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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歉,”灵思风说,“但不知道我理解得对不对?我们说的是死神,对吧?高高瘦瘦的,空荡荡的眼窝,经常在管镰刀的部门出入?”

  她叹了口气:“是的。恐怕他的相貌对他的确有些不利。”

  就像我们前面提到的那样,尽管灵思风之于魔法和自行车之于大黄蜂根本就是一码事,但他仍然保留着从事这门艺术的人拥有的一项特权:在他临死的时候,死神会亲自来索命(而不是像对普通人那样,把差事交给手下随便哪个神话里的拟人形象)。由于灵思风办事效率低下,他老是没能在规定的时间死掉,而假如死神还有什么讨厌的东西,那无疑就是不守时了。

  “听着,我猜我朋友肯定已经逛到别的什么地方去了,”他说,“他老那样,一辈子也改不过来,认识你很高兴,我得走了。”

  可她已经停在了一扇铺满紫色天鹅绒的大门前。另一边有声音传来——令人畏惧的声音,单单用排版印刷别想描绘出来,得发明一台带回声混响的自动印刷机,而且可能还需要一种像鼻涕虫的话那样的字体。

  这个声音说的是:

  能请你再解释一遍吗?

  “是这样,只要你不出将牌,南就可以取得两个将吃,只损失一张海龟、一张巨象和一张大秘仪,然后……”

  “那是双花!”灵思风咬牙切齿,“那声音化成灰我也认得!”

战争、饥荒、瘟疫、死神为《启示录》中带来末日审判的“四骑士”,在《碟形世界》中,他们四个常一起出现。——译者注

等等——瘟疫就是南?

  “哦,得了,小死,他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我说,要是饥荒出——那叫什么来着——对了,将牌,又怎么样?”这是个含混、潮湿的声音,单凭这个声音保准就能传染一大片。

  “啊,那样你就只能将吃一张海龟了。”双花热心地解答道。

  “可如果战争一开始就出将牌呢,那叫牌就能得到两墩牌了?”

  “完全正确!”

  我没怎么听懂。再跟我说说“心理叫”,我觉得我快把那个弄明白了。这个声音沉重而空洞,就像两块石墨猛地撞到了一起。

  “就是说主要为了误导对手而叫牌,不过这样当然也可能为你的同伴制造麻烦——”

  双花继续兴高采烈地唠叨个没完。灵思风只听天鹅绒里不断飘出些什么“再叫一对”“双飞”和“大满贯”之类。他一脸茫然地看着伊莎贝尔。

  “你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吗?”她问。

  “一个字也不懂。”

  “听起来复杂得要命。”

  门的另一边,那个沉重的声音说:你刚才说人类拿这个来消遣?

  “当然,有的人才真叫在行呢。恐怕我只能算是业余水平。”

  可他们只有八九十年的寿命啊!

  “说到寿命,谁能比你更清楚呢,小死。”灵思风从没听过这声音,今后也绝不想再有这样的机会,特别是在天黑之后。

  “的确非常……迷人。”

  发牌,让我们看看我到底弄明白了没有。

  “你觉得我们是不是该进去了?”伊莎贝尔道。

  门后的声音说:我来叫牌……“老龟流氓”。

  “不,抱歉,我敢说你弄错了,让我们看看你的——”

  伊莎贝尔推开了房门。

  这是间——咱们实话实说——很不错的书房,或许光线稍稍暗了那么一点点。也许是装修那天天气不太好,室内设计师又有点儿头昏脑涨的,所以才会在每个平面都放上一面大钟,还到处插满了他急于脱手的又大、又肥、又爱流泪的黄蜡烛。

  碟形世界的死神是个传统主义者,对自己的服务深感自豪,这让他把绝大多数时间都花在了自怜自伤上,因为他的工作从来得不到赏识。他会向你指出,谁也不怕死亡本身,大家怕的不过是痛苦、分离和遗忘而已。还有,自己不过是长着空荡荡的眼窝又对本职工作心存自豪罢了,这难道应该成为大家反对他的理由吗?他还会提醒你,他可还在使镰刀呢,而其他世界的死神早就买联合收割机了。

  屋子中央摆着一张黑色的呢面桌子,死神坐在桌子的一头,同饥荒、战争和瘟疫争得热火朝天。双花是唯一一个注意到灵思风的人。

  “嘿,你是怎么来的?”他问。

  “呃,有人说是造物主拿起一把——哦,你问的是那个,嗯,很难说得清楚,不过我——”

  “你带箱子来了?”

  那个木头箱子推开灵思风,停在了自己的主人跟前。双花打开箱盖,在箱子里一阵翻腾,最后拿出一本皮革封面的精装书,他把这本小书递给了战争,此君正用裹着锁子甲的拳头猛砸桌子。

  “这是《鼻锁论定约规则》,”他说,“写得很不错,还有不少关于双飞的说明和——”

  死神伸出只白骨森森的大手,一把抢过书去,自顾自地浏览起来,对于屋里还有两个大活人这件事全无反应。

  好,他说,瘟疫,再开副牌。就算要了我的命我也要把它弄个明明白白,当然,要命只是象征的修辞而已。

  灵思风抓住双花,把他推出房间,拉着他一阵小跑通过了走廊,箱子在后头拼命地甩动短腿。

  “到底是怎么回事?”

  “嗯,他们闲得无聊,我想他们会喜欢那个的。”双花气喘吁吁地回答道。

  “什么,玩扑克?”

  “这是一种特别的玩法,”双花说,“叫作……”他迟疑了片刻,语言可不是他的强项,“在你们的语言里它该说成是你架在河上的那种东西,”他好歹完成了句子,“我想是这么说的。”

  “水管?”灵思风胡乱猜测道,“鱼线?大堰?大坝?”

  “没错,大概是吧。”

  他们来到了门廊,那口大钟还在分分秒秒地刮掉世上的生命。

  “你觉得那能拖住他们多久?”

  双花愣了愣。“我不知道,”他仔细地思考着,“大概直到最后一张将牌为止吧——多么不可思议的大钟啊……”

  “别想买下它,”灵思风建议道,“我想这儿的人不会乐意的。”

  “这儿究竟是哪儿?”双花朝箱子招招手,打开了箱盖。

  灵思风环顾四周。门厅黑黢黢的,一个人也没有,狭窄的窗户上爬满了冰花。他低头一看,那条微弱的蓝线还拴在膝盖上。他发现双花也有一条。

  “我们算是非正式地送了命。”这已经是他能想出的最合适的解答了。

  “哦。”双花还在翻箱倒柜。

  “你不怕?”

  “啊,事情最后总会解决的,不是吗?反正我相信有转世投胎这回事儿。下辈子你想变成什么?”

  “我还不想进入下辈子,”灵思风坚定地说,“来吧,我们离开这儿——噢,不,不要。”

  双花从箱底翻出了一个黑色的大盒子。盒子的其中一侧安着个手柄,正面有个小圆窗,还有一根皮带让双花可以把它挂在脖子上。他也这么做了。

  曾经有段时间,灵思风还挺喜欢这个能成像的盒子。虽然一生中所有的经历都指向相反的结论,灵思风依然相信这个世界说到底还是可以理解的。他认为只要自己准备好合适的道具,就能把盒子的背面拆下来,看清它的工作原理。当然,他错得一塌糊涂。据他推测,这盒子是让光线透到特殊的纸张上形成图像的。可事实比这简单多了,盒子里关着一个小妖怪,对色彩感觉敏锐且手上的画笔动作飞快。事情的真相让灵思风非常受伤。

  “你没时间照相了!”他低声喝道。

  双花毫不退让:“用不了多久。”他敲了敲盒子,一扇小门砰地打开,妖怪探出头来。

  “真见鬼,”他说,“我们在哪儿?”

  “这无关紧要,”双花道,“先来那面大钟。”

  妖怪瞄了眼目标。

  “光线太差,”他说,“要我说,就算光圈调到最大,也得干上三年才行。”他甩上门,一秒钟之后,盒子里传出嗖嗖的声音,那是他在往画架前拖动工具。

  灵思风把牙磨得嘎嘎直响。

  “你用不着照相,记在脑子里就成了!”他吼道。

  “这不一样。”双花平静地说。

  “这样更好!更真实。”

  “不,不是的。在今后的岁月中,当我坐在火边——”

  “要是我们不赶紧离开你就得一辈子坐在火边了!”

  “哎?你们不会是要走吧?”

  两人一起回头。只见伊莎贝尔站在拱门下,脸上微微带丝笑意。她手里拿着把镰刀,其锋利程度早已无人不晓。灵思风努力不去看自己蓝色的生命线。一个拿镰刀的女孩不该笑得那么讨厌,她似乎什么都知道,还有些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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