马斯登上校已经不再服役,但是剑术优异。这位马斯登觉得自己是受伤的那方,破口大骂博内眼瞎,要和博内当场解决问题,而博内立即答应了他。大家都知道马斯登剑术出色,于是在他身上押了许多赌注,但是很快就发现他不是博内的对手。没过一会儿,博内就成功地缴了他的械,严重地刺伤了他的大腿,让他跪下去投降了。他当时肯定别无选择。
但是,博内没有接受他的投降,而是做了一件特别残忍的事情,让在场的人都极其吃惊。他特别冷酷地说眼瞎的不是他,然后用刀尖从马斯登的双眼上划过,而且还特别残忍地扭动刀尖,不仅让马斯登失明,而且还把他的双眼弄得特别糟糕,看上去极其恐怖,同时又让人怜悯。
博内让马斯登晕倒在旅馆庭院那摊浸满血的沙子上,在马斯登衣襟上擦干净刀刃,把刀插进鞘里,然后离开了。他离开时还拿走了马斯登的钱包,说用来偿还他最初下的赌注。在场的人没敢阻止他,毕竟面前那个鲜活的例子很能说明他的能力。
我给你讲这个故事,既是为了告诉你博内最后的下落,也是为了警告你他那种残忍的天性和能力。我知道你已经很了解他,但是我关心你的安康,所以还是要请你谨慎。倒不是说我期待我的好心建议能够在你心里扎根,让你最终对那个男人抱有什么好意,但是我请求你至少注意里斯顿提及的博内的关系网。
在我与博内相遇时,博内是个被判了死刑的重罪犯,他应该没有在那之后为王室效力,获得官方的赦免。然而,如果他敢那样公开地、张扬地在查尔斯顿行事——几年前他就是从那里逃掉绞刑的——那么他应该就不太担心自己的安全问题,这意味着他现在拥有强大朋友的保护和支持。你如果打算消灭他,那就必须去调查清楚,谨慎行事。
我会继续打听这件事,一旦有消息就立即告诉你。与此同时,请你保重,偶尔想想你在弗吉尼亚被雨淋湿、浑身颤抖的老熟人。先生,同时祝福你的妻子、女儿和所有家人。
弗吉尼亚约西亚山种植场
你最忠实的奴仆
约翰·威廉·格雷
1770年10月13日
另:在你的请求下,我始终在寻找星盘,但是没有找到你用得上的。不过我这个月要派人去伦敦购买各种家具和物品,很乐意为你从格林街哈利伯顿家店里定做一个,他家的器具质量特别好。
布丽安娜特别缓慢地坐回到椅子上。她把双手轻柔却坚实地捂在杰米的耳朵上,然后说了特别难听的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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